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犹豫 昭昭小苦瓜
回春隐门去?
许景昭看着裴玄墨含着期待的眼神, 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原本就是打算回了春隐门说个清楚的。
他要清晰彻底跟伯父伯母讲明白,尽管心有愧疚,但有些事必须做个了断。
裴玄墨见许景昭久久不语, 脸上的笑变得僵硬, 他小心翼翼开口,“景昭,你……你不想回去吗?”
许景昭抬眸,看着他的眼睛,“裴师兄,我知道了, 那便后日回去。”
“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去寻师尊了。”
许景昭说的很平静,其实跟他平时的语气没差, 可裴玄墨的表情却怔愣住,动作僵硬。
许景昭察觉久久无人回应, 便抬头看着裴玄墨。
却见裴玄墨面色僵直, 一脸苦涩的看着他, “昭昭,你以往……都唤我哥哥的。”
许景昭眉心微蹙,沉默片刻后还是开口,“裴师兄,我们现在同为仙执殿弟子,儿时的称呼早已不合时宜。”
“我寻师尊有要事, 我先走了。”
他垂下眼睫,从裴玄墨身侧走过,衣袂未曾停留。
裴玄墨张了张嘴,看着许景昭的背影, 却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许景昭刚来仙执殿时,那么喜欢他,可他是怎么做的?
是他亲手一步步将人推得更远,又能怪得了谁呢?
好在昭昭愿意跟他回去,以后他会慢慢弥补回来。
想到这里,裴玄墨眼眸里总算带了些笑意。
药圃跟仙执殿相距不远,许景昭到仙执殿时却感觉寂静得过分,甚至仙执殿外,还带着碎裂的琉璃残渣无人收拾。
许景昭带着疑惑踏进了殿,“师尊?”
仙执殿内空荡荡的,黑色布幔随风飘扬,衬得殿内有些昏暗。
许景昭撩开垂帘往里走,声音在空旷中回荡:“师尊,你在吗?”
他往前走了几步,才看到桌案前那个沉寂的身影,宴微尘身上墨色跟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若不是他仔细,怕是都发现不得。
但宴微尘现在的状态却瞧着十分不对劲,周身笼罩着一种近乎断绝生息的孤寂,让许景昭心头一紧。
“师尊?”
他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十足的的担忧,“师尊,你怎么了?”
宴微尘浑身笼罩在阴影里,听到声音缓缓抬头,不等许景昭看清他的表情,他伸手环抱住许景昭的腰身,将人抱得很紧。
温柔的大掌将他后腰都揽住,带着几分不安跟说不上来的情绪,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酸涩,连许景昭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滞缓。
无端的觉得心口像是塞了一团棉絮,十分难受。
“师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宴微尘将脸埋在他衣襟间,许久才哑声唤道:“昭昭……”
“嗯?”
许景昭任他抱着,殿内很静,他能清晰的听到宴微尘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不知为何,他竟开始有些紧张。
“昭昭……我有些难受。”
许景昭心头一颤,难受?能让师尊说出这两个字,该是何等的痛楚?
他想起先前那阵令人心悸的雷声,声音不由发紧,“师尊,遇到什么事了?是不是你……更严重了?”
可宴微尘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他,仿佛要将他揉入骨血:“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许景昭安静地任由他抱着,宴微尘深深汲取着怀中人熟悉的气息,翻涌的心绪才稍稍平复
他还是觉得痛,他的昭昭这般好,那些人怎么敢。
他们不仅那样对他,还蒙骗了他,让他十三年来恩怨颠倒,亲疏不分,亲不亲友不友,当真相解开后,仇怨跟恩情各分天秤两端,能将人逼疯!
真是好狠毒的手段。
若是许景昭是个恶人就好了,大可不必背负心中的谴责跟懊悔,可偏偏他的昭昭……心软得很,一点点的恩情就看得极重。
他的昭昭怎么能这么苦。
这世间给他的尽是难解的仇怨,他的昭昭是咽尽委屈的小苦瓜。
许景昭伸出手,放到宴微尘的发间,“师尊,是有什么事吗?”
宴微尘缓和了情绪,他微微起身,却没有抬眸看向许景昭,“我发现了一件事……”
许景昭好奇道:“什么事啊?”
宴微尘却没有再开口,他的视线落到许景昭腰间,上面除了仙执殿的令牌,还有春隐门的东西。
“嗯?师尊,什么事情?”
宴微尘指尖落到许景昭腰间那块破碎的玉佩上,尽力按捺着将其捏碎的冲动,尽量平和的问道:“昭昭,春隐门…如何?”
许景昭任由宴微尘单手揽着他,不假思索开口,“春隐门自然很好啊,山门隐蔽,灵气充裕,四季如春。”
宴微尘沉默片刻,又问:“那门中之人呢?”
“他们自然对我也是极好的。”许景昭看着宴微尘的眼睛,怕他不信,还跟他举例。
“我幼时资质平庸,伯父伯母为我遍寻名师,灵药资源从不吝啬,你不知道,那些长老的孩子可嫉妒我了。”
宴微尘听着许景昭的话,面容却越来越冷,好?这好里藏着多少心虚与愧疚,他们自己可说得清?他指尖一个用力,原本便碎裂的玉佩更是裂开了缝隙。
许景昭吓了一跳,“师尊,这个不可以!”
宴微尘松了手,“为何不可?”
许景昭跟师尊解释道:“伯父伯母说,裴师兄命格早夭,我跟他命格相合,要我跟他成婚,才能消弥早夭之相。”
“所以我自小跟裴师兄定下婚约,可谁知他竟跟我退婚了……伯父伯母心里着急,便将我送到了仙执殿。”
宴微尘捏着那玉佩的手一顿,“你不喜欢裴玄墨?”
许景昭眼眸里有些许失落,“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我跟他自小长大,伯父伯母待我如亲子,他们……是我仅存的家人了。”
宴微尘听完,眉梢却丝毫未松,反而觉得更沉重。
许景昭对春隐门夫妇如此依赖,若知晓真相,该如何承受?
“师尊?师尊?”
许景昭唤了两声,目光还是有些担忧,“师尊,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无事。”
宴微尘努力压制自己情绪,可心里的暴虐却怎么也压不住。
两人一旦结为道侣,因果相通,气运共享,裴玄墨应当是不能掌控某些东西,需要结为道侣才能互享。
许景昭仔细端详着师尊,忽然展颜一笑:“现在师尊也是。”
“于我而言,师尊同样重要。”
宴微尘心头一震,抬眸望去。
许景昭唇角弯起清浅的弧度:“还未跟师尊说,后日我要回春隐门一趟,我会与伯父伯母说清,这婚约不该继续……况且,我已经有心悦之人了。”
宴微尘喉结滚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们让你回去的?”
许景昭摇了摇脑袋,“不是,是我遇到裴师兄了,伯父伯母召我们回门,到时候顺便将事情说开,不过师尊……裴师兄真的不会有事吗。”
他想起来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过伯父伯母向来不逼迫他,为人开明,应当会同意的。
宴微尘却思虑更多,春隐门夫妇为裴玄墨下了这么大一盘棋,绝不会轻易放手。
仙执殿侍先行,已经在春隐门周围布下暗阵,但摧毁一个春隐门容易,可偏偏许景昭这里……并不好交代,更何况,春隐门里说不定还有昭昭的东西,比如那半截灵根。
天脉灵根何其霸道,若裴玄墨真的拿了全部,现在他绝不会这般修为。
而至于裴玄墨知不知道……他或许不知道,但既得利益者,同罪!
