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纵容 “阿容,专心点。”
江淮远的心腹领命出门部署, 不多时心腹急匆匆回禀,“相爷,夫人没有回院落,而是套马车出门了。”
他“腾”的一声站起身来, 眼神一寒, 撑着桌案的手隐隐颤抖, “夫人可交代她去哪了吗?”
心腹回话:“没有,夫人带了车夫和婢女就出门了,没有任何交代。”
江淮远有些急了,一掌拍在桌案上,“还不快派人追上, 看看她朝那个方向去了。”
若是朝北,出了兴宁坊就是入苑坊, 裕王府就在入苑坊, 她是去寻容娘的。
若是朝南, 出了兴宁坊过了永嘉坊可就是兴庆宫了,那她就是去见陛下的。
那可就糟了。
紫宸殿为内朝殿堂, 上朝接见臣子都在此, 兴庆宫是陛下不上朝的时候, 与后妃相处时所在。
心腹跑得满头大汗,着急回禀,“相爷,夫人……夫人的马车朝南侧行驶,已经过了永嘉坊,我们的人想要出手拦下,但兴庆宫外有金吾卫巡逻,根本没办法出手。”
“废物!下去!”
江淮远暴戾的掀起桌案, 任由笔墨砚台碎了一地,眸色顿时猩红,胸膛里透出诡异的笑声,涨红面容,重重的喘着粗气。
“都说至亲至疏夫妻,你我二十余年夫妻,竟是这个结果,可悲!可笑!”
一瞬卸力,瘫坐在椅子上,紧紧闭上眼眸,他知晓崔娢目的,她既然敢进宫面圣,就有能说服陛下赐和离圣旨的能力,到那时候,一切就都完了。
没想到崔娢会如此决绝,他以为他们多年情谊,至少还有转圜余地-
红墙金瓦,庭深殿重,阳光照在琉璃瓦片上,显得熠熠生辉,引路的小太监低眉顺眼,缓步待她走到兴庆殿前,让她在外稍后,他前去通报。
小太监再次出来时,引她进了殿内。
殿内燃着炭火,暖融融的,炭炉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垂眸向前走着。
到大殿中间,她跪拜行礼,端庄娴雅,“臣妇崔娢参加陛下,陛下万安。”
兴庆宫内,明帝身穿明黄龙袍端坐上首,居高临下的看她,声音毫无波动,“平身。”
崔娢缓缓起身,抬眸看向明帝,明帝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已有二十余年为见,二人容貌都苍老不少,明帝已两鬓斑白,面容端庄肃穆,不怒自威,与她记忆里的少年郎君相差甚远。
崔娢穿着素净,头上只带了一只发簪,眼眸早已不复当年纯真,好似有着浓的化不开的忧愁。
明帝收回打量在她身上的视线,似是探究,“江夫人今日来见朕,所为何事?”
郑琼月敲登闻鼓状告左相一事他已知晓,他猜测崔娢来见她也是因为此事,是求情?还是落井下石?
崔娢缓缓起身,身姿优雅,不卑不亢,“劳烦陛下称呼臣妇崔娘子。”
声音微沉,道出诉求,“臣妇今日前来,是想请求陛下准许臣妇与左相和离。”
“为何?”明帝身体微微前倾,似有诧异,“此案尚未查证,郑琼月是否左相亲女犹未可知,此时就断言左相有错,为时早矣。”
崔娢掩下眸中万千情绪,“陛下是知道我脾性的,此事我定是有证据,断不会只听信空穴来风,郑琼月就是江淮远与郑施之女。”
“好,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不过多劝说。”明帝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身形上,半晌长叹一句,“娢娘,你消瘦了不少。”
空旷的大殿静得只闻呼吸,明帝眼神飘忽忆起往昔,“你与朕青梅竹马、总角之交,当年若非太后横加阻拦,或许……”
或许什么呢?
他没说,她心照不宣。
毕竟当年他们差一点就定亲了。
崔娢心静如镜湖,前半生的蹉跎皆因婚嫁,如今即将自由,她也有几句话想问明帝。
“就算没有太后,陛下当年敢立崔氏女为后吗?”
崔氏有从龙之功,崔太傅位列三公,位极人臣,族中子弟均在朝为官,势力盘根错节,崔氏如日中天,乃当朝第一世家,若立崔氏女为后,更是助长崔氏气焰,不利于朝堂平衡。
那时的明帝已经计划打压文官集团了。
崔氏首当其冲。
明帝迟疑了,上首的声音顿了半晌才回,“娢娘,太后虽属意陈氏为后,但若你当初愿意入宫,朕会封你为贵妃,赐你协理六宫,位同副后。”
“贵妃,协理六宫,位同副后,陛下待娢娘之心还真是,深、情、厚、谊。”
崔娢想到如今宫中柳贵妃的现状,没忍住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那我还需三拜九叩,跪谢陛下恩赏不成?”
“崔娢!”明帝震怒,拍桌而起,“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和朕这样说话!”
崔娢垂眸,有些后悔,她应该再多忍一会的,比较今日前来有求于他,将他激怒或许事就办不成了。
见她沉默不语,明帝自知可能吓到她了,“娢娘,多年未见,你为何只想与朕吵架。”
崔娢还是想将压了多年的话倾诉出来,“陛下与臣妇虽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但这情谊太轻,比不过江山之重,陛下身负家国重任,定不能情爱而放弃制衡朝堂。”
“阻拦陛下之人并非太后,而是陛下自己,为平衡朝堂、牵制世家,牺牲区区私情而已。”
字字句句都刺到明帝心里,他感觉心头细细密密的刺痛,“娢娘,你还在怪朕,这些年你从不参加宫宴,是不是因为不想见朕?”
崔娢恭敬,“臣妇不敢。”
明帝两指按在心口,靠在椅背上,缓和着气息,“天不怕地不怕的崔家娢娘,有何不敢。”
她再次提起,“臣妇所愿,还请陛下恩准。”
明帝点了点头,“娢娘所求,朕莫敢不从,圣旨稍后就到。”
“臣妇谢陛下恩典。”
“臣妇告退。”
崔娢打算起身离开,听到明帝的话语,“和离之后,你如何打算?”
“回博陵,家父年长,臣妇想陪在阿耶身边,伴阿耶颐养天年。”
明帝言语恍惚,眼神中无限怀恋,“博陵路途遥远,娢娘今日一去,恐是今生最后一面了。”
崔娢屈膝俯身,“还望陛下保重身体。”-
再次踏入左相府时,崔娢如释重负,看着困她二十余年的一方天地,心中无限苍凉,今日过后,她就能出去了。
江淮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上来就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娢娘,你刚才去哪了?”
崔娢想要挣脱,却被他大力压制,“我刚才去了兴庆宫,去见了陛下。”
他双目猩红,情绪激动,手上力气极大,“你可曾记得,你与我成婚时的誓言!”
她用力挣脱,终于将他推开,“我当然记得,忘了的是你。”
“——我崔娢既嫁你为妻,定当做好为人妻的本分,前尘往事一并抛却,旧日姻缘不再相见。”
“——我江淮远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此生不纳二色,无异腹之子,只得一妻,生死不离。”
言犹在耳,当年海誓山盟如今只觉讽刺。
“我信守诺言,二十余年不肯进宫赴宴,是因为当年与我青梅竹马即将定亲之人,是当今陛下!”
“而你江淮远虚伪小人,借我阿耶之势平步青云,却在我失去孩子最痛苦时与旁人厮混床笫,你真以为你这些年所作所为我一概不知?”
“娢娘,你为何不信我,郑琼月并我之亲女,她……”
“圣旨到——!”
明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公公手执圣旨而来,许是因为匆忙,额角浸出汗水,“请左相江淮远及夫人崔娢接旨。”
江淮远死死的盯着那明黄的圣旨,袖袍之下的拳头攥紧,崔娢先一步跪在地上等待接旨,他强行控制住身体跪下。
李公公捏着细嗓子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骤闻左相江淮远与夫人崔娢姻缘不合,夫妇离心,难以再续鸳盟,虽良缘天定却难抵心变,特允二人和离。」-
鏖战数月,肃王终于得胜还朝。
大军于七日后抵达长安。
肃王未封异姓王前,居住在兴宁坊,与江家比邻而居,小时候江容与兄长常与肃王世子陆明轩一同玩耍,算起来他们说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
若不是陆家被封在肃州,或许江淮远会与陆家结亲。
陆明轩递了帖子邀请江容,七日后一起去曲江楼,看肃王得胜还朝的英姿。
江容兴奋不已,在她儿时印象中,陆伯伯就是战无不胜的盖世英雄,多年未见陆伯伯,她很是想念,没有半点犹豫的应下。
那日朱雀大街夹道两旁占满了自发迎接肃王的百姓,江容坐在陆明轩早在订好的包厢中,看着肃王身穿铠甲,骑高头大马,手持长枪,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感觉分外骄傲。
迎接英雄归来,她已然热泪盈眶,“明轩哥哥,陆伯伯真的岁月难掩英姿,凛然如战神!”
陆明轩同样自豪,“我的阿耶自然英勇不凡,你是没见过我阿耶在战场上,万敌丛中取敌将首级,真真是厉害极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明亮的眸子,明媚的笑意,使他晃了眼,分不清是嚣张的心跳声,还是窗外震天响的欢迎声。
“容娘,阿耶此次回京述职,能在长安待上半月,你若是得空,不妨来家里坐坐,多年未见,阿耶很是想你。”
江容一口应下,“好啊!我也很想陆伯伯,小时候最喜欢听他讲各处的奇闻异事,自从你们离开长安,就再也没见过了。”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下,掩下眸中万千情绪他在心中默念——
“容娘,我也很想你。”
萧显回府时,见挂着“肃”字玉牌的马车在裕王府门口停下,肃王世子陆明轩拾阶而下,紧接着伸手向后试图扶着。
江容从他马车里出来,没有触碰他的手臂,径直走下来台阶,眉眼含笑,“明轩哥哥,我都多大了,不用你扶。”
萧显的眉头狠狠的蹙了蹙,面上还是一副和善夫君模样,上前迎去揽着她的腰身带入怀中,“不劳烦陆世子,阿容有我照顾。”
陆明轩见到他的一瞬,面色黯然,“既然容娘已经到达府邸,那我就先回去了。”
江容还没心没肺的和他挥手告别,“好,那明轩哥哥,下次见!”
还下次见?还有下次?
还要背着他见几次的面?
萧显心头开始泛酸,擒住她的手腕朝府内走去,“关门!”
江容被他拽的一个趔趄,结结实实的撞在他的后背上,她捂住胸口,有些撞疼了。
府门关上的瞬间,萧显将她猝不及防的拦腰扛在肩上,快步直奔披香殿而去。
“啊!你放我下来!”她吓得不轻,惊叫拍打他的肩膀挣扎,她越是挣扎他走得越快,但无论如何男人都不肯放手。
进到披香殿内,汀芷汀兰很有眼力见的将殿门关上,萧显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她立刻安静如石雕,片刻后反应过来,耳框红的滴血,“萧显,你到底在干什么!”
萧显眼中,自从缉镇司来过府里,江容受了惊吓,时时刻刻缠着他,每晚没有他陪伴都无法入睡,每次缠着他时,都缠的很深,夜夜餍足,他很是受用。
今天没来缠他,他还有些不习惯,没等他探究出缘由,就发现她去寻别人了,还是她的青梅竹马,他眼中最值得防备的情敌。
萧显将她扔在锦被里,单膝跪在榻上,倾身覆在她身上,对上她水灵灵的眸子。
“阿容,陆明轩当真与你青梅竹马、比邻而居、情谊匪浅?”
虽然是在发问,但他这几近疯狂的眼神,仿佛在威胁她,如果敢说出肯定的回答,那她明天也别想下床了。
江容斟酌着回答:“我虽与他比邻而居,但算不算情谊匪浅,顶多算是童年玩伴,我阿兄和他关系比我和他关系好。”
萧显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暂时从她身上起来,还将她从被里捞出来,“先用膳。”
为了使她有些力气,萧显让她先吃些饭,省的像上次一样,刚行了一回她就哭着没力气。
江容一顿饭吃的极慢,在萧显灼灼目光下细嚼慢咽,她觉得在他眼中她仿佛也是这餐桌饭食。
“吃饱了?”
“你吃饱了,该我吃了。”
“……”
江容本想趁着沐浴再拖延些时间,却没想到他早就想到她会故意拖延,“节省时间,我们一起洗。”
萧显为了和她洗鸳鸯浴,找木匠定制一个双人大浴桶,搬进来的时候她就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如今真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她觉得腿在发软。
浸泡在温热的水中,语气缱绻,“阿容,那日未完成事,我们今日继续。”
江容双手抵在他的身前,不肯让他得逞,“等等,我有事要和你说。”
在他拒绝前语速极快的说完,“阿娘与阿耶和离后,她想要回博陵,我想送阿娘回去。”
萧显想都没想的应下,凑上前去想索吻,“好,我陪你一起。”
她一把捂住他的唇,“我自己送阿娘回去就行,如今长安局势动荡不安,你还是留下吧。”
萧显忍耐已经到了崩溃边缘,他嗓音沙哑,呼吸粗重,“阿容,非要在此时聊事情吗?”
“我是怕我忘了,我先说……唔”
她的话被眼眸在吻里,在无尽撞击中,没在完整说出一句。
她想将此事趁机定下来,还不死心的想要继续说,男人强大的压制力让她不得半分喘息。
见她分神,他惩罚似的突然发力,“阿容,专心点。”
江容吃痛哼出声来,本想在他肩头咬上一口泄愤,突然想到若是计划成功,他们相处时日无多了。
罢了罢了,就纵容他这些时日。
第62章 腹痛 “别用凉药了,好吗?”
科举开始, 崔临与江湛都为此做了充足准备,学子到尚书省报道后,经考核检查,确认无误方能有进入考场的资格, 考场设置在礼部贡院。
进入贡院的考生都会被安排在单独隔间内, 干粮烛火都需考生提前自备, 封闭期间不准外出。
因江淮远还在闭门思过,所以崔娢前来送考,她对着江湛和崔临都嘱咐一番,看着这两个孩子的面容,越发舍不得。
等他们考完, 她就要回博陵了。
和离圣旨已下,那日在李公公的监督下, 她从左相府里搬出去, 搬到长乐坊的宅子中, 二十年生活的物件极多,耗费一整日才将她的东西全部搬完。
这处宅院是崔娢的陪嫁, 多年前崔伯亲手置办, 选了长乐坊最好的位置, 只是多年没人住,打扫耗费了些时日,崔临从左相府搬出去的时候,她就想让他住在这里,那时还没完全收拾好。
崔临和静和县主定亲后,再借住大安寺很是不妥,恰好这里收拾好了,就安排他住在这里。
宅子挂上了崔府的匾额, 如今是崔娢与崔临住着,科举前几日江湛也来这里住了几天。
在贡院外,见到前来送考的静和县主,她头戴面纱,望向崔临时,眸中含笑,殷殷期待着如意郎君高中,有种不易察觉的骄傲。
多日未见到静和县主,江容凑上前去,热络的打招呼,“阿妩近来可有想过我?”
