第41章


    烧好了水, 龙卜曦把熬好的药水装进一个大桶里,往里兑了一些冷水,接着把水拎到二楼客厅右侧的卫生间里, 示意程英洗澡。


    程英回到三楼, 把娅琳给她洗干净的工作服拿到手里,下到二楼, 让大黄守在门口,她则关好门, 开始洗澡。


    她倒不是怕龙卜曦偷看洗澡,而是她潜意识地对龙卜曦这个人不放心,尽管他表现的温良无害, 可她总觉得龙卜曦不是表面上她看到的那副模样,有些事情还是避讳着一点的好。


    龙卜曦看她把大黄叫在厕所门口,大黄老老实实地蹲坐在门口, 像一尊狗佛一样,吐着个舌头,眯着眼睛, 一副笑眯眯眼,没心没肺的模样,不由好笑的摇摇头, 转头走到外面去, 去晒他采摘的药材去了。


    厕所里, 程英脱掉了衣服, 用桶里温热的墨绿色药水, 将身上仔仔细细的洗干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身体各处,看看有没有受伤的地方。


    木头修的厕所朝北的方向有个窗户口, 阳光从窗户倾斜进来,里面的光线十足。


    程英站在阳光充足的厕所中间,仔细看了一圈自己的身体,除了四肢关节处有一些淤青和难以洗干净的药汁痕迹,以及后背她看不见的地方隐隐作痛以外,身体各处没有明显的伤痕。


    不过她在自己的四肢关节各处发现了一些被虫子啃咬过的痕迹,那些痕迹十分细小,且已经快愈合了,她很怀疑,是她一个星期前摔下山之时,被她所看见的那些毒蛇毒蜘蛛给咬了。


    她当时浑身都在痛,晕过去前,不知道那些毒物究竟有没有咬过她。


    现在看来,是咬过的。


    虽然她今天醒过来,身体没有太大的不对劲,但一想她被那些不知道是不是蛊虫的毒物咬过,她心里很不舒坦。


    她得找机会,好好的问问龙卜曦,关于她身上这些被毒物咬过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洗完澡,程英身上变得清清爽爽,她从厕所里走出来,看到龙卜曦在客厅外面的走廊上晒药材,大黄趴在门口打盹。


    她之前问过龙卜曦关于那些五彩斑斓毒物的事情,龙卜曦矢口否认了,现在她又去问她身上咬痕的事情,他也不一定会回答。


    程英想了想,决定暂时不去问身上咬痕的事情,等她跟龙卜曦熟悉一点,龙卜曦对她没有那么大的戒心了,她再问。


    等龙卜曦从走廊回来,程英十分礼貌地问:“你家里有没有花瓶,有的话,能给我一个吗?我要把我先前采摘的鸢尾花放在瓶子里。”


    她刚洗完澡,脸被水蒸气蒸的脸色绯红,乌黑简短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耳边,滴着水珠,穿着绿色的邮递员工作服,看起来跟女军人一样,格外英气的同时,姿容又绝美。


    两人离得近,龙卜曦闻到她身上浓郁的药水气息,夹带着属于她的一股若有似无的幽兰女人香味。


    两种味道混合起来,特别的好闻,让他忍不住动了动鼻翼,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龙卜曦看了程英一眼,往客厅里靠墙的一个专门放碗柜的地方走,“花瓶没有,碗可以吗?”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类似于捣药的深凹小圆碗出来,递给程英,“你看能不能用,不能的话,我去砍根竹子回来,给你做个竹花瓶。”


    程英伸手接过碗,看了看,“不用那么麻烦去砍竹子,这个碗够用了。”


    那个碗直径不过八厘米,约摸十厘米高,又小又深,用来插两只鸢尾花,是完全足够了。


    程英从饭桌上拿起自己采摘得两支鸢尾花,放进那个深碗里,往里倒了一点水。


    原本被采摘下来,过去一个多小时,有些蔫得鸢尾花,吃到水份后,变得跟之前一样水灵起来。


    两只蓝色鸢尾花插在白色的深碗里,有种别致又十分优雅好看的美。


    程英看得十分喜欢,跟龙卜曦道了声谢,捧着碗上楼去了。


    她爬上三楼,回到她住得屋子里,将装了花的‘花瓶’放在床头柜上,观看了一番。


    又把龙卜曦拿给她的小药罐打开,忍着那药罐里发出来的奇怪味道,将那些墨绿色的药膏一一涂抹在关节各处和身体后背,又把大黄的身体涂抹了一遍,这才放下药罐,用手理着头发,让头发尽快晾干。


    也许是吃了午饭,吃的太饱,晕碳水的缘故,程英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听到窗户外,风吹着床上两头帘子上挂着的铃铛叮当当作响,有催眠的效果,她开始昏昏欲睡,不停地打哈欠,等到头发彻底晾干,干脆倒头就睡。


    她睡得这张床,被褥是新的,不知道是不是龙卜曦特意拿得新的,被褥十分软和。


    床面却垫着竹编凉席,躺在上面冰冰凉凉的,普苍寨又身处于大山下的峡谷中,温度一直很凉爽,不用开空调、吹风扇也很凉快,到了夜晚,温度还会下降十来度,得盖上被子才行。


    屋里凉风习习,程英躺在凉席上,肚子盖着柔软的被子,很快睡了过去。


    大黄也跟她一样,不停地打瞌睡,看她睡了,它就趴在她的床下,蜷缩成一团,也跟着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从里关上的房门,忽然被一把尖刀从外面撬开门栓,房门发出“吱”地一声,被人轻轻推开。


    程英毫无所觉地翻了个身,精瘦的右手胳膊垂落在床边,露出胳膊上涂抹的药膏。


    大黄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警觉地竖起耳朵,站起身来,冲着门口“汪”地叫了一声。


    它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凸显的十分大。


    平时十分警觉地程英,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完全听不到大黄的叫声,没有一点反应。


    大黄看她没反应,急得有‘汪汪’叫了两声,她还是睡得很熟。


    也就在这个时候,龙卜曦从门口走进来,对着大黄说了一句:“嘘——安静些,别把你主人吵醒了。”


    大黄看是他,果然没叫了,不过它没有像对别人那样,看到有些眼熟的人,就朝对方摇尾巴。


    它的尾巴是下垂,黑亮的狗眼睛一直盯着龙卜曦的一举一动,狗嘴微微龇着牙,这是典型的,狗面对危险的人和事物,做出的戒备和随时都会攻击对方的反应。


    大黄跟程英一样,从见到龙卜曦第一次起,就觉得这个人很危险,潜意识地不想跟他多接触。


    哪怕大黄第一次见龙卜曦是四年前,是跟着程建同来普苍寨跑邮认识龙卜曦的,这四年里,他们没少见面,可大黄就是惧怕龙卜曦。


    因为龙卜曦身上总是散发着令它畏惧的血腥味和阴冷气息,还有死亡的腐烂味道,这比山里的猛兽更加恐怖,它平时看着他都绕


    着走。


    大黄虽然只认程建同一个主人,却也知道,程英是它的小主人,主人不在,它就得替主人保护小主人。


    哪怕龙卜曦喂它吃了不少肉和骨头,看起来也没要对它下手的意思,但只要龙卜曦伤害它的主人,它会毫不犹豫地跟他拼命。


    “我是来看你的主人,有没有把药好好的擦在身上,我不会对她做任何坏事,你用不着对我龇牙咧嘴。”龙卜曦像是觉得大黄能听懂他的话,他说完这话,走到床边,低头看程英。


    大黄并没有因为他这一番话,降低对他的戒心,反而龇得牙越来越多,嘴里低低的咆哮警告声,警告他离开自己的小主人。


    它咆哮的声音越来越大,龙卜曦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还伸手去握住程英的手臂。


    “你太吵了。”龙卜曦皱着长眉,手一挥,“我说过,让你的主人好好休息。”


    话音一落,大黄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嚎声,紧接着整条狗瘫倒在地,无声地抽动着。


    龙卜曦看也不看它一眼,抬起程英垂下床边的手臂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她另一条胳膊,两条腿的关节处,看着上面涂抹的药膏都变成了干涸的墨绿色,转头看了看放在床头柜上的小药罐子,里面的药膏全都被用得干干净净,显然程英把药膏也涂抹到了身上和后背的地方。


    “倒是听话。”龙卜曦喃喃自语了一句,站在床边,看着程英那张眉目精致,五官带着英气的漂亮面庞好一会儿,转身将手中那支他摘得那支蓝色鸢尾花,放在程英床头柜上的‘花瓶’里。


    接着,他把程英原本放在里面的两支鸢尾花,拿走其中一支,慢慢走出了房间,关上房门。


    程英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早上。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快亮了,手表上的指针显示早上六点左右。


    她竟然从中午一点多左右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天亮,这是她自从进了部队以后,睡过的最长的觉。


    以前她最多睡九个小时,就会清醒,这次怎么睡这么久也没醒。


    程英十分疑惑,想爬起身来,结果因为睡得头晕脑胀,一爬起来,脑袋一阵眩晕,又差点晕倒回去。


    她稳了好一会儿心神,才将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压下去,感觉喉咙干涸的厉害,想喝水,肚子又十分饥饿。


    她挣扎着下床,发现大黄仰躺在她的床下,嘴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一副睡得很熟的模样。


    难道大黄也是跟着她一起睡到了现在?


    她睡着的时候,没听见大黄的叫声,也没感觉到大黄舔她手,或者咬她腿脚的动静,想来昨晚是十分安全,它才会这么呼呼大睡。


    程英好笑地推了推大黄,“大黄,快醒醒,天亮了,别睡了,我们下楼去弄点吃得喝得。”


    大黄被她推醒,小脑瓜仁一下记起昨晚的事情,身体一个哆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惊恐地瞪大狗眼睛,四处查看。


    没看到龙卜曦的身影,它疑惑地“汪”了一声。


    在发现自己能发出声音以后,它更疑惑了,它明明记得,昨天那个浑身是药味的男人,闯进小主人的房间里来着,怎么现在没人了,小主人看起来也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真是奇怪……


    第42章


    程英带着大黄往二楼走, 在下楼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大黄走路的姿势不对劲,两只前脚都有些瘸。


    她记得昨天看到大黄的时候, 它只有左前腿有点瘸, 怎么今天右前腿也瘸了。


    她在楼梯间,低头查看大黄的右前腿怎么了。


    这不看不知道, 一看吓一跳,大黄右前腿的关节处, 有一个很明显的被虫类叮咬过的咬痕,用手一摸,还有一个小小的筷头大小的小鼓包。


    “大黄, 你怎么突然被咬了?在哪咬得啊。”程英检查了一下大黄全身,发现除了右前腿那里有被咬过的痕迹以外,其他地方都没有明显的痕迹, 不由有些担心。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大黄身上出现被虫子咬过的痕迹,最多就是被蚊子之类的虫子叮咬, 过一两天就会好。


    可他们现在身处在大山之中的普苍寨,这里的苗民会用蛊,寨子里的每个地方都有可能存在蛊虫, 大黄莫名其妙被咬, 如果是被蛊虫咬到了, 那很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一时之间, 程英焦急不已, 领着大黄急急忙忙下楼,想找龙卜曦,询问是怎么回事。


    龙卜曦正在二楼的围灶前, 铁钩钩着的一口圆锅旁熬着白米粥,看程英带着大黄下来,他站起身来,面带微笑问:“睡醒了?昨晚睡得如何?”


    “还行,就是睡得时间太长了,睡得我醒过来头晕脑胀,全身骨头都在痛,我长大以后还从没有睡过这么长的觉,真是太奇怪了。”


    程英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缓解睡久了之后的头痛,指着大黄右前腿问:“龙卜曦,大黄的腿被咬了,你能帮我看看,是被普通虫子咬的,还是被蛊虫咬的?如果是被你们寨子里的蛊虫咬的,可有什么破解方法?”


    “我看看。”龙卜曦放下熬粥的木柄圆勺,转头去看大黄。


    大黄看到他走过来,像是看到了什么蛇虫猛兽一般,吓得嗷叫一声,四腿颤颤,夹着尾巴躲在程英的后面,同时龇着牙,对着龙卜曦发出低低的嘶吼声,似乎在大喊:“你不要过来!”


    “怎么了大黄?”程英看到大黄被吓成那样,疑惑不已,“龙卜曦是看你的腿,不会把你怎么样。”


    大黄冲着她汪了一声,委屈吧啦地哼哼唧唧。


    人,他是坏人,他是坏人啊!我的腿是被他放得虫子咬得!


    可惜它不会说人话,程英纵然看出它的不对劲,觉得龙卜曦可能对大黄做了什么,它才会怕成这样。


    转念一想,昨晚大黄一直跟她睡在一个屋子里,大黄在她睡觉之前都还是好好的,一觉睡起来就变成了这样,她的房间门关得好好的,龙卜曦没道理大晚上跑来她的房间,来做伤害大黄的事情,一时不知道大黄为什么会怕龙卜曦。


    只能归结于龙卜曦是普苍寨的少族长,他会用蛊,身上有股阴冷气息,大黄可能也觉得他危险,惧怕他吧。


    龙卜曦半蹲在大黄的面前,笑容温和地朝大黄伸手:“来,大黄,让我看看你是被什么东西咬了。”


    “汪!”


    滚!别碰我!


    大黄朝他怒叫一声,龇着尖利的狗牙,恶狠狠地看着他,嘴里发出威胁似的咆哮。


    程英担心它会咬到龙卜曦的手,连忙蹲下身体,双手抱着大黄的脑袋,轻声安抚,“大黄乖,让他给你看看是不是被蛊虫咬了,这是为你身体做想。”


    大黄转头看她,黑黝黝的眼睛又露出委屈的眼色,嘴里哼哼唧唧不停。


    龙卜曦趁它转头之时,凑到它面前,仔细看了看大黄的右前爪,做下结论:“没事,它就是被普通的虫子咬了一口,过几天就好,不是被蛊虫咬。”


    大黄听到他说的话,转头冲他汪汪叫几声,像是在破口大骂。


    程英松了口气,站起身来,看着龙卜曦说:“谢谢……你这是变相的承认,你们寨子有蛊虫的事情了?”


    “我从没有说过,我们寨子没有蛊虫。”龙卜曦转身走到围灶旁边,将煮得沸腾的白粥圆锅端开,揭开锅盖,让白米粥散热,接着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铁锅,放在柴火堆上,熟练地烧火炒菜。


    围灶边热气蒸腾,萦绕在龙卜曦的身边,让他那忙活炒菜的身影,看起来模糊许多,也俊美无比。


    程英发现他拿锅的柜子上方木梁,出现一条新的小竹竿,上面挂好了十来串,用棕榈叶串挂着一块块两三斤重的长条嫣红腊肉,还有一条腊鱼,一大块腊排骨,不由惊讶道:“你这些腊肉从哪来的?我记得你昨天没有呀。”


    “我看你喜欢吃腊肉,跟寨子里的人买的。”龙卜曦把炒好的菜装进盘子,放在靠近二


    楼左侧窗户,视野很好的长方桌饭桌上,笑着喊她:“吃饭吧,今天我煮了你说得病人要吃得清淡的粥,做了一些爽口菜,你试试看合不合你胃口。”


    他说着,舀了一大碗熬得浓稠适宜的白米粥,放在程英的面前,再往她手里塞了一双筷子,转头拿起一个有些陈旧的粗瓷大碗,往里舀了满满一大碗米粥,稍微吹凉,放在坐在程英腿边的大黄面前,示意大黄也吃饭。


    大黄再怎么讨厌龙卜曦,到底一夜没吃东西,自己肚子饿的厉害,很想吃东西。


    加上大米粥在这个年代是精细粮食,外面的汉族人每人每月的精细粮食定额就一两斤,自己吃都不够,哪有多余的精细粮食给狗吃。


    普苍寨没有实行土地集体制,这里的人们自给自足,粮食也吃自己的,龙卜曦熬得大米粥,熬得时间挺久,把米油熬出来了,闻起来十分香浓,大黄闻到那喷香的米粥味道,饥肠辘辘,决定暂时不跟龙卜曦计较,埋头一阵猛吃。


    程英捧着手中的白米粥,看着桌上摆着一盘炒的碧绿的清炒空心菜,一盘红油凉拌的蒜末黄瓜,一盘红彤彤很开胃的麻辣萝卜干,四个对半切开,中间流油的咸鸭蛋,心里很复杂。


    她昨天就随口一说,生病的人要吃白米粥养胃,他就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今天一大早就起来给她熬粥,还做了好几种她爱吃的下粥小菜,特意去其他苗民家里买了腊肉回来挂房梁上,他对她,是不是好得太过分了点?