许景昭见宴微尘不回应,又开口问了一遍,“师尊?”
宴微尘回神,“他不会有事的。”
许景昭稍安心些:“那我后日便与裴师兄同去。”
宴微尘抬眸,眼眸里情绪难辨。
两个念头在他心中拉扯,一是把许景昭留在仙执殿,至于春隐门,只要悄无声息抹除了便是。
但此举太过冒险,许景昭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会伤心难过,心里永远都记得春隐门夫妇的好,况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不想跟昭昭生出间隙。
二是任许景昭自己回去,在一个合适的契机告知他真相,但同样会伤害到许景昭,这般打击,恐会乱他道心。
所以他踌躇不决,他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的视线落到桌面上,那里摆着一个锦盒,终是垂下眼帘。
“昭昭,我要为你洗髓伐经。”
“师尊,这须弥花你要尽快服用。”
两人同时开口,许景昭手里拿着一株药材,正是从归元塔里带出来的那件。
空气中一时陷入寂静,许景昭脸上有些恍惚,“师尊?洗髓伐经?”
他视线顺着落到桌面上,眼底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他将那惊喜压制下去,轻咳了两声,“这个不急,待我从春隐门回来,师尊再帮我好不好。”
他举着药材,在宴微尘面前晃了晃,“师尊,这是须弥花,你服下它后,日后便不必休宁,也不用受那什么雷淬之苦了。”
可宴微尘却看都没看那药材一眼,目光紧锁着他,“就现在,在你回春隐门之前。”
有他在,春隐门夫妇不会对许景昭如何,但许景昭有权知道真相,也有权自己处置。
而他不会让修为成为许景昭的后顾之忧,他要为他磨一把修为的亮剑。
让春隐门夫妇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忌惮,让他们把抢走的东西,统统吐出来。
许景昭看着宴微尘凝重的脸色,讪讪道:“没……没这么急吧?”
他还没准备好呢,再说了洗髓很痛的,他还有些害怕。
宴微尘起身,指尖温柔抚平他衣襟褶皱,语气却不容置疑,“昭昭,就现在,况且有些事你迟早要知道的。”
第92章 洗髓前夕 通通关起来
现在?许景昭打了个哆嗦, 一股怯意从心底悄然升起。
“师尊……”
他仰起脸,却在触及宴微尘那不容置喙的眼神时,话音一转。
“师尊先服了须弥花, 之后……弟子都听师尊安排, 好不好?”
宴微尘不为所动。许景昭抿了抿唇,忽地凑上前,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师尊,你也不想弟子的努力白费吧?”
宴微尘喉结微动,垂眸看他, “待你洗髓之后,再去春隐门。”
许景昭略一迟疑,见师尊目光仍落在自己身上, 赶忙点头。
宴微尘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随即袖袍一挥, 殿门处的空气一阵扭曲, 扑通一声, 一道人影跌了下来。
那人未着外袍,内衫破破烂烂,像是被利爪撕扯过。
丹霖被摔得发懵,撑起身子摸索两下,“怎么这么黑?”
宴微尘沉声开口,“丹门主?”
丹霖视线聚焦, 这才看了过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说宴殿主, 下回传送前,能不能先打声招呼?”
宴微尘这才想起此事,面色如常:“下次注意。”
丹霖走上前,无奈地耸了耸肩,“不过你这次倒是及时。”
他先对许景昭点头示意,又转向宴微尘:“此番唤我前来,所为何事?哦,对了,能否先给我件外袍?”
“癸七。”
癸七领命而下。
许景昭与宴微尘并肩而立,取出了那株药香浓郁的须弥花,就在他取出的一瞬,丹霖猛地瞪大了双眼。
他死死盯着许景昭手中之物,声音发颤:“须……须弥花?这是你带出来的?”
许景昭点头:“师尊身体不适,丹门主,您可知该如何使用?”
“须弥花药性冰寒,配以寒山雪莲为辅,再加上龙晶草,火晶根……”
丹霖一口气报出十几种药材名,许景昭瞪大了眸子,虽然听不懂,但是总觉得很是麻烦。
“不过这些都难不倒我,三日之内,我必能炼成。”
许景昭面现喜色:“当真!”
“自然!”丹霖昂起头,“炼丹一道,五洲之内,无人能出我右。”
许景昭听到丹霖这般说,心是彻底放下了,“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取出来的?”
许景昭有些迷茫,“踏上塔顶层之后,我见它开着,脑子一热就把它取了。”
丹霖听的直皱眉,他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且不说归元塔极为难见,那须弥花更是千年才得一株,早知如此,当初他也该去碰碰运气。
“殿主。”
癸七去而复返,奉上外袍后并未退下。
宴微尘开口:“讲。”
癸七回禀:“殿主,庄选徒与裴选徒在兰规院起了冲突。”
宴微尘眉梢微蹙,许景昭蓦地起身:“什么?”
癸七垂首:“庄选徒出手颇重……”
许景昭眉心紧拧,庄少白这又是吃错什么药了?
宴微尘抬眸时,眼底却是一片平静。
许景昭有些迟疑:“师尊,我……”
“去吧。”宴微尘声线平稳,并未阻拦,“癸七随你同去。”
“是。”
两人走后,殿内又恢复了寂静,丹霖一门心思扑在药材上,至于什么弟子打架的事情,他实在是不感兴趣。
宴微尘收回视线:“还记得十三年前乌玄惊出逃之事吗?当时南洲可还发生过什么?”
“当时?”丹霖仔细回想,“当时控制得及时,南洲并未受太大波及,怎么了?”
宴微尘语气沉重,“许景昭的父母曾居南洲花溪村。”
“花溪村?那不是就在禁渊入口吗?”丹霖猛然醒悟,“你是说……他父母是守护禁渊的修士,被邪祟所杀?”
“不对啊?”丹霖总觉得哪里蹊跷,但他在南洲除炼丹外,确实不问外事。
他当年去过花溪村,也见过守界的修士,只是没想到竟跟许景昭有关联。
宴微尘又道:“倘若有人被换了灵根,服用洗髓丹后可会有何隐患?”
“不会。洗髓丹洗髓伐经,摧旧生新,重塑经脉只会让天赋更上一层。但此法凶险,古往今来成功者寥寥……”
丹霖说着忽地顿住,似在消化信息,“等等?换灵根是何意?你那小徒弟被人换了灵根?”
宴微尘微微颔首。
丹霖眸子瞪大,面上表情一言难尽,“谁啊,这么缺德,不怕遭天谴吗?”
“是春隐门夫妇。”
丹霖一噎,不敢相信的确认了一遍,“当年对你有恩的春隐门?”
宴微尘抬眸,“是,但恩缘线我早已还清。”
丹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化成一抹叹息。
他带了些许同情道:“我先前还听说春隐门要办婚事,那消息都传到南洲来了,你怎么想的?”
宴微尘没有言语,只是落到了那洗髓丹上,婚事?呵,丧事差不多。
丹霖看着宴微尘面无表情,犹豫了下,拿出来几个瓶瓶罐罐,“你那小弟子身子弱,你别把人折腾坏了。”
宴微尘拧眉,“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丹霖站起身,“不说了,快让人带我寻一个僻静的地。”
他手里捧着药材,已经快要迫不及待。
另一边,许景昭随癸七匆匆赶至兰规院。
但见满地断枝残瓦,一片狼藉,不由怔住。
闹得这么大?他们二人不是素来交好么?