“当然想了,怕是没空想我是你吧。”
静和县主单挑眉梢,见她面色红润、气色不错,明显婚后生活过的很好,暗示意味颇浓的瞧向裕王府方向。
江容明眸皓齿,嘴角止不住的笑意,“你惯会嘲笑我,等你成亲了,我日日去你府上烦你,烦到我表兄将我赶出门去,我都扒着门框不肯走,是不是呀,准表嫂?”
静和县主被她这一称呼,耳框脸颊发热耳框发红,害羞的去捂她而嘴,“你别乱叫!”
江容灵敏向后躲闪,口中还不饶人,“这不是早晚的事吗?”
她倏地意识到,礼部给静和县主选定婚期是四月二十二,前世和亲的诏书是在放榜那一日下的,也就是三月十八。
虽然六礼只差亲迎,但和亲诏书比婚期早了一个月,她生怕这期间会有变数。
按照前世记忆,肃王战胜归国,不出几日戎国就会派遣使团来长安,面见陛下时就会求娶和亲公主,宗室已无适龄未婚配女子,那该如何是好?-
科举进行的第二日,天空降下一道闷雷,紧接着天牢里跑出来个焦急的狱卒,前去通传。
燕王自缢于狱中,明帝得知消息后,独自在紫宸殿坐了许久,百官不见,辍朝一日。
明帝虽然不喜陈皇后,燕王确是他中宫所出的嫡子,就算他贤德不够,能力不足,他还是希望他能成为一代辅政贤王。
陈皇后被幽禁于立政殿,短短数日,接连悲讯,陈氏一族男丁尽遭屠戮,唯一的皇子不堪受辱,在狱中自尽,原本乌黑得秀发变得花白,她像是被抽走精魄般,形销骨立。
燕王遗书中,将一切罪责通通揽下,唯一希望就是陛下能明察秋毫善待皇后,明帝依靠在龙椅上默默许久,下令解了立政殿的禁足。
几日后,陈皇后强打起精神,召见萧显。
时隔几月,当他再踏入立政殿时,发现屋内陈设与往日大不相同,满殿的金石宝玉通通不见踪迹,皇后身上的华服锦缎也变成了一身素衣,殿内空荡荡的。
萧显行礼问安,“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陈皇后抬手示意他起身,“裕王,你知道本宫今日寻你来,所为何事?”
萧显回答:“臣不知。”
皇后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只佩了一直素钗,失焦的眼神分外空洞,面色青灰。
“陈氏被诛,我儿薨了,空荡荡的立政殿这剩下皇后这个躯壳。”
她坐直身体,微微向前探去,布满血丝的眼珠突然瞪大,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暴起。
“这具空壳还有最后的用途!”
“你记在本宫名下!你就是嫡子,他日你若登基,本宫还是独一无二的太后!”
她死死盯着萧显,恨不得将他心刨出来看看,“裕王,你可愿与我同盟?”
萧显面色沉静,思忖半晌,向前两步靠近,想要看她到底还有什么筹码。
“敢问殿下,一个母族被屠、嫡子自缢、权势被架空的皇后,除了能给本王嫡子的名头,还能给什么?”
更何况这嫡子的名头好像也没什么用,毕竟嫡子燕王一直只是燕王,并没有因为是嫡子而顺理成章的当上储君。
“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陈皇后冷笑几声,“本宫早知道你并非池中之物,这么多年的潜藏,差点让本宫小瞧了你。”
她将筹码摆在他面前,“如果你和本宫联手,本宫可以告诉你,一个你非常想知道的秘密。”
萧显问到:“什么秘密?”
皇后坐直身体,“关于你阿娘孙昭仪,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萧显睫毛微颤,眼神振动,就算他努力克制,却无法掩饰他外泄的情绪。
他的阿娘是明帝最受宠的妃子,自她进宫后,明帝冷落了后宫一众妃嫔,给她专房之宠。
不多时,她就有了身孕,明帝第一次与心爱之人拥有孩子,将这个孩子看得比自己眼珠还珍重,十月怀胎,他只留宿孙昭仪处,不肯踏入其他嫔妃处半步。
她很幸运的诞下了皇三子萧显,明帝有意提她的阶品,让她位列四妃,但孙昭仪乃是寒族出身,母族无人,帝王之宠使她到处树敌,如饮鸩止渴,终有毒发一日。
她害怕,推拒了晋升阶品,怕成为众矢之的,但就算她小心谨慎,在这吃人的宫中还是举步维艰。
在明帝专宠之下,孙昭仪很快就怀了第二个孩子,此时前朝战事吃紧,政务繁忙,他十天半个月都难得踏入后宫一次,进到后宫就只去孙昭仪处。
这一胎她怀的分外辛苦,平日里吃不下东西不说,还使得她日渐消瘦,腹部高高隆起,身形却越发纤弱,最后连衣服都撑不起来。
明帝心急如焚,寻遍天下名医,却寻不得原因,都只道是妇人怀胎辛苦,所有人都期待皇宫中新添婴啼,小小的萧显看在眼里,只觉得阿娘高高隆起的腹部快要将她压倒了。
到了生产那日,阿娘痛苦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一盆盆血水从殿中端出,整整两天一夜,阿娘拼尽全力,只生下来一个气息奄奄的女婴,当晚都没熬过去,就夭折了。
阿娘只看了眼孩子就昏了过去,因为生产消耗太大,加之产后大出血,她于次日午时久久沉睡过去。
明帝大恸,辍朝七日,亲手为其合棺,追封为德仪贵妃。
自孙昭仪死后,明帝怀疑有人背后暗害,殿中宫人被他一一调查,均未有所获。
而后当年之人均死于非命,使得萧显更加怀疑,事有蹊跷。
见他神色阴沉,黑眸如同卷起狂风暴雨,陈皇后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裕王对他阿娘的死因耿耿于怀,后宫中知晓此事没留活口,他就算掘地三尺,也挖不到真相。
他死死的盯着陈皇后,“你当真知晓?”
陈皇后皮笑肉不笑的答道:“当真。”
“不过,等本宫坐上太后之位,才此事的一五一十的说与你听,在此之前,你我是母子,亦是同盟。”-
戎国使团入长安,鸿胪寺安排驿馆住下。
和前世一样,戎国使臣请求大雍派公主和亲,结两国之好,为求和平,明帝当场应下。
等使臣离开,明帝坐在紫宸殿的龙椅上,将萧显留了下来。
“静和县主定了亲,宗室再无适龄未婚配的宗女,如今戎国求亲在即,真叫朕为难。”
“朕方才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你阿娘平安生下了公主,朕会不会忍心派她去和亲。”
“……”
萧显周身一震,虽然他很早就明白,皇室子女不配拥有父母疼爱,就算是最爱的女人生下的最疼爱的子女,也比不过权势面前,那点滴的利益,但真正听到这话时,他还是不由得替阿娘难过。
横在他们之间不止是孝义礼法,更是君君臣臣阶级分明。
萧显心头越发孤寂,寒风一吹,寒意仿佛将他浸透,他打了个冷颤,陆遗赶紧替他披上大氅,但还是没有缓和。
今日他就觉得很不对,一早起来腹部就微微坠痛,痛感从时隐时现,到现在持续状态,他大掌按在腹部,越冷他越痛,越痛身上就越冷,他已经痛得他渐渐浸出冷汗。
腹部没有受伤,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痛,他倏地意识到,这疼痛不是他身上的,他能感受到阿容身上痛感,这大概是她在痛,“快回府!”
披香殿内炭炉燃着,室内暖融融的,她蔫蔫的躺在床上,怀中还抱着一个汤婆子。
萧显脱掉大氅在炭炉旁将身上都烤暖了,才走向床榻。
江容蜷缩在床榻上,盖了两层被子,还是觉得痛得发冷,他攥紧被窝里,从背后将她抱进怀里,耳语温柔,“阿容,身体哪里不适?”
她痛得连翻身都很艰难,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来癸水了,肚子痛。”
他搓了搓大掌,感觉微微发热的时候,拢在她的小腹上,不轻不重的揉着。
“以前来癸水,没见你这样疼过,府医来看过吗?”
他对她的小日子非常了解,毕竟这几天他就要过着坐怀不乱的禁欲生活。
江容知道他这几日什么都干不了,故意在他面前撩拨勾引,就想看他情动不能自已,只能看吃不到的隐忍样子。
“没有。”在他的轻揉下,她的疼痛感仿佛有所缓和,“偶尔会痛也是正常,不必麻烦府医来了。”
她大概能猜到此次为何这么痛,所以不敢让府医来看。
之前府医诊断她体弱宫寒,不易有孕,这段时间萧显要得频繁,她生怕太过频繁致使有孕,偷偷用了些避子汤,避子汤是凉药,大概是这凉药使得她宫寒加重,所以才这般痛。
萧显翻身下床,替她掖了掖被角,“还是请府医来看看吧,若是月月如此,经年累月太过不适。”
她痛得浑身无力,拗不过萧显,还是将府医请来。
府医搭脉问诊,她就开始心虚,府医眉头蹙了蹙,捋了捋他的胡子。
“早先老夫就说过,王妃体弱宫寒,加之上次重伤,伤了元气,故身体需要好好静养,切不可着凉。”
府医像是应对不听医嘱的难缠病人般,恨铁不成钢,“王妃身体需要仔细调养,如今天气这般冷,凉物切不可食用,凉药更是不能碰,不可贪欢,不可重欲,保证睡眠。”
府医将二人都说了一通,服了凉药、贪欢重欲的二人乖乖点头。
府医走后,殿内沉默好久,直至江容压制不在疼痛的“嘤咛”响起,萧显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试图分担她的疼痛。
萧显暗忖:如今是寒冬,她不可能食凉物,唯一可能的就是用了凉药。
她能用到的凉药,只能是避子汤了。
前些时日他确实因为害怕失去她,起了卑劣的心思,想要和她要一个孩子,以此将她的心栓住。
江容激烈反抗,她还没做好当阿娘的准备,他醒悟过来,床笫之欢他还没享受够,若是真有了子嗣,反而平添累赘。
对于子嗣他不会强求,或许是他的做法吓到她了,所以她才不得已用了避子汤。
是他的不对,他应该尊重她的意愿。
见她痛得身体发颤,萧显很是心疼,“凉药伤身,阿容你应爱惜自身,是我不好,子嗣一事我不会再强求。”
他呼吸撒在她的颈间,微微轻颤,他声音恳切,“阿容,别用凉药了,好吗?”
第63章 补药 “采阳补阴,我给你补补。”……
江容背对着他, 脑袋埋在被子里,低低啜泣,她一直都在担心被萧显发现她用避子汤,他会怎样的生气, 没想到他却没有生气, 反倒关怀她。
她抹了抹眼泪, 带着浓浓鼻音问道:“既白,你……不生气吗?”
他的大掌轻轻揉着,帮她舒缓疼痛,“阿容,我自然是生气的, 只是我气你不知爱惜自身,凉药可是能乱用的?若是坐下病来, 每月都痛这么一遭, 可如何是好?”
他清隽的嗓音分外好听, “我会心疼的。”
这几个字仿佛砸在她心头,试图砸断她的防线, 她的眼泪夺眶, 没入青丝, 声音带着哭腔,“既白,我只是害怕,只是害怕……”
害怕重来一世她还逃不出必死的结局,若是这样,就算她有了孩子,也无法平安生下来。
萧显从背后将她拥入怀里,紧紧抱着, 温暖的怀抱紧紧输送着热源,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阿容,一切由你,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就算不要子嗣,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江容心头酸涩,眼泪止不住,洇湿小片青丝,她眼眶微红,轻轻抽噎,两世恍惚如梦,还是不可自拔的沉溺在萧显的温柔中。
这狗男人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她如此舍不得。
马上就准备离开了,他这时候的温情如同沾满糖浆的砒霜,吃起来甜却要命。
她还是很难过,恨不得萧显为此事和她吵一架,而不是温柔宽慰。
他待她这么好,显得她很没良心。
让她显得很没良心,他一定没安好心-
在家休养几日,江容养好了精神,癸水走干净,小腹已经不疼了。
阿娘回博陵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三月初五,距离日子只剩不到十日,此次离开长安,她行踪不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所以有些事情她需要提前做完。
去嫁妆箱笼里翻了一个时辰,她才挑出来一件最满意的头面,单独放在匣子中,准备给静和县主添妆。
又在嫁妆里取出一根二两重的金钗,打算去定国公府送给秋月,她今后不在长安,不能时时照顾,她须得有些银钱傍身,这金钗平日里可用于佩戴,若短了银钱也可以融了换钱。
到平阳长公主府时,静和县主正在试衣裙,为了筹备婚礼,尚衣局派人上门量体裁衣,成品送来试穿,若是不合身还能再改。
静和县主一身红色嫁衣,霞帔倾泻而下,金线织就缠枝纹并蒂莲,攒珠绣着鹅黄花蕊,看起来栩栩如生,锦缎层层叠叠,领口处缀满珍珠,虽然未绾发髻,但依旧雍柔华贵,美得惊心。
江容视线都挪不开了,捧着匣子向内快走几步,“阿妩真真是风姿绰约、美若天仙,这身嫁衣穿在身上,我表兄要是见了,视线都挪不开了。”
“你又打趣我!”静和县主嗔怪但难掩笑意,询问道,“阿容今日怎么得空来寻我?”
她将手里的匣子向前递了一递,“这副头面是我阿娘给我的陪嫁,我一次都没佩戴过,今日赠予你,权当添妆。”
“阿娘定下日子回博陵,下月初五就启程,我送阿娘回去,担心若是赶不回来,就提前将添妆的头面送来。”
静和县主惊诧道:“这么早就走,不留下观礼吗?”
江容本也想等静和县主成亲后再走,但崔娢归心似箭,“长安对我阿娘来说是个伤心地,她不想多做停留。”
静和县主没有继续问下去,欢喜的接过匣子,打开一瞬就为头面的精美所震惊,“这么好看的头面,当真舍得送给我?”
“阿妩值得最好的,区区一个头面,我怎会舍不得。”
静和县主眉眼含笑,“正好我还没有绾发,就让婢女帮我带这副头面!”