    她记得娅琳说过,龙卜曦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都去世了,他好像是养在老族长那里长大的。


    她并不知道龙卜曦跟老族长是否是亲生祖辈的关系,但看龙卜曦年纪不大,独自一人住在这栋吊脚楼里,衣食住行都做得很好,很会照料人来看,他应该跟老族长的关系不太好,老族长不太会照顾他,他才会变得如此独立。


    就是不知道,他这个年纪定亲、结婚没有。


    山里的孩子,不分汉族、苗族,结婚的总是很早。


    昨天程英在寨子里给程建同的救命恩人磕头,就看见两个十七八岁的苗族姑娘,怀里抱着,背上背着小婴儿,一副已经结了婚的打扮。


    龙卜曦看她端着碗,没动筷子,往她面前放半只咸鸭蛋:“这饭菜,做得不合你的胃口?要不是不合胃口,你想吃什么,我再重新给你做。”


    程英回神,“饭菜做得很好,都是我爱吃的,谢谢你为我做饭。”


    她说着,吃了一口白米粥,是她喜欢的,浓稠适宜的香软米粥,再配上咸咸的,沙沙的咸鸭蛋,爽口清脆的凉拌黄瓜,麻辣开胃的萝卜干,清清爽爽的炒空心菜,米粥又不是很烫,她一下胃口大开,吃了两大碗米粥,这才心满意足放下筷子。


    吃完饭,她收拾了碗筷,又要去洗碗,被龙卜曦拦住了,说她身体还没复原,洗碗这种事情交给他做就好。


    程英不好意思吃白饭,就站在龙卜曦修得石头水槽边,帮着龙卜曦清碗。


    两人一边洗完,程英一边忍不住问:“龙卜曦,你今年多少岁了?有没有订婚、结婚、或者处对象?你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你跟老族长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他的亲孙子?”


    面对她一连串的发问,龙卜曦将用食用碱清洗第一遍的碗递到她手里,定定看着她问:“为什么突然想了解我的事情?”


    “就好奇嘛。”程英把洗好的盘子,放在竹筒潺潺流水下冲洗干净,放进柜子里。


    “我以为,你是喜欢我,对我有意思,才会问我这些。”龙卜曦垂下眼眸,低声说。


    两人离得近,他说话的声音再小,还是一字不落的全都落进了程英的耳朵里。


    程英一愣,偏头看他,正好对上龙卜曦的眼睛。


    他的眼睛狭长深幽,十分好看,是典型的多情桃花眼,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她,充斥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炙热。


    程英不自觉地移开目光,他的眼神让她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想避开。


    他那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上一辈子,魏牧成和其他对她有意思的男人,每次看到她,都会露出那样炙热的眼神。


    可她才跟龙卜曦相处不过两天,他们两人并没有太多的深入了解,龙卜曦长得比她还美,她不信龙卜曦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副好看的皮囊,她的容貌略逊他一筹,他应该不会对她一见钟情才对。


    他露出那样的眼神,程英心想,一定是他的眼睛生的太过好看,看狗都是一副深情炙热模样,给她的错觉。


    大概是看出她的局促,龙卜曦笑了起来,转头继续洗碗,回答程英的问题:“我今年20岁,没有对象,也没有未婚妻,更没有结婚。这栋吊脚楼是我爸妈的家,他们死后,我一直住在里寨,很少回这里住。直到成年以后,我就回到这里常住了。”


    顿了顿,他接着说:“我不是老族长的亲孙子,我只是被他养大,我们的关系不太好。”


    第43章


    程英有些惊讶, 龙卜曦不是老族长的亲孙子,却做上了普苍寨的少族长,难道跟她所猜想的那样, 龙卜曦是靠炼蛊、驱使更多的蛊虫, 才做到少族长的位置?


    那他为什么不肯承认,她摔下山崖的那天, 看到的那些五彩斑斓的毒物?


    龙卜曦看她又不说话了,对她粲然一笑, “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现在该我问你一些问题了。”


    “你想问什么?”程英皱眉,“如果是关于你信件邮件包裹的事情, 我得回家问过我爸才知道。”


    “不是关于邮件包裹的事情,我父母双亡,我没有兄弟姐妹, 也没有朋友,很少出普苍寨,基本没有人给我写信寄包裹。”龙卜曦那双狭长的多情眼睛, 满是寂寞眼色。


    他道:“我是想问你,你多大了,有喜欢的人或者对象没有?有没有嫁人结婚的打算?”


    程英懵了, 他问她这些做什么?


    转念一想, 她问过他这些问题, 他也问她这些问题, 算是礼尚往来, 也很正常。


    她道:“我跟你一样,今年20岁,我目前没有喜欢的人, 也没有对象,更没有嫁人结婚的打算。”


    “哦?为什么没有嫁人结婚的打算?”龙卜曦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我们寨子里,像你差不多大的姑娘,很多都已经结婚生娃了。”


    碗全都洗好放在柜子里,程英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往客厅开阔的地方走,“不想嫁人就不想嫁人,没有什么缘由。”


    她不愿意多说关于自己的事情,主要是觉得她没什么可说的。


    龙卜曦却是不理解,执着地继续问:“为什么?”


    程英看他眼里满是疑问,明白要是不跟他说清楚,只怕他会一直问下去,只能无奈道:“因为嫁人,不是我们女同志唯一的出路。我读过书,受过教育,不愿意像山里的姑娘,随随便便找个男人嫁了,生一堆孩子围着男人团团转,失去自我。我这个人比较自私,凡是都以我为主,我想做邮递员,想做我自己的事情,如果嫁了人,生了孩子,男人和孩子势必会阻拦我想做的事情,这么麻烦的存在,我宁愿不要。”


    龙卜曦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打算一辈子不结婚?”


    程英摇头:“不,如果遇到有缘分的人,我还是会结婚的。真遇到有缘之人,也得是他入赘到我家当上门女婿,而不是我嫁给那个人,到他家结婚生孩子。”


    龙卜曦漆黑的眼眸动了动:“我们寨子里,也有苗族姑娘让男人上门入


    赘的习俗,我听寨子里的老人说,你们汉族男人上门入赘的情况很少见,尤其附近几个汉族村子,基本没有男人入赘的情况,我还以为你们汉族的人不流行这种婚嫁入赘习俗。”


    “想不到你们寨子,还有让男人入赘的习俗啊,我还以为你们寨子里不允许跟外人通婚呢。”程英倒是很惊讶,普苍寨这样一个封建落后的村子,允许苗女招女婿上门。


    “建国以前确实不允许对外通婚,建国以后,我们深居在此地,寨子里就几百户人家,多多少少带点亲戚关系,如果一直族内通婚,全都是近亲血脉关系,很容易生出怪物。老族长再怎么封建顽固,为了寨子长远发展,也得同意寨子里的人跟外面的人通婚,改善族里的近亲血缘。”龙卜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白玉一般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冷之气。


    程英没错过他脸上的表情,脑海里想起卓醉蓝。


    卓醉蓝是大概二十六年前从普苍寨离开,嫁到外面去的,也是普苍寨第一个嫁去外面的苗女,算起来,她离开的时间,是建国后的第三年。


    也许就是从卓醉蓝毅然决然带着她丈夫离开普苍寨,在外面结婚生子,寨子里的苗女被她那种果敢的行动作风所触动,纷纷效仿她的举动,要往外嫁,加上寨子里的确近亲血脉太多,老族长才允许寨子里的苗民跟外面的人通婚,渐渐对外开放了许多,接纳了国家派遣的公职人员存在。


    程英无意探究普苍寨血脉的事情,转移话题问:“龙卜曦,你是几月份出生的?”


    龙卜曦想了想,“应该是农历十二月份的最后一天,我阿妈曾经跟我说过,她生我的那一天,是汉族人过春节的那一天。”


    程英点点头,“那你比我小两个月,我是农历十月中出生的,你该叫我一声姐姐。”


    龙卜曦长眉微挑,脸带戏谑,“做我的姐姐,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确定要让我喊你姐姐?”


    程英:


    她就随口开个玩笑话,他却像是要当真。


    如果他是普通人,她少不得要继续跟他开玩笑,毕竟逗弄一个貌美年轻男人,实在有趣。


    但他偏偏不是普通人,是普苍寨的少族长,也是未来的苗王,一言一行都极具深意,也不适合开玩笑。


    “算了,当我没说过。”程英把手上的水渍晾干后,往楼上走,“我感觉我今天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我得完成我的工作,把你们寨子的信封、邮件送出去,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吧,不用管我。”


    “我也要去寨子里做一些事情,我跟你一起去吧。”龙卜曦站在楼梯口说。


    程英没反对,想着他要是跟自己顺路的话,遇到那些不会说汉话的苗民,还可以帮她翻译一下苗语。


    很快程英背上自己的邮包,跟龙卜曦一同下了楼,往对面好几座山头的外寨走。


    这会儿天气还早,大概是早上八点钟左右,河对岸的吊脚楼绝大部分都冒着炊烟,都在烧火做饭。


    缕缕炊烟随着晨风往上空蜿蜒,在一片峡谷一片青山绿水的景象中,倒像一幅很有意境的山水画一样。


    两人并排着走过那条摇摇晃晃的吊桥,一阵风吹来,程英身体站不稳,下意识地伸手去栏杆。


    她手刚伸出去,没抓住栏杆,反而抓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程英偏头一看,龙卜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右侧,伸出他那惨白无色,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十分好看的左手,握着她的右手。


    “小心。”龙卜曦那温润又悦耳的声音响起,“早上寨子里的风有点大,吹得这吊桥摇摇晃晃的,你不是寨子里的人,走这条吊桥没有经验,很容易摔倒,我扶你过去吧。”


    程英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掌,龙卜曦的肤色很白,是白到在阳光底下透明的那种,她的肤色是蜜色的肤色,是之前在部队长年训练,太阳下挥洒汗水晒黑的肤色。


    距离她退伍返乡已经一个多月,她的肤色要比之前白了一点,可因为她做邮递员,一直在路上跑,也一直晒太阳的缘故,她的肤色也不会变成小时候那样白净。


    两人一白一‘黑’肤色的手握在一起,看起来特别奇怪不说,程英心里还有种难以言喻的不适应感。


    她总感觉,龙卜曦对她的举动过分亲近,亲近的像过了某一条线,让一向心思敏锐的她,感觉到有一些不适应。


    转念之间,又觉得,龙卜曦做出这些举动,会不会是因为他本人和寨子里的苗民都是如此,对寨子外的人面冷心热。


    会不会是龙卜曦没接触过太多外族人,不知道男女之间的分寸感,又或者是她多想了。


    她把手抽了回来,扶着一旁的栏杆说:“没事,我走吊桥没经验,多走两次就有经验了,不需要人扶。再说,我是退伍女兵,我在部队训练吃得苦不少,我要真摔倒了,也就疼一下,不会有什么事,谢谢你的好意。”


    她说着,手扶着栏杆,大步往前走去。


    龙卜曦黑眸幽深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着自己空唠唠的左手,手心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他将手心慢慢收拢拽紧,低声说了句:“警惕心还是那么重。”抬脚跟上她。


    两人刚走下桥,第二个低矮山头半山腰传来呼喊声:“阿诺哥——阿诺哥——”


    程英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穿着淡粉色苗服的十七八岁年轻姑娘,趴在一栋黄木黑瓦,修建的十分宽大,看起来还挺气派的二楼走廊前,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欢快地招手。


    隔得老远,程英都能看见那姑娘生的十分漂亮,她肤色雪白,唇红眼大,鼻梁高挺,眉目之间自带一股骄矜之气,头上戴着她们苗族典型的银冠刻花鸟蝴蝶头饰,胸前戴着一串花样好看的银圈项链,双臂戴着许多雕花的银镯,苗服用银线绣着各种精美的图案,看起来特别的端庄漂亮。


    程英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样漂亮又浓重的苗服,在她的记忆里,这样浓重的苗女打扮,一般都出现在电视里各种大型活动,或者配合电视台拍摄的。


    苗族人尚银,觉得银器具有通灵特性,觉得诸如银铃、银角之类的银制物品有驱邪避灾的功效,加上苗族人进行多次大规模的迁徙,为了方便携带财富,银子做成银饰,层层叠叠戴在人的身上,跟着人走,不用担心丢失,也可以随时当成货币出售,又没有金子那么贵重,真丢失了也不会太心痛,迁徙的路途中,也不担心会有人来抢银饰,因此苗族人喜欢银子,比喜欢金子多。


    日常生活中,苗族人最多戴个银手镯、项圈、耳环什么的,好看的同时,也方便自己行动,不会像那个漂亮姑娘一样,在身上穿戴层层叠叠的银饰。


    一旦穿上这样的银饰,这代表着,她即将出嫁,或者他们寨子里是要举行什么活动,又或者是什么仪式,才需要穿得这么隆重。


    第44章


    程英看着那名年轻姑娘后面有好几个苗民, 穿着打扮都挺隆重,不由好奇地问龙卜曦:“有人在叫你,那姑娘是谁呀?她长得真好看, 衣服也穿得很好看, 你们寨子里,最近是要举行什么活动, 或者举行什么仪式吗?还是说,那姑娘要嫁人了?”


    龙卜曦皱着眉头, 没说话。


    程英看他脸色不好,目光阴沉,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也没有追问。


    直到那个姑娘拎着裙摆,从半山腰跑下来,一溜烟地跑到龙卜曦面前, 亲热地挽着龙卜曦的手,一脸娇嗔地模样看着他说:“阿诺哥,我叫你, 你为什么不理我?”


    她其实说得是苗语,但程英从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大概猜到她在说什么。


    龙卜曦抿着一张嘴, 伸手将她的手指掰开, 用苗语对她说了句什么。


    那姑娘气得跺了跺脚, 偏头看程英一眼, 眼神很不友善, 用生硬的汉话对她说:“你怎、么、还在、寨、子里。”


    程英刚要开口,龙卜曦忽然对那姑娘说了句什么,紧接着转头, 一脸抱歉地对程英说:“我要去里寨一趟,可能晚上回不来,不能陪你了。中午和晚上,


    你自己看着做饭吃吧,家里米面肉菜都有。你送完邮件就回我家去,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走,更不要随意吃别人给得东西,晚上睡觉,记得锁好房门,我会尽量晚上赶回来。”


    程英也不问他要去里寨干什么,为什么要去这么久的时间,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名苗族姑娘不管他俩在说什么,跟龙卜曦说了几句苗语后,拉着龙卜曦的胳膊就往山上走。


    龙卜曦跟着她走了几步,不放心地回头,叮嘱程英:“记住我的话,不要到处乱跑。”


    “知道了,你去忙吧,我不是三岁小孩子,我能照顾好自己。”程英朝他挥手。


    等他们一走,程英先把程建同给得感谢救命恩人的钱,分别给了昨天磕头的三个人。


    除了娅琳的父亲推辞一番,其他两个人都没有一丝客套,全都收下钱。


    本来程英还想问问娅琳有没有时间,陪她一起去送邮件,顺便跟她一起在寨子里逛逛,她好熟悉熟悉那些可能写信的人家。


    结果娅琳的父亲说娅琳一大早就去里寨帮忙了,至于帮什么忙,娅琳父亲没说,程英也不好问,她只能看了看包里两封信和一个邮包的住址,往第三座矮山走去。


    第一封信,是要送到山顶,一个名叫宝来的男人家里。


    看信封上写得歪歪扭扭汉字字迹,应该是龙卜曦所说的,他们寨子里有四个在部队里参军的苗族军人,写给自己父亲的信。


    程英顺着同样修建了许多石阶的道路,往山上走,又吸引了许多在家吃早饭的苗民,纷纷捧着饭碗,站在走廊上,边吃,边看她。


    她已经习惯为常,不理会那些苗民异样的眼光,将那封信,交到那个名叫宝来,大约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手里,十分抱歉地说:“对不起大叔,因为我摔下山受伤的缘故,导致您的信送迟了,还请您原谅我的工作失误。您有没有什么信件,需要我帮您寄得,您拿给我吧。”


    宝来是地道的普苍寨苗民,一辈子都没出过苗寨,一直在苗寨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种地,养活孩子妻子,老实本分的生活着。


    他不认识汉字,也听不懂汉话,不过自从三年前,他的大儿子在程建同和国家派来扫盲的公职人员影响下,决定跟另外三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小伙去部队参军,每隔一两个月会给他写信,或者给他寄挂号信回来,由程建同代领钱,送到他的手里,他跟程建同渐渐熟稔起来。


    为了听懂程建同在说什么,也为了跟程建同交流,他艰难地学习了一些汉话,现在能听懂汉话,也能说一些简单的汉语。


    宝来说:“不寄信、我儿子,他懂我,在做什么。”


    程英又问:“那你的信,需要我给你念吗?”