他抬眼望去,庄少白与裴玄墨仍僵持不下。庄少白虽衣衫凌乱,却未见明显伤痕;反观裴玄墨,身上多处染血,脸上青紫交加,很是狼狈。
庄少白的面带寒霜,死死攥着裴玄墨的领口。
萧越舟立在二人之间,揉着眉心,面露疲色。
封辞也在,只不过他面上表情极为诧异,像是见了鬼。
薛宿宁原本在劝架,见许景昭到来,心思立刻飘远,果断松开拉着师弟的手,迎上前来:“景昭。”
许景昭礼貌颔首:“薛师兄。”
薛宿宁面容一僵,紧接着跟没事人一样,凑到许景昭跟前,“景昭,你伤好了吗?师尊说你睡了十日呢?”
“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肯定对身子不好,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薛宿宁边说着,身子就挡在了许景昭前面,总有意无意挡住许景昭的视线。
许景昭有些无奈,微微加重了语气,“薛师兄,你能先让开吗?”
他这话说的不轻不重,剩下的师兄闻言都看了过来。
薛宿宁强挤的笑容僵在脸上,悻悻侧身让开,低声嘟囔:“可我的伤也才刚好啊……”
他在归元塔里受了那么重的伤,许景昭却看都没看一眼,反倒是裴玄墨受了些皮外伤,景昭倒是着急赶过来了。
他越想心里越酸,他跟裴玄墨半斤八两,凭什么自己就是入不了昭昭的眼。
庄少白听到声音,身形微滞,转头望来。
“景……”
他看着许景昭一步步走上前来,眼眸里似乎都只剩下了身前人影,“景昭……”
裴玄墨抹去嘴角血丝,眼眸也看着许景昭,只不过他脸上青紫,实在看不清什么神情。
许景昭走上前,庄少白眼眸微亮,可许景昭却并未看他一眼,微微拧眉,蹲下检查裴玄墨的伤势。
庄少白早就突破元婴,可裴玄墨并未突破,还在金丹巅峰迟迟不动,所以这次被庄少白压着打,落了下风。
以前许景昭没见过庄少白出手,但现在他发现庄少白下手又狠又重,专攻面门与要害,看似伤势不重,却招招痛彻筋骨。
许景昭看着裴玄墨的那张脸,忽的冷了眸子,裴玄墨这样,他还怎么回春隐门?
他抬眸,面无表情开口,“庄师兄,放手。”
庄少白的面色一僵,整个人愣在原地。
许景昭见庄少白不动,直接上手推了他一把,却没想,刚刚萧越舟跟封辞两个人都拉不动的人,此刻竟被许景昭轻轻一推便踉跄退开。
庄少白后退数步,身形佝偻,眼中满是不敢置信:“景昭,你都不问问他做了什么?”
许景昭声音冷淡,“哦?他做了什么,值得你下如此重手?”
庄少白攥紧拳头,说不出所以然,最后撇过脸去,“我还是打轻了。”
萧越舟拧眉,“庄师弟,你与裴师兄素来亲近,今日这是为何?”
庄少白却紧抿双唇,不再言语了,他刚刚打的重,拳面上都破了皮,往外渗着血迹,可许景昭却丝毫未看,只是查看裴玄墨的伤势。
裴玄墨站起身,面容温润消失的干干净净,脸上带了怒意,“少白,你发什么疯?”
他只是在回兰规院时遇到了庄少白,见他心情不虞,上前关心两句,随后提及跟师尊休假,带许景昭回春隐门之事。
谁成想不知道拨动了庄少白的哪根弦,让他上来就动手,起初裴玄墨只当是师兄弟间的寻常切磋而已,却不想庄少白下的是死手,招招狠毒。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个看起来温润无害的庄师弟,下手这么狠。
不,或许他以前从未真正认识过庄少白。
那眼眸里露出来的戾气,让他感觉一阵心悸,他感觉庄少白刚刚是真想杀他,可在许景昭来到后,那杀意跟戾气却如潮水般退的干干净净。
再瞧过去,又是那温顺柔弱的模样,裴玄墨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凭什么庄少白揍了自己,转头对着许景昭反而像是受害者一样?
许景昭关切道:“裴师兄,你没事吧?”
裴玄墨抹去嘴角血色,摇了摇头,“我没事。”
许景昭看着裴玄墨那张五彩缤纷的脸,眉心越皱越紧,这要是好不了,回春隐门少不了被问,这样想着,许景昭掏出来了药膏,“裴师兄。”
这些都是消瘀化血的药,用不了多久,裴玄墨脸上的伤就会好了。
薛宿宁双手环臂在人群外看着,瞧见许景昭的动作,心里更酸了。
可他不敢跟许景昭要药,想当初……
一想到自己当初干的混账事,他就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
庄少白阴鸷地盯着裴玄墨,许景昭不看自己,却对裴玄墨这个偷东西的贼这般关心。
他本不愿亲自动手,更擅暗中行事,可他今日瞧见裴玄墨,就忍不住动手。
凭什么许景昭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可偏偏裴玄墨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的享用这一切。
这一切原本就是许景昭的。
该跟他们成为师兄弟的应该也是许景昭。
要不是裴玄墨,他也不会做出这么多错事,以至于现在无法挽回。
正当此时,随行而来的癸七开口:“二位选徒违反殿规,需入绝狱思过一日。”
庄少白冷冷瞥了裴玄墨一眼,转身率先离开。
绝狱好啊,最好冷不丁的死在里面。
许景昭犹豫道:“可裴师兄身上有伤……”
走在前面的庄少白身子一顿,面色扭曲,牙都要咬碎了,许景昭越是关心裴玄墨,他对裴玄墨的恨意越浓。
癸七一板一眼回道:“仙执殿规不可违。”
裴玄墨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而反过来安慰许景昭,“没事的。”
手心里摸索着许景昭给的药瓶,却觉得心里比吃了松子糖还甜。
可他的笑容在进去绝狱之后戛然而止,他手里的丹药被等在里面的庄少白抬手一挥。
啪嗒一声落到地面,碎了一瓶。
庄少白身子笼罩在阴影里,面容莫测,“想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动手吗?”
第93章 洗髓 重构
许景昭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 眼中浮现出忧色。
“萧师兄,他们不会在绝狱打起来吧?”
萧越舟回道,“这你不必担心, 绝狱关押着无数犯下大错的妖兽, 他们没心思的。”
“啊?”许景昭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若是裴玄墨再受伤,还能顺利返回春隐门吗?
萧越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许师弟,你昏迷了整整十日, 这几日还需静心休养,勿要劳神。”
“……是。”
萧越舟与封辞另有要事在身,未再多言, 转身离去。
薛宿宁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 终于寻了个话头:“那个……你真要随裴玄墨回春隐门?所为何事啊?”
许景昭抬眼看他, 不解这人今日为何如此多话, “薛师兄的伤势痊愈了?”
薛宿宁身子微动,面色一喜,那双微翘凤眼瞪圆,伸手按压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毕竟我向来体魄强健, 不像裴师弟那般孱弱。”
许景昭有些疑惑,侧目望来,怀疑自己这位薛师兄是否被人给夺舍了。
薛宿宁为人乖戾,眼高于顶, 身上带着世家子弟一贯的倨傲,许景昭刚来仙执殿时深有体会。可现在,许景昭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将被薛宿宁拽住的衣袖抽了回来。
薛宿宁手上一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下意识摸了摸鼻尖,声音低了几分:“景昭,你……你一关心我,我便觉得浑身都舒坦了。”
“先前我见通往中州的灵舟似乎驶向春隐门方向,还以为你已离开……幸好回来时见裴玄墨还在……”
许景昭才不是关心薛宿宁,但未接他这话,只是捕捉到另一个信息,疑惑道:“去中洲做什么?要去历练吗?”