次日去定国公府寻秋月时,出来见她的只有罗彰一人,秋月到定国公府后,因罗彰对她关怀备至,引导国公夫人的关注,暗中调查了她的出身。
国公夫人与罗彰大吵一架,说秋月的出身低贱,还曾流落花柳,留在府上只能为奴为婢,连通房都够不上。
罗彰想与之争辩,被她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思索再三,罗彰将身契还给她,还帮她脱籍,使得国公夫人越发觉得他待秋月不简单,日夜提防。
秋月自知身份低微,与罗彰难以相配,于是选择回原籍寻父-
晚上回到府上,萧显下值回来,等她一起用晚膳,自从上次府医来看过,说她体弱需要进补,他就吩咐厨房多做些进补的药膳。
一连五日,萧显天天嘱咐厨房炖补汤给她,不喝完不肯放她走,她胃里胀得厉害,实在喝不下,于是将砂锅“砰”的一声端到男人面前。
端起碗来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你喝!”
萧显接过碗,像是给她树立榜样般乖乖喝下,紧接着她又盛了满满一碗递给他,无缝衔接,“再喝!”
他已经饱了,但还是喝完了,“阿容,虽然这补汤味道不好,但府医说对你身体有益,多喝些总是好的。”
江容不语,默默的将第三碗递到他面前,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他看了眼汤里的食材,眸色幽深。
他凑到她耳边,声音缱绻,“阿容,你癸水是不是结束了?”
江容耳尖一红,一瞬就明白他的意思,不自然的躲开他,装作没听懂他话里的暗示。
“我让你喝汤,你问我癸水干什么!”
萧显黏糊糊的缠上来,吻了吻她的耳坠,单挑眉梢,眸中含笑,面颊微红,神色蛊惑。
“我需要确定,这锅汤我若是喝完了,你能受的住。”
锅中不过是些寻常补气血的药材,没有壮/阳功能,他如今这副模样,绝对是在借题发挥。
江容没忍住面颊一烫,起身开溜,但被萧显发现,眼疾手快的拦腰抱回,男人有力的长臂紧紧的匝在她的腰间,使她挣脱不得。
“阿容,你跑什么。”
“我问你的,为什么不回答?”
萧显说话时,指腹不安分的四处游走,是欲/火点燃的火星,若是真等熊熊燃烧起来时,恐怕能将她吞噬。
她仰头和他对视,他漆黑的眸子半点不掩饰欲/念,赤裸裸的看着她,想要将她吃拆入腹。
被眼神一烫,她缩了缩被男人气息沾染脖子,雪肤浮起粉色,她敛眸,声若蚊蝇,“要是太补了,我受不住的。”
在这方面,千万不能嘴硬,该服软的时候一定要服软,不然等激起男人的占有欲时,她哭都找不着调了。
萧显胸腔震动,对她回答很是满意,捧着她的脸颊,捏着她脸颊上的软肉,黑眸如漆,眸光灼灼。
“阿容,你后日就和岳母一起动身去博陵,短则半月,长则一月,这么长时间你都见不到我,你会想我吗?”
她环抱住他的腰身,靠在男人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皂角味道,有些贪恋这温暖的怀抱,“我当然会想你。”
想肯定是会想的,不过到那时候,或许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想,她会担心计划是否详密周全,他会不会识破,会不会被他找到。
萧显捏着她的柔荑,邀功道:“我选了十名精干的暗卫护送你,够不够?”
“十名?”她惊诧的看着他,还问她够不够,“这也太多了吧?”
他派十个暗卫暗中保护,无异于安排了十个眼线时时刻刻监视她,那她还怎么跑?
“我阿娘不喜欢这么多人,我和她都只带了两名婢女回去。”
“那给你六人?”萧显问道。
江容勾着头发,一点一点在指尖缠绕着,“我觉得不用你派人,我身边有汀兰,阿娘身边也有武婢,浩浩荡荡太多人。”
“暗卫平日不露面,都是暗中保护,不会让你觉得人多的,你若是不喊他们,他们不会主动出现。”
“这……还是不需要这么多人了。”
她平时见不到,不知道人在哪躲着监视她,那她岂不是更难逃脱了。
江容脑中飞速想应对之法,“暗卫是不是都是男子?被男子时时刻刻暗中窥探,我怎么沐浴更衣!绝对不行!”
萧显思忖道:“也有女暗卫,不过我这里女暗卫不多……”
一个不要肯定是不能了,江容截断他的话,“既然是精干的暗卫,一人足矣,多了我担心阿娘看着生人太多,心里烦忧。”
萧显坚持道:“两个,不能再少了,一个保护你,一个保护岳母。”
“好。”从十个谈到两个已是很不容易,她满足了,只是到时候还得想办法甩开这两个暗卫。
江容面上含笑,又盛了一碗补汤递给他,“说了这么多话是不是嗓子有些干,这汤再不喝可就凉了。”
“趁热。”
萧显接过喝了一口,单手捏住她的后颈吻了上去,唇舌交缠,她退无可退,补汤被他递送入她的口中,猝不及防的喝了下去,她苦的舌根发麻。
迫使她喝下补汤后,他没有停止,越发胡搅蛮缠的搅乱她的心神,将她胸腔大半空气榨干,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
“萧显!”她美目含嗔,拳头砸在他的胸口,但对他仿佛没有半分威胁。
她眼尾微红,身体发软,被他揽在怀里轻轻喘着气,“无赖!”
男人微微偏头,眼尾上勾,指腹擦过她溢出水润的唇,星眸微簇,“还喝吗?”
江容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双手捂住嘴,“既白,我真的不喜欢喝,不喝了好不好?”
萧显很轻易的答应下来,“好。”
答应的如此轻易?
在江容诧异的眼神中,他缓缓开口,“既然阿容不喜欢食补,我还有一种办法。”
江容眸光一亮,殷殷期待,“什么办法?”
他双手掐着她的腰身将她转了个方向,迫使她跪坐在他身上,位置找寻的很准,分外贴合。
他语气平常,像是只在和她聊补身一事。
“我研究医术初见成效,《备急千金要方》之《房中补益》论有言,男子属阴身,内含真阳;女子为阳体,内含真阴。交感之时,乐感冲开女子乐脉,地脉开张,男子天脉开张,阴阳乐气相交。男得之谓之采阴补阳,女得之谓之采阳补阴。*”
他大掌流连在她的纤腰,知道这衣裙之下是怎样的销魂滋味,他嘴角噙着热切笑意,“我给你补补。”
某处听令隐隐有抬头趋势,江容倒吸一口冷气,紧张道:“你别动。”
萧显嗓音暗哑,浑身紧绷的厉害,抱她的手臂不断收紧,“我没动。”
江容难受的眼眶发湿,委屈的捶打着他的胸膛,嗓音软的致命,“萧显!那是什么东西在抵着我?”
粉拳砸在身上毫无力气,更像是增添压制的情趣,萧显的面上没有半分无奈,甚至还有些得逞的狡黠。
“这我也控制不了。”
“毕竟,对你我做不到坐怀不乱。”
“……”
第64章 分别 最后一面。
江容的身体一寸寸发软, 环抱住他脖颈的手臂使不上力气,跪坐的姿态有些难受,她膝盖受力,大腿压在小腿上, 不多时小腿发麻, 挣扎着要起身。
她手掌撑在萧显的肩膀上, 想要借力起身,刚抬起身体,被压麻的小腿一阵疼痛,她身体不受控制的跌坐回去,他眼疾手快的将她抱回来。
好在身下是男人的身体, 摔在他身上不算痛,但被压麻的腿用不上力气, 她膝盖撞得生疼, 痛呼过后, 腿心处也被撞到,她溢出一声不自觉的嘤咛。
她的手撑在他的胸膛上, 被撞得眼泪连连, 大滴大滴的眼泪砸下, 洇湿了他胸前衣料,萧显替她擦拭眼泪,“怎么了?”
“腿麻了,膝盖磕到了,好痛。”她声音清浅,似是在压抑。
他将她打横抱在怀里,抱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替她轻轻揉捏着小腿和膝盖, 半晌过后,问道:“好些了吗?”
“好些了。”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不只是腿痛的,还是因为刚才腿心处被撞得酸麻。
萧显停手,在她耳边故意呵气,这气息弄得她心痒的厉害,手臂不断收紧,他见她依靠在身上时,胸口处挤压出的弧度,嗓子不禁发干。
“后日你就要出发去博陵了,这一去至少大半月见不得,阿容,你一定要尽早赶回来,不然我想你想得会疯的!”
他强行克制住想要一同前去的冲动,如今燕王已死,成年皇子中,除了跛脚的赵王,就是他与齐王,虽然他之前一直表现不争不抢,但齐王现在看清楚局势,一定会对他下手。
况且没了燕王这个幌子,他与齐王的权势冲突已然搬到台面上来,齐王意识到往日是小看了他,现在定是全部心思都花在对付他身上。
此时若是他离开长安,齐王势必有所行动,别说一个月,就是一日,他都能将长安的局势重新洗一遍。
江容轻抚着他的脸颊,在他唇角落下轻轻一吻,“既白,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垂眸掩下万千情绪,脑中分外清明,一定要尽快脱身离开的,长安短时间内都不能再回来了。
一个轻柔的吻就将轻易他哄好,他低头加重了这个吻,细细品尝,反复研磨,良久才肯放开,他眸色幽深,气息微重,“阿容,我抱你去沐浴。”
一进浴室,他快速的将江容身上衣物剥了个干净,温柔的放在浴桶中,温热的水流将她包裹住,缓解她身上的疲累。
她刚闭上眼想要放松身体,就听到窸窸窣窣解衣服的声音,她倏地抬眼,见萧显已经解开腰带,正在脱外衫。
很明显是要和她一起洗。
江容知道,她即将离家许久,萧显今日定是要和她敦伦的,按照她对萧显的了解,不是浅尝辄止,而是不知餍足、食髓知味、昼夜不息。
想想就腰酸腿疼,能拖一时是一时。
扯着萧显的衣摆将他拽过来,她冲着他伸手,娇喝道:“腰带给我!衣服穿好!”
萧显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按照她的要求,将手中的腰带递给她,将脱了一半外衫穿了回去,垂眸看她,眼神半明半昧,这是要替他宽衣?
江容因为已经泡在热水中,若不是有花瓣遮掩,萧显居高临下,定能一览无余,她将花瓣揽到身前,虚虚掩住身体,伸出的手臂刚好在萧显腰间,替他将腰带系上,勒紧不说,还紧紧的系了个死结。
萧显腰间倏地一紧,他倒吸一口凉气,“阿容,你这是干什么?”
她还担心系的不够死,更用力的扯了扯,“替你将腰带系上,你今日休想打扰我沐浴!”
他一愣,转而笑了起来,声音清隽好听,“我的阿容真是可爱极了,区区一条腰带能阻拦我?”
江容一记眼刀扫过去,“你出去!”
他眼神瞬间转变的可怜巴巴,半蹲下视线与之齐平,“不在浴房,在床榻上行不行?”
“你这一走就是一个月,我会憋死的。”
憋死得了,一个月都忍不了,他往后余生可都碰不到她了,他迟早有憋死的一天。
她声若蚊蝇的“嗯”了一声,萧显得到承诺满意的离开,到隔壁沐浴。
慢吞吞的洗好,她用干帕子将身上擦拭干净,伸手去拿寝衣,摸了几下,却只碰到硬邦邦的托盘。
原本准备好寝衣位置空荡荡的,她眉头蹙了蹙,照理来说,汀芷不应该犯这样低级错误,送了热水没给她准备寝衣。
她身上有些冷,又钻进浴桶中,朝着外面喊着,“汀芷,把我的寝衣送来。”
汀芷在外应和一声,不多时,她推门进来从屏风后走到内室,将放着寝衣的托盘放下,她用干帕子擦干身体,拿起寝衣套在身上。
拿起来的时候就觉得今日的寝衣有些轻,穿上的时候愈发明显了,她仔细看了看寝衣的材质,是轻云纱。
素色的轻云纱,柔软清凉,透的不能再透了,这件寝衣穿在身上,和没穿没什么区别,朦朦胧胧的身形一览无余。
这轻云纱她洞房时见过一回,当时她不肯穿,汀芷便记住了,换成她平时常穿的寝衣,今日这汀芷是怎么了,连犯两次错误。
江容抬头,刚想让汀芷换身寝衣来,就看到萧显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充满了危险。
一瞬她全都明白了,原来的他从中作梗。
身无旁物,她下意识将轻云纱裹紧,双手捂住胸口,纤细的手臂根本掩不住雪白酥山,她又羞又气,一双美目瞪着他。
“萧显!你将我的寝衣藏哪里去了,快还给我!”
“寝衣不是在阿容身上好好穿着吗?我怎么可能藏你的寝衣。”
萧显语气无辜,但眼神看她很是不清白,眸色越发浓重,像是能将她吸进去。
她突然间想起生辰那日,萧显就想哄骗她穿轻云纱的寝衣,她奋力反抗不从,萧显才作罢,但他还是讨到不少好处。
看今日这架势,怕是逃不掉了。
但她定是不肯乖乖就范,转身回去想将刚才换下的外衫披上。
萧显察觉她的想法,上前一把揽住她的腰身,滚烫的大掌隔着轻云纱紧紧的匝在她的腰间,烫的她想要躲闪,她越想躲闪,男人抱得越紧。
他埋首颈间,闻着她身上淡淡馨香,音调上扬,缱绻求欢道:“阿容好心疼疼我,我忍得好疼啊!”
“萧显,你——唔!”