    宝来家里好像就他一个人,没看见他的妻子,也没看见他其他孩子,不知道他是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人住在家里,程英也是好心,担心他不认识字。


    宝来摇头:“不用,我儿子,写得苗语,我能、看懂。”


    苗族人有自己的语言文化,程英是知道的,听他这么一说,程英也放心了,当即背上邮包,就要走。


    “阿勒(姑娘)。”宝来叫住她,“你养、好伤以后,尽量离、阿诺,远点,不要、跟他在一起,他、不是、好人。”


    “为什么?你为什么说他不是好人?”程英回头问。


    宝来欲言又止,想到程建同为人不错,程英是他的女儿,又是退伍女兵,宝来咬咬牙,四处看了看,见没人盯着他,这才小声凑道程英的面前道:“我们寨子里,历任族长都会炼蛊、养蛊、驱使蛊虫,阿诺是下一任族长,他从小就会炼蛊,他炼得蛊,跟他这个人一样,阴狠邪门的很,他的父母,还有他的大哥,都死于他的蛊虫之下,当年”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他爸妈、他大哥都死的很惨,他姑姑看他爸妈一家人有几天没出门,就去他家看了看情况,结果发现他爸妈、大哥都倒在血泊中,他大哥头还被砍了下来,而他手里拿着带血的斧子当年的惨状,按照我们的族规,族人自相残杀,由我们老族长放进蛊池里解决。可他被丢进了蛊池里,非但没死,还把蛊池里所有的蛊虫炼成了他的蛊虫,带着那些蛊虫闯了出来。我们老族长看他炼蛊天分极高,加上他自我辩解,不是他杀了他的父母大哥,我们老族长想着寨子里的年轻人炼蛊技术没有一个比他强,于是力排众议,留下了他,养在里寨里,把他立成了少族长。”


    程英:


    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宝来说得话,听起来是挺邪乎。


    说得龙卜曦跟个杀人狂似的。


    但作为普苍寨的原著居民,宝来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把他们寨子里会炼蛊、养蛊,有什么蛊池,甚至未来族长的秘事这么说给她听,目的是什么,是真的为她考虑吗?


    龙卜曦不管有什么过去,为人如何,他至少救了她和大黄的命,也用他的药,间接救了她爸的命,她相信龙卜曦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缘由。


    他要真是那种丧心病狂的杀人恶魔,老族长怎么可能让他做少族长,将整个普苍寨苗民的性命交到他的手里。


    当年的事情,一定有外人不知道的真相。


    程英并不完全相信宝来的话,她想起龙卜曦说过,他还有个姑姑,名叫湄舒,当年他父母、大哥死亡之时,他姑姑看到了他家里的惨状。


    兴许,他姑姑知道当年一些事情也说不一定。


    程英把剩下的一封信送了后,询问那位收件人,湄舒的住处,得知龙卜曦的姑姑住在远离外寨人多的地方,住在峡谷左侧密林里,和她送剩下一个包裹吊脚楼的地方相近,她便顺着那位苗民指得路走去。


    根据那位苗民所说,普苍寨跟外面一样,是个小型社会,里面什么人都有,什么矛盾也有,有不少人,因为家族矛盾,或者是自身性格,又或者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愿意跟族人聚居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两看相厌,于是会选择远离人多的地方修建吊脚楼,单门独户的居住。


    不过因为寨中土地有限,好的地方和土壤都被开垦出来种庄稼作物,这些单独出来住的人,另建的吊脚楼都必须建在不占用好土地的地方,基本就选择建在崖壁上,或者蛇虫蚁鼠,有不少猛兽的密林边缘处。


    湄舒所住的房子,和包裹主人的房子,都在寨子苗民称呼的‘左雾林’靠河边的位置,离外寨大概有一千多米的距离。


    左雾林,就如其名,长年被雾气笼罩,里面不但是有水雾,还有独属于西南地界的瘴气。


    平时寨子里的人都很少在这边走动,因为里面蛇虫鼠蚁太多,人行走在其中,很容易被咬,而且里面雾气萦绕,不熟悉路的话,很容易迷路。


    但住在密林里的人,对这里的路却是很熟悉,而且他们有自制的驱虫药,或者克制林子里蛇虫的蛊虫,他们在里面走,完全不成问题。


    以前密林里住的人有邮件包裹,程建同都会让对方自己到他那里去拿,或者请寨子里的人帮忙送进去,他自己绝不会踏进密林半步。


    程英如今顶替他成为邮递员,其实完全可以效仿他,让对方来她这里来拿包裹。


    程英这是心存疑惑,想顺路找湄舒,问问当年龙卜曦父母、大哥死亡的真相,也想看看寨子里不同的地方,这才选择往密林走。


    她并没有在密林盲目走路,而是顺着密林边缘的河边往前走,这样她既然不会在迷雾中迷路,又不至于遇到那些苗民口中可怖的蛇虫鼠蚁。


    第45章


    然而, 程英还是低估了这片密林。


    这片密林遮天蔽日,雾气笼罩,能见度很低, 只能看清方圆五米的距离。


    就算程英沿着河边往密林里走, 依然能看到林子里的灌木丛、杂草、树干、树枝、树叶,有许多肉眼能看见的蛇鼠虫蚁。


    当看到草丛里出现第一条蛇时, 大黄就绷紧了神经,冲着河边一片绿油油的草丛“汪汪汪”直叫。


    程英偏头一看, 发现是条全身青翠的小绿蛇攀附在草丛中


    ,它的颜色和草丛混合在一起,不注意看, 还真看不到。


    根据大黄的表情来看,那小绿蛇应该是有毒的竹叶青,不是无毒的翠青蛇。


    听到狗叫声以后, 原本藏在草丛里的小绿蛇突然拔高身体,露出蛇脑袋,冲着程英吐蛇信子, 身体微微弓着,一副即将攻击程英的姿态。


    程英从身上背得斜挎包里,默默掏出放在包里的雄黄粉、石灰粉、以及花露水之类的东西, 在小绿蛇即将弹射出来咬她的时候, 她速度极快地朝小绿蛇撒了一把石灰粉。


    小绿蛇动作一滞, 从半空中摔倒在地, 接着在地上扭曲了一会儿, 转头弹射进一边草丛下的河水里,很快游没了动静。


    “这石灰粉还挺有效果。”程英暗自嘀咕一句,拍了拍手上的石灰粉, 叫上大黄,继续往前走。


    越往前走,一人一狗遇到的蛇虫就越多。


    除了草丛、灌木丛里隐藏着许多蛇类,地上干枯的树叶里也隐藏着许多蛇,还是跟枯叶融合在一起的五毒蛇之类的剧毒蛇。


    你以为安全无比,看起来干燥好踩的干枯树叶地面,一脚踩下去,几条土麻麻颜色的五毒蛇,从干枯叶子底下探出头来,睁着一双双冰冷的竖瞳眼睛,吐着暗红色的蛇信子,冷冰冰的看着你。


    饶是程英胆子很大,看到这样的场景,人还是麻了。


    除此之外,树叶之间,挂着一串串蜘蛛网,边上垂吊着一只只花花绿绿,看起来就有毒的蜘蛛,树枝树干无处不在的各种爬行、飞舞的虫子,时不时就能看见几只通红或者通黑的毒蝎子,从树干底下爬出来,听到有人经过,还有成群不知道是蚂蟥还是虫子,拼命往人身上跳,想吸人血,跳下来的各种窸窸窣窣声音。


    程英看得头皮发麻,没走多远,就开始后悔来这片密林了。


    可她已经走进了密林,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这要掉头走回去,被那些苗民知道了,他们还不知道会在心里怎么笑话她,也就咬牙继续往前走。


    那些蛇虫听见有人经过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往程英所在的方向冲过来,但在靠近她两米距离的时候,又纷纷停留在原地,不敢往她身上攻击,似乎在忌讳着什么。


    程英看到两条比手腕还粗的五毒蛇,伸长着脖子,立在一块岩石后面,身体弓着,一副要攻击她的姿态,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迟迟不攻击她,就这么扭曲着在石头后看她,实在奇怪的很。


    她起初以为,这些蛇虫是惧怕大黄,因为大黄自从进了密林开始,就一直龇着尖利的狗牙,不停地冲着那些蛇虫汪汪叫,时不时还去撕咬它们,想把它们赶走。


    程英害怕大黄被这些毒蛇毒虫之类的毒物毒死,一直喊着它,不要去咬那些毒物。


    走了一段距离,程英发现那些蛇虫并不是怕大黄,只要大黄离开她身边两米左右的距离,它们就会一窝蜂地冲过来攻击大黄。


    还好大黄跑得快,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往她身边跑,才堪堪躲过它们的攻击。


    这个时候,程英基本可以确定,那些毒物是在惧怕她,或者说,惧怕她身上什么东西。


    她不认为自己一个外寨的人,会让那些毒物惧怕,唯一可以让它们惧怕的东西,可能是卓醉蓝送给她的那个锦囊。


    程英这么想着,从自己的衣包里掏出那个淡蓝色的锦囊出来,往一条一直跟着她走动的小黑蛇面前一伸,那条小黑蛇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一样,往后一缩,转头就跑没影了。


    这下程英很确定,那些毒物之所以不攻击她,是因为她手中有卓醉蓝锦囊的缘故。


    她拿到卓醉蓝给得锦囊以后,就打开锦囊看了看,里面是一些切碎的药材,一些粉末状的东西,另外就是一些干了的蝎子、虫子之类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就是闻起来有些臭。


    如今看来,这锦囊,应该是给她驱逐这些毒物用的。


    想到这里,程英放心了许多,她捏着手中的锦囊,拉着大黄颈子上的绳子,让大黄一直靠着她,一人一狗,放心大胆得走到河边长有一大片竹林的地方。


    在那片竹林的背后,每隔一百米左右,屹立着十来栋修建的比较宽大的吊脚楼。


    她要送信的那户人家,就在中间的那一户。


    在距离那栋吊脚楼大约八十米左右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身后一阵轻微的翅膀扇动声。


    她敏锐地回头,看见一只幽蓝色,筷头大小的虫子,从她身边飞过,飞去前方竹林中,不见踪影。


    那虫子从程英身边飞过之时,她看见了它的模样,它的长相很奇怪,既像一只放大版的隐翅虫,身体尖长,屁股是红色的,上半身和翅膀是幽蓝色的,又像熊蜂一样,胖乎乎,毛茸茸的,看起来有点可爱,飞起来像颗移动的璀璨蓝宝石,带着奇异的幽蓝色尾光,好看的让人想把它抓住,当成宠物来养。


    程英还是第一次遇到能在大白天发光的虫子,她直觉这只飞过去的虫子肯定不一般。


    不过秉持着越好看的东西越有毒的原则,她不会那么手贱地去抓那只虫子,自讨苦吃。


    她跟大黄走过河边茂密的竹林时,下意识地往竹林里梭巡了一圈,没看到那只发光的虫子,她便转头,顺着路边久违的,出现一条用石头修的小道,往远处的吊脚楼行去。


    她刚走出竹林,中间那栋吊脚楼就下来一个年轻的男人,向着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很快,男人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开口说话:“程、英?程、建同、的女儿?”


    依旧是一口生硬的汉语,音节停留在想不到的地方。


    这个年轻男人,大约二十五岁左右,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古铜色的皮肤,生了一副标准的浓颜帅哥好模样,穿着双襟对扣的藏青色长袖苗服,同色长裤,颈子上的扣子扣得很高,高衣领将半个颈子都裹住了,脑袋上还带着插了一支红白颜色羽毛的苗帽,看起来有些严肃老成。


    “我是。”程英点头,从包里掏出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用尼龙口袋层层裹住的小包裹,递到男人的手里,“龙金,这是你的包裹,很抱歉,因为我摔下山受伤的缘故,给你包裹送迟了。你把包裹拆开,看看里面的东西坏没有,如果坏了,我会按照我们邮局规定,对你进行原价赔偿。”


    龙金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了好一会儿,才摇了一下手中的包裹说:“不、用看,里面,东西,没事。”


    “你还是看看吧,我从七八十米高的山崖摔下来,里面如果有易碎物品,很容易摔坏。”程英劝说。


    “不、用。”龙金摇头,“里面、是我阿妈、用的药、用塑料白、瓶子装、摔不坏。”


    原来是药,她就说这个包裹怎么这么小,这么轻。


    程英了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不是说苗药能治百病吗?怎么龙金还要从外面买药?


    大概是看出她在想什么,龙金说:“里面是哮喘药,苗药药性太烈,我阿妈承受不住,只能用外面的药。”


    这下他说汉话连贯了许多,不再是磕磕巴巴的,程英听着也顺耳了许多,“原来是这样。”


    龙金的邮件包裹是县内包裹,应该是有人帮忙从县里的医院给他妈开药,从县里邮递到青曲镇,再由邮递员送进山里,倒是很方面。


    “我没给你送药的这段时间,你阿妈没事吧?”程英不免关心询问。


    “没事。”龙金指着不远处,站在他家二楼走廊上,穿着苗服,戴着苗帽,看起来干干瘦瘦,脸色蜡黄,年纪大约五十


    多岁,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中年妇女说:“你们邮递员送邮件,很多时候因为天气或者别的原因,送迟包裹,我担心我阿妈等不到邮递员送药,会提前让社长帮忙邮寄药,够我阿妈吃到你们下次送药。你们要实在送不过来,我阿妈也可以吃我自己做得药,不过我做得药,她吃了会很难受。”


    程英知道他口中说得社长,是公社社长,也就是镇长。


    公社干部对普苍寨的苗民既有属于国家公派的照拂优待之心,会帮忙解决许多苗民提出来的各种问题,也对这些苗民有敬畏、惧怕之心,他们请求政府部门帮忙的事情,就算是他是干部,他也不得不去帮忙做。


    程英彻底放下心来,询问龙金有没有要寄出去的信件包裹,得知没有,她转身就要走。


    龙金却叫住她,“程英,时候不早了,快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了,你在我家吃完饭再走吧。”


    程英:


    这寨子里的人,到底是好客,还是有什么毛病,怎么人人看见她,都叫她去他们家里吃饭?


    程英委婉拒绝:“不了,我还要去蒙旺大叔家里找湄舒阿姨,午饭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你去找湄舒阿妈做什么?”龙金问。


    “问一点私事。”程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龙金笑了一下,忽然问:“程英,左雾林里蛇虫鼠蚁众多,还有蛊虫在,我们寨子里的人都很少来,你不是我们寨子里的人,你怎么能安地走到我这里来?”


    程英道:“有人送了我一个东西,那东西应该能驱虫。”


    “是龙卜曦送给你的吗?”龙金又问。


    程英拧眉,觉得龙金的话太多了,她跟他之前不认识,也不熟,他问这么多做什么。


    看她不说话,神情不悦,龙金似乎意识到自己问多了,英俊的脸上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道:“你在寨子里呆了好几天了,你应该知道,龙卜曦可不是什么好人,而湄舒,很多年以前,还给你爸下过蛊,他们姑侄俩,在我们寨子里的名声可不好。我劝你最好不要去找湄舒,伤好之后,尽早离开龙卜曦,离开我们寨子,不要被他的那副好看的皮囊所蒙骗。”


    程英不明白龙金,或者说整个普苍寨的人,对龙卜曦的敌意为什么那么大。


    当年龙卜曦父母、哥哥死亡的事情,是他们亲眼所见吗?


    还是说,龙卜曦这些年里,在寨子里做了什么对他们不好的事情,导致他们都对他印象不好,谁都不待见他。


    她今天来密林这边,就是为了湄舒而来,她不可能不去找湄舒。


    尽管她之前就猜测过当年是谁给她爸下的蛊,心中有几个人选,但从龙金嘴里听到是湄舒,龙卜曦的姑姑以后,她还是免不了吃惊。


    她并没有将龙金的话听进去,直接沿着碎石铺成的石道,走去左侧吊脚楼的第一户人家。


    那栋吊脚楼不大不小,修建在一片盘根错节,树干巨大的榕树中间,榕树高大的树冠遮挡了整个吊脚楼的屋顶,吊脚楼可能是年代久远,又挨着河边,十分潮湿的缘故,整栋房子呈现灰败,长满青苔的景象,跟几颗榕树融为一体,在外面不注意看,看不到这栋吊脚楼的存在。


    那栋吊脚楼下,有两个五六岁年纪的小男孩小女孩在玩耍打闹,看到程英走过来,两人停止玩闹,相互对视一眼,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苗语。


    接着小女孩看向程英,开口问:“你是新来的邮递员?住在阿诺表叔家里的那个?”