奇怪,要是去春隐门的话,那自己应该也知道的。
许景昭摇了摇头,既想不通,便暂且按下。
他后退半步,礼节性地颔首:“薛师兄既无大碍,便请好生休养,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薛宿宁被那句“好生休养”砸得心头一热,待他回过神,眼前已不见了许景昭的身影。
许景昭原是要径直返回仙执殿,可行至半途,忽觉腰间灵囊传来一阵急促的震动,急匆匆的,像是焦躁不安地催促。
他顿住,伸手在灵囊翻找,就看到那块春隐门少门主的令牌泛着微光,正在疯狂闪烁。
许景昭微微怔愣,仙执殿内通常隔绝外界传讯,只有这枚与春隐门直系的令牌不受限制。
他指尖凝起一丝灵力,注入令牌,还未开口,对面已传来裴乘渊焦急的声音:
“墨儿?仙执殿出了何事?为何仙执殿侍突然将春隐门围住?可是外界有了什么动静?”
许景昭听见那边焦急声音,低声道:“伯父,是我,景昭。”
对面明显顿了一下,裴乘渊语气带着诧异:“昭儿?墨儿的令牌还在你这?”
“是我一时疏忽,忘了归还。”许景昭指尖收紧,声音沉了几分,“伯父,春隐门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端沉默了片刻,裴乘渊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几分试探:“昭儿……你近来可好?在仙执殿中,修为可有进益?”
许景昭眼神一黯,“我无事,修为……仍是老样子。”
裴乘渊似乎暗暗松了口气,连带着旁边一直紧绷着神色的钟岚衣也稍稍放松,但眉间的忧虑却未散尽。
前面桌案上燃着长命灯,橘色的光在幽暗的室内忽明忽暗,明明灭灭,为裴乘渊与钟岚衣夫妇二人镀上了一层朦胧而微暖的光边。
裴乘渊紧握着传讯令牌,眼中神色变幻不定,沉声问道:“昭儿,听闻仙执殿主对你颇为看重,他就未曾……助你提升修为?”
许景昭如实道:“师尊确有提及……”
裴乘渊呼吸一紧,“那他可曾……察觉什么?”
“嗯?”许景昭不解。
钟岚衣伸手搭在他手臂,裴乘渊这才回神,语气转为缓和:“哦,无事,伯父只是关心你。”
“昭儿,你自小身子骨便弱,莫要让殿主用些激进的法子折腾你。待你日后回到春隐门,我与你伯母定为你寻来无数天材地宝,悉心调养。”
许景昭迟疑了一下,并未应下这个话头,转而再次追问:“伯父,还请直言,春隐门现在境况如何?”
裴乘渊眉心紧拧,声音微沉,“就在两个时辰前,修为高深的仙执殿弟子忽然在距春隐门二十里外布下困阵。如今,春隐门已是只许进,不许出。”
“昭儿,你与伯父说句实话,仙执殿近来可有异动?或者……你可曾察觉殿主有何不同往常之处?”
许景昭心中疑惑更甚:“师尊?他……并无不同。”
他小心道:“那困阵……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春隐门周边出现邪祟,仙执殿侍是去护卫的?”
“昭儿!”裴乘渊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疲惫与凝重,“伯父还不至于连阵法的气息都分辨不清。”
“昭儿,你或许不清楚宴微尘是如何坐上殿主之位的。二百年前,他刚入大乘期,便屠戮了两大西洲世家,血腥之气弥漫数月不散。正是凭借那般铁血手腕,他才震慑五洲,令无人再敢忤逆仙执殿。”
许景昭握着令牌的手微微颤抖。
“宴微尘从非良善之辈。但凡稍有不合他心意,顷刻便可令一个宗门灰飞烟灭。正因如此,这两百年来,各宗门无不避其锋芒,从不敢与仙执殿正面冲突。”
许景昭下意识地咬住下唇,低声反驳:“师尊他不是这样的人……”
裴乘渊语气陡然加重,“你是在质疑伯父伯母吗?如今仙执殿侍兵临宗门之外,虎视眈眈,这岂是空穴来风?”
“你老实告诉伯父伯母,你与殿主之间……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乘渊的本意,是担心宴微尘或许察觉了许景昭身上的秘密,可许景昭对此一无所知,脑海中浮现的,尽是近日与师尊相处的亲近画面。
难道师尊只是看春隐门不顺眼,便顺手围了?
不,师尊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
许景昭想起方才薛宿宁无意间提及的话,心中已信了七八分,但仍抱着一丝希望:“伯父伯母,这其中……是否存有误会?”
裴乘渊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昭儿,你……罢了。事态紧急,你与墨儿务必尽快动身返回宗门。最晚后日,必须赶到!”
“一切我与你伯母都已安排妥当,只等你二人归来。”
“可是,伯——”
许景昭的话还未说完,手中的令牌光芒已迅速黯淡下去,通讯被单方面切断。
他捏着冰冷的令牌,一时怔在原地,一股莫名的心慌悄然蔓延开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而远在春隐门的内室之中,裴乘渊与钟岚衣收回令牌,目光齐齐落在那盏摇曳的长明灯上。
“虽然不知道宴微尘此举何意,但是只要在春隐门里,他就不能轻易出手。”
“待昭儿与墨儿归来,便立刻将事情办妥,只要墨儿正式继承春隐门,大局既定,之后紧闭山门百年,宴微尘纵有通天之能,又能如何?”
烛光将夫妇二人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暗,神色难辨。
“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春隐门的未来,我们已无退路……不过,也快了。”
许景昭从未觉得通往仙执殿的路如此漫长,心头有无数疑问翻涌,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师尊为什么要围困春隐门?
又为何自己从未听到风声?难道真如伯父伯母所说?
许景昭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个念头。
不,他绝不相信师尊是那样的人。
他心中沉甸甸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等他在回神时,已经走到了仙执殿。
许景昭深吸一口气,踏进殿门,宴微尘正坐于案前,手中把玩着一个精致的瓷瓶,见许景昭进来,他指尖微动,迅速将瓷瓶收起。
“师尊……”许景昭快步上前,在离宴微尘仅一步之遥处停住。
宴微尘见他面色苍白,眉头微蹙,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怎么了?”
他目光直直望向那双深邃的眼眸:“师尊,春隐门出了何事?为何……仙执殿侍要将其围困?”
宴微尘动作一顿,眸色沉静地看着他:“谁告诉你的?”
许景昭凝视着师尊的神色,心头猛地一紧,“师尊,这……是真的?”
“谁告诉你的?”宴微尘重复道,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伯父伯母方才传讯于我。”许景昭语气急切起来,“师尊,能否告知我缘由?据我所知,春隐门向来安分守己,从未行差踏错……”
宴微尘垂眸,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许景昭的脸颊,声音低沉而肯定,“不,他们犯了很大的错。”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周身气息难以抑制地波动了一瞬,眼底深处似有凌厉的戾气一闪而过。
许景昭只觉得抚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冰冷,好像是被蛇抚过,他抬手抓住宴微尘的手腕,急切开口,“师尊,我不明白!”