拒绝挣扎的言语淹没在他的吻中,他再也不给她机会说话,将她打横抱起,信守承诺的抱在床榻上。
江容的身体刚接触到锦被,男人的身体就倾覆过来,将她紧紧的压制住。
考虑到贸然开始容易伤到她,他还是循序渐进,只是这次多了几分急迫。
窗外忽的卷起狂风,吹得窗棂吱呀吱呀的响,清冷的月光藏在乌云后,披香殿内烛火燃尽,一瞬骤暗,江容饱胀的厉害,黑暗中想要推拒,却恍惚间触碰不到他。
江容受不住他,趁着他喘息的间隙,赶紧和他说:“府医说了,不可贪欢……不可重欲,保证睡眠才能养好身体。”
萧显动作不停,“我问过府医了,偶尔一次也无妨。”
“你还真去问府医了?”话音未落,她尾调骤然上扬,顾不得听他继续说什么,一瞬如同冲上云霄。
……
她眼尾微红,睫毛微颤,挂着泪滴,“萧显,你明日还得上值,不可太晚,如今已经三更天了……”
萧显啃咬她精致的锁骨,品得滋味,含糊回答道:“无妨,明日休沐。”
江容用最后清明的神思回忆道:“你三日前刚休沐,明日不是休沐……”
萧显吻了吻她,“明日不是规定的休沐,是我给自己定的休沐,我要在家里陪你一整日。”
江容:“……”
整整两天两夜,萧显都没让她出披香殿,时断时续的哭泣嘤咛声从殿内传出,从最初的小声啜泣,夹杂着她怒声嗔怪,再到最后哭泣声音越发清浅,几不可闻。
披香殿内凡事他能想到的地方,都被她带着敦伦一番,软榻、殿柱、桌案、甚至门前,最恶劣的就是镜前,他非要让她看着自己娇不受力的样子。
江容不堪承受的昏过去,再醒来时,他还在卖力。
萧显不知疲惫,抵死缠绵,颇有种要将未来一月份额都提前做出来的架势-
三月初五一大早,江容抬了抬酸痛的手臂,身上无力但是清爽干净,还有淡淡的药香,应该是萧显在她昏过去后,替她清洁身体、替她涂药。
幸好行李她早就准备好,要是指望临出发前这两日,那可就完了。
她选定洛阳为落脚点,离开长安到陌生的地方,她需要有银钱傍身,无论是买宅置地,还是平日生活,都需要花销。
虽然她身为王妃每月有份例,但从裕王府支太多银钱,定会被萧显注意点,所以她只能将挪动嫁妆。
阿娘疼她,给她准备的嫁妆丰厚,她将便于携带的金铤银铤携带在身上,不便携带的被她换成银钱带着。
她的嫁妆放在披香殿的偏殿,萧显从不过问,如此一来就方便许多。
萧显指挥仆从将她要带的箱笼都装上车,依依不舍的送她到十里长亭,折下亭外新柳,放在她的手中。
“长亭柳绿,吾心时常念卿。”
崔娢在一旁看着小夫妻分离,难舍难分的样子,心头酸涩,她早先就劝江容不用送她,但她执着不肯,坚持要送她回博陵,崔娢拗不过她,只能任由她意。
萧显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情深意切,埋在她的颈间,“我寄相思与卿,盼书信长随,阿容,你会给我回信的吧。”
江容被他情绪感染,眼眶微微泛红,“我会的,既白。”
在她彻底脱离他视线前,她需要以此麻痹他紧绷的神经。
萧显扶她上了马车,眸中充满不舍,半晌才肯放下帘子。
马夫挥鞭,马儿带动车轮,卷起阵阵灰尘,江容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子看向窗外,萧显站在原地,目送着她马车离去。
她趴在窗子上,紧紧的看着他,身影渐渐远去,直至完全不见。
她泄了气般放下帘子,胸口剧烈的起伏,闭眼一瞬,两行清泪应声滑落,靠在内壁的身体轻轻颤抖,她用帕子抵在唇边,不肯发出啜泣声音。
萧显,今日就是你我最后一面了。
愿君来日事事顺遂,身体康健,早登大宝。
我会成为万千百姓中的一人,远远望着你,成就丰功伟业,创造繁华盛世,泽被万民。
第65章 计划 她愈发困倦。
因江容想要补眠, 所以她和崔娢分乘两辆马车,汀芷汀兰坐在她对面,见自家娘子如此伤心模样,想要开口宽慰, 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马车渐行渐远, 江容止住啜泣, 用帕子擦干眼泪,靠在内壁闭目养神。
看似她在补眠,实则脑中分外清明,计划已经开始了,她盘算着如何不着痕迹的从萧显的控制中脱离。
半晌后, 她睁开眼,打开手中从萧显密室描摹出来的舆图, 因为时间紧迫, 只描摹了博陵到洛阳的地图, 匆匆赶制完,就将舆图送回去了。
一直到她离开, 也没发现萧显有什么异样, 想来是没被他发现。
长安到博陵大概十五日路程, 有萧显给她配备的车夫熟悉路线,不需要她操心,但到博陵后,马车、暗卫以及萧显派来的一干人等,都要甩开。
她的计划是让萧显派出的人马护送她和阿娘到达博陵,等将阿娘送回家中,回程中她就要想办法脱身了。
如今萧显在朝中与齐王斡旋,双方明里暗里争斗不休, 她趁此良机脱身,他远在长安消息难通,就算这些人飞鸽传书,一来一回也需要几日。
况且有齐王制衡,他不敢轻易离开长安,他被朝堂权势绊住,也为她多拖延些时日。
离开博陵之后的路程,就只能靠自己了,从博陵到洛阳的路程,大概七八日的路程,按照舆图的线路应该可以顺利到达。
萧显给她配备的两名武婢,名唤银丹和白青,身姿挺拔、手脚利落,江容尝试探查她们步履气息,几不可闻,武功定然极高。
她发问道:“汀兰,你与银丹和白青的武功,谁好?”
汀兰谨慎回答:“不相上下,如果单打独斗或许能赢,二人一起怕是不行。”
汀兰是江淮远送给她的武婢,身手不凡,银丹和白青是萧显手下调教出来的暗卫,武功自然不低,但是汀兰只有一人,对方二人,若真的交手,恐落于下乘。
不能硬碰硬,还是需要智取。
洛阳在博陵的西南侧,是在博陵回程的方向,她可以选择在回程的第一日或是第二日动手,这样给她多留出一些时间。
这两天几乎没怎么休息,她眼底青黑一片,随着马车小幅度的颠簸,愈发困倦,她侧身躺下,靠在软枕上,不多时就睡着了。
萧显给她安排的暗卫本意是暗中保护,但江容从一开始就以不喜被人暗中跟随为由,将二人叫到明面上来。
按照萧显的要求,银丹需要每日汇报行程动向,有无可疑人员在旁出现,并将晚上的落脚驿站写在信中,通过当地驻扎的暗哨传递回长安。
江容这才知道,他暗中经营多年,信息情报网已经遍布大雍,沿路各地均有暗哨,银丹只需将信件火漆封好交给暗哨人员,他们就会加急送回长安。
信息传递极快,她的动向最多晚三日,萧显就能知道,给她逃脱途留的时间更少了。
如此这般,应对此二人还需早做打算。
彻底逃离萧显身边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失败,引得他防备,那便再无机会了。
她深知萧显手段,他若想强硬的将她困在身边,自是有无数方式。
一定一定要顺利离开,不然重蹈前世覆辙,她小命不保。
想到此处,她的心跳咚咚作响,掌心按住心口深呼吸,竭力平复异常的心跳。
一路上舟车劳顿,江容一直忧心忡忡、思虑极重,驿站的饭食自是比不上裕王府的精致可口,她一直食欲不振、胃口锐减。
崔娢看在眼里,心疼的很,若是有机会,她就亲自下厨做了几顿饭食,江容也只是尽量多吃了点。
到达博陵时,整个人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她本就身形纤细,如今越发清瘦了。
博陵的崔府远不及长安达官显贵的门第高深,却别有一番古朴风韵。
得知二人归家,崔家早早就准备好迎接,二人方一下车,崔家的长房夫人就热脸迎过来,一把握住崔娢的手,眼中含泪。
“娢娘,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是累坏了吧,快进屋歇一歇,你的房间一切如旧,你出嫁后阿耶一直派人打扫。”
崔家的长房夫人名唤郑阳,是她表兄崔临的生母,崔临在长安得崔娢照顾,她很是感激。
她偏头看向跟在身后江容,面色浮起笑意,“这位就是容娘吧,上次见你还只有七八岁,如今都出落的亭亭玉立,都已经嫁人了。”
晚上家中设宴,欢迎崔娢回家,推杯换盏,意趣盎然,崔家无人提起崔娢在长安和离一事。
席间崔伯的视线落在江容身上,“上次在长安,容娘就说想来博陵,如今到了,觉得这博陵与你想象中的差别可大?”
江容眸光潋滟,“来博陵的沿途风光极好,我都想在这里常住,不回长安了。”
她这话不是恭维,而是出自肺腑,若不是担心她长留于此萧显会找上门来,真的想在这里常住。
崔伯笑着说道:“容娘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阿翁绝对赞同,只是不知道远在长安的裕王是不是会心急如焚?”
……
收到江容抵达博陵消息的萧显,正孤身一人坐在披香殿,烛火掩映下,他形单影只显得愈发落寞,殿内寂静,他将江容传回来的家书又读了一遍。
因为他要求江容每三日给他写一封家书,她写到第三封的时候,实在不知该写些什么,就随便的写些沿途风景、点心美食之类的,他拿到时依旧如获至宝,将其妥帖的放在匣子里保存。
就算江容不在,他依旧是留在披香殿,相比凌霄殿的冷冷清清,披香殿的床榻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香,他只能靠这些来度过她不在的日子。
思念疯涨,这是成婚后二人分别最久的一次,他每日都在期盼收到来信,哪怕只是些寻常言语,他都能从字里行间中解读出来,蕴藏的情感。
崔娢住在她未出嫁时的院落,院中摆设一切如旧,派人每日打扫,整洁无尘,郑阳本来是给江容单独准备了房间,但她想去住阿娘生活过的院子,便一起跟了去。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院中的桃树修剪整齐,满院粉白的桃花开得正盛,风一吹过,地上像是铺了层淡粉的毯子。
推开雕花木门,清甜的梨花香扑面而来,桌案上的铜炉燃着袅袅梨花熏香,梳妆台上摆着嵌着云母贝壳的妆奁,拔步床上帷帐束起,屋内颜色搭配清新不失活力,不难看出是少女的闺房。
回想长安宅中阿娘的房间,处处肃正得体,都是庄重的颜色,与此处完全不同。
或许是这二十年的婚姻,将阿娘从活泼少女硬生生磨成了端庄夫人,将开朗的灵魂束缚进深宅。
江容在抵达博陵时,就试图劝白青中一人回长安复命,按照萧显说的,银丹负责保护她,白青负责保护阿娘,如今阿娘已经平安到家,她回去复命也是理所当然。
但白青接的命令是护送江容平安回长安,所以在她没踏出裕王府门之前,任务就不算完成。
江容本想着少一个人能少一份战斗力,单打独斗或许汀兰能胜,如今二人一起,须得同时放倒才行。
在博陵的第三日,刚好是科举放榜日,今日长安贡院前应该围满了前来看榜学子,他们身处博陵,长安传来的“捷报”还需几日,她借口要听到“捷报”才肯走,又在博陵多停留五日。
崔临状元及第的消息传来,崔家喜气洋洋,就连崔伯都止不住笑意,沉寂十几载的崔氏终于又有机会在朝堂上展露头角了。
也是在这一日,江容收到了来自萧显的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两个字「盼归。」
萧显的字刚劲有力不失飘逸洒脱,他的殷殷期盼对她来说更像是“催命符”。
博陵是不能继续停留了,她依依不舍的将金银细软收拾好,装在马车上,打算明日离开,手中攥紧两只瓷瓶,这是她和陆明轩要的西域迷药。
银丹和白青都是暗卫,辨别迷药是最基础的训练,寻常迷药迷不倒他们,所以她才让陆明轩帮忙寻找特殊的迷药。
此迷药需要搭配使用,一瓶放在熏香中,一瓶放在饭食中,均无色无味无法察觉,单独使没有效果,叠加使用就是顶级迷药。
专门对付习武之人。
万事俱备,现在只等回到汲县驿站。
除了汀芷与汀兰二人使她的心腹,其余人等一律都要迷倒,绝对不能放过一人。
江容起先本是连她们二人都不想带的,多一人就多一份暴露的风险,但若是将二人留下,难保不会因为是她的心腹,被萧显为难,想要以此为突破口知晓她的去向。
索性还是带着吧。
汀芷自小跟她一起长大,对她的决定绝对服从,汀兰也没有异议,坚定的选择跟随她。
汀兰会驾马车,等那日将暗卫车夫仆从都迷倒后,她们先乘马车离开汲县,路上将马车换掉,舆图上显示汲县有处断崖,为防止萧显寻着车辙追上来,旧马车可以推下悬崖,装作她们意外身故。
如此一来将萧显的视线转移,还能多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诸事俱备,她该去辞行了。
一起身,她忽的感觉头晕目眩,连忙撑在桌案上,才堪堪稳住身形,揉了揉太阳穴,强打起精神,路途劳顿后,这身子越发弱了。
许是因为春困,这几日她愈发困倦,食欲不振,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身上还很疲累,一整日只想躺着,懒得动弹。
等到了洛阳安顿下来,她要好好的补眠。
第66章 晕倒 身体摇摇欲坠
马车行驶到汲县, 江容掀开窗帘,看到汲县的界碑,绞紧手中的帕子。
留宿的驿馆和来时是同一个,江容被安排在天字号的上房, 汀芷汀兰先进去布置一番, 她才上楼。
从进驿馆开始, 她就在四处打量,这个驿馆不大,在汲县这个地方算是很好的,有一前一后两个门,前门是打尖住店的客人通行, 后门是店家通行。
一行人的房间都安排在二楼,她的在走廊最里处, 相对安静, 其余人在楼梯口附近, 方便随时听令调遣。
她给汀芷汀兰使了眼色,示意二人进屋。
关上房门, 江容将手中两个瓷瓶分别递到二人手中, 安排汀兰将迷药下到熏香中, 安排汀芷将迷药下到饭食中。
在掺了迷药的熏香中,吃了拌了迷药的饭食,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被迷的不省人事。
据陆明轩说,此西域迷药药效最多十二个时辰,对于武功高强之人,药效时间或许更少,她须得抓紧时间, 连夜跑路。
一路上她的饭食是汀芷端到房间里,其余人都在一起用饭,这倒是能省些力气,不用每个房间下药了。
一行人安顿好后,汀芷汀兰先将她的饭食端来,她又嘱咐二人一遍,“你们先吃完饭再去,一会若是一起用饭,你们就推脱说我胃口不佳,需要陪着用饭才吃得下,就不和他们一起吃了。”
看着二婢离开的背影,她的心跳越发快。
许是因为太过紧张,江容看着满桌饭食没有胃口,甚至还感觉有些反胃,强用了半碗粥,胃里就难受的很。
她放下碗筷,深呼吸缓解胃里的难受,闭目靠在软榻上,试图平复心跳,紧张的神思却半分得不到缓解,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反胃感渐渐缓解,她听到门外走来的清浅脚步。
汀芷汀兰二人进来复命,“娘子,都放倒了,无人察觉,按照吩咐,每人身上放了一块银铤,以做返回长安的路费,还在他们昏迷前故意多提及岭南,说娘子你想尝尝岭南的荔枝。”
江容早先考虑,她若是将这辆马车带走,迷晕的这一行人都需要再想办法回去,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醒,住店的钱还没结,又是一笔花销,一人留一块银铤应该足够用了。
“好,那我们赶紧走。”江容起身,披上大氅打算出门,汀芷余光瞥见满桌的饭食基本没动,看着自家娘子越发单细的身影,有些担忧。
“娘子,可还需要再用些饭食?马车上只备了些干粮,怕是不和娘子胃口。”
江容扫了眼桌上的饭食,神情恹恹,没有半分胃口,“我吃饱了,你们若是想吃就装到食盒里一起带着。”
汀芷与汀兰早就用过了,但还是担心她会饿,将饭食装进食盒里带上。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们就收拾好套上马驾车出去,到汲县界碑,早先安排的换乘马车已经准备好。
虽然她将旧马车带了出来,但她本来就没打算继续乘坐,银丹和白青都是萧显的暗卫,擅长追踪之术,若是继续乘坐裕王府马车,容易被沿着车辙寻到。
若是将马车留下,一行人醒来便有了马车方便寻她,若是她将马车带走,他们醒来还得另寻马车,给她多留一些逃跑的时间。
她早就看好了位置,到时候将马匹放走,这辆马车推下悬崖,银丹和白青沿着车辙寻来时,只能寻到马车跌下悬崖的残骸,无法寻得到她真正的踪迹。
若是运气好,萧显相信了她坠崖身亡,那她就顺利的假死脱身,若是萧显不相信,继续往下查,就落入她早准备好的计划中。
萧显定会勃然大怒,一一问询她可有异常,汀芷和汀兰早先铺垫,说她向往岭南,在毫无头绪的时候,他会相信她想去的地方是岭南。
将他指向了错误的方位,长安到岭南至少需要三月路程,等前去寻找的人毫无收获的复命,她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洛阳只是她脱离萧显视线的第一站,等她休息充足,吃够了玩够了,再考虑下一站去哪,她的终极计划是游历大雍,将静和县主说过的地方都亲历一遍。
快速换了车,汀兰将裕王府马车的套引子割断一大半,在狠狠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痛,狂奔前行。
按照她的推测,马匹吃痛会一路狂奔,剩下一小半套引子会在十里内磨断,马匹继续向前,看到悬崖会自行停止,马车却无动力,在惯性的作用下,车轮会继续行驶一阵,足够摔下悬崖了。
主仆三人乘坐新的马车直奔洛阳而去-
次日午时,最先醒来的就是银丹,昨晚房间中破天荒的燃了熏香,但因为是汀兰燃得她就没有防备,吃饭的时候她越来越困,一碗饭没吃完就困倒在桌子上。
醒来时,昨晚吃饭的人都倒在桌子上,她猛地起身,药效未过身形摇晃,额头隐隐作痛,“当”的一声,一块银铤应声落地。
她缓过神来察觉不对,赶紧去江容房间查探,敲门许久都没听到声音,她心下不好,推门进去,“夫人,银丹进来了。”
屋内空无一人,陈设整洁,帷帐落下,床榻如新,没有人住过的痕迹,无打斗痕迹,随身的行囊也不见了。
她心头一惊,赶紧又去了汀芷和汀兰的房间,和这处情况一致。
她心头隐隐有所猜测,但又不敢证实。
正当她下楼想去询问掌柜的时候,白青也醒了,手里拿着相同的银铤,慌乱的走出房间。
视线对上的一瞬,她们异口同声,“是迷药!”