    她说得汉话没那么流利,但也没那么生硬,发音虽然有些不准,不过程英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是啊,我是新来的邮递员,你叫什么名字?你家里有个叫湄舒的人吗?我能去你家里,找她问点事情吗?”那小女孩眼睛圆圆,皮肤雪白,一副美人坯子的容貌,身上穿着得苗裙干干净净,颈子和手上都戴着项圈银饰,看起来干净又漂亮,说话也奶呼呼的,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程英跟她说话,不自觉地放柔了嗓音。


    “我叫阿朵,湄舒是我奶奶,你找她有什么事?”阿朵仰头看着程英一会儿,忽然说:“阿姐,你长得真好看,你要小心我们寨子里的蛊虫哦,你要是被情蛊咬了,没人给你解蛊的话,你就只能嫁给情蛊的主人了,就像我的奶奶一样,不然你会生不如死。”


    她年纪小,说话有些口齿不清,程英勉强将她说的话听了个大概。


    她还没来得及吃惊,楼上传来一道暴躁的呵斥声,“阿朵,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程英抬头,看到吊脚楼二楼走廊上,站着一个穿着黑褐色苗服,同色苗帽,年纪大约在五十五岁左右,个子不高,身形干瘦,长得苦大仇深,看人的目光特别阴鸷,看起来脾气就很不好的一个中年小老头。


    阿朵听到那道声音,小小的身体忍不住抖了一抖,躲在跟她年纪相仿,长得也挺像,应该是她双胞胎的哥哥身后,不再说话。


    程英看着那个小老头,礼貌打招呼:“蒙旺大叔,您好,我是老邮递员程建同的女儿程英,我接替了我爸的工作,成为了新的邮递员,以后普苍寨的邮件由我来送,我今天来,是找湄舒阿姨说几句话,没有恶意。”


    蒙旺听到程建同三个字,脸黑成了锅底,十分暴躁的用苗语说了句什么,还朝程英不耐烦地挥手。


    程英听不懂苗语,看他的动作也知道,他是在赶她走。


    主人家不欢迎她,她也不好强行进人家的家里找人,她正打算离开,听见二楼一道声音喊:“程英?程建同的女儿?”


    程英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年纪大约在四十五岁左右,穿着一身花格子苗服,梳着一头利落朝后的绾发,容貌秀美,眉目精致漂亮,哪怕已经四十多岁,依然看起来风韵犹存的美貌中年妇女,站在蒙旺身边,用一双跟龙卜曦如出一辙的含情目,上下打量着程英。


    “是的,我是程英,我是程建同的女儿,您是湄舒阿姨?”程英询问。


    “是啊,我是湄舒。”听到程英的话,看到程英那张跟程建同有些相似的英气面孔,湄舒一阵精神恍惚,“你找我有什么事?”


    程英看她一眼,站在她身边,气得脸都快扭曲的蒙旺,小声说:“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湄舒偏头看着蒙旺,用苗语跟他说了两句话,蒙旺怒气冲冲地回她两句,她表情不为所动,眼神冷冷地看着他。


    两人对峙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蒙旺败下阵来,偏头恶狠狠瞪程英一眼,转头怒冲冲地走了。


    湄舒回头看向程英,笑容温和地喊:“上楼来吧程英。”


    程英跟着阿朵和她哥哥,一起上到湄舒家里的一楼。


    湄舒家的吊脚楼,共有三层,一楼就待客大厅,格局跟龙卜曦的二楼差不多,十分宽大,里面桌椅板凳什么都有,中间是个四四方方的围灶炉子。


    围炉上挂着一口锅,一个容貌端正的二十多岁苗族已婚打扮的年轻女人,正在钩子钩着的铁锅旁做饭。


    旁边有一个同样二十多岁,肤色黝黑,长相也不错的年轻男人,烧着火,跟那个女人说说笑笑。


    阿朵上楼,扑进那个女人怀里,喊了一声阿妈,又喊那个男人一声阿爸,接着用苗语跟他们说着什么,程英估计阿朵是在告状。


    “这是我儿子、儿媳。”湄舒看出她的疑惑,简单跟她做了一些介绍,示意她跟着自己,上到二楼一个阳光开阔的房间,坐在两张木凳上说话。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湄舒边问,边给程英倒一杯她自制的花茶。


    程英坐在她对面,哪里敢喝她泡得茶,将茶放在一边的小桌子上道:“湄姨,你应该知道,我摔下山,被龙卜曦救了,住在他家里的事情吧?”


    湄舒看见她的动作,也不在意,喝了一口茶道:“知道,这跟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关系。”


    程英犹豫了一下道:“我听到一些关于龙卜曦不好的


    传言,有人说,当年龙卜曦杀了他的父母和他哥哥,您到他家里看到了惨状,是真的吗?”


    “你为什么想知道他的事情?”湄舒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因为好奇。”程英直视着她的眼睛,眼神无波,如实回答。


    “小姑娘,对一个男人好奇,可不是一件好事。”湄舒像是想起了往事,那张依旧漂亮,但布满细纹的面庞,满是落寞的神情:“当年,我就是对你爸产生好奇,闹出很多事情出来。”


    程英沉默几秒,“湄姨,我爸同事说,当年你曾经给我爸下过蛊,是真的吗?”


    “真的。”湄舒大方承认,“不过我给他下得是普通的蛊,是想让他生几天病,多在寨子里呆几天,多跟他相处,并不是外人传得我给他下得情蛊。我那时候很喜欢你爸,你爸却不喜欢我,无论我怎么对他好,他都不为所动。我也曾动过要给他下情蛊,让他一辈子离不开我的想法。最终还是不忍心让你爸丢失工作,也不愿意看到他恨我的嘴脸,没有给他下情蛊,也给他解了普通的蛊,最后两人相忘于江湖。”


    可她的样子,分明没忘记她爸啊,程英心想。


    湄舒看她不说话,笑了笑问:“你爸从山上摔下山后,娅琳的爸爸把他抬回寨子里,我以为他要死了,就去找阿诺给他制了一副药,救你爸一命。当年阿诺父母和他哥哥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是不是阿诺动得手。因为阿诺这孩子,自小脾气就很古怪,十分孤僻,不爱说话,也不爱跟人交流,不爱跟同龄的人玩耍,一天到晚都在跟蛇虫鼠蚁打交道,很小的时候就炼就了自己的蛊虫,用蛊虫杀死了寨子里许多小动物,死相都很惨,同龄的孩子都很怕他。”


    “所以,您没亲眼看到龙卜曦杀了他父母、他哥哥的事情对吗?”


    湄舒点头,“没错。”


    “您不是龙卜曦的亲姑姑吗?在没有亲眼看到龙卜曦杀死他家人的情况下,你们寨子里的老族长,把年纪小小的他扔进蛊池里,任由蛊池里的蛊虫啃咬他,让他自生自灭,您就没有想过要替他解释几句,去救他?”程英面色平静,语气却有些愤怒。


    湄舒楞了一下,笑起来,“你在生气,龙卜曦跟你非亲非故,不过是救你一命,你为什么要对他的过往生气?”


    第46章


    程英面色平静,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他的身上,看见了我小时候的影子。”


    一个小男孩因为性格的原因, 从小不被自己的亲人、寨子里的人待见, 他家人死亡,人们不探究事情真相, 一味怀疑是他杀了他的家人,还要用寨子里的规矩处置他, 如果她是龙卜曦,她从蛊池里活着爬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整个要她死的寨子所有人!


    这个想法一过,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龙卜曦对于她来讲,是个不熟悉的人, 按照她的性格,对于不熟的人,她不会多关心那人一分, 怎么现在一直想知道龙卜曦的事情,还为小时候的龙卜曦说话,这太不合常理了。


    湄舒没错过程英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之色, 她伸手将程英放在桌子上的花茶拿起来, 递到程英的面前, “说了那么久, 口渴了吧, 这茶是我今年新炮制得山茶花,味道很独特,你试试。”


    程英没接她的茶, 面露犹豫之色。


    湄舒轻笑,“是不是阿诺告诉你,不要随便吃喝寨子里其他人给你的水或者食物,小心被下蛊?”


    程英抿了抿,没说话,表情说明了一切。


    “你就这么信任他?”湄舒拇指摩挲着茶碗,眼神玩味,“你有没有想过,他也会给你下蛊?”


    程英瞳孔一缩,猛地抬头看向湄舒,忽然明白自己这两天为什么总是想着龙卜曦,想知道龙卜曦的一切,甚至她明明对龙卜曦的事情不好奇,却总是忍不住要探究他过往的奇怪举动了。


    “你是他姑姑,你曾经给我爸下过蛊,你应该也是炼蛊高手,你知道我中了什么蛊吗?”程英呼吸急促地问。


    “你喝下这碗茶就知道了。”湄舒将手中的茶,推到她面前。


    程英看着那碗漂浮着一朵颜色艳丽的山茶花茶,内心五味陈杂。


    她现在既不相信龙卜曦的话,又不信任湄舒会这么好心的,给她一碗没有问题的花茶喝。


    可她又实在太想知道,她这些反常的举动,是不是中了蛊的缘故。


    她犹豫了几秒,一咬牙,端起那碗茶,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湄舒勾着红艳艳的嘴唇,看着她把花茶喝下以后,饶有兴致地问:“喝完了,你有什么感觉?”


    感觉?程英仔细想了想,“没有。”


    湄舒拧眉,伸出修长好看的纤纤手指,敲击着桌面,“不急,再等等。”


    一分钟过去了,程英没反应。


    五分钟过去了,程英还是没反应。


    十分钟过去了,程英忽然觉得心口的位置有些痒,忍不住伸手挠了挠。


    “别动!”湄舒厉声一喝,猛地伸手用力扒开她的衣服,看见她左胸口雪白皮肤下,有个小小的血红色米粒大小的活动印记。


    湄舒喃喃自语,“心蛊,好久没见过这玩意儿了。”


    程英听得毛骨悚然,“湄姨,心蛊是什么蛊?龙卜曦为什么要给我下蛊?他又是什么时候给我下得蛊?这蛊能解吗?”


    湄舒道:“心蛊,是一种能控制人心,改变一个人思想行为的蛊,通常用来制作傀儡。在古时候,我们这支苗族,用尸体和活人,制造傀儡军队,替我们卖命,或者控制一个人的思想,利用贵族身边亲近的人,进行刺杀行动。”


    湄舒伸出食指,轻轻指着她胸口那个印记说:“心蛊如今在我们寨子里,是不允许炼得蛊,也不允许对任何外人下得蛊,因为心蛊及其难炼,又极其阴毒,老族长怕寨子里的人炼出心蛊,干出违法乱纪的事情,惹得外面的人,也就是你们汉族的公安来我们寨子调查,因此建国以后,明令禁止寨子里所有人炼心蛊。”


    她松开手指,仔细地看了看那个印记,“是不是阿诺给你下得蛊,还不一定,当年我的确看到了我弟弟、弟媳、大侄子死亡的惨状,阿诺在浑身是血的站在他们尸体旁边,手里拿着带血的斧头,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杀了他们。


    他的父亲跟他的母亲是表兄妹,是近亲血脉结婚,他们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阿诺的哥哥,是一个双头双脑的畸形怪胎哥哥。


    他哥哥无论是思想,还是行为都十分怪异,且十分凶狠暴躁残忍,曾经活活咬死寨子里一个孩子。


    原本阿诺的哥哥生下来,按照我们族规,怪胎要被处死,可是他母亲拼死护着他的哥哥,不惜用自己炼得血蛊,跟整个寨子里的人对抗。


    他的母亲当年是我们族里炼蛊最厉害的苗女,连老族长的蛊都斗不过她的蛊虫,眼见她的血蛊要血洗整个寨子,老族长只能妥协,让她留下孩子,跟她约法三章,让她好好抚养、教育孩子,不允许那个孩子出寨子


    ,也不允许他们夫妻二人再生孩子,以免生出第二个怪胎,吓到别人。


    没想到他们时隔五年,生出了正常的阿诺。


    阿诺的出生是个意外,他的母亲也想过不要他,用了好几种方法想流掉他,都没流掉,他母亲就觉得,天不绝这个孩子,她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为了不让族里的人发现她怀孕了,她一直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直到足月生下了阿诺,是个健康正常的孩子,阿诺的母亲才将阿诺正大光明得带到众人的面前。


    阿诺从小就不喜欢他哥哥,不愿意跟他哥哥在一起,主要的原因,是他的哥哥是个怪胎,寨子里跟他同龄的孩子,总是用他哥哥的事情嘲笑他,叫他哥哥大怪物,叫他小怪物。


    他没有亲近的伙伴一起玩,只能跟他母亲炼得蛊虫玩,渐渐地,他就学会了他母亲的炼蛊真传,小小年纪就炼制了属于他自己的蛊。


    他父母出事的那年,我早已嫁人多年,一直住在这密林里,我脾气不太好,平时跟他们一家人来往的也不密切。


    当我看到我弟弟、弟媳、大侄子的惨状之时


    ,我也曾问过他,是谁杀了他们,他没有回答我。


    我又问他,为什么他手里拿着带血的斧头,是不是他杀了他哥哥,他只回答了一句,斧头不是他的。


    所有人都认定是他杀了他家人,要送他去蛊池,让蛊池里的蛊虫把他咬死,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辩解,就这么浑身是血地走进了蛊池里。”


    湄舒说到这里,长舒了口气,接着道:“后来,阿诺不但没被蛊虫咬死,还把蛊池里的蛊虫炼成了他的蛊虫。老族长觉得他继承了他母亲的炼蛊天赋,命不该绝,力排众议,将他养在身边,在他成年以后,将他立为了少族长。他跟我这个姑姑平时没什么接触,也没有什么亲情可言,我们俩虽然是姑侄关系,但实际跟陌生人一样陌生。”


    她抬头看着程英道:“心蛊虽然难炼,但整个寨子里除了阿诺,也有其他人偷偷炼心蛊也说不一定。你这心蛊种蛊的时间不长,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干扰着它,让它没办法植入你的心脏,一直在你皮肤下徘徊,寻找能进入你心脏的机会。没有种蛊成功的心蛊,想把它解开,并不难,不过你要吃一点苦,并且还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能给你解蛊。”


    “什么条件?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不杀人不犯法的事情,我都能做到。”程英可不想被一条莫名其妙地蛊虫,控制自己的思想行为。


    湄舒笑了笑:“条件很简单,你附耳过来,我跟你说。”


    一个小时后,程英脸色惨白的抚着胸口,离开了蒙旺家。


    程英回到了龙卜曦的家里,趁他不在,从一楼到三楼,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他的家。


    这两天住在龙卜曦的家里,她顾及龙卜曦是苗族人,又是主人家的缘故,她一直没好意思在他的家里闲逛乱看。


    龙卜曦家的一楼,一直是封闭关着的,他家的楼梯直达二楼的客厅,她曾经问过龙卜曦,一楼怎么没人住,龙卜曦含糊不清地说,一楼装得是他父母以前的旧物和杂物,他不愿意让外人看,她也就没勉强去看。


    现在龙卜曦不在,程英利用从部队学得开锁技术,用她的军匕尖头处,对着门锁一阵鼓捣,很快就把锁打开。


    一楼有跟三楼一样,有三个大房间,第一个房间除了一些破旧的衣柜床铺,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第二个房间,也差不多。


    但是第三个房间,没有一扇窗户,里面光线十分昏暗,走进去一大股呛人的灰尘味儿,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人居住,才会这样。


    程英走进去,四下看了一圈,房间里堆着许多杂物,什么坏掉的锅碗瓢盆,床褥椅子,什么东西都有,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间摆着得一副漆黑的棺材。


    在房间其他杂物满是灰尘蜘蛛网的情况下,唯独中间那副棺材,没有一点灰尘、蜘蛛网,整副棺材通体黑亮,又宽又大,足以躺下两三个人。


    程英眉头一跳,直觉龙卜曦应该经常来这间屋里,动那副棺材,才让这副棺材如此光亮。


    棺材里面装得是什么?是死人,还是


    程英决定把棺材推开来看看。


    然而她刚靠近棺材,就听见她专门让大黄守在门口的汪汪叫声。


    她吓了一跳,心想龙卜曦回来了?连忙走出去查看。


    她走出去一看,倒没看到龙卜曦,而是看到之前在密林里见过的那只幽蓝色的虫子,正趴在木门门锁旁,蒸着一双睁针眼大小的眼睛,在看她和大黄。


    大黄盯着它,汪汪直叫,时不时往门上跳跃,想咬它。


    它却在门把上,慢条斯理地用两只蜜蜂一样的前爪,梳理着毛茸茸的毛发,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明明是一只虫子,程英却能看出它的表情,感受到它想说什么。


    程英心里怪异不已,可以肯定,这只虫子,一定是龙卜曦养得蛊虫。


    从她到密林,到现在她回到这里,这只虫子似乎是一直跟着她。


    难道龙卜曦不在,就派这只虫子来监视她?