一边是自己喜欢的师尊,一边是养育自己长大的春隐门,许景昭只觉得整个人像是油锅上的蚂蚁,难受得很。
宴微尘微微俯身靠近,眼眸盯着他,气息拂过他的耳畔,“马上你就要明白了,在这之前,我要先给你一样东西。”
他说完,俯身直接将许景昭打横抱起。
身子骤然悬空,许景昭下意识搂住宴微尘的脖颈,“什……什么。”
他现在脑子乱糟糟的,一片乱麻,根本来不及思考。
根本没发现,宴微尘抱着他早就换了一个环境,并将玉兰苑设下层层结界,再无旁人打扰。
直到觉得四周过份寂静,许景昭才发现两人换了地方。
四面墙壁上镶嵌着明珠,仰头的山壁顶层能看到微弱的云雾,而在两人前面不远处,是一处寒潭,表面弥漫着稀薄而冰冷的雾气。
寒潭?来这里做什么?
许景昭心中困惑更甚,他仰头想要说些什么,宴微尘却伸出修长手指,抵在他唇边,“嘘,莫要说别的事情了。”
紧接着,一个微凉的圆润丹药被抵入他的唇边,不容他拒绝,入口即融,消散在他身体里。
许景昭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四肢百骸传来,迅速涌入经脉丹田,撑得他经脉难受,来不及思考什么东西,他伸手攥住宴微尘的衣襟,睁眼压抑着痛苦,“师尊,我感觉好难受。”
宴微尘此时已经走到寒潭边,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额角,将人放到寒潭里,“洗髓丹是这样的,要忍一忍。”
扑通一声,许景昭滑落到寒潭里,冰冷的寒潭刚好压制住他身体内狂躁的灵力。
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灵力失控,在本就不宽阔的灵脉里冲撞,那灵力汹涌奔腾,将经脉撑起,然后啪嗒一声断裂,这种经脉重组的滋味,折磨的他快要疯掉。
他冒出水面,扶住寒潭池边,面颊扬起,眉心紧蹙,脸上带着些许痛楚,“师……师尊,我快死了……”
他痛的已经意识模糊,就连师尊的身影也瞧不清晰,他抓着寒池石块,指尖泛白,觉得自己丹田处一阵绞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碎裂。
“痛……”
哗啦,耳旁传来些许声响。
许景昭闻声抬眸,就看到宴微尘淡然走下寒潭,身上那件玄袍外衫落地,此时仅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内衫,已然被水打湿,隐隐透出身躯的轮廓。
距离他仅有半臂距离,他甚至能感觉到师尊身上的体温,但他已经来不及思考更多,就又被汹涌的痛意夺去理智,洗髓伐经,逆天改命,哪里是这么好受的。
宴微走上前,尘伸手抚去许景昭额角上的汗水,伸手按在许景昭身后的石壁上,将人禁锢在自己怀里。
他声音清缓,“洗髓丹需要很多很多的灵力,这寒潭是仙执殿灵力最深厚的地方,但……却也远远不够。”
许景昭抬头,眼里皆是迷茫,灵力不够,那他怎么办?
宴微尘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瞧着那双水蒙蒙的琉璃眸子,又开口道:“所以你需要一样东西。”
许景昭懵住,“什么东西。”
“我的元阳。”
一个大乘后期修士的元阳灌顶,足以让一个毫无修为的废材原地直升金丹,至于那人承受不住爆体而亡,还是承受后修复修为,那都是后话。
但许景昭不一样,他早就跟宴微尘签订契约,且自身先天经脉本就卓然,他俩天生契合。
宴微尘捏着人的下巴,将人抵在寒潭石壁,俯身亲吻下去。
可许景昭却伸手抵住制止,他晃了晃脑袋,“不可以。”
宴微尘眉心微蹙,“什么不可以?”
许景昭整个人痛的恍惚,但还是分神道:“伯父伯母说,我未成婚前,不能破身丢掉元阳。”
不止警告了他,还警告了裴玄墨,所以许景昭一直担心这其中有什么关联,而之后他便会回春隐门,会被伯父伯母看出来的。
宴微尘心中冷笑,他自然知道春隐门夫妇打的什么主意,道侣交融,命途同享。
可惜,许景昭只能是他宴微尘的道侣。
宴微尘动作轻柔而又强势,伸手拿着许景昭抵在他身前的掌心,按在石壁上,十指相扣。
他动作强势,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垂首亲了亲许景昭的眼睛,“可以的。”
许景昭急道:“不行,师尊你听我…”
呲拉一声,是布帛断裂的声音。
屏障破除,两人之间距离缩短,许景昭已经感应到了水下隐约蛰伏的巨物,吓的变了调,“师尊!”
宴微尘的单手扣着他的手,俯身对着那红唇亲了下去,堵住了所有声响,他动作霸道,不容拒绝,但态度却出奇的轻缓,并不急切。
许景昭晃了晃脑袋,眼眸里渗出泪花,他觉得自己现在像是案板上的鱼,只能任由刀斧劈开,分生两半。
时间好像变得缓慢,他耳旁什么声音都听不清了,世界里只剩下了冰冷刺骨的潭水,以及灼热的触觉,他觉得自己骤然失重,遁入虚无,唯跟师尊有一线联系。
他想要攀附,手腕却被师尊按得结实,让他心慌。
一吻结束,宴微尘抬眸,眼眸里带着浓烈的占有欲,“昭昭,你是我的。”
说完,他便强势往前倾身,轻重缓急亲自教导。
眼前景物颠簸,山崖上那微弱的光线止不住的晃,寒潭里涟漪急切扩散,能听到石壁间微弱的回音。
原本断裂重组的丹田寻到了灵力,紧接着疯狂汲取,形成了一道灵力漩涡,向着许景昭袭来,他只觉得一股灵力热流,流向他四肢百骸,不断重构他破碎的经脉。
第94章 清醒后 撞破
整整三天三夜, 仙执殿上空雷云翻涌,电光如龙。
骤雨时而倾盆,时而化作朦胧细雨。
唯有玉兰苑上方的结界始终流转着莹莹光华, 稳固如初。
第三日入夜时, 雷鸣骤然暴烈,仿佛天穹震怒,裹挟着令人心悸的威压轰然降临。
“这是……雷劫?”萧越舟眼底掠过一丝惊骇。
封辞同样面色凝重,“师尊要渡劫?为何如此仓促?”
想宴微尘那样的修为境界,按理说渡劫总要闭关百年,积蓄灵力, 算尽天时,可这……
萧越舟的目光落在前方,他比封辞知道的多, 玉兰苑里不仅仅有师尊,还有许师弟。
那么这里面是谁渡劫, 可真的不好说。
若真是许师弟在渡劫……这雷劫的威势未免太过骇人, 比他们几人当年经历的雷劫叠加还要恐怖。
“轰——!”一道紫电撕裂长空, 直劈仙执殿核心法阵,雷光未散,威势不减。
薛宿宁急得来回踱步:“萧师兄,师尊这渡的是什么劫?景昭还在里面啊!”
萧越舟唇瓣微动,最终只道:“雷劫过后,自有分晓。”
“此地不宜久留, 速速离开!”