据掌柜交代,昨日酉时许,见江容带着二婢从房间里出来,拎着行囊,套了马车离开,无人胁迫,无人跟随。
非要问起异常情况,就是这三人离开时太过轻手轻脚,生怕吵醒什么人似的,还特意来嘱咐我们,不要前去打扰你们休息?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现在所有猜测都明显指向,这迷香是王妃派人下的。
只是二人不解,不知王妃为何要将所有人甩开,独自带婢女离开,还有这银铤,每人身上都留了一块,是什么用途。
现在已是午时,距离她离开驿馆已经过去九个时辰了,其他人陆陆续续醒来,听完她们的分析,脸色惨白。
临出发前,陆遗曾替裕王一一交代过他们,王妃得裕王看重,是他心尖尖上的人,此次离开长安万事以王妃为先,一定要保证王妃的安全。
他们一个个哭丧着脸,绝望的闭了闭眼,如今人都找不到了,还怎么保证平安。
银丹是最先冷静下来的,根据现有情况她进行合理安排,她去查验昨晚用的熏香和饭食用水,安排白青去沿着车辙痕迹追踪,车夫去车行买辆马车,其余人沿路问询,看是否有人瞧见王妃的去向。
多方探查同步进行,最后消息在她这里汇总,她负责将前因后果写在信中,准时准点的将信件交给沿途暗哨,将消息传到长安-
萧显晨起时右眼不由自主的跳,心头莫名发慌,他喊来陆遗去探查齐王动向。
这几天齐王上蹿下跳的惹事,在他这里没讨到好处后,消停不少,再加之齐王侧妃柳真即将临盆,他现在注意力更多是放在内宅。
据银丹传来的最新消息,江容已在回来路上,再等十余日,就能抵达长安了。
今日刚好是江容每三日寄一封家书的日子,他从早上就开始期待,期待她会写什么,会不会想他。
陆遗知道主子一直在等主母来信,于是收到信件的第一时间就送到书房里。
萧显接过来,刚看了几行字,眉头就不禁蹙紧,越往下看去面色越发阴沉,眸色幽深,似乎蕴藏着一场风暴。
周遭寂静,陆遗本想着拿主母的信哄主子开心,却不知道主母在信中写了什么,惹得主子如此生气。
窗外骤雨暴起,狂风大作,吹得窗棂“吱呀”作响,烛火被吹得凄然,经受不住的灭了几支,殿内愈发压抑。
陆遗立在殿中大气不敢出,竭力的缩小他的存在感。
看到“马车坠崖、行踪未知”字眼时,萧显捏着信件的大掌骤然收紧,脆弱的纸张在他大掌内化作齑粉,漆黑的眸子泛起寒光,看向他时,如坠冰窟。
“阿容,你真是好得很。”
“西域迷药,好一个西域迷药。”
他不用想都知道这迷药是谁给她的。
肃王镇守西北边关,是与西域往来最为密切的州府,两国通商往来,这迷药定是陆明轩给她的。
他起身推门而出,殿外暴雨如注,他浑然不觉径直朝着外面走去,一瞬就将他浑身浇透,陆遗赶紧拿伞跟上,萧显越走越快,他小跑着才勉强跟上,身上已然湿透。
到了披香殿,直奔侧殿而去,江容嫁入裕王府所带得嫁妆都由她自己保管,他从未过问,他记得江容的嫁妆就放偏殿。
推开殿门,殿内几十个箱笼都整齐摆放着,他随手打开了几个箱笼,发现里面空了大半,剩下的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开了十余个箱笼后,他声音冰冷,似是压抑着怒气。
“陆遗,去将王妃的嫁妆清单取来。”
陆遗再次钻入雨中,不多时将嫁妆清单取回,双手呈递。
他回来时,萧显已经将所有的嫁妆箱笼掀开,一一翻看,他对照着嫁妆清单细数着,里面登记在册的贵重物品尽数缺失,金铤银铤通通不见。
摆明了早有预谋,将嫁妆中轻便易携都被带走,值钱的变卖一空,带在身边。
怪不得她出发时带了那样沉的行囊,原来是做了离开的打算。
前段时间他的注意力都在与燕齐二王权势抗衡上,对她确实疏于关注,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间开始谋划出逃的,难道说,是因为他不肯和离,所以她才趁机逃离?
自成婚后,他一直觉得在他不懈努力下,江容对他是有好感的,而且情感越来越深,他们如同寻常夫妻般琴瑟和鸣、恩爱不离,就算偶有拌嘴都很快就和好了。
他觉得他们和前世一样都是伉俪情深,为何她执着想要离开?
难道说她这段时间的情感回应都只是为了稳住他的权宜之计。
“陆遗,前些时日王妃在家可有异样?”
他隐隐猜测,却不敢细想。
变卖嫁妆换钱,迷晕随从,驾马车逃跑,桩桩件件皆是蓄谋已久。
他自嘲一笑,阿容可真是聪明,为了逃离他身边真是忍辱负重、费尽心机。
这般详密周全的计划,她绝对不可能坠崖身亡,况且江容与他痛感相通,他半分痛感都没察觉,她一定没死。
她一定是躲起来了,躲在一个她觉得他找不到的地方。
对于江容,他或许一直停留在前世两情相悦的美梦中,以为重生后就可以再续前缘,可没想到,这场美梦只有他一人当真。
他周身的血液被怒火点燃,偏执的占有欲在发狂,她要跑,那他偏要寻她回来,将她关在裕王府内,将她困在身边,今生今世,她身边只许有他一人。
他要不择手段的将她留下,就算是她埋怨他、憎恨他,他也不可能放手。
湿透的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萧显似是察觉不到冷意,他面含怒气,怒及反笑,笑意冷鸷,愈发令人胆寒。
“王妃在汲县失踪,派出所有暗哨去找!”
“另外派人盯着陆明轩,一旦他有出城动向,立刻来报!不得有误!”
“再给我备一匹快马,我要去找她!”-
七日后,江容终于抵达洛阳,连日马车颠簸,她胃里难受得很,汀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到洛阳就尽快找寻了家驿站住下。
汀芷手脚麻利的收拾好床褥后,她建议道:“方才路过集市,我瞧见那羊肉饼看着油香酥脆的,我买来给娘子尝尝?”
江容还是没什么胃口,对羊肉饼提不起兴趣,但见她眼神期待的样子,便让她去买几张,就算自己不吃,她和汀兰分着吃也是好的。
“去吧。”
不多时,汀芷脚步匆忙的赶回来,额角浸出汗水,胸口喘息,面色忧虑,手中还拿着刚出炉的羊肉饼。
羊肉饼真如她所说油香酥脆,只是她一闻就觉得羊油味道腥膻的厉害,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她按在胸口,深呼吸几次,强忍住想吐的感觉,别开脸。
汀芷将羊肉饼放在一旁,急切匆忙说道:“娘子,方才我买饼的时候听到消息,说陛下封静和县主为公主,派其出使和亲戎国。”
江容腾的起身,睫毛微颤,眸色震惊,“什么?”
明明静和县主都和表兄定了亲,距离婚期只剩下不到一月,三书六礼只差亲迎,为何陛下还派她去和亲?
“可打探清楚了,确定是静和县主?”她声音微颤再次确认道。
“奴婢打探清楚了,确实是县主无疑。”
汀芷知道自家娘子与静和县主交好,静和县主为人和善,待她极好,她也不希望是县主去戎国和亲。
怎么会……
她如此努力,已经让表兄和静和县主定了亲,为何还是改变不了静和县主去和亲的命运,难道说命运天定,终究是不可改变,那她……
脑中嗡的一声,周遭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远,她的手撑在桌案上,身体摇摇欲坠,眼前发黑,神思飘忽,汀芷急切的声音分外遥远,竭力的呼唤着她,“娘子,娘子——”
但她却控制不住身体,给不了半分回应。
第67章 有孕 她竟然是有孕了。「修结尾」……
萧显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开始收拾行囊,他到书房密室中取出手札,刚一拿起就察觉不对,虽然还是放在原位, 但手札的上下位置调换了。
有人动过。
黑眸一瞬骤冷, 警惕的环顾四周, 将密室内细细打量,书架上面有被翻过的痕迹,匣子被人打开过,地上有蜡泪的痕迹,舆图摆放的位置也不对。
有人拿着蜡烛打开密室翻找, 所以才会留下如此痕迹,虽然看似将一切恢复原状, 但还是难逃他的眼睛。
他走过去将舆图拿起来, 打开卷轴, 舆图还是原来那幅舆图,但是装裱的锦缎沾上了两处墨痕, 定是有人动过。
再三检查密室里东西并无缺失, 偷偷潜入密室的小贼应该是怕被他发现, 所以应是在此处抄录完放回原位。
走出书房,萧显面色阴沉的厉害,“陆遗,最近这段时间,有谁进过书房?”
“最近……”陆遗思考片刻,“那日巫蛊案发,缉镇司派人来过,浩浩荡荡一行人, 将书房翻的乱糟糟的,他们离开后,我正要安排收拾,王妃说是帮忙整理,将我们都赶了出去。”
萧显眼神冷寒,极具压迫感,“王妃帮忙整理,她都整理哪了?”
陆遗胆寒,许久未见过自家主子如此生气,书房重地一贯是不许外人进入的,但自裕王成婚以来,与王妃颇为亲近,他以为是得了裕王授意,所以才……
他“扑通”一声跪下,冷寒连连。
“王妃进书房的时候,将我们都赶出来了,说是要单独整理,小半个时辰后王妃出来,书房内还是杂乱的,我实在是不知道。”
缉镇司的蠢货将书房翻的乱糟糟的,密室被翻找过还恢复原状,这一定是两波人干的。
王府都有暗卫盯梢,不会放进来陌生人,很明显江容干的。
她是怎么知道密室的存在?
她是先谋划离开他,所以才来偷舆图?
还是因为看到手札里面的记录,她才害怕的想要离开他?
不论是那种猜测,她从那时候就开始谋划离开他了。
一瞬心如刀绞,他捂住心口,重重喘息着,身上的冷雨已经擦干净了,但却让他感受到那粘腻透骨的寒冷。
他原本以为重活一世,能够和她得成佳偶、恩爱白头,将前世的缺憾一一弥补,给她从一而终的爱,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却没想到她根本就不想要他的爱。
阿容,你为何不爱我了呢?
你又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他手中这幅舆图是大雍全辖,按照陆遗所说,江容在书房里独处的时间不到半个时辰,半个时辰翻看完手札并将舆图全部描摹带走,绝无可能,她一定是将需要的部分描摹下来。
他转身再次回到密室,将舆图重新张开,江容描摹的时候定是对着相应部分描画的,舆图上有墨痕的位置,就是江容想要去的地方。
舆图上的墨痕出现在博陵附近,处于博陵向西南的方位,这条线路就是通向汲县的线路,过了汲县向西北行进,就是回长安的路,若是向南,大雍幅员辽阔,南至岭南沿海,可去的地方可太多了。
揉了揉发痛的额角,他眸色越发冷寒,窗外雨势未减分毫,暴雨打落满院残叶。
他披上蓑衣,吩咐陆遗将备好的快马牵来,一刻都等不下去,他亲自去寻她。
陆遗将马牵来,暴雨打在马儿身上,它有些睁不开眼,“主子,要不等雨势小一些再出发,雨天路滑,道路泥泞不便出行。”
“现在就走。”
他在长安多留一时,江容就跑远一程,他耽误的时间越多,那他们的距离就越远。
陆遗无法,将蓑衣穿上,跟着上马,暗忖道:王妃的行程都不知道,如此匆忙赶过去,也是见不到人的。
快马加鞭五日,萧显抵达汲县,一见到他阴沉的面容,一行人下的腿直打颤,“扑通”一声跪在面前。
银丹和白青跪在前面,面色严肃,“属下失职,没能保护好王妃。”
萧显的衣摆在他们头前划过,他坐在主位上,睥睨着他们,“说说,这段时间都查到什么了?”