    想到这里,程英心里一阵恶寒。


    她不知道是不是龙卜曦给她下心蛊,她其实很想当面质问龙卜曦,但龙卜曦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当面质问他,怀疑他居心不良,不知道龙卜曦会怎么想。


    她这才想着查看他家里一番,看看湄舒和寨子里其他人说得关于他的事情是否属实,她再下判断。


    现在看见这只幽蓝色的虫子,她忽然就没了探究的兴趣。


    龙卜曦为人如何,他有什么过去,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是不是他给她下得心蛊,他救她一命,湄舒已经给她解蛊,她也不想在这些事情上继续纠缠,她只想尽早离开。


    她是一个邮递员,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管龙卜曦有什么目的,她都不愿意在普苍寨多停留。


    是时候离开了。


    有了这个想法,程英把一楼房门重新锁好,回到她所住的房间。


    她打算再住一晚上,等到龙卜曦回来,当面向他道谢一番,她就离开。


    这一晚,她照旧锁好房门,让大黄睡在床脚下。


    也许是心事重重,她睡意全无,眼睛不自觉地看向窗外。


    窗外刮起了一阵又一阵风,带动着窗外的竹林枝叶不停摇动,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地声响,配上枝条摇曳在窗户上隐隐绰绰的扭曲影子,无端给人一种闹鬼的诡异感觉。


    程英想起龙卜曦的父母、哥哥惨死在这栋吊脚楼里,心里没由来得觉得不安,她爬起来,下床穿鞋,走去窗户前,把窗户关上,从里扣上插鞘,这才放心的继续回到床上入睡。


    大黄听见她走动的声音,抬头狗头,小声地汪了一声,似乎在问,人,你怎么了?我好像闻到你身上有不安的情绪味道。


    程英那颗不安的心,在听见大黄的叫声后,忽然安定下来。


    那种感觉,是一个人在一个陌生诡异,处处充满危险的地方,不知所措之时,忽然有只高大威猛,且对你十分忠诚的狗子,一直在身边守护着你,瞬间就有了抵御一切不安因素的底气。


    程英伸手摸了摸大黄的狗头,低声说:“没事,外面快下雨了,我把窗户关了,免得雨飘进屋里来。”


    大黄汪了一声,轻轻舔了一下她的手背。


    人,别怕,我会保护你。


    程英心里暖暖的,又摸了它的脑袋几下,重新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睡。


    没过多久,外面果然下起了雨,雨水窸窸窣窣地落在地上,拍打在窗户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噼里啪啦声。


    程英听着雨声,困意渐渐上涌,睡过去之前,她想,普苍寨还真是奇怪,雨水多不说,怎么到了山底下,下雨就不打雷了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中,程英听见大黄汪汪汪叫的声音,同时感觉到大黄在咬她的手腕。


    她从梦中惊醒,发现大黄跳到了床上,正用前爪刨着她的胸口,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怎么了大黄?”程英不明所以。


    大黄见她醒了,停止刨她的动静,看着窗户,汪汪汪直叫。


    程英顺着它看得方向望过去,除了窗户上依旧有隐隐绰绰的影子,依旧是熟悉的下雨窸窸窣窣声,没什么奇怪的。


    下一秒,她就发觉不对劲了,因为那些隐隐绰绰的影子,明显不是竹林枝叶。


    仔细一看,窗户外面似乎贴着许多奇怪的虫子、飞蚁、甚至是蛇类的东西,密密麻麻贴在窗户外面,不停地蠕动着,发出类似


    于下雨的窸窸窣窣声响。


    而她紧闭的房门,也同样有这样的动静,甚至在门缝底下,还爬进来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虫子,已经到了她所在的床脚下。


    难怪大黄一直在叫,原来是有虫子进房间里来了。


    程英汗毛倒立,她连忙将放在床上的邮包和斜挎包拿在手里,摸索着将斜挎包里的老式柴油打火机拿出来,摁住齿轮,将打火机点燃,就着火光,看了一下房间。


    一看吓一跳,房间已经汇集了数以万计,密密麻麻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虫子,有常见的蜘蛛、蝎子、螳螂、火蚂蚁之类的生物,也有她不认识的许多甲壳虫、昆虫之类的虫子。


    它们的颜色,基本都是黑色,或者褐红色的,一看就有毒,正形成一个包围圈,对着她虎视眈眈。


    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它们跟之前在密林中的那些蛇虫一样,在距离她两米左右的位置,它们就停止了脚步,就围着她的床,团团转。


    被这么多虫子盯着,程英头皮直接麻了,什么科学论,什么社会主义思想,都在这一刻抛之脑后。


    她只想知道,这些鬼东西,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它们想干什么?


    程英想起湄舒给她看心蛊之时,跟她说过,心蛊似乎在忌讳什么东西,没有种蛊成功,湄舒才能给她解蛊。


    当时她还奇怪,心蛊能忌讳什么东西呢?


    现在联想起密林那些蛇虫,还有屋里这些虫子看到她的表现,她几乎可以肯定,它们是在忌讳卓醉蓝给她的锦囊。


    她二话不说,将放在衣兜里的锦囊拿了出来,往床下围着她的诸多虫子面前一伸,那群虫子顿时如潮水一般,往后退了一圈。


    它们果然在怕卓醉蓝做得锦囊!


    卓醉蓝曾经说过,这个锦囊,关键时刻兴许能救她一命,看来是真的。


    确定了心中所想,程英心里放心了许多,可不到三秒钟的时间,那些虫子又围了过来,并且还有一些毒蝎子,蠢蠢欲动地挥舞着钳子,似乎有往前冲的趋势。


    程英:


    卓醉蓝的锦囊,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程英不知道这些虫子从哪来,看它们的包围趋势,想也知道,它们是想将她和大黄咬死,啃食他们身上的肉。


    按理来讲,程英该恐慌,该害怕,可她是活过两世的人,又是退伍女兵,什么样的情况,她都经历过。


    面对这样被虫子包围的情况,她很冷静的将军匕拿了出来,一手握着军匕,一手握着打火机,脑子里思索着,该如何从这些层层包围的虫子群里脱身。


    大黄嗅到了危险,看她如此冷静,它也跟着冷静下来,停止叫唤,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一人一狗,就这么跟那群虫子对峙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黄坐不住了,准备跳下床,跟那群虫子拼了的时候,门口的虫子突然像受惊了一般,在屋里四处乱窜。


    程英感受到那些虫子的异动,点燃打火机,就着火光看向门口,看到一只幽蓝色的虫子,从门缝里飞了进来。


    从它飞进来的那一刻,屋里的虫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飞快往外飞爬,慌慌张张的,很多都撞飞在一起。


    屋里窸窸窣窣声一片,全是虫子快速爬行飞舞的动静。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屋里密密麻麻的虫子,全都消失不见,连贴在窗户上隐隐绰绰的蛇虫也不见了影子,屋外不再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屋里安静到了极点。


    打火机被火光烧得滚烫,程英不得不让打火机暂时歇火,等打火机头子不再那么烫了,再摁燃打火机,将火苗对准飞在床头柜上的幽蓝色虫子。


    似乎知道她在看它,那只虫子抬起头,用两个针孔大的小眼睛看着她,同时嘴里发出细小的吱吱声,似乎在跟她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程英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大黄是聪明的犬类动物,她能明白大黄许多时候表达的意思,很正常。


    可是一只虫子,还是她没见过的奇怪虫子,她能听懂一只虫子说得话,那真是见鬼了。


    她这么想着,试探性地开口问那虫子:“你是龙卜曦养得蛊虫?”


    那虫子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她,没有反应。


    程英想了想,换个方式问:“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你点点头,或者扇扇你的翅膀。”


    接着又问一遍,“你是龙卜曦的蛊虫吗?”


    这次那只虫子有了反应,它既没点头,又没扇翅膀,只是吱了一声。


    果然是龙卜曦的蛊虫,程英也没有一丝意外,继续问:“是龙卜曦让你监视我,还是让你留在我的身边保护我?刚才那些虫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问题,那只虫子明显没办法回答。


    它冲程英吱吱叫了两声,似乎翻了个白眼,一副你让我怎么回答你问题的无语感。


    程英还想问什么,它直接用翅膀捂住脑袋,胖乎乎的小身体直挺挺地趴在床头柜上,一副我要睡觉了,你别说话吵我睡觉的姿态,程英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程英就在暗黑中盯着那只虫子许久,见它一直没动静,似乎真的睡了过去,而之前屋里出现过的那些虫子也没再出现过,时间才半夜三点钟左右,她实在困得慌,干脆不再纠结先前的事情,将大黄抱在怀里,躺回床上,继续睡觉。


    第47章


    这一觉, 程英睡得十分安稳,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她回想起昨晚发生过的事情, 下意识地看向床对面的位置。


    昨晚的蛇虫都没有了, 连那只奇怪的幽蓝色虫子也不在,只有大黄在她身边睡得四仰八叉, 仿佛昨晚发生的事情,是她的错觉。


    程英坐在床上怔神了许久, 听到窗户外面传来寨子里此起彼伏地鸡鸣声,她抬起左手手腕上的手表一看,时间大概是七点半左右, 不知道龙卜曦回来没有。


    她打着哈欠,进行一番的简单洗漱,往楼下走。


    “早, 昨晚睡得好吗?”二楼烟雾缭绕,龙卜曦又在围灶边熬粥。


    他的脸色比昨天程英看到的更加苍白,那双狭长眼眸下, 有很重的黑眼圈,一看就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程英心中怪异,走过去道:“昨晚我睡得不太好, 半夜有很多虫子进入了我的房间, 幸好有你的蛊虫, 那只幽蓝色的虫子出现, 救了我。你怎么一大早就回来了, 你的事情忙完了?你昨晚没睡?”


    “昨晚的事情,阿蓝已经告诉我了。”龙卜曦伸出修长的指头,指着在客厅左侧饭桌上趴着睡觉的幽兰虫子说:“我知道你遇到了危险, 但里寨昨晚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实在没办法抽身回来保护你,只能让阿蓝回来。我回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那只名叫阿蓝的幽兰色虫子,听到他说话,抬起小脑袋,有气无力地吱了一声,看起来也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这是龙卜曦第一次承认他有蛊虫,也第一次让蛊虫正大光明出现在程英的面前。


    程英没有太多的惊讶,开门见山地问:“昨晚那些虫子是怎么回事?”


    龙卜曦用勺子搅合着锅里沸腾的白粥,“有人想利用你,转移我的视线,逼我出里寨。”


    “什么意思?”程英皱眉,“你们寨子里的人,还搞内部分裂矛盾?”


    沸腾的粥水渐渐往下沉,粥熟了,龙卜曦放下手中的勺子,把煮好的粥放在一边,回头看着程英,目光带着一丝疲惫:“有人的地方就有


    江湖,我在寨子里不受寨子的人欢迎,有不少人一直反对我做少族长。老族长的身体越来越不好,随时都有可能仙逝,他们不愿意让我做下一任的族长,难免会想尽办法,做一些事情,对我威逼利诱,想让我做不了下任族长,也让老族长对我的印象越发嫌恶,最终让我免任。”


    他说完,又问程英:“昨晚,你没被咬吧,没受伤吧?”


    “我没事,也没被咬。”程英摇头,看他清瘦的身躯,走路都摇摇欲坠,连忙过去帮他拿碗筷,也不问他在里寨做什么,怎么累成这副模样。


    她刚靠近龙卜曦,龙卜曦脸色猛地一变,抬头看她,“你中蛊了。”


    不是询问,也不是疑惑,而是确定她中了蛊。


    程英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中蛊了?”


    “我闻到了陌生的蛊虫味道。”龙卜曦往她面前嗅了嗅,脸色越发难看,“是心蛊,谁敢对你下这种禁忌的蛊虫?!”


    他目光阴沉地看向在她身后饭桌上的幽兰虫子,“阿蓝,我让你看着她,你就这么看着她?!”


    阿蓝感受到他的目光,一下跳了起来,四肢趴在桌子上,肥胖的小身躯呈现跪拜的动作,低垂着脑袋不敢看他,嘴里小声的吱吱叫两声,一副做错事情的可怜模样。


    龙卜曦目光沉沉地看了它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你说你被一只幻蛊干扰了,没注意到有蛊虫靠近她”


    幻蛊,那又是什么奇怪的蛊虫?


    程英打断他,“不是你给我下得蛊?”


    龙卜曦看向她,白玉一般的俊美脸上带着一丝戏谑,“我说过,我不会对你下蛊,我要是想给你下蛊,也是下情蛊,让你没办法离开我,何必下心蛊这种,能彻底控制人的思想,把人变得跟木头一样无趣的蛊。那样的你,还有什么意思。”


    程英听得心惊,抽了一口气道:“不是你给我下得心蛊,那是谁下得,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大概是想利用你,对付我,要我的命吧。”龙卜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寨子里想要我死的人,不少啊。”


    程英想起他的身世过往,沉默了。


    龙卜曦是普苍寨人眼中弑父杀母,杀哥哥的怪物,偏偏他又是个炼蛊奇材,性格十分的乖张孤僻,不愿意跟寨子里的人多交流亲近,老族长一意孤行的要让他接任下一任族长的位置,寨子里的人认为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怪物,怕他、嫉妒他、讨厌他的人比比皆是。


    在老族长身体日渐不佳的时候,族里反对他的人,难免会生出其他的心思,跟古时候那些夺权的权谋心思没什么区别。


    程英对龙卜曦说得话,并不完全相信,有了中心蛊的经历,她对整个普苍寨的人都有了一份戒心。


    她不想探究龙卜曦这两天在在做什么,直接了当道:“我在你家呆的时间太久了,我感觉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我的邮递员工作耽误不得,一会儿吃过早饭我就离开,继续工作。谢谢你救我一命,这段时间一直好吃好喝的招待我,还给我熬药,让我的身体恢复得这么快。你对我的恩情我无以回报,有机会,你到镇上来的话,我请你吃饭。”


    “你要离开了?”龙卜曦眉头蹙了一下,“你的伤还没完全复原,还需要再呆三天,才能完好无缺的行动。”


    “我的伤已经好了,我要离开,去做我的工作。”程英坚持道。


    龙卜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要走也行,走之前得带上我做得药,每天都要敷在你的身上,连敷三天才行。”


    程英想想没拒绝,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的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龙卜曦听出她的话外之意,无可奈何道:“程英,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我如果想害你,我为什么要救你?你从山上摔下来的那天,我干脆看着你死好了。”


    程英面无表情:“我是邮递员,我第一次上任,跑你们寨子里的邮路,就摔在你们寨子里,你救我,无非是怕我真死在寨子里,给你们寨子里惹来麻烦,你可不是出于什么好心。”


    龙卜曦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道:“我说不过你,你把衣服脱了。”


    程英:


    龙卜曦道:“你要走,不把心蛊解了再走?不脱了衣服,让我查看,我怎么知道心蛊种进心脏没有。”


    “谢谢,心蛊已经被你的姑姑,湄舒解了。”程英神色淡漠道。


    龙卜曦像是知道她去找了湄舒,也不意外:“她居然好心地给你解蛊,也是稀奇。”


    程英没说话,定定的看着他,眼神表达了自己想说的话。


    龙卜曦眼神无辜:“我跟我姑姑关系不太好,我以为她不待见我,你爸又曾经跟她有过一段过往,你中蛊,她肯定不会帮你,没想到啊”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倒是很想出寨子,到你住得地方去看看,可惜,我是少族长,我肩负着保护整个寨子的责任,我不能随便离开寨子到外面去,你要请我吃的饭,我怕是吃不上了。”


    可能是没睡好觉,又可能是知道程英要走,龙卜曦心情不佳的缘故,早饭他没吃,一直在他的药台,用石臼舂着药材。


    直到程英早饭吃完,他才把所有药材都舂好,制成三天的药量,放在一个挺大的药罐里,用一块布头裹着,放在程英的邮包,再三叮嘱她记得擦药。


    在程英临走前,他拿出湛蓝色的香包递到程英手里,“这个东西你拿着,有驱虫效果,有了它,你在路上遇到蛇虫鼠蚁都不会咬你,还能避开寨子里绝大部分的蛊虫。”


    程英:


    很不想收下,不想再欠龙卜曦的人情,可是她跑邮的道路实在偏僻荒芜,路上总是会遇到蛇虫猛兽,她不想被那些蛇虫咬,耽误跑邮,也不想再来普苍寨送邮件时,再被寨子里的人下蛊,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那个香包收下了。


    她跟龙卜曦道了声谢,背上邮包、斜挎包,带上大黄,下了吊脚楼,沿着出寨子的道路往阿依山走。


    走到开满鸢尾花的石子路时,她忽然想起,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她放在床头,已经过了三天,原本该渐渐枯萎的鸢尾花,其中有一朵没有任何枯萎的迹象,鲜艳得像新鲜采摘下来的,心中顿生疑窦,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龙卜曦的吊脚楼。


    这一回头,却是愣住了。


    龙卜曦站在二楼走廊上,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昨晚才下了雨,今天却是一个艳阳天,明媚的阳光照耀在走廊上,龙卜曦站在光晕里,让他那张冷白如玉,姿容绝美的脸,更加美得如这山谷里开满的紫蓝色鸢尾花,妖艳又清冷。


    龙卜曦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修长如玉的双手扶在走廊围栏上,默默地看着程英离开不出声,莫名地,给人一种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脆弱感。


    看到程英回头看他,原本他幽暗的眼眸亮了起来,眼里渐渐浮现笑意,如夜空中璀璨善良的星辰,亮得让人无法忽视。


    龙卜曦伸出修长的手臂,对程英挥了挥手,朗声喊:“程英,再见,路上小心。”


    分明是一个无父无母,被所有人憎恨讨厌,却依然阳光明媚的少年模样。


    程英心里颇不是个滋味,也朝他挥挥手,“再见龙卜曦,你回去吧,等下次来,我给你带些好吃的东西。”


    龙卜曦嘴角微勾,笑容格外明媚,“好,我等你。”


    第48章


    或许是龙卜曦给得香包缘故, 程英回邮递员的路上十分顺畅,一路碰到的蛇虫鼠蚁看到她都像见鬼似的,跑得格外快, 她回家见到那些蛇虫再也不用怕被咬了。


    她背着邮包, 回到邮电所,把一路收到的山民需要帮忙邮寄的几个信封, 两个轻便的包裹拿出来,再拿出山民们给得邮票钱


    , 买好邮票,一一贴在信封上,放在邮箱里, 包裹放在邮局,等着县里运输信件、包裹的专用车来收走包裹。


    支局长看见她回来了,震惊之时, 不免关心几句。


    支局长说,她迟迟没按照跑邮的三天时间返回,不仅他急, 她爸也急,哪怕她爸人已经成了半边瘫,还是指挥着万淑慧和程雪母女两人搀扶着, 来到邮电局询问情况。


    支局长也不知道程英为什么没在规定内的时间内返回, 他直觉她出了事, 正打算亲自跑程建同那条邮路的时候, 看到一个穿着苗服, 自称叫嘠羧的年轻后生,说程英摔下山,被他们普苍寨少族长所救, 大概要在寨子里养伤十来天的事情。


    程建同长年跑邮,一直给普苍寨送信的人,他了解普苍寨的苗民是什么样的性格,也知道普苍寨的龙卜曦的过往往事,他下意识地觉得程英留在普苍寨不安全,想去普苍寨带走程英。


    奈何他已经成了半边瘫,没办法再走去普苍寨了,他的几个兄弟、侄子已经跟他们家闹掰,他们是不可能为程英走那么远的路,去把程英背出来。


    他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妻子和没什么格斗经验的程雪进深山,怕程雪入了普苍寨以后,会被那些没什么学识文化的蛮横苗民看中,被人下蛊,如他当年中蛊一样,生不如死。


    最终他在支局长等人的劝解下,决定相信程英,让她伤好以后自己再回来。


    如果她没在嘠羧所说的时间内回来,他再花钱请人去找她,或者干脆报警,让当地的公安,随着支局长去普苍寨走一趟。


    如今程英提前平安归来,支局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直言不讳地跟程英说,程建同想着她迟早会回来,也想着支局长如今的年纪大了,不适宜跑马鞍山那条崎岖的山路,因此这十来天,从县里拿回的属于马鞍山邮路的信件包裹,都还在邮局里放着,就等她回来,继续送信。


    程英表示理解,在这个交通不发达,信息不发达的年代,邮局送信,很多时候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会延迟送邮件,是很正常的。


    尤其在偏僻难走的山村邮路,只要没有加急邮件需要尽快送达,邮递员能把邮件完好无缺地送到收件人的手里,收件人都不会多说什么。


    山里的人们大多都很淳朴,深知跑邮山邮路的邮递员有多不容易,如果没有邮递员送邮件,他们就得自己爬山涉水地来镇上拿邮件,邮件延迟时间送到手而已,他们不会怪邮递员。


    程英离开了邮局后,带着大黄,马不停蹄地回到清水村家里。


    彼此快到傍晚了,程雪正在他们小家外面的院子里,把晒在地上的自留地花生,一铲铲地装进麻袋里。


    看到大黄跑进院子里,冲她汪得叫了一声,朝她摇着蓬松的狗尾巴,她先是一愣,接着看见穿着邮局绿色工作服的程英进到院子,程雪睁大了眼睛,激动地扔下手中的小铲子,喊了一声:“姐!”


    又扭头朝屋里喊:“妈、爸,姐回来,我姐回来了!”


    她则小跑到程英面前,一把抱住她,红着眼睛哭:“姐,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普苍寨的人出来给你们邮电所支局长报信,说你从阿依山摔下去,被普苍寨的苗民救了,你却昏迷不醒,要在里面养伤,我跟妈、还有爸不知道多担心。妈这些天,天天都在哭,还偷偷去山上的庙子给你祈福,希望你能早点回来,你现在完好无缺的回来,可太好了。”


    万淑慧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程雪喊,她连忙拿着锅铲走出来,一看到程英回来了,她哎哟叫了一声,急急忙忙跑到程英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程英一眼,确定她没缺胳膊,少条腿,她这才伸手抱住程英,眼泪花儿直流,“小英,你总算回来了,妈都快担心死你了,你不在家的日子,妈吃不好睡不好,夜里做梦都是你摔得粉身碎骨的身影,我想去那苗寨找你,你爸偏不让,说啥那个苗寨的人不欢迎陌生人”


    有家里人心疼,程英心里流过一丝暖流,也跟着红了眼眶,伸手轻轻拍着万淑慧和程雪的后背,轻声安抚她们:“妈,小雪,我没事,我跑邮到普苍寨的那天,正好遇上狂风大暴雨,我下山的时候被大风吹着没拉紧铁链,这才摔下山去。还好我摔下山的距离不高,又恰巧被普苍寨的少族长所救,他给我用了他们寨子里的秘药,我受得伤很快恢复。这不,我已经好得差不多,知道你们担心我,我就连夜赶回来了。”


    万淑慧止住眼泪,松开她,又从头到尾,前面后面看了一圈,确定她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擦着眼泪抱怨,“你这丫头,我都说了让你不要去做邮递员,你退伍回来,随便在镇上做个什么工作,都比邮递员好。你非不听,结果第一次跑邮就从山上摔下去,妈可真担心你摔个什么好歹。”


    “妈,我这是第一次跑邮,路线不熟悉,才会摔下山。下一次跑邮,指定不会再出事了,你放心吧,我做事,心里有数。”程英拉着她的手,脑袋拱着她的胸口撒娇,“妈,我有好几天没吃您做得饭菜了,我饿得不行,您能不能做些好吃的东西给我补补身体。”


    她一撒娇,万淑慧就没辙了,“本来我们打算晚上随便做点吃得对付一口,你回来了,妈就给你做些好吃的,灶房还挂着半扇腊猪脸,妈拿来烧了,煮来吃,再煮最后两条腊肠,给你蒸个蒸蛋行不行。”


    “行,太行了,还是妈你对我好。”程英笑眯了眼。


    万淑慧是过了很多苦日子的人,以前没跟老程家分家之时,她们娘仨天天饿肚子的日子是历历在目,哪怕后来分了家,家里的日子终于好过了许多,但对于这种一年到头,村里才分几斤肉,平时村里发给每个社员的肉票也不多的情况下,她买的肉,做成的腊肉,都跟村里很多人一样,只有家里来客人,或者逢年过节才舍得弄来吃。


    这次程英归来,万淑慧舍得把灶房里最后的半扇腊猪脸,两截香肠煮来吃,可见是真的心疼程英。


    程雪跟万淑慧去灶房里做饭了,程英也没闲着,她把程雪没收完的花生都收好,装进袋子里,拎着小半袋花生走进万淑慧的屋里,将花生放在门背后,对躺着床上的程建同道:“爸,我回来了。”


    已经是下半个月了,老程家早迫不及待地把程建同送回了二房,程建同这半个月都呆在屋里,由程雪伺候着。


    程建同早在屋里听见程英母女三人说话的声音,知道程英平安回来了。


    他看到程英和大黄出现,干瘦的脸颊上,明显带着激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大黄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冲到他床边,对着他不停地摇尾巴,嘴里一直吚吚呜呜地哼唧叫着,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程建同伸出能动的左手,摸着大黄的狗头,眼神爱怜:“好大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小英摔下山不是你的错,你也受伤了对吗,你好点没有?”


    大黄舔着他的手心,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似乎在说,主人,我没事。


    程建同笑了起来,一边摸着大黄的狗头,一边看向程英,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看起来身体康健,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问:“小英,你在普苍寨的这些天,寨子里的那些苗民,还有那个叫龙卜曦的小子,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们能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程英坐在床尾,神色平静,“爸,你是指他们对我下蛊吗?”


    程建同浓眉一皱,她的这话的意思,听起来就不太妙。


    程英也不隐瞒,将自己被人种心蛊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着重讲明湄舒给她解了蛊,另外就是湄舒给她解蛊提出来的条件。


    程英道:“她的条件很简单,她要我代她向你问两句话,当年,你爱过她没有?对她可曾有半分心动的感觉?”


    程建同毫不犹豫摇头,“没有,我对她从未动心过,也从未爱过她。”


    “为什么?”程英既是替湄舒提问,也是想自己知道为什么。


    她的母亲万淑慧固然长得不错,性格也很温柔,可是比起湄舒那倾国倾城的容貌,终究还是差了点。


    程英以为,绝大部分的男人


    ,都会对年轻漂亮,且性格个性分明的苗女产生好奇,会从好奇渐渐对苗女动心,从而爱上苗女,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倒没想到,她爸是个另类。


    程建同道:“在我跑邮之前,我就认识了你妈,那时候我才十五岁,我俩心心相印,约定好我退伍回来以后就娶她。我深知道你爷爷奶奶有多偏心,他们要是知道我跟你妈认识,并且我俩年少时就处上了对象,指定会想方设法拿捏你妈,甚至拆散我俩,所以我俩年轻时候处对象的事情,没告诉任何人。等到我退伍回来以后,他们给我相看对象,觉得你妈脾气很好,觉得她好拿捏,主动给我说了亲。很快我跟你妈定亲了,湄舒长得再漂亮又如何,我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妈。”


    第49章


    程英挑眉, 倒没想到,她爸会是个情种,从始至终都只爱她妈一个人。


    “我会把你的话如实告诉给湄舒。”程英说着, 就站起身来离开。


    “等等。”程建同叫住她。


    “?”程英回头看他。


    程建同犹豫了一下说:“那个叫龙卜曦的年轻人, 我知道他长得很看,但他的父母, 都是下手特别狠戾的疯子,他们寨子里的人都怕他们一家人, 还有不少人跟他们家有过节,他的处境很不好。爸希望你找对象,要擦亮眼睛, 不要光看表面。”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觉得我会看上龙卜曦?”程英气笑了,“我承认, 他长得的确好看,不过我目前对他可没有什么想法,他是普苍寨未来的族长, 我是邮递员,我们注定不在一条线上。就算未来有一天我真跟他有什么,如果他不愿意出寨, 不愿意入赘到我们家里, 他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程建同松了一口气, “你能这么想最好, 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 普苍寨里的人对外人不太友好,你是国家公派的邮递员,他们都敢给你下心蛊, 要是外人,说不定会直接下蛊要了人的性命。这也是我不让你妈、你妹妹去普苍寨找你的原因。你不要怪爸狠心,在你摔下山后不托人来找你,我也是怕外人去了普苍寨,不懂那些苗民安忌讳,会惹怒那些苗民,的丢掉性命。”


    “我不怪你,毕竟,在你的眼中,外人都比我这个女儿重要。”程英嘲讽地说完这句,也不看他是什么脸色,走出了房间。


    天快黑的时候,晚饭做好了。


    晚饭很丰盛,一盘炖得烂呼,切成晶莹薄片的嫣红腊猪脸肉,一盘红彤彤色泽诱人,同样切成片的腊肠,一碗蒸得嫩嫩的淡黄色蒸鸡蛋,一碗翠绿飘香的丝瓜汤,再配上加了碎玉米、小米煮得黄白相间的糙米饭,看起来就十分美味。


    母女三人照旧是把饭菜端进万淑慧夫妻俩住的屋里,放在一张小方桌上,边吃边聊。


    万淑慧主要是好奇程英在苗寨的这几天发生过什么事情,程英不想让她担心,隐瞒了自己中蛊的事情,挑着捡着说了一些事。


    当程英说湄舒之时,万淑慧不但没生气,没吃醋,反而一脸叹息地说:“湄舒是个可怜人,当年她喜欢上了你爸,你爸却不喜欢她,哪怕她给你爸下蛊,你爸也不愿意就范,还专门带着我去见她一面。她心灰意冷后给你爸解了蛊,在我跟你爸结婚的第二个月,我听你爸说她也结婚嫁人了,当时我还以为她是跟你爸赌气,这才嫁人,后来才知道,她是被她丈夫下了情蛊,不得不嫁人,一辈子都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说到这里,万淑慧看着程英,脸色严肃道:“小英,我跟你爸去过一次普苍寨,知道那里的苗民,无论男女,长得都很好看,模样十分出挑,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喜欢上他们。可他们行事乖巧,性子古怪,思想落后封建顽固,一言不合就给人下蛊,把人往死里整。你可别被那寨子里的苗民好看外表给蒙骗,轻易相信他们的话,被他们拿捏,也不要对他们起不该有的心思,小心他们给你下蛊!”


    程英吃着一片肥瘦相间,带着果木熏香的腊猪头肉,感受着舌尖油润咸香的味道,点点头,“妈,我知道。”


    普苍寨的人在她们县里是独特的存在,不仅仅是因为那些苗民是少数民族,国家和当地政府有优待政策,还因为那些苗民都是生苗,他们会炼蛊、用蛊,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能招惹的存在。


    平时普苍寨的苗民基本不会出寨子,外人也不能随意进入他们的寨子,如果有外人误闯寨子,尽早离去就相安无事。


    可若是抱着一些别的目的入寨,惹怒了那些苗民,被苗民下蛊,折磨死亡,就算家属到公安局报案,公安干警找不到杀人痕迹,也找不到是谁下得蛊,只能按照感染了寄生虫,送医不及时自行死亡结案。


    程英以前没见过蛊虫,觉得她是邮递员,是国家公派的干部编制人员,普苍寨的苗民应该不会对她下手,认为旁人对普苍寨的讳莫如深,只是传说。


    谁能想到她会中心蛊,在龙卜曦家里看到那些数以万计的虫子之后,她直接老实了。


    那些苗民还真是目无王法,无法无天,蛮横不讲理,为所欲为,连她这个邮递员都敢下蛊,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以后她给普苍寨送信,绝不会多停留,省得惹来诸多麻烦。


    吃完饭,程英跟程雪收拾了碗筷,蹲在院子左侧角落的水缸旁洗碗。


    “小雪,我不在家的时候,家里情况如何?”程英拿着老丝瓜瓤,擦洗着盘子问。


    程雪在水缸旁,冲刷着她洗好的盘子,小声说:“姐,你不知道,老程家的那帮人,知道你从山上摔下来以后,他们那个幸灾乐祸哟,没少在咱爸咱妈面前阴阳怪气说话。说你害了程纯富,老天都看不下去,出手帮他们整治你,活该你摔下山……又说咱爸没个儿子,还把邮递员的工作拿给你做,存粹是糟蹋邮递员这份好工作把咱爸咱妈给气得,咱爸罕见地跟咱妈一起,对着老程家一家人破口大骂,差点动起手来。”


    “他们还真是改不了恶心人的臭毛病。”老程家的人是什么样的性子,程英心里很清楚,按照他们的德行,她出事,他们不作妖,她才觉得奇怪。


    她比较惊讶的是,她那个愚孝的爸,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之后,终于看清楚他爸妈兄弟是什么样的人,终于站在她妈那一边,知道维护她,跟老程家的人吵架,也算是迟到的幡然醒悟了。


    姐妹俩把洗好的碗筷拿去灶房的碗柜里放着,弄好一切之后,两人烧了水,洗完澡,回到两人居住的屋子里,准备睡觉。


    睡觉前,程英坐在床边,从邮包里掏出那罐药膏出来,均匀地往身上涂抹一层墨绿色的药膏,屋里弥漫着一股药材,和腐烂的虫子奇怪味道。


    程英对龙卜曦这个人的行事作风半信半疑,不过不影响她用龙卜曦做得药。


    不管龙卜曦出于什么目的救她一命,光他的药能在短时间内治好她的伤,她不用白不用。


    程雪好奇地看着程英抹药:“姐,你说你从八十多米的山崖摔下山去,你醒过来手没断,脚没断,后背和身体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身上敷着这种奇怪的药,关节各处都有被虫子咬过的痕迹,你不觉得,这事情太过奇怪吗?咱们普通人,从二十米高的地方摔下来,都得骨折,断手断脚的,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昏迷了不过一个星期左右,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这个问题程英也想过,“龙卜曦说是给我


    抹了他做得特效苗药,我才会好得这么快,其实我心里知道,他们寨子里的苗药再好,也不可能达到光速修复伤口,让伤口在短时间内快速愈合的效果。我更倾向于,他救我的时候,感觉我快摔死了,给我喂了他做得特效苗药之后,还对我用了蛊虫,让蛊虫治愈我的身体。”


    “有这种可能。”程雪趴在床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身边的药罐,“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能解释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山,还能好胳膊好腿的行动了。我听过不少关于苗族的神秘传言,绝大部分的传言都说那些苗族的人,擅长用五毒之物炼蛊、制毒、药,通常都是下蛊下药害人,很少有救人的传说。真有这种玄妙能救人的蛊虫,把你救了吗?”