雷云在仙执殿上空盘桓了整整四日,直到第七日破晓时分,才终于云开雾散。
阳光重新洒落,映照出一片狼藉。除了主殿依旧巍然耸立, 周边建筑都已残破不堪。
温暖的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许景昭昏昏沉沉地蜷在师尊怀中,身上只松松披着一件锦衫,裸露的肩颈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红紫痕迹,在雪色肌肤上格外刺目。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显然已经上过药了。
宴微尘动作轻柔的喂他喝水,许景昭唇瓣干燥,下唇带着明显的牙印。
有时动作重些,他不可避免情不自禁的发出些声响,那般勾人的音调,听的许景昭自己都脸红,所以难忍时便咬住下唇,可偏偏……师尊人太坏,总是猝不及防,撞碎了应有的节奏。
那三天三夜,他觉得瞳孔里所触及的景物都是晃荡的,就像是一叶漂浮在海面上的小舟,任由狂风骤雨拍打。
“再喝些水。”宴微尘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
许景昭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刚想挪动身子,就倒抽一口冷气。
“嘶——”
半边身子酸麻得不听使唤,另一处不宜见人的地方仍残留着鲜明的异物感,他赌气般别过脸,把发烫的脸颊埋进柔软衣料里。
师尊根本就不懂怜惜他,先前他讨饶了好多次,这人却变本加厉。
甚至还扬言帮他浇灌灵力,修补经脉,以至于到现在腹部丹田下依旧鼓起,残留着充盈后的灼热感,虽然已经清洗沐浴,但他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浸透了那股甜腻的气息。
宴微尘轻抚他散乱的长发,心下反省确实过分了些。
但他身上也并未好到哪去,玄色外袍随意披着,襟口微敞,结实的胸膛上交错着道道血痕,肩颈处更是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牙印,有深有浅,都是许景昭受不住时留下的。
想想起寒潭中的种种,宴微尘喉结微动,眼底掠过餍足之色,眼前人终于完完整整的属于自己,两人因果交织,从内到外,再难分离
许景昭太过困倦,没一会就呼吸平稳,沉沉睡去。
宴微尘拨开许景昭有些凌乱的头发,拿帕子拭去他额角细汗,又换了棉巾,润湿了许景昭有些干裂的唇。
他坐在床榻边,看着许景昭陷入沉思。
目光从他布满痕迹的脖颈滑过,落到他后颈处,那里是一块红色的梅花状胎记,跟旁边的痕迹有些明显不同。
宴微尘伸手抚上许景昭的后颈,指尖在那胎记上滑过,眸光渐冷。
这哪里是什么胎记,分明是当年被生生抽取灵根留下的旧疤。
许景昭是留疤体质,平日里磕碰都要好久才消,宴微尘指尖拂过那疤痕,眼眸里的温度却越来越冷,有疼惜心疼,更暗藏杀意。
许景昭似乎是觉得不舒服,不安地动了动,拧起眉毛,“不要了师尊……”
宴微尘抬眸,伸手轻抚许景昭紧蹙的眉毛,“结束了。”
许景昭嘴里嘟囔着,又寻了一个舒服的睡姿。
宴微尘仔细聆听,听到许景昭嘴里小声嘀咕的话,
“师尊大骗子……”
宴微尘:……
他看了眼怀中人,抬手拂过,伸手遮掩住了玉兰苑内的光亮。
而同觉灵力平息的,还有仙执殿的其余弟子。
萧越舟跟封辞他们代为处理仙执殿事宜,关在绝狱里的裴玄墨和庄少白也早已出来。
因为仙执殿雷劫暴动,两人待在绝狱中反而更安全些。
但这几日却并不太平,裴玄墨出绝狱后,身上除去有些狼狈,其实并未添什么新伤,就算有,也只是与狱中妖兽搏斗时留下的。
可如今他面色惨白,那双凌厉矜贵的面容,现在却失了神采,像是三魂丢了七魄。
他站在阳光下,却仍觉得浑身发冷,庄少白在绝狱中说的那些话,字字诛心——
什么叫自己抢了昭昭的东西?!
什么叫自己一家满门窃贼?!
凭什么说没有昭昭就没有现在的他?!
简直就是胡言乱语,他生来就是春隐门少主,父母是惩奸除恶修为非凡的修士,他自有记忆来,便天赋异禀。
昭昭被收养来的那一刻他记得清清楚楚,庄少白凭什么信口雌黄?
他还说他跟昭昭自小便有竹马之谊,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庄少白说的一个字,一句话他都不信。
他到现在才明白,庄少白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现在他盯上了昭昭,就如附骨之疽般纠缠不休。
又或者……那人对昭昭,也存了别样心思。
呵,他也配?
裴玄墨撑起身子,有些踉跄的往前走去,他要去找昭昭,他也说不上来心底为何惶恐而空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要见昭昭。
玉兰苑,翌日午时。
许景昭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睡眼,只觉得体内灵力充沛,精神焕发。
他平躺着,握了握自己的掌心,汹涌的灵力在他手上凝结,强悍的气息弥漫开来。
许景昭心跳骤然加速,这是真的,他真的成了。
那昏暗的日夜里,许景昭只觉得自己不断破碎重组,经脉断裂又迅速凝结,还有那带着恐怖气息的雷劫,若非师尊,他恐怕也抗不过去。
但一想到那些被浇灌的灵力,许景昭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坐起身子,走到窗边沐浴在阳光下。
他能感应到天地间充盈的灵力浮动,视野比先前清晰了千倍百倍,就连身子都觉得轻盈,这就是……元婴期的修为吗?
他从筑基连跨两阶,除去那汹涌的灵力助他突破关卡之外,他新结的经脉更为逆天,师尊说……这是天脉灵根,会得天道眷顾,修行起来一日千里。
许景昭握了握掌心,心里止不住的兴奋。
但身体里还残留着一丝疲惫感,可能是…有些过度,休息两日便好。
他正感受着体内汹涌的灵力,就忽的觉得身子被人在后拥住,许景昭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站着没动。
谁让师尊先前那般欺负他?
宴微尘将下巴轻抵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为何不理我?”
许景昭气呼呼转身,抬手轻推了宴微尘一把,他身上穿的锦衫原本就松,这下更松散了,他指责道:“你说话不算话。”
宴微尘视线在那些凌乱痕迹上一扫而过,饶有兴趣道:“嗯?我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每次都说最后一次……”许景昭睁圆了琥珀眸子。
结果全是骗人的!这个大骗子!
宴微尘盯着许景昭的那双略带委屈的琉璃眸子,身子前倾,“嗯?”
他俯身逼近,几乎鼻尖相贴:“可我分明记得……某人也曾主动相邀……”
许景昭瞬间脸红到耳根:“强词夺理!”
“不过是陈述事实。”宴微尘低笑,温热呼吸拂过他脸颊,“不喜欢吗?”
许景昭抬眸,眼眸里依旧带着控诉。
再喜欢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呀!”