银丹出列先来汇报:“那日属下是第一个醒来的,发现大家都被迷晕,去寻找王妃时,她们就已经离开了,属下查验房间内的熏香和饭食用水,在其中发现了组合使用的西域迷药。”
“王妃身边的两位婢女,那日都没和我们一同吃饭,还有就是醒来时我们每日身上都有一块银铤,属下暂时未发现用途。”
银丹双手将银铤上交,萧显拿起来,看着上面的刻字,眼神愈发阴沉,眉心拧着。
其余人统统将手里的银铤交上去,他看着上面一模一样的刻字,抬手将银铤都摔了出去。
银铤砸在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众人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他猜到江容给他们留银铤的原因了,她将马车带走,导致这些人没有马车回去,银铤留下以作盘缠。
她变卖嫁妆银钱充足,这点小钱毫不在意。
倒是想的周全。
白青声音微颤,继续汇报:“属下沿着车辙一路查到崖底,发现了摔得零碎的马车残骸,马匹与车身间的套引子被故意隔断,等马跑到一定距离,套引子就会断裂,马匹脱缰,马车坠崖。”
“属下在马车中未探查到半分血迹,马车坠崖时,车上本就没人。”
无人知道,当她发现马车无人时,究竟有多后怕,若是王妃真的坠崖身亡,他们一行人的性命也都不保了。
萧显听完嗤笑一声,手指微弯,骨节敲在桌案上,“看来是百密一疏,她们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在车上放一些染血的布料,不然假死的伎俩会更逼真一些。”
车夫继续回禀:“属下去车行买了新的马车,顺便问询最近是否有娘子买马车。”
“汲县的车行不多,属下走访一圈后,得到了消息,那日确实有个娘子来买马车,出手阔绰,提前就付了全款,只是让他将马车放在指定地点。”
萧显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对他的消息感兴趣些,声音压低,询问道:“地点在哪?”
车夫回答道:“地点在汲县界碑处。”
“属下到汲县界碑,试图循着车辙痕迹寻找时,却因已经过了几日,来往车辆繁杂,车辙痕迹杂乱,分不清那条是要找的。”
萧显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周身透着强大的压迫感,“还有吗?”
车夫又回想了下,倏地抬头,向前跪着行进两步,“属下听到汀芷和汀兰聊天时,谈及王妃想去岭南。”
“岭南?她倒是敢想!”
岭南多瘴气,蛇虫鼠蚁众多,她那样的身子骨,等折腾到岭南,还能剩几两肉。
思及此处,他就止不住的心疼。
她自小在长安长大,身体娇弱,没出过远门,那样的地方岂是她能生活的。
萧显额际青筋凸现,眸中猩红一片,自从江容离开,他昼夜不息的赶赴汲县,每晚都睡不上三个时辰,头疼欲裂,眼底青黑一片,面色阴沉的厉害。
“将附近所有的暗哨召集,兵分两路,一路南下岭南,沿途寻找王妃踪迹,一路沿着汲县周边开始寻找,探查王妃具体行进方向。”
虽然一切讯息都指向江容逃往岭南,但他总觉得岭南这个地点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目的是为了混淆视线,掩盖她真正想去的地方。
萧显刚想起身去马车坠崖的地方查看,突然间感觉小腹坠坠的痛,如抽丝剥茧般将他的力气抽掉大半,他眉头狠狠一蹙,缓慢的坐回椅子上。
算算日子,应该是她来癸水了。
明明已经调养许久,为何还会如此腹痛,难道说上次敦伦过后,她又去喝了凉药?
如此不听话,等他将她寻回来,定要好好帮她“调养”身体-
江容像是掉入漆黑的混沌中,拼命的向前跑想要脱离,但无论她怎样挣扎都脱离不开。
气喘吁吁的停在虚空中,她眼前发晕,小腹坠坠的疼,险些直不起腰来。
她蹲在原地,试图缓解,但疼痛愈演愈烈,她咬紧下唇,又痛又惧,像是回到了飘荡在裕王府的七年,她不能是死了吧。
试着抬了抬手,虽然抬不起来,但是有重量的,若她真的成了孤魂野鬼,是不会有重量也不会感觉到疼痛的。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远远传来说话的声音,只是距离好远,她听不真切。
她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朝着声音的方向拼命跑去。
疼痛使得她身体越来越重,伴随着针扎般的疼痛,她不顾一切的向前跑去。
远处光亮越来越近,黑暗消散,她听到耳畔汀芷熟悉的声音,睁开眼看着陌生环境有些恍惚,反应一会才想起来,她这是在洛阳新租的宅子中。
她面色苍白,额角浸出汗水,强撑起身体,口中不由自主的溢出痛苦的呻吟,下意识捂住小腹,怎么来癸水都疼到昏迷了。
“娘子,你终于醒了。”汀芷见状,赶紧扶她坐起身来,眼眶微红,满眼紧张的看着她,坐在一旁诊脉的大夫正写着药方开药。
大夫见她醒来,转身过来嘱咐几句,“夫人已有月余身孕,您本就体弱,久经颠簸,忧思过重,加之情绪过于激动,致使胎像不稳,方才针灸只能顶一时之用。”
“我给您开了方子,一定要按时服用,安心休养,静卧养胎,才能确保无虞。”
江容一愣,仿佛白日炸起惊雷,大夫后续说的话都没听进去,覆在小腹上面的手轻轻颤抖。
她竟然是有孕了,还是在这个时机。
这是她两世以来第一个孩子。
前世那般殷切期盼都无用,如今她逃离他身边时竟然有了。
真真是机缘作祟。
江容纠结着开口,“早先有大夫替我诊脉,言我不易有孕,若我精心调养,这孩子可能安好?”
有些不忍心继续问下去,她虽然不想与萧显再有瓜葛,但这孩子已在腹中,与她血脉相连,她一时间难以割舍。
大夫解答道:“夫人,不易并非不能,既然这孩子已经投生在您腹中,您好好养护,定能平安降生。”
江容暂舒一口气。
汀芷将大夫送走,她垂眸看向平坦的小腹,那里没有半分变化,孩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到来,真是让她又惊又喜。
她上次癸水是月末来的,这孩子定是临出发前那两日,萧显与她不眠不休时怀上的。
这些时日,她乘坐马车一路颠簸,胃口不佳、反胃恶心,只以为是舟车劳顿所致,胃中难受她担心途中反胃,便不肯用饭,不知道饿了这孩子多久。
本想着到洛阳安定下来,胃口就能渐渐好转,那成想竟是因为有了孩子。
她眉心微蹙,对于这个孩子情绪复杂,前世她无比渴望能与萧显开花结果,今生她无比担忧与他再有瓜葛,曾经的期盼到如今变成了忧虑,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孩子。
汀芷再回来时,拿了大夫开的药方去抓药,独留汀兰陪在她身边。
汀兰见自家娘子神情郁郁,上前开解道:“娘子,奴婢不知娘子为何想要离开裕王,若只是与裕王赌气,暂时不想让他寻到,不妨给他留些线索,让他大费周章的寻来,你看这样可解气?”
江容眸色一变,她肃容正色道:“汀兰,我并非与他赌气,我就是想与他和离,既然他不肯,我只能用自己的办法离开了。”
汀兰眉头一皱,看向她的小腹,“那娘子腹中孩子怎么办?这可是裕王第一个孩子,他若是知晓他的存在,能放任娘子在此吗?”
她低头轻抚小腹,眉眼温柔,“是裕王的孩子,同样也是我的孩子。”
“那就不让他知道。”
她手中银钱养活一个孩子没问题,只是苦了他以后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汀芷与她从小一起长大自然言听计从,汀兰到她身边只一年多,和她默契还差一些,她再次强调一番。
“你不许给他传任何消息,我绝对绝对不可能回去。”
前世致命的暗镖没入身体,那种剧痛使得她痛不欲生,偏偏萧显给她的九转还魂丹还有续命功效,使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是受百般折磨,血尽而亡,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势必要改变结局。
还有静和县主的命运,她要再搏一搏。
思虑耗神,想到办法后,江容趁热喝完安胎药,打算起身给静和写信,汀芷遵从医嘱不肯让她下床,于是让她口述,汀芷代笔。
「阿妩亲启:
突闻惊讯,吾心甚忧,然因吾身之扰,暂无法归京,今有一策,特来奉上。
盖戎国求娶和亲,乃求娶萧氏公主,卿虽为宗女,亦非萧姓,假使戎使知晓,或许有转圜余地。
卿之自由,吾之安心。
至于吾之所在,万望卿不予过问。
吾之书信,勿与人言,裕王尤甚,切记切记。」
信件由汀芷封好,加盖她独有的火漆印章,飞鸽传书给静和县主。
原本的计划被这突如其来的孩子给打乱了,大夫让她静卧养胎,她只能先在洛阳住着。
洛阳虽然不比长安有太医院,但大夫众多,医术较高,留在此地生产,她能够放心许多。
江容倚在软枕上,偏头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心情大好,初夏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映照出斑驳的光影,空气中仿佛透着淡淡的花香,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她终于脱离萧显的视线,跑出来了!
第68章 银铤 真是百密一疏。「加更」
萧显手里捏着去年七夕节从她手里半抢半骗来的香囊, 材质是上好的锦缎,绣着的莲花花瓣层层叠叠,细腻的丝线勾勒,但难掩针法青涩。
花样是孤零零的一只莲花。
那时陆遗问他, 他还强说是并蒂莲。
那时的他觉得, 成婚后他们必定日渐亲密, 总有一日江容会主动绣一只并蒂莲香囊送给他。
是他对这段感情太过自负,认为江容会如前世一般爱他。
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一切都如前世一般,究竟是他那里不对,为何今生江容就是不爱他, 这般厌弃他,不惜一切代价离开他!
难道说, 这就是他逆转天命的代价!
对此他曾去询问过释因大师, 释因大师所言, 机缘天命不可窥探,他亦无解法。
他自嘲一笑, 如今的他就像是香囊上孤零零的一只莲花, 无人作伴, 无人相陪。
他深爱之人厌恶他,远离他,将他丢弃成了孤家寡人。
掌心再度攥紧,莲花图样被攥的皱巴巴的,内里的香料早就没了味道,他却像是救命稻草般,拼命找寻着些许香味。
到汲县已经一天一夜了,萧显不眠不休, 眼中布满血丝,神清疲倦,不肯休息,但凡有蛛丝马迹,他都亲自去探查一番。
每每见他毫无收获、满眼挫败的回来,陆遗很是心疼。
他让厨房炖了盅安神汤,端到萧显面前,“主子,喝点汤休息一下吧。”
不出意料,萧显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见不是新线索,面色阴沉,“拿下去吧。”
陆遗见状,措辞开口劝说道:“主子,身体要紧,若是将身体熬坏了,王妃定是会心疼的。”
他暴戾的抬手一挥,眸中猩红,将汤盅推翻在地,热汤飞溅,他却浑然不觉。
“她心疼?她会心疼我?她若是会心疼就不会离开我!”
她明知道他爱她,她却不肯爱他一点点,哪怕半点真心都不肯施舍。
如此决绝的离开,半句话都没留给他。
思及此处,萧显心口止不住的痛,单手按在胸口,重重的喘着气,半晌才将那针扎般的痛苦熬过去。
陆遗被浇湿了半边的衣裳,跪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半晌过后,热气散去,风吹过来,湿漉漉衣服粘在身上,冷的透心。
萧显揉了揉额际,强压下暴躁的情绪,“陆遗你下去吧,换身衣服。”
陆遗将他打翻的安神汤收拾干净,垂下眼帘默默离开,事到如今,除非王妃本人劝谏,其余人的话,主子怕是都听不进去了。
屋内寂静,他脑中思绪繁杂,像是有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脑中打架,他一时间分不清是前世还今生。
她将嫁妆统统带走,根本就没打算回来。
银钱倒是够用,但她一介弱女子,从未离开过长安,怎能在外独自生活。
银钱……
对,就是银钱!
他如同寻到救命稻香般拾起地上的银铤,着急的翻看上面的标记,江容手中的银铤是印着长安标记,汲县此处距离博陵较近,使用的银钱应该是印着博陵标记。
银铤价值较大,在市面上不易流通,她若是花钱需要到柜坊兑换成铜钱。
萧显眼中像是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倏地捏住椅子的扶手,“来人!”
刚换好衣服的陆遗快速赶来。
他将手中的银铤扔了过去,“去附近州市的柜坊查一下,近来可有人去兑换带有长安标记的银铤。”
他眸色幽深,眉心带有折痕,“官府那边尽量不要惊动,暗中探查,不要走漏风声。”
他从长安出来多日,不知齐王那边有无动静,若是知晓阿容失踪,定会大做文章。
陆遗双手捧着银铤,“是。”
临近亥时,派出查探的暗卫还是没有回音,陆遗看着自家主子熬红的双眼,越发心疼,又重新炖了一盅安神汤送来。
“主子,喝了安神汤休息一会吧,现在已经宵禁,暗卫今日无法回来复命,您养足精神,明日再听他们汇报。”
见萧显终于肯喝安神汤歇下,陆遗松了一口气。
银丹是次日午时回来复命的,服了安神汤沉沉睡下的萧显还未醒,她在外面站了半个时辰左右,他才醒来。
这一觉是他这段时间睡得最沉的一觉。
大概是陆遗见他睡不好,所以在安神汤熬的浓了些。
“属下先去了汲县的柜坊,汲县内柜坊并无长安银铤,属下又转道去了附近的州府,在荥阳的柜坊寻到了一块长安银铤,看标记应和王妃手中的是一批。”
“属下问其兑换之人面貌,听起来有几分像王妃身边的汀芷,但因其乔装改扮过,属下不敢确认。”
萧显接过她手中银铤,指腹划过上面的刻字,“荥阳?”
他自言自语道:“她去荥阳干什么?”
从博陵回长安应经道北边的怀州,若经道南边的荥阳,一路朝南,难不成他她真的去了岭南?