    “谁知道呢。”程英也很迷茫,“如果没有,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醒过来浑身都是好的,胳膊关节处都有被虫子咬过的痕迹,该怎么解释?还有咱爸,他当初也从山上摔下去,伤得比我还重,却捡回来一条命。换做别人,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去,早就该摔死了,哪可能还活着。”


    她擦好药,把剩下的药膏罐子盖好,小心地放回邮包搁着,转头问程雪,“你跟妈当初看到爸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他身上有被虫子咬过的痕迹?”


    程雪仔细地想了想,“当初我跟妈知道爸从山上摔了下来,我们俩都慌了神,急急忙忙地找了牛车把他往医院里送,当时他浑身是血,身上各处都擦着跟你用得差不多的墨绿色药膏,送他来的苗民说是他们少族长给他抹得救命药,我跟妈当时急得要命,没注意到他身上究竟有没有被虫子咬过,当时爸都昏过去了,他估计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咬。”


    程英是程建同从山上摔下去快十天才赶回到青石县,那个时候就算有被虫子咬过的痕迹,也快消散了,加上她当时也很着急,没想过关于蛊虫的事情,也不会注意这些事情。


    “不管龙卜曦有没有对我和咱爸用蛊,他救我们父女俩一命是不争的事实,这份救命恩情,我得想办法偿还呐。”程英等身上的药膏都干了,往床上爬,准备睡觉。


    程雪依偎在她身边,像小时候那样,睡在她一只胳膊下,“姐,妈说普苍寨的苗民大多都长得很好看,那个龙卜曦也长得很好看吧?”


    “嗯,是挺好看的,长得跟个妖精似的,雌雄莫辨。”程英伸手揽住她纤瘦的后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像小时候那样哄她入睡。


    能让自己姐姐夸赞好看的人,那得长得多好看啊!


    程雪顿时来了兴趣,十分八卦地将脑袋凑到她面前问:“那个龙卜曦长得真有那么好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好看法,姐,你仔细跟我说说,让我长长见识。”


    “就那样,有鼻子有眼睛的”回到熟悉的家里,闻到房间里被褥洗干净后的肥皂香味,程英紧绷许久的神经松弛下来,困意上涌,说话都开始含含糊糊。


    程雪看她困得不轻,本来不想继续打扰她,但她实在对普苍寨的少族长十分好奇,加上她想起一件事情,连忙推了推昏昏欲睡的程英,“姐,前天魏牧成那个渣男,穿着军装上门来,说着一口京腔,开着一辆军用吉普车来,说他是你的对象,叫我咱爸咱妈岳父岳母,叫我小姨子,还给我们买了很多好东西来,说要见你。”


    “什么?!”程英瞬间从睡梦中惊醒,“你说谁来了?”


    “魏牧成,就是你在医院跟我们说得,那个你梦中负你,跟另外的女人搅合在一起,还不放过你,一直对你纠缠,害你痛苦一生的男人,也就是咱爸多年前在战场所救的老首长儿子。


    当时在医院,咱爸咱妈对你的话,半信半疑的,觉得你说得那些太过荒谬。可是经过程纯富的事情以后,爸妈都觉得,你说得可能是真的,可能是程家的老祖宗显灵,见不得咱们一家人受苦,这才给你托梦,让我们一家人免遭苦难。


    爸妈看到魏牧成,都对他不待见,直接跟他说,你没跟咱们说过跟谁处对象的事情,他怕不是弄错了,将他拒之门外。我听邻居说,他好像打听到你在镇上买了房子,他现在就住在镇上的招待所里,估计是在等你回来呢。”


    程雪本来准备拉灯绳,跟程英一起睡觉,说完这些话,把手收回来,“姐,听你的口气,你好像不待见他啊?”


    程英当然不待见魏牧成,那个纠缠了她上辈子大半辈子,间接害死程雪第二任丈夫,对万淑慧夫妻俩各种威逼利诱的渣男,她不仅不待见他,她还恨不得他去死!


    好在,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在两人没有完全确定彼此就是要跟自己过一辈子的人心意之前,她都没有告诉家里人,她跟魏牧成处对象的事情。


    上辈子,她跟魏牧成处了近两年对象,在魏牧成两次的求婚下,才答应跟他订婚,再通知的父母。


    这一世,她跟魏牧成处对象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因为魏牧成的性格阴晴不定,对她时好时坏,忽冷忽热的,她从潜意识里觉得魏牧成不靠谱,没有选择将两人处对象的事情告诉父母,万淑慧夫妻两人不知道他们处对象的事情,很正常。


    还好,万淑慧夫妻俩人相信她之前给他们说得‘梦中事’,将魏牧成赶出了家里,没有因为他是魏首长儿子的身份高看他一眼,将他留在家中‘澄清’误会,她不用一回来就看见魏牧成那张脸糟心。


    一想到这人还呆在镇上,估计在等她回来,死皮赖脸地缠着她,程英又觉得头疼不已。


    她把夏季盖得薄被子往脸上一扔,捂着脸,瓮声瓮气地说:“那就是个渣男,我在梦中的上辈子,我们一家人被他害得很惨,你喜欢的对象被他害死,你为此郁郁寡欢了大半辈子,我也被他折磨了半辈子,我何止不待见他,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这些事情,程英之前没对程雪细讲过,程雪听得心惊,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张斯文俊秀的脸。


    如果姐姐说得是真的,那人会被魏牧成害死,程雪说什么都要站在她姐这一边,把魏牧成这个祸害想办法解决了。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保护好那人,因为他是她黑暗生命中的一束光,没有他,她或许活不到现在。


    当下她拉上灯绳,在黑乎乎的屋里,依偎着程英,问了很多事情,程英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两人渐渐入睡。


    第二天一大清早,程英起床,特意在老程家门口转了一圈,什么话都没说,就想告诉老程家的人,她好手好脚的回来了,他们要敢在她不在家的时候作妖,小心她收拾他们。


    老程家的人看她回来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十分不待见她。


    他们想骂她,又骂不过她,想跟她动手,也打不过她,唯一可以拿捏她的,大概就是万淑慧夫妻俩,以及那个自称是她对象,穿着军装,看起来十分英俊,说他来自首都的京圈高、干、子弟。


    想到那个名叫魏牧成的英俊军人,大房刘桂芬那张比饼还大的大饼脸上,满是嫉妒和不甘。


    程英这死丫头片子,不过是个赔钱货,小的时候被他们老程家一家人打得要死不活,时常饿着肚子,跟个野狗似的,带着她那个只会哭的妹妹,在村里路边到处找能吃的野果子吃。


    他们老程家的人,想怎么拿捏她们母女,就怎么拿捏母女,谁知道这死丫头片子十岁以后就转变了性子,撺掇着他妈跟他们老程家分了家,分家后的日子是越过越好。


    反观他们大房,在二房分家以后,她没生一个女儿,就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在她婆婆黄翠芝的眼里就是宝贝疙瘩,平时舍不得让他们干一点活儿,啥好吃的都优先给他们吃。


    以前被他们当丫鬟使唤,在老程家,必须给所有人洗衣做饭,才能有饭吃的程英姐妹俩走了,这些活儿就落在她跟三房的黄晓红身上。


    黄晓红惯会偷奸耍滑,总是找着借口不干活,一天到黑抱着孩子在村里东逛西逛,到饭点了才回来,把活推给她做。


    黄晓红是黄翠芝娘家村里的,都是一个姓,带着一些出了五服的亲戚关系,黄翠芝总是会护着黄晓红。


    她不服气,跟着黄晓红偷懒,总被她婆婆抓到,被骂得狗血淋头,不得不做。


    如此过了十年,刘桂芬不仅怨恨黄翠芝婆媳,也怨恨上了二房。


    当年要不是程英作妖,让万淑慧分了家,这些家里的家务活儿,本该是程英、程雪两个死丫头片子做,结果现在啥家务活儿都是她在做,她心里能平衡吗。


    如今,刘桂芬的大儿子还因为程


    英闹腾的缘故,被抓,被判无期徒刑,一辈子都出不来。


    她对程英恨之入骨,看程英居然有个从首都来的高、干、子弟,自称是她的对象,她的嫉妒和愤怒,都摆在了明面上。


    本来知道程英从阿依山摔下山,刘桂芬还幸灾乐祸,觉得恶有恶报,如今看到程英完好无缺地在老程家门口转悠,她心里恨得直痒痒,脑海里一直盘算着,该如何报复程英,在她那个好对象面前,戳穿她是个什么人的,拆了她这桩好姻缘,好好的替自己和自己大儿子出口恶气。


    她心里是怎么想的,程英当然不会知道,程英回到了二房屋里,吃完早饭,就带着大黄去镇上了。


    今天是周末,也是她跑完邮该休息的一天,她想回到镇上的房子里,独自一人好好休息一番,再跟魏牧成当面对峙,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她可不想跟魏牧成再纠缠一辈子,害得她家人都不安宁。


    程英到达镇上东大街,她买的房子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左右了。


    她刚到门口,老余头的孙女,余玲玲就从巷子里跑过来喊她:“小英姐,你回来了。”


    余玲玲今年十一岁,长得脸庞小巧,肤色白净,身形干瘦,梳着两个麻花辫儿,辫子有些枯黄,看起来跟个营养不良的豆芽菜似的。


    她十一岁的年纪,看着跟七八岁的孩子一样大,想也知道老余头作为一个大老爷们儿,不太会照顾孩子的缘故。


    程英转头看向她,微微一笑,“嗯,回来了。”


    余玲玲上前,“小英姐,我听人家说,你从山上摔下去了,伤得挺严重,一直在普苍寨疗伤,你现在好点了吗?”


    小地方就这点不好,发生了什么事情,能传得整个镇的人都知道。


    程英无奈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往屋里走,“我没什么大碍,基本好全了,明天我会继续跑邮。我不在的日子里,还得你帮我照看家里,喂喂小黑。”


    进屋里以后,她四处看了一圈,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家里的家用具都没有灰尘,本来在院子葡萄藤下睡觉的小黑,看到她跟余玲玲进院来,小黑马上从地上站起身来,竖立着尾巴朝她走过来,脑袋蹭着她和余玲玲的小腿咕噜噜撒娇,可见余玲玲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来帮她打扫屋子。


    “小英姐,你就放心跑邮去吧,家里我会帮你照看好的。”余玲玲跟着她走进客厅里,看她放下邮包,坐在客厅的木椅子上休息,她很有眼力劲儿地跑去厨房,给她生炉子烧热水喝。


    程英瞧见她的动作,连忙喊住她,“玲玲,你别忙活了,我不渴,我就是想歇一歇。我想喝水的话,我自己会去烧。”


    “小英姐,你歇着吧,反正我没事情做,就烧个开水而已,我会烧。”余玲玲手脚麻利地将煤炉引燃,拿起一个大蒲扇,一边给煤炉底下的口子扇风,让蜂窝煤烧得更旺些,一边跟程英说话。


    老余头年轻的时候就没干过什么家务活儿,一直是他老口子洗衣做饭,他就负责赚钱养家。


    后来他妻子死了,家务活儿就落在了儿子、儿媳的身上。


    再后来余玲玲的爸妈都死了,剩下年幼的余玲玲需要他照顾,他不得不学着洗衣做饭。


    可他厨艺实在不佳,做得饭菜,连他自己都难以下咽,加上他年纪越来越大,行动越来越不方便,眼睛也不好使,经常看错调料,放错调料,做得饭菜不是咸了,就是齁甜,或者酸死个人,还经常把饭菜烧糊,切菜的时候手抖得不行,还会切到自己的手,血流一菜板。


    余玲玲看不下去,小小年纪就学着洗衣做饭,做家务,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也把自己和年迈的老余头照顾的很好。


    自从程英买了她家的房子,老余头告诉余玲玲,他将她托付给了程英,万一他死去,就由程英代他将她养大。


    尽管余玲玲跟程英接触过几次,觉得这个大姐姐人很不错,对她也很好,可是失去父母的庇佑,在自己爷爷不知道能活到多久的情况下,她在程英的家里,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总会忍不住做一些利索能力的家务,来讨好程英。


    第50章


    程英哪里不知道这小丫头在想什么呢, 连忙走进厨房,从余玲玲手里拿走蒲扇,接替她手上的活儿, 很认真的对余玲玲说:“玲玲, 我答应了你爷爷要照顾你长大,却因为邮递员工作的缘故, 很多时候不在家,只能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 也算是我食言了。


    你会干家务活儿,能照顾好你和你爷爷,已经很厉害, 很优秀了!


    从我答应你爷爷照顾你开始,我就把你当亲妹妹来看待,你没必要做这些事情来讨好我。


    你这样做, 不仅我看着心里难受,你心里也会别扭,以后我们还怎么相处?


    这里原本就是你的家, 你是我认得妹妹,你在家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必要约束着自己, 让自己难受。


    只要我在一天, 我就会保护好你, 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你所遇到的所有事情, 我都会尽力帮你解决,以后我就是你的靠山,你只需要躲在我的身后, 好好长大就行了。”


    余玲玲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自从她父母被划上下九流的成分,受尽各种折磨耻辱后,为了不影响她这个女儿的下半辈子,他们毅然决然地登报跟她断绝父/母女关系,一个在家自尽,一个跳河自尽,把家里的家产用性命保存了下来,免遭她被流放去牛棚吃苦受难的处境。


    可这样一来,她没了父母,只有一个年迈的爷爷,她的处境,跟一个孤儿没有什么区别。


    她的亲戚叔伯都在打家里的财产主意,从各方面对她进行打压要挟,她既要照顾身体不好,随时都会死去的爷爷,又要提防那些对她不怀好意的亲戚和陌生男人,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神经紧绷,小小年纪,就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各种痛苦。


    突然有个当过兵的军人姐姐告诉她,她会做的靠山,会保护她,解决她的所有事情,余玲玲感受到了久违得被人关怀的温暖,这让她想起为了不让她被牵连在那场大动乱中,毅然选择死亡,只为让她活得堂堂正正的父母。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滑落,平时装得再怎么坚强的余玲玲,到底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孩,她再也控制不住,抱着程英哭得十分伤心。


    “姐姐,呜呜呜谢谢你我好难过,他们都欺负我,他们说我爸妈是坏分子,说我是没爹没妈的野种,明明我爸妈是学校里的老师,对每一个学生都很好,可是大运动一来,他们曾经教过的学生,就把他们往死里折腾,要他们要死!