许景昭一声惊呼,宴微尘已揽着他的腰将人抱上窗台,外面阳光有些刺眼,许景昭闭上眸子,紧接着只觉唇瓣温热,灵巧的舌滑落进来,攻城掠地。
许景昭向后仰身,怕自己摔下去,只能紧紧抓着宴微尘的肩膀。
从前的亲吻总是温柔克制,可自双修后,宴微尘的吻总带着要将人拆吃入骨的狠劲,但当他抬眸看去时,偏偏这人面上依旧清冷自持,反观自己却总被弄得神魂颠倒,实在不公。
许景昭气不过,揽着人的脖子反亲了过去。
宴微尘眉梢轻挑,纵容着他生涩的主动,当许景昭坦露出这种急切占有的爱意时,宴微尘只觉得灵魂都在战栗。
许景昭对他也有占有欲。
这种带着占有欲的爱意,极大的愉悦了宴微尘的内心。
两人分开时许景昭眼神有些迷蒙,显然有些情动。
他将人揽的更紧了些,身子不由自主的贴上前去,他不会开口说要,只会仰着那双无辜单纯,氤氲着水汽的眸子无声央求。
可那刚被蹂躏过的红唇,以及那斑斑点点的痕迹却让人觉得媚意横生,这种极致的反差感更令人愈发难以自持。
宴微尘喉结滚动,眼眸晦暗,再次吻上他的唇,从唇瓣滑落到那小巧的喉结,落到颈窝,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许景昭紧紧揽着人,任由意识沉浮,分不清何时何地,只知道他又被师尊征讨,这次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宴微尘的肩颈宽阔,能够将许景昭整个人遮住,窗木条实在硌人,宴微尘索性将他抱起,他整个人熊挂在师尊身上,坐着走路的动作颠簸,又晃荡了景色。
“师尊,放我下来……”许景昭挣扎起来,尽管宴微尘抱的他很稳,但许景昭仍旧觉得安全感不够,更何况他也受不住。
宴微尘吻了吻许景昭的额角,却没有将人放下,反而气势更强势了几分,这下许景昭彻底说不出话了,声音呜咽破碎在喉咙里。
可就在这时,一道夹杂着惊愕跟愤怒的声音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许景昭乍然梦醒,迷蒙的眸子重新聚焦。
宴微尘面色一冷,将许景昭完全遮掩住,另一只手哐当一声合上窗扉,阻挡了所有视线。
他声音低沉,带着蛊惑,“继续。”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还有焦躁的质问声。
许景昭眸子瞪大,眼底有些慌乱。
宴微尘抬眸,轻吻住身前人的红唇,声音微哑,“专心……”
第95章 对峙 带昭昭回去
专心?这怎么专心的下去?
许景昭心中一片慌乱, 被撞破的羞耻感灼烧着他的理智,此刻他被师尊稳稳抱在怀中无处着力,只能被动地环住对方的肩颈。
“师尊…嗯…师兄在外面……”
宴微尘仰起头, 那双带着侵略性的眸子直直望进许景昭眼底, 抱着他的手臂忽然一松。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许景昭惊慌地收紧手臂,却也因此让两人联接更加紧密。
宴微尘凝视着身前人,那张清冷自持的面容上染了欲色,眼底泛起几分笑意,“不要这么——紧……张!”
他猛地上前一步,却将人轻柔地放置在桌案上, 许景昭面颊绯红,眼眸迷离,看着好不可怜, 宴微尘手掌撑着桌面,往前更进了些。
许景昭眼尾泛红, 一滴泪悬在睫上, 将落未落, 宴微尘借着俯身的动作拉近彼此距离,他指尖轻轻地按了按许景昭泛红的眼尾。
“好可怜啊……昭昭……”
话虽怜惜,语气里却带着愉悦的促狭,动作更是未曾停歇。
“嗯……”许景昭喉间不自觉溢出一声轻吟。
桌案上原本铺着的朱砂符箓被汗浸湿,繁复的符文随着摩擦渐渐模糊,朱砂笔画沾到了雪瓷肌肤上。
边缘摆放的白玉茶盏晃动不停, 一寸寸的往桌角边缘挪去,终于啪嗒一声坠落在地,茶水四溅汇聚成镜,映出两道紧密相拥的身影。
茶盏落地, 可水纹却未歇,腰侧玉佩撞到桌角轻鸣,发出不断的清脆声响。
一个时辰后,骤雨初歇,归于平息。
地面上遍布着瓷片跟散落的布帛碎片,空气中残余很淡的暧昧气息,许景昭已然昏……睡过去。
宴微尘执帕拭去他额角的细汗,仔细掖好薄被,这才起身。
他的目光掠过房门,眸色深沉难辨。
他推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玉兰苑门旁倚着一道身影,裴玄墨满身伤痕,双目猩红,瞧着有些疯魔,没有半点往日温润的模样。
听见动静,他僵硬地抬起头,缓缓站直身子,条件反射般喊道:“师尊……”
宴微尘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他瞧着面前这个弟子。
除去他对许景昭动了心思,以及庄少白那个变数之外,这几名弟子他都都悉心教导过。
相比于萧越舟几人心思通透,勤学苦练,裴玄墨有时悟性不够,他在裴玄墨身上花的时间最多,也极为纵容,当年他们瞧见庄少白时,裴玄墨求情他也应了。
这些年他毫不吝啬资源丹药,各种功法倾囊相授,这是他作为师尊应有的责任,如此,便也问心无愧。
裴玄墨扬起头,看着眼前自己昔日最敬重的师尊,面上有种癫狂后的死寂。
“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刚刚瞥过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瞧得清楚,也知晓在做什么,但是他不能接受。
宴微尘脖颈上还残留着红痕跟齿痕,不知道是刻意坦露还是无意为之,总之让人一眼便能瞧出来发生过什么。
但是裴玄墨不能接受,不敢相信,他如此敬重师尊,跟他原本的未婚道侣,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宴微尘不该是清冷出尘、不染凡欲吗?不该是断情绝爱、只求大道吗?如今这又算什么?
宴微尘淡淡瞥他一眼:“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轰的一声,裴玄墨只觉的气血翻涌,直直涌上脑门。
宴微尘平静的击碎了他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竟然亲口承认了!
裴玄墨只觉得一股气血自丹田而上,直接涌上他的喉咙。
噗的一声,裴玄墨嘴角落下血色,又被他硬生生压制下去,他攥紧了拳头,心里的怒意再也压制不住,他怒吼道:“他是你徒弟!是我未婚道侣!”
宴微尘眉心微蹙,指尖轻抵唇边:“嘘!他很累,别吵到他。”
裴玄墨心里一噎,他心里就像是扎了一根刺,上不去下不来,指甲陷入皮肉里,掐的掌心血肉模糊。
宴微尘睥睨的望着他,眼眸里闪过一丝几不可闻的怜悯,“你忘了吗?早在他来仙执殿前,你们就已没有关系了。”
“不过倒是要谢你,亲手撕了那纸婚书,这是你做的唯一一件对事。”
裴玄墨耳朵嗡鸣,宴微尘说话声音平静,却像一记耳光狠狠甩在他脸上,让他面上火辣辣的痛,心里又苦又涩。
不该是这样的,昭昭在春隐门长大,昭昭就是春隐门的人。
他眼底泛着血色,强压着失控的情绪,暗恨道:“可你明明知道!我和昭昭马上就要回门定亲了!”
宴微尘面色不变:“哦?那真可惜了。”
裴玄墨心里快要被气到吐血,他眼眸里早就没了对师长的恭敬,只剩下滔天怒火,“你身为师尊,却引诱自己门下弟子,你假借师尊之名,诱哄他做尽荒唐事,是你欺他骗他!”
宴微尘眉梢微挑:“那又如何?可昭昭喜欢我,心悦于我。”
他往前踏出一步,“你可知昭昭为何前去归元塔?只是为了不想看我受苦,我们心意相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停下脚步,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云淡风轻总结了一句,“昭昭不喜欢你。”
裴玄墨后槽牙咬紧,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话来,不甘开口,“昭昭当然喜欢我,幼年我们便在一处,他那时还曾说要跟我永远在一起,我去哪,他就去哪!”
宴微尘偏了偏头,“哦?都是过去的事了,提他作甚?”
“你说幼年相识,可你九岁便来了仙执殿,不过相处两年,充其量算个玩伴,不值一提。若论相熟,你与庄少白岂不是更熟?”
裴玄墨想到庄少白,心里一阵恶寒,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庄少白这么阴狠毒辣,以往真是瞎了眼。
他深吸一口气,将各种心思压抑在心里,咬牙道:“我要带昭昭回去!”
宴微尘垂眸,稍微有些嘲讽,“你要带他去哪?”