不会的不会的,岭南地处偏远,潮湿闷热,瘴气密布,蛇虫鼠蚁成堆,长安官员就算获罪流放都不愿去岭南,她怎么可能想去,定是障眼法。
虽说如此猜测,但派出岭南探查的人他没有收回,加派人手在荥阳附近探查。
有线索总好过毫无消息,虽然面色依旧阴沉,但压迫感少了些许。
他起身走到桌案前,铺开纸张,快速下笔,不多时,将写完的信件装进信封,加盖火漆印。
“传信长安,将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交给左相。”-
因着汀芷不放心,请大夫每日探查她的脉象,看着她按时吃饭,按时吃药,卧床静养。
经过这段时间的卧床静养,江容胎像渐稳,她的身体有所好转,虽然身形依旧纤弱,但看起来气色有所提升。
阳光出来的时候,她会去院中晒晒太阳,不过汀芷担心她着凉,给她裹上厚厚的大氅才肯让她出来。
太阳落下,天色一暗,汀芷就催促她回房间休息,生怕气温变冷使她动了胎气。
回到房间中,室内暖融融的,她脱下大氅走到书架前打开匣子,匣子中放着的是一把匕首,鎏金匕首精致的外鞘冰冷华丽,内里暗藏的利刃却削铁如泥。
也正如他在她心里的印象,外表谦和贵重,内里暗藏杀机。
这是她拿走的关于他的唯一物件。
她将其放在屋中最显眼处,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轻易相信男人。
前世的血已经留得够多了,今生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因汀芷负责照顾她的身体,汀兰负责守卫府内安全,二人有些忙不开,又在洛阳人牙子处买了两个粗使婢女,在灶台上忙活。
汀芷将饭食端过来时,随口和她聊几句闲话,“今日我去柜坊换钱,听柜坊的老板说,最近有人在高价收长安标记的银铤。”
江容觉得奇怪,“为何有人会在洛阳收购长安银铤?”
银铤都是统一重量,长安的银铤并不会比其他地方的更重,这收购之人,所途为何?
汀芷也很困惑:“不止洛阳,附近许多地方都在收购,柜坊掌柜都将库存是长安银铤送去兑换,方才掌柜还问我是否确定要在他这里换,若是去别处,能多换一贯钱呢!”
汀芷余光瞥见,早上安排汀兰晒得被子还在原处,嘟嘟囔囔的开始干活。
“这几日汀兰怎么都见不到人影,买个菜去了一个多时辰了,这是要在东市做好饭再回来吗?”
眸光一闪,江容将带在身边的银铤翻了出来,她在长安将嫁妆变卖,给她的自然都是长安标记的银铤,视线落在长安两个字上,她忽的有种不好的猜测。
她给银丹一行人身上留下的银铤,都是她随身携带的长安银铤,她途径多地当地人用的都是当地银铤。
银铤不易流通,她都是在当地柜坊换成铜钱,若是萧显沿着长安标记的银铤去查柜坊交易,怕是很快就要找到洛阳了。
江容眉心蹙了蹙,感觉很是不对,艰涩唤道:“汀芷。”
汀芷赶快过来,眼神焦急的打量着她,上次她突然晕倒,吓得她心神不宁,如今娘子腹中还有孩子,可千万不能再出问题。
“娘子,可是那里不舒服?”
“我去请大夫来?”
“我没事,不用这般小心,这大夫都快成咱们府医了。”江容勾了勾嘴角,勉强一笑。
提起此事,汀芷还有些埋怨,“我说让他来府中当府医,他还不愿意,非说洛阳许多病患等着他,不能只给娘子诊脉,加了银钱也不愿意。”
江容宽慰她,“我已经大好,不需要他时时刻刻候着,他医术这般好,想来有很多病患寻他,若咱们将他请到府中,那旁人需要寻医问诊时,岂不是寻不得大夫?”
汀芷撇了撇嘴角,还是认同了她的说法,“娘子说的有理。”
她问道寻她来的正题,“到洛阳后,都在何处用了长安银铤?”
汀芷掰着手指计算道:“租这个宅子一个月两贯钱,在房牙处交易,直接给的银铤,先租五个月。”
“屋内的床榻被褥,后厨的锅碗瓢盆,都是新换的,杂七杂八加起来,在荥阳换的银铤就用完了,我就去柜坊换了一块。”
“……”
“进来用药补品消耗不少,我今日又去柜坊换了一块。”
一块一块又一块,她改头换面、改名换姓,就是忘了改换银钱,真是百密一疏。
她绝望似的闭了闭眼,伸手轻抚小腹,如今腹中胎像刚稳,她若此时离开洛阳,定是少不了舟车劳顿,这孩子怕是会有闪失。
但若是继续留在洛阳,被萧显发现的几率太大,以他的聪明,沿着银铤查到洛阳是迟早的事,看来他是没相信她要去岭南的障眼法。
她垂眸看向小腹,目光温柔,都说头三个月最为危险,若是这孩子满三个月,胎像稳固,或许能经得起舟车劳顿。
第69章 堵截 我看到阿容了!
萧显快马加鞭赶赴荥阳, 一连寻找十日,未见江容行踪,按照柜坊掌柜所说,来兑换银铤之人头戴帷帽, 容貌看不太清楚, 只知道是个年轻的娘子。
银丹去附近州府调查发现, 荥阳周边的州府,汴州、宋州以及洛阳一带,均出现有长安标记的银铤,和江容手中的均是同一批。
萧显看着手中的银铤,紧紧攥紧, 半晌松开后,掌心有清晰的红痕, 他声音微颤, “你们打草惊蛇, 被她发现了。”
他将那枚银铤放在掌心,似是在看一件珍宝, 语气笃定道:“她选择模糊视线, 就说明她就在这几座城池中, 一个一个搜,我就不信找不到她!”
“去找!去找!”他眸中迸射出希望之火,燃烧着他的占有欲,他脾气越发暴躁,阴阳不定,就连跟着他最久的陆遗都不敢轻易揣测他的想法。
他能感觉到,距离江容很近,她就在这附近州府躲藏着, 或许他们还走过同一条路,闻过同一片花香,但他就是抓不到她,这种无力感充斥四肢百骸,怒火中烧,全身的血液冲向头顶,濒临崩溃。
无论如何他都要寻到她,江容是他生死相依的夫妻,无论是生是死,他们都要在一起,他都不接受死别,更别提生离。
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他恍惚中仿佛看到江容离开他时自由开心的笑容,那是一种从未在他面前展露的自然与开心。
他想伸手去抓,却无论如何都抓不到,只能看着她越来越远。
喉头泛起腥甜,他不受控制的喷出鲜血,没有江容在身边,没有人给他递帕子,他用手随意的抹了下,看着红色的血液,眼前恍了神,他嗓音干涩的唤了声,“陆遗。”
陆遗进来时,就瞧见地上大片的鲜血,自家主子嘴角还挂着晕开的血迹,他慌乱的跑到萧显身边,搀扶着他,“主子!”
他偏头朝着外面喊,“来人,传太医!找大夫!”
萧显伸手按住他,气息杂乱,“我没事,这口血卡在心口的太久了,吐出来好受多了。”
他继而询问道:“长安可有信来?”
算算日子,寄给左相的信,应该有回音了。
陆遗将手中两封信件递送过去,“主子,今日有两封信刚送到。”
萧显接过信件,粗略的扫了眼,一封来自长安,一封来自肃州。
他先拆开了来自长安的信件,将肃州的信放在桌案上,快速浏览一遍后,眉头紧蹙。
江容在汲县失踪一事,他写信告知了左相江淮远,就算他不说,左相手眼通天,他也定会知道,此时告诉他,是为了借他的手,加快找寻江容的速度。
「容娘于汲县失踪,臣为其父,心亦忧急,然臣已知晓行踪,容娘康健平安,臣心稍安,万望裕王宽心。」
“宽心!我如何能宽心!”萧显看完第一页信纸,从牙缝中寄出这两个字,紧紧盯着“已知晓行踪”几字,几欲冒火。
看来左相虽然远在长安,但能时刻掌握江容的动向,不直接告诉他,定是有所求。
他翻看第二页信纸,果然不出所料。
「臣困于家中多时,分外思念亲女,如果裕王能助臣脱于困境,臣定使夫妻一同,破镜重圆。」
“老匹夫!”萧显将信纸攥成齑粉,面色阴沉可怖,攥紧的拳头微微发颤。
郑琼月状告左相一案尚未有定论,如今他还禁足在家,左相是想用江容的行踪,换他插手此案,“查明”郑琼月并非他之亲女。
信中“亲女”二字就是用以暗示的。
他黑眸如漆,眸中暗蕴着风暴,咬牙切齿道:“左相真是卖女求荣,成瘾。”
他已知晓郑琼月的确是左相亲女,此事若成,非但出卖郑琼月,也将江容出卖了。
看来在他眼中权势远比亲情更重。
陆遗心思玲珑,一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主子消消气,气坏身子更耽误寻找王妃了。”
萧显眉心折痕越发深,就算左相再贪恋权势,江容也是他亲女,她不会拿江容的行踪安全与他开玩笑,那他定然是知晓她在哪里的。
只是他在考虑,要不要答应他的要求。
如若答应,那势必要帮他办假案,这违背了他在朝为官的准则,再者说,等江容回到他身边,知晓他助纣为虐,定会生气的。
但若是不答应,他还需靠自己去寻找,找寻的时间不能保证,他仿佛相思之毒已入骨,若见不到她,毒透入骨,痛彻心扉。
肃州来信件的是秦兆传来的。
自从静和县主被封为公主和亲,他就心觉不妙,一切又走向了前世的发展,如若他不能改变静和县主和崔临的结局,那就说明天命不可违,那他和江容……
既然他都能逆转天命重活一次,那天命就是可违,一切事情均可改变,他与江容定不会是前世结局。
江容与静和县主交好,前世她就不愿她和亲远嫁,今生若是他能改变和亲,或许江容能高看他一眼。
于是他传信给在戎国守陵的秦兆,让他在戎国王都附近传播静和公主并非萧氏公主。
戎国使团来长安,求娶的是萧氏公主,虽然静和公主是宗室女,但并非萧姓,如此看来,大雍对和亲并不重视。
前世静和抵达戎国王都时,戎国皇帝才知晓静和并非萧姓,但因其貌美,他选择将其留下。
秦兆传信回来,信中言事情已经办妥,现在戎国皇帝已知晓前来和亲公主并非萧姓,勃然大怒,撕毁了和亲文书,打算再派使团来长安问罪。
他的眉眼稍稍和缓,总算是有点好消息了。
前世崔临状元及第当日,打马游街时,和亲圣旨传到平阳长公主府,平阳长公主顿时昏厥过去,清醒过来第一时间入宫面圣,回来时她哭成泪人都没能将和亲的旨意收回。
崔临时任礼部主客司主事,负责护送静和远赴戎国。
后他自请外放肃州任县令。
三年后,趁肃王赴京之时,戎国来犯,时任主将贪功冒进,带着副将想抢头功,双双战死沙场,军队无将,临阵退缩。
肃王知晓快马加鞭赶来,但从长安行至肃州需要时间,他只好以文官之身暂领肃州军。
戎军凶残,想要趁肃王不在一举攻破肃州,以静和公主之命要挟,逼迫他退兵,静和为了不使崔临为难,于城楼之上一跃而下。
崔临杀红了眼,此战向死而生,拼尽全力将戎国战胜,而他浑身是伤,不思归国,拼了命的朝戎国方向跑去,最终倒在了静和的尸身旁,力竭而亡。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碰到她了。
一个壮烈殉国,一个战死沙场。
萧显还记得前世接到战报时,那难以言喻的震撼。
所以萧显知晓,崔临终身未娶。
他想要改变他与江容的结局,亦想改变崔临与静和的结局-
日日防备过于耗费心神,江容索性主动出击,将迷惑的银铤在周围所有的州府兑换一遭,这样萧显来查时,所有州府都能发现线索,头绪一时半刻太多,他也理不清。
办完此事,江容放心不少,每日坚持静卧养胎,除了吃就是睡,身子越发懒了,大夫再来诊脉时,言她胎像已稳,建议可以适当活动身体。
但她本就不爱活动,和汀兰习武也只是为了逃跑时不让身体拖后腿,如今她已经跑出来了,还有了身孕,再没提过习武之事。
汀芷对于她这胎比她自己还要精心,但凡大夫有言,她势必遵照执行,这几日总是找借口让她到院中散步。
她嫌在院中散步太过无趣,走了几圈就躲回屋中,靠在软榻上休息,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她沉沉睡去,汀芷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拿她无法,取了件大氅披在她身上。
次日再让她到院中散步,江容觉得身上疲累,越发不愿动身,汀芷为了哄她出来,将原本要在厨房包的粽子,挪到凉亭中,让她来瞧包粽子。
汀芷状若随口问道:“娘子,听说洛阳也举办赛龙舟,不如我去茶楼定个包厢,去看比赛?”
“好啊!”自从来了洛阳她都还没出过府,整日在屋内静卧养胎,看龙舟赛可太吸引她了。
“汀芷,我知你想让娘子多走动走动,但娘子如今有身孕,人多的地方最好不去,不然被不长眼的冲撞了可怎么办?”
汀兰插话拒绝。
“包间内就咱们三个人,来去路上注意点就好了!”
见江容太过期待,汀兰不好再多言语,开始包粽子。
这下她来了兴致,她看粗使婆子快速熟练的包好粽子,洗净了手,跃跃欲试。
没想到看别人包容易,自己动手就犯了难,不是粽叶没合拢,就是包的太松糯米散了。
她有些气馁,将粽叶放下,粽叶的边缘擦过指腹一瞬,划伤一道,她“嘶”的一声吃痛,抬手观察时,发现伤口处已经溢出红痕。
原本在帮忙包粽子的汀芷,立马放下手里的粽叶和糯米,上前来查看她的伤口。
“娘子,很疼吗,要不要我请大夫来?”
“不用。”江容无奈一笑,“汀芷不必如此小心,只是小伤而已,无碍的。”
……
正在听银丹汇报的萧显,忽然察觉指腹一痛,他抬起左手查看,并无伤口。
那就是江容受伤了。
虽然疼痛很短暂,伤口应该不深,但他依旧很是担忧。
独自在外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吗,怎么还能划伤手指,他越想越气,恨不得按住她的手替她上药,再说教一番,让她长长记性。
抬眸见银丹单膝跪地一副随时待命模样,他搓了下指腹,面上有些不自然,“你刚才说什么?”
“属下去了其他临近州府,问询银铤一事,发现各州府的柜坊均有兑换长安标记的银铤。”
他想听的不是这件事,“不是这句,上一句。”
银丹汇报:“洛阳端午节举办赛龙舟,来往洛阳的外地人骤增,在洛阳的探查可能会难度增大。”
“端午节,赛龙舟。”
萧显想起去年长安曲江池的赛龙舟,江容可是去看了的,如果她在附近,会不会去洛阳看赛龙舟呢?
“现在出发去洛阳,还赶得及看龙舟赛吗?”