    我爸妈死了以后,那些人还不放我和我爷爷,经常在我家门口堵我,朝我家泼粪泼泔水,还有几个男同学,叫上他们的哥哥,脱了我的衣服


    我的堂叔堂婶们也变着法儿骗我欺负我,想让我拿出我爸妈留给我跟爷爷的钱给他们用,还想哄着我把我们家的房子过户给


    他们,说只要我给了钱和房子,他们就会养我长大”


    余玲玲把她这些年受过的委屈,一桩桩一件件地都说给程英听。


    她这个年纪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她没地方发泄哭诉,如今遇到一个愿意保护她的人,这个人还是她值得信赖的退伍女兵,她下意识地说出自己的痛苦,只为了寻求安慰。


    “这些畜生,真该死!”程英耐心地听完余玲玲诉说的遭遇,双眸里满是阴霾。


    她当然知道余玲玲一家人在那十年大动乱里处境很不好,但那是时代的过错,不是他们一家人的过错,更不是其他人可以往死里折腾他们一家人的理由。


    当她听到余玲玲被一群年岁不大的男孩子猥亵,却不敢对外声张,也不敢告诉老余头,只能自己默默哭泣,躲在家里不敢外出之时,程英心中的愤怒,如火焚烧,恨不得将那些小畜生全都废了根才好。


    她当然不可能这么做,这是法制社会,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都会受到相应的律法惩罚。


    她很冷静的询问了一下余玲玲一些细节,得知余玲玲拼命反抗,没让那些人得逞,没有进行最后一步,她松了一口气,轻轻拍着余玲玲的后背,安抚了她一番,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整治那些欺负过余玲玲的畜生。


    余玲玲在她的安抚下,心情好了很多,她跟程英闲聊了一会儿,临走之前,对程英说:“姐姐,昨天下午有个穿军装的军人叔叔来找你,他说是你的对象,给了我一些糖果,让我看到你回家以后,就跑去公社旁边的招待所通知他。我不认识他,也没听你说过你有什么对象,我没要他的糖果,也没答应他的请求,我只说你不在家,我觉得该把这件事情跟你说说。”


    “你做得很好玲玲,陌生人给你糖果,哪怕是穿着军装的军人,在没有大人的陪同下,你不能收下糖果,更不能吃掉糖果,因为对方很有可能是披着军人皮的坏人,你吃下他的糖果,他可能会把你绑架了,将你卖去深山做人家的媳妇。”


    程英摸了摸余玲玲有些枯黄的头发,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塞到她的手里,“这钱你拿去买些糖果点心,给你和你爷爷吃,以后你嘴馋了,想吃什么东西,只管跟我说,我在家的话都给你买,给你做好吃的。”


    余玲玲才下去的眼泪,又涌上眼眶,红着眼睛直摇头,“姐姐,你的钱我不能要,我家里其实有钱的,我爸妈给我弄了一个折子,钱存在那个折子里。”


    那个折子是她爷爷在保管,她爷爷想把那个折子里的钱留给她以后做嫁妆,从没动过折子里的钱。


    平时她爷爷给人家做一些零工赚取微薄的生活费,维持他们爷孙的基本生活,这也就是余玲玲身材瘦小,看着比其他同龄孩子小几岁的原因。


    因为她爷爷挣得那点钱,只能让他们爷孙俩吃个半饱,没有多余的钱粮去买好吃的东西,更别说买糖果点心之类的零嘴了。


    余玲玲虽然很想吃糖果,可是她父母在她年幼时,给她得各种教导和良好的教养,让她没办法心安理得收下别人给的钱财和零食,总会下意识地拒绝。


    程英对她的好,让她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情不自禁地为这份仅次于父母爷爷给她的温暖哭泣。


    “让你拿着,就拿着。”程英把钱往她手里塞,“你是我妹妹,姐姐给妹妹钱用,让妹妹买些好吃的东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小时候有一毛钱,都会分五毛钱给我妹妹花,或者买糖果平分给我妹妹吃,你也不例外。再说了,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你一直帮我打扫家里,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还把小黑照顾的很好,没有小偷来偷走我的东西,这算是我付给你的劳动报酬。你要不收,我怎么敢放心地把家里交给你啊。”


    余玲玲眼角浸出了眼泪,脸上却带着笑容,手里紧紧握着那张五块钱,真心实意的喊程英一句姐姐,又对她说了一句谢谢后,转身离开了院子。


    她走了以后,程英把房门关好,回到左侧的主卧,她住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睡觉。


    从普苍寨回来,她连夜赶路,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回到镇上,不仅心累,身体也累。


    昨天跟程雪睡在一个屋里,又被程雪扒拉着说了大半晚上的话,她没睡多久,一大早又被万淑慧叫起来吃早饭,那叫一个困啊。


    难得的休息时间,程英当然要好好的睡一觉才行。


    她在床上睡觉,大黄则跟小黑在房间里悄无声息地打架。


    说起来也奇怪,对这套院子有极强领地意识的玄猫,在看见程英带着大黄进院子里,它只懒懒散散地看大黄一眼,并没有将大黄驱逐出院子里。


    大概小黑也明白,那条狗是这座房子新主人养得狗,它不能将大黄赶走。


    可是大黄看到小黑,却是十分的激动,它跟所有的狗类一样,看到猫咪,总会忍不住想逗猫咪玩,想犯犯贱,往猫咪身边凑,扒拉扒拉猫咪,跟它一起玩。


    绝大部分的猫咪性情都很高冷,不愿意跟狗玩,觉得它们跑来跑去,时不时轻咬自己一口,或者扒拉自己一下身体,实在很烦,总会挥舞着猫爪子,给狗子‘邦邦’几拳猫猫拳,把它们打到服气,不敢再在它们身边跑跳,挨着它们为止。


    大黄进院的时候,就跑到小黑身边,热情地舔舔了小黑黝黑的皮毛,又拱了拱小黑的肚子,轻轻咬了咬它的颈子,想跟它玩,小黑早就烦透了大黄。


    这会儿程英躺在床上睡觉,安静好些年的大院,终于有人住了。


    新的主人还睡在小黑主人以前的房间里,虽然房间重新粉刷过,家用具全都换成了新的,可是家里终于迎来了主人,新主人被褥铺得软软的,看起来就很舒服,小黑等程英睡着了,就跳上床,想挨着新主人睡觉。


    结果大黄不识趣,看到它跳上床去,挨着它的主人睡觉,大黄怕它吵到小主人,走到床边,狗嘴叼着小黑的后颈,想把小黑叼走。


    小黑进行反抗,反手饶大黄一爪,嘴里轻声哈气,警告它离自己远点。


    大黄吃痛,松开了小黑,不服气地用狗爪子去扒拉小黑。


    小黑又挥舞着猫爪子,照着它的脸,给它邦邦几拳,把大黄打得痛得要命,大黄却是一声不吭,也不去咬小黑,就用狗爪子扒拉小黑。


    一猫一狗,在程英的房间里打闹得不知天地何物,程英听到了它们的动静,也没喝止他们,随便它们打闹,她就这么安安心心地睡过去。


    她再次醒来,是被一阵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程英睁开眼睛,天色还是亮的,她抬起手上的手表一看,正好是中午十二点,她才睡三个小时,也不知道是谁在饭点敲她的门,还敲得是临近东大街的前门。


    程英爬起身,看见小黑睡在她的床上,在她双脚的位置,顿时奇怪的咦了一声。


    按理来说,这种不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猫科动物,不会那么容易亲近新的主人,也不会跟新主人走得很近,需要长时间的饲养相处,才会接纳新的主人。


    这只玄猫却是异常的亲近她,让她心里感觉怪怪的。


    看到她起身,小黑睁开薄绿绿的猫眼睛,对她喵了一声,打了一个哈欠,慵懒地爬起身,弓着身体,两脚往前伸,伸了一个拦腰,走到她面前,蹭了蹭她的脸颊,表现的十分亲热。


    程英稀罕得用脸在它黑亮的皮毛上蹭了蹭,“小黑,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前院敲门声继续,大黄蹲在前院门口汪汪直叫,显然敲门的人是陌生人。


    这个时候上门来找她的人,她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谁。


    她懒得搭理外面的人,慢悠悠地起床,叠好被子,又慢悠悠地上个厕所,晃到厨房里,再到厨房里生火,煮了一碗汤面吃。


    新家重新修好后,家里的家用具都是万淑慧请清水村有名的木匠打得新家具,花了不少钱。


    她还怕自己女儿会饿死,家里柴米油盐酱醋茶,啥东西都添置了,厨房五斗橱柜子里放了三把五斤重的挂面,那可是他们全家人一年多的细粮指标,全都买给程英了,就怕程英饿着。


    门外的人听见屋里有动静,忍不住大喊:“程英,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开开门,我们好好谈谈。”


    程英一言不发,慢条斯理地将一大碗面吃完,连面汤都喝个干净,心想,光吃面条,没点绿色的蔬菜、葱花、泡菜下面条吃,味道就总觉得差了一点。


    她走之前,万淑慧让她带一些家里自留地种得菜回来吃,她嫌带着麻烦,今天带了菜,明天又要走,要三天后才回来,带得菜早就蔫了坏了,她还不如自己随便煮点东西来吃,或者干脆骑着自行车回村里吃饭,反正路途也不远,骑自行车大半个小时就到老家了,何必带菜。


    现在有点后悔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爱吃面条之类的食物,每次吃面,总少不了放一些青菜、葱花、自己泡得泡菜,炒的各种肉臊子,她才觉得面条酸爽清香好吃。


    现在没这些东西,她吃起来有点兴致缺缺。


    她端着碗走到厨房,把碗清洗干净,想着后院沿墙的地方修建了一圈花坛,花坛里长满杂草,空着也是浪费,干脆趁今天有空,把后院的杂草清理干净。


    一会儿再去镇上的农销部买些时令蔬菜的种子,撒在花坛里,再种些葱头,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长出来,她跑完邮在家休息的时候,也有菜吃。


    她说干就干,抬脚走到后院,开始拔后院围墙下花坛里的杂草。


    小黑跟在她的身后,时不时跳进花坛里,去抓她拔杂草时跳出来的各种虫子。


    外面持续的敲门声,狗叫的声音,以及敲门的人一直在叫程英开门,终于引来街坊邻居的注意。


    不少老头老太太汇聚在程英家的前院门口,询问敲门之人是什么情况。


    当听见敲门的人说里面住得是他对象之时,大家伙儿惊讶的同时,有老太太忍不住喊:“小程,小程呐,你在家吗?你在家的话,开开门呀,你让一个军人同志一直在你门前敲门,看着多不好啊。”


    “小程回来了?不是说她从阿依山摔下山,摔得不轻,在苗寨里养伤的嘛?”外面有人在议论。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昨天我大侄女儿看见她背着邮包回到邮局交差了,看起来没啥问题,应该摔得不严重。”有人接话。


    “所以这个军人同志到底是不是小程的对象呐?我怎么之前听程建同两口子说他大闺女没有对象,她妈还托我给她留意一些品行好的年轻后生呢。”


    “这谁知道呢,不过看这个军人同志长得一表人才,还穿着军官制服,应该不会说假话吧。”


    前院闹哄哄的一片,连住在后院巷子里的老余头和余玲玲都听到了动静,纷纷走到前院去一探究竟。


    程英听到前院隐隐约约的议论声,很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她很确定,前院敲门的是魏牧成。


    她原本以为,以魏牧成那霸道又无赖的性格,知道她在家里,他敲了一会儿门,她不出去,他就会彻底失去耐心,翻墙进来跟她质问。


    倒没想到,他现在转变了性子,竟然这么耐心地一直敲门,利用他身上穿得军装,利用周围街坊邻居看热闹的好奇心,利用他们的言论,逼得她不得不开门,当面与他纠缠。


    程英鼻子里哼了一声,手中抓着一把刚拔掉的带泥土杂草,大步走到前院,将门打开,将手中的杂草径直往站在中间的高大军绿色身影脸上扔去,毫不客气道:“是谁在我家面前狗叫呢?哦,原来是我的狗啊!”


    大黄很配合地“汪”地叫了一声。


    门口吵吵闹闹的一群人顿时安静了。


    余玲玲站在人群中,看到门前站着好几个街道片区有名的八卦长舌妇,一脸吃瘪的表情,再看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满脸是泥,脑袋上挂着一簇绿色的杂草,有些忍俊不禁,轻轻地笑了起来。


    有人听到她的笑声,回过神来,指责程英,“小程啊,人家一个军人同志上门来找你,你说你在家,干嘛不早点开门呐,让人家一直在门口喊。”


    “是啊,你有啥话儿不能好好的跟人家说,怎么上来就丢人家一脸泥,你也太过份了吧。”


    说话的这两人,长得有模有样的,但是眼睛和表情充满算计。


    程英一眼就认出这两人是余玲玲的堂叔和堂婶,嗤笑一声道:“怎么?许婶儿,你心疼这个人啊,你心疼你把他领回你家去住啊,少给我道德绑架!这是我家,我爱什么时候开门就开门,谁也管不着。”


    名叫许月珍的四十来岁女人气上心头,“程英,你怎么说话的!你别以为你接替了你爸的邮递员工作,你是国家干部编制,你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骗了余叔的老房子,我就不能把你怎么着。”


    “哦,你也知道我是国家干部编制啊。”程英皮笑肉不笑道:“我的房子是我从余爷爷手里正大光明买得!街道主任和公社社长、书记都可以给我作证!你有质疑,你只管去找公社书记质疑去,别给我在这里混乱嚼舌根,造我的谣!但凡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一点关于我买房子不好的谣言,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我怎么收拾我堂哥的事情,相信你已经听说过了,如今我买了余爷爷的老宅,这套房子姓程,不姓余,余玲玲是我收的干妹妹,在街道办那里做了登记,你和你的丈夫从前对玲玲和她父母做过什么事情,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这个人,想来睚眦必报,你跟你丈夫最好趁我现在心情好,麻溜地从我家门口滚开,要不然,我可不能保证,我会对你们夫妻俩做出什么事情出来。”


    许月珍脸色一变,胸口像被堵了一口气,憋着难受,她拿眼恶狠狠地瞪一眼站在人群中的余玲玲。


    真是藏不住话的贱骨头,什么话都敢对外人说,当真活腻了!


    余玲玲吓得躲在老余头的身后,她父母去世后,许月珍没少变得法儿哄她骗她,让她给她父母存得钱。


    她要不给钱,许月珍就打她,专门打她见不得光的地方打,还不许她跟任何人说,她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惧怕许月珍。


    老余头看到许月珍扭曲的神情,伸出手,将余玲玲护在身后,回瞪着许月珍。


    刚想开口说话,一开口就咳嗽起来,咳得像生锈的拉风机,一直在喘气,身体都往下躬,咳得脸红筋胀,脸色却惨白如纸。


    “爷爷,您没事吧”余玲玲顾不上害怕,担忧地伸手帮老余头轻拍着后背。


    “我没事”老余头倔强地直起身体来,忍住咳嗽,直直与许月珍夫妻俩对视。


    他知道这夫妻俩是什么心思,他们巴不得他早点死,只等他死后,侵占他儿子儿媳和他留下来的财产、房产,将余玲玲吃干抹净,什么都不剩下。


    他自然不能随他们的愿!


    他把目光看向站在他家老宅门口的程英,她今天就穿着一套简单的湛蓝色斜襟民国风短袖上衣,同色长裤,输着整齐的齐耳的短发。


    尽管程英没穿军装,依然能看出来,她站姿笔挺,双手劲瘦有力,漂亮的面孔上,眉眼自带犀利杀伐气息,看起来锋芒毕露的同时,又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老余头望着程英,心中那种对自己即将逝去,无人照顾自己孙女儿的担忧消失殆尽,他对程英笑了笑,转头轻轻拍着余玲玲的后背说:“走吧,咱们回家去,你的小英姐姐能处理好她的事情。那些无关紧要之人,咱们不要怕,也不用管,小英会帮你解决他们。”


    余玲玲本来是担忧程英遇到了什么事情,可能需要她的帮忙,所以过来看看。


    现在听老余头这么一说,她有些懵懵懂懂的,很乖巧地跟着老余头走了。


    许月珍夫妻俩看他俩走了,都知道程英不是个善茬,毕竟青曲镇就这么大一点,底下离镇上比较近的几个村落发生了什么大事情,都能传得整个镇的人都知道。


    他们知道程家发生了什么事情,知道程英就是个彻头彻脑的疯子,也不敢真跟程英起冲突,夫妻俩一合计,灰溜溜地走了。


    周围安静下来,魏牧成站在程英面前,打量着他日思夜想的女人,一脸痛苦地问:“程英,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对我?”


    杂草和泥土还挂在他的脸上,让他有些滑稽,却依然无法掩盖魏牧成那堪比刀刻版的英俊容貌。


    他眼眸狭长深邃,鼻梁又高又挺,嘴唇很薄,下巴削瘦,穿着笔挺的军装,人高马大,身形修长,


    这样的容貌,别说周围围观的人看着都觉得他帅得不行,就连程英,看得也是神情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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