银丹一愣,计算下马匹脚程,“倒是来得及,不过需要立刻出发。”
一行人赶到洛阳时,龙舟赛已经开始,江边绕着许多人,对面的茶楼坐满了人,窗户开着,视线聚焦在江上龙舟。
陆遗冷汗连连,刚接到暗卫传信,赶紧前来汇报,“主子,长安来信,您病假多时未归,陛下问询,您看是否要回长安。”
“不回,继续称病。”江容尚未寻到,他是不可能回长安的。
虽然早就料到,但真正听自家主子这样说时,陆遗还是忍不住劝说:“齐王那边应是察觉您不在长安,所以猜到陛下面前乱说话,您看要不先回长安一趟。”
萧显没有理会,视线在人群中逡巡。
抬头一瞬,江对面茶楼上,半开窗棂下的面容分外熟悉,是江容!
她的面容他不可能认不出,一定是她!
“阿容!阿容!”他语气急切,下意识的朝着对面喊她,但距离太远,她根本不可能听见。
不对,他不能喊她,她是在躲着他的,若是被她看见再躲起来,怕是难寻,他应该赶紧去对面茶楼寻她,将她堵截在内。
他急切的想要朝着对面跑去,陆遗沿着他目光所向看去,并没有瞧见王妃的身影,“主子,是不是眼花了?对面并没有王妃。”
他情绪激动,眸中如同簇火,分外坚定道:“我刚才,真的看见阿容了,她就在对面!”
第70章 惊心 “阿容,你为何不要我了?”……
刚走进茶楼二楼的包厢中, 汀芷闻到屋内熏香,心道不好,赶紧打开包厢的窗户通风。
江容最近对气味敏感得很,闻到异味就有孕吐反应, 她房间中不点熏香, 用过饭食后都尽快通风, 将味道散去。
可还是有些晚了,包厢中熏香盈鼻,身体的反应远比她意识到的快,她手帕抵在唇上,止不住的难受。
店小二端来茶壶和茶点, 她喝了杯茶压住胃里的翻涌,清茶虽然味道不急顾渚紫笋, 但也别有风味, 她深呼吸几次稍稍缓解, 难受的眼中泛着泪花。
茶楼熏香一时难以散尽,汀兰扶着她去窗边软榻坐下, 推开雕花木窗, 金灿灿的暖阳迎面拥来, 清风拂过,她难受稍减。
起初怕她吹风受寒,窗户只是半开,她感觉到风吹进屋内是暖的,便起身想要将窗户全打开。
汀芷转身看见,赶紧放下手中活计,连忙赶来,“娘子, 我来!”
江容笑意无奈,“汀芷不用如此小心,这孩子不至于如此娇弱。”
汀芷坚持帮她将窗户全开,先试了试窗外的温度,还是不放心,取来披风替她系上,又开始絮絮叨叨。
“娘子本就体弱,有孕初期又舟车劳顿、接连颠簸,更需要精心细致些,我还盼着有个康健活泼的小主子呢!”
江容坐回软榻上,轻抚小腹,眉眼温柔,“一定会的,你这样用心照顾,他一定好好的。”
江中龙舟已在出发点准备好,几条龙舟颜色鲜艳,前来围观的百姓将江边围绕的水泄不通,身量小的孩子骑在父亲脖颈上,才能看得到。
伴随着热烈的欢呼声,江中鼓声震天响,喊号子声和呼声交替不觉。
距离有些远,她只能看到一排一排的人影激烈划着,百姓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江容单手撑着下巴朝江中看去,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瓷白脸颊上,显得她肌肤莹白胜雪,新月笼眉,春风拂面,意态极美。
江中几支龙舟竞争激烈,你追我赶、拼尽全力,岸上的人看得热闹,跟着欢呼喊着号子,一赛毕,百姓暂时松懈下来,原本挤在岸边的人,三三两两的散开。
她朝对面望去,视线飘渺,渐渐聚焦到一个挺拔俊逸的身影上,她呆愣一瞬,与之对视,对方目光如炬,灼得她浑身一抖。
她倏地意识到,这身影好像太过熟悉了。
猛地从软榻上起身,“啪”的一声关上窗户,汀芷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询问道:“怎么了娘子?”
江容心跳如鼓,眼中惊魂未定,握住汀芷是手轻轻颤抖,“我……我好像看见裕王了,在江对面,他好像也看到我了。”
汀芷赶紧安抚道:“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说不定是娘子你看错了,再者说,此处距离江对岸甚远,就算真是他,他未必看得清。”
江容回想方才萧显的目光如同钩子一般,直勾勾的盯着她,绝非偶然。
汀兰闻言赶紧过来,她想要开窗查探,被汀芷眼疾手快的一把关上,有些生气,“娘子都说了不想见裕王,你再开窗,是巴不得娘子被他瞧见吗?”
她一时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容大力握了下汀芷的手,“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趁着龙舟赛还没结束,人多眼杂,咱们快走。”
在龙舟赛第二局开始的时候,震天鼓响中,她们趁乱走出茶楼坐上马车。
“他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洛阳了?”
江容紧张的不行,眉间化不开的忧愁,有些懊恼道:“还是跑得太近了,就应该再跑远点。”
汀芷目光落在她的小腹,紧张道:“娘子,在跑远点或许小主子就受不了了。”
她可记得刚诊出孕脉的时候,胎像不稳,她担心忧虑的样子,后怕的很,若是再多颠簸几天,这孩子怕是真要保不住了。
一行人回到宅子中,将各处门都关好,还是觉得不稳妥,如果萧显联系州府主事进行全城搜捕,她躲在这里也无用。
江容独自忧虑,本想等这孩子满三个月,胎像稳定,再去别的地方,如今看来等不及了,她对着小腹温柔言语,“你要乖乖的,不要让阿娘担心。”
她朝外唤人,当机立断,“汀芷汀兰,收拾好随身行囊,趁着现在洛阳人多,咱们混在人群里出城。”
汀兰起身问到:“娘子,咱们去哪?”
江容边收拾行囊边回答道:“先朝南面走,去信阳。”
这几天她翻描摹的剩余舆图,刚好画到信阳,信阳此处近山临水,适宜生活。
汀芷有些担忧:“娘子,洛阳距离信阳有足足六百里,至少十日才能到,我实在是担心你的身体。”
江容目光犹豫,她的身体自己知道,经不起折腾,但若是留在洛阳,怕是瞒不了萧显多久。
她覆在小腹上,若是被萧显抓回去,重蹈前世覆辙,她自己的命都没了,更别提这个孩子。
先她有命活着,才能平安生下孩子。
江容下定决心,坚持道:“准备出发,走官道。”
官道相对宽敞平稳,能少些颠簸,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替这孩子做的了。
马车行至城门,城门堵塞了大量百姓,她心觉不好,派汀芷戴上帷帽前去打探。
汀芷回来后,将帷帽脱掉,面色警觉,“听说东都留守周兴在龙舟赛上遇刺,为抓刺客,将洛阳各城门都加一道防守,进出人员均需查验。”
江容眸色一凛,方才她离开茶楼时,外面还是欢闹喜乐,怎么转瞬间就……
定不是巧合。
遭了,一定是萧显,他到底还是去找了州府帮忙。
此时若是出城无异于往刀口上撞,她赶紧告知汀兰,“掉头,先回去。”
回去路上多处官兵巡逻,寒冷的兵甲有些瘆人,她随手抹了点灰在脸上,面纱覆面,掩盖住大半的容貌,只留一双清亮亮的眸子在外。
躲回到宅子中,门栓插上紧闭院门,她能猜到萧显的用意,既然知道她在这洛阳城内,只要将城门守住,将她放不出去,城内人口有限,就算他挨家挨户的寻来,也是能寻到的。
她双手绞着帕子,想不出能出城门的好对策,脑中思绪繁杂,半晌过后,吩咐道:“从今日起,汀芷汀兰与我待在院中,不可出门,一切采买由灶上嬷嬷们负责,咱们暂避风头。”
对于萧显来说,汀芷汀兰是熟面孔,若是寻到她们就是寻到她,这段时间风声紧,她们也不能再抛头露面了-
萧显起先没有大张旗鼓搜寻周边州府,就是担心走漏风声,引起江容警觉,上次查长安银铤已被发现,她故布疑云,将他的线索打乱,若再有线索,他定谨慎对待。
但方才他真切瞧见江容出现在对面茶楼,她的面容仿佛是刻在他脑中,绝不可能认错。
于是他匆忙的穿过满是百姓的石桥,一路小跑过去,额际浸满汗水,只是等他到茶楼时,屋内已空无一人。
萧显挫败的捶在桌案上,桌上的茶点被震落在地,这是他距离江容最近的一次,方才遥遥相望对视一瞬,她定有所察觉,不可能在此地过多停留。
若是等她跑出洛阳,那再寻到线索就难了。
他摸了下桌上散落的茶杯,杯子还有温度,想必人还没走远,他毫不犹豫立刻找上东都留守周兴,亮出身份请其帮助。
无论如何他都要将人找出来。
东都留守周兴对他言听计从,按照他的吩咐,将洛阳各个城门都增派人手卡点,特别对于年轻的娘子,一定要再三确认,宁可错抓,觉不错放。
萧显坐在州府正厅,眉眼冷寒,品着茗茶,面色阴沉都厉害。
一整日过去,还是没有收获,他等得有些不耐,眉头紧蹙,泛起烦躁的郁色。
周兴坐在他的下手,紧张的擦着冷汗,他虽然是洛阳一方长官,但此前并未与裕王打过交道,对其为人性格不熟悉,不知道他行事风格如何,只是如今见他面色凛然,想来定是不好相处。
裕王身为成年皇子,在储君之争中颇有胜算,他绝不可以得罪。
若是他要找到的人找到也就作罢,若是迟迟寻不到,那他岂不是得一直作陪,一直称伤。
陆遗接到暗卫传信,从府外匆匆忙忙赶来,凑到萧显耳旁,“主子,殿下传信,说要见你。”
陈皇后要见他?
在这个节骨眼寻他,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可曾说是什么事?”
“未曾。”陆遗回答道:“说是急事,要与您面谈。”
陈家覆灭,燕王已死,如今陈皇后与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此时寻他定是长安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他眉心紧紧的蹙了蹙,舍不下这头,又放不下那头,在三权衡下,他烦躁的与周兴说话。
“本王有事回长安一趟,会尽快赶回,这寻人之事劳烦周留守帮忙多多留意。”
周兴擦着额际的汗,接连应下。
萧显又不放心补充一句,“若是寻到可疑之人,不可轻举妄动,等本王回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颇具压迫感,“如若让本王知晓你胆敢将人放跑,本王唯你是问。”-
转眼间就到了六月初六。
灶上嬷嬷采买了新鲜的蔬菜果品,开始忙活起来,二人开始闲聊,“听说刺伤东都留守的刺客还没抓到,这都快一个月了,你说这人是不是早就跑了?”
江容心思一动,侧耳去听,另一人回答:“说不定东都留守的伤都好了,这行刺之人还没寻到!”
“……”
“这出城关卡卡得这么严,所有人都心惊胆颤的,生怕那句话说的不对,就被带走问询,听说抓了几十个人,愣是没找到真凶。”
“这般狡猾的刺客还是早早抓住为好,不然一直潜伏城里,再伺机而动,可真是吓人。”
江容倚在软榻上,身子越发犯懒,身形依旧纤细,经大夫诊过脉,言她的身孕已满三月,这段时间精心调养,胎像稳固,只要好生养着,定然确保无虞。
她抚着看不出来弧度的小腹,眉眼温柔,不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长得像她还是像他,若是像他……
萧显俊朗的面容浮现在她眼前,虽然这男人虚情假意,但这皮面真是不错,若这孩子生的像他,也是好的。
汀芷脚步匆忙赶来,打断了她的思路,“娘子,不好了,门外来了一队人马,将府门堵的严严实实。”
江容“腾”的起身,面色警觉,莫不是萧显查到此处了?
这一个月以来她都不出门,还是被他发现了?
转身将金银细软的行囊背上,“快叫上汀兰,从后门走。”
她一定不能被他抓到,否则将前功尽弃。
汀兰闻声从庭院中赶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子!”
江容刚迈出一步,回身看她,眉头蹙了蹙,心觉不好,“你这是干什么?”
汀兰腰背跪直,眼中含泪,愧疚之色溢于言表,“是奴婢的错,奴婢只想着娘子独自怀胎不易,需要人照顾,所以才……”
她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江容一瞬明白,猛地气急,“你给萧显通风报信了?我不是说不可以给他传信的吗!”
汀芷也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汀兰!娘子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信弃义!”
汀兰满眼愧色,眼中含泪,“奴婢……奴婢没给裕王传信,只是相爷传信问起,奴婢不敢不答,我本以为相爷担心娘子孤身在外生活辛苦,是想暗中多派几人来保护,没成想会引来裕王。”
江容心下一沉,汀兰是阿耶给她配备的武婢,或许从一开始就阿耶埋在她身边的眼线,那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阿耶。
绝望漫上心头,但她没空问罪汀兰,越过她径直走向后门,“你要跪就跪着,汀芷,我们走!”
江容推开木门,狭窄的小巷站着几人,为首那人一身玄色圆领袍服,头戴金冠嵌玉,看起来风尘仆仆。
他黑眸如漆,虽然面色平静,但她能感受到潜藏在平静之下的风暴。
果然,当他目光与她相对一瞬,漆黑的瞳孔如碳般燃起火焰,灼烫的温度擒在她身上,她通体生寒,节节败退。
江容怔住,脑中一片空白,等她稍反应过来时,面色蓦得白了几分,本就纤弱的身体经受不住的颤了颤。
她猛地将门关上,想要将门栓插上,但手抖得厉害,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听到门外脚步声渐近,她顾不得再栓门,慌不择路的朝着院子里跑。
木门被“砰”的一声暴力打开,两扇木门摇摇欲坠,正如同此时是江容。
她甩开拖累的行囊,试图穿过内院从前门出去,脚下沉重的厉害。
汀芷见其怕得要命,又惊又惧,但她被陆遗捉住,只能绝望的喊出一声,“娘子!”
江容顾不上回应,提起裙摆只想逃离他的视线。
这段时间的养尊处优,她的身体还不如在裕王府时,刚跑到内院,手腕就被大力捉住。
他用力一带,江容避无可避的撞在他胸膛,疼痛感使得她倏地落泪,她双手腕子被擒,奋力挣扎却无法撼动半分。
萧显眸子猩红,占有欲将他最后一丝理智侵蚀,他看着江容做着无谓挣扎,丝毫不为所动,手上力气极大,眸中透着狠戾,仿佛要将其吃拆入腹。
江容睫毛微颤,大滴大滴的眼泪砸下,像是砸在他的心头,她惊惧的眼神,慌乱的神色,抵触的情绪,挣扎的身体,无不在提醒他,她要逃离他。
他看在眼中,如同烈火烹油,一瞬心痛如刀绞,他的嗓音沙哑,像是在沙漠中缺水多日的旅人,轻若不闻的语气透着绝望与痛楚。
“阿容,你为何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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