“自然是回春隐门去,昭昭自小在春隐门长大,对春隐门感情深厚,当然要回去!”
宴微尘墨眸冰寒,“你还敢提春隐门?”
他身上威压倾泻而出,裴玄墨原本就带着伤的身子自然承受不住,他扑通一声半跪在地面。
但他仍旧不服,仰着头,话里半是狠绝半是讥讽,“我就是要带昭昭回春隐门,你现在便可取我性命……只是你敢吗?”
“昭昭若是知晓你把我杀了,他会如何?”
裴玄墨嘴角勾起癫狂的弧度,“你尽可现在就杀我,但是日后昭昭跟你之间永远都隔着一条命,他见你,就能想到你杀了我,他永远都忘不掉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宴微尘带着怒意的气息扫中,冲撞到地面,但他不觉得痛苦,反而更加执拗,“宴微尘,你敢吗?”
宴微尘眯起眼眸:“你在威胁我。”
裴玄墨轻咳两声,嘴里的讽刺意味越来越浓,“弟子怎么敢?”
他捂着心口,又咳嗽了几声,不知道内里伤到了哪里,但是他不在乎,坚持开口,“我要带昭昭回去!”
宴微尘眼眸里彻底没了温度,但不可否认,裴玄墨确实有一句话没说错,他若是杀了裴玄墨,他跟昭昭永远会有一块间隙。
哪怕是告诉了昭昭真相,但是恨意未及之前,恨意的对象已经消失,人死灯灭,那昭昭日后心里只会记得愧疚。
况且,昭昭原本就是要回一趟春隐门的,他需要一个发现真相的契机,一个撕碎当年所有谎言的契机,昭昭的心太软,但这件事,绝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虽然如此,但宴微尘眸子里还是十分不悦,“你要带昭昭回去做什么?”
裴玄墨顶着压力站起身来,他抹去了嘴角血渍,缓缓开口,“今日一切我都当没发生过,我要拨乱反正!”
他眼眸里带着势在必得,“昭昭日后道侣也只会是我,届时还请——师尊见证。”
宴微尘怒极反笑,“你在挑衅我?”
裴玄墨抬眸,面无表情,“弟子怎么敢呢?”
就在此时,屋子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宴微尘深深看了裴玄墨一眼,却破天荒的未动手。
“昭昭会回去,但不是今日,他身子疲累,休息后再出发。”
裴玄墨紧捏着拳头,心里愤恨。
宴微尘转身走向房门,忽又停步,淡淡道:“对了,日后你该唤昭昭一声师娘,记住尊卑,莫要肖想不该得的东西。”
“我确实不会杀你,但终有一日你会明白,这并非仁慈。”
待他得知真相那日。
当他真正明白,他所谓的修为,天赋乃至旁的优势皆来源于心悦之人。
而他挚爱之人所受的苦楚,全是拜他所赐,届时,他还有何颜面谈喜欢?
他只不过是一个卑劣的窃贼,他引以为傲的东西皆是幻影,过往十几年的荣耀与傲骨,总是该偿还的。
宴微尘手搭在门扉,况且裴玄墨并非是这些弟子里最优秀的,他连昭昭天赋的千分之一都未曾发掘出来。
真是暴殄天物。
宴微尘眼底闪过一丝冷芒,推门而入,许景昭睡的正甜,只不过身上锦被被他踹下了榻,刚刚的动静想必便是如此了。
这屋子里遍布结界,声音传不出去,外面的声音也影响不到屋里,倒也足够清静。
宴微尘走上前去,袖口一挥,地面碎裂瓷片跟那杂乱的物件瞬间消失。
柔软的床榻陷进去一半,许景昭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无意识地靠了过来。
看许景昭睡的通红的面颊,宴微尘心底软成一片,轻轻拨开他额前碎发,指尖抚过他脖颈后的红色疤痕,心里又止不住心疼。
他对裴玄墨真是过分仁慈了。
“师尊……”许景昭无意识地呓语。
宴微尘瞧着他那柔软的侧脸,长睫在眼尾滑落一道阴影。
他这次又有些失控,一时过了火,他猜测许景昭要说他是骗子还是控诉他食言。
谁知许景昭嘟囔一声后,便再无下文。
宴微尘摇头失笑,正要俯身轻吻那微红的眼角,却听许景昭唇角微动,呢喃着梦话。
“……喜欢师尊。”
第96章 准备 巩固修为
玉兰苑上空的雷云已然散去, 天光初霁,然而苑门依旧紧闭,结界泛着淡淡的流光。
薛宿宁在苑外来回踱步, 衣袂翻飞, 腰间令牌上的流苏随着他焦躁的步伐剧烈晃动。
他第三次试图穿过结界未果,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薛师弟。”萧越舟立在玉株玉兰树下,眉间微蹙,“这已经是你今日第四次尝试闯进去了。”
“萧师兄,我怎么冷静得下来。”薛宿宁猛地转身,素来倨傲的面容上写满焦躁。
“现在还不知师尊如何, 况且许师弟还在里面,许师弟修为薄弱,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萧越舟叹了口气, “薛师弟,你先停下。”
薛宿宁根本就没听到, 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一拳拍打在掌心, “再说了,凭什么刚刚裴玄墨进去了,为何独独拦着我?”
萧越舟轻叹一声,欲言又止。
“那雷声这般响,不知道景昭吓到了没有。”
“虽然有师尊在,但是万一呢?”
薛宿宁越想越是觉得严重, 他仰起脑袋,“不行,我要让凤鸣司备好丹药,要最好的丹药!”
萧越舟张了张嘴, “薛师弟……”
薛宿宁继续道:“幸好凤鸣司积蓄颇丰,什么东西都有。”
萧越舟微微加重了语气,“薛师弟!”
薛宿宁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萧越舟犹豫了一下,“薛师弟,你是不是对许师弟……”
薛宿宁停下步子,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耳朵尖貌似有些红,“我……我觉得以凤鸣司少主的身份,总该配得上昭昭的。”
萧越舟凝视着难得露出这般神态的师弟,神色复杂:“可我记得你从前……并不喜许师弟。”
薛宿宁脸色一白。
“况且许师弟看似温顺,实则极有主见,除非他心甘情愿……”
薛宿宁抬起手,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发白,“萧师兄,别再说了!”
他心底刻意遗忘的,午夜梦回总是悔恨的,就这么被轻飘飘提起,以往自己做过的事,像是一柄利刃,穿过皎皎光阴正中眉心。
那时候的昭昭人生地不熟,带着忐忑与期待,遭受到了来仙执殿的第一份恶意,还是自己给的。
光是想想,薛宿宁又想扇过去的自己几个巴掌。
萧越舟又摇了摇头,“你可知师尊为何对许师弟这般看中?又为何对许师弟如此不同?”
他顿了下,郑重道:“师尊他喜欢许师弟。”
薛宿宁却未听出弦外之音,闷声道:“景昭那么好,谁不喜欢?”
又小声补充:“我也喜欢……”
萧越舟揉了揉眉心,正想挑明,却听到前面传来一丝动静。
只见前面结界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影。
裴玄墨踉跄而出,衣衫染尘,面色惨白如纸,猩红的眼底翻涌着死寂。他周身灵力紊乱,显然经历了极大的冲击。
“裴师弟?”萧越舟快步上前。
裴玄墨并没有说话,也并未看二位师兄一眼,先前的冲击对他太大,显然还未曾缓过神来。
“裴师弟,你怎么了?”
薛宿宁也走上前来,面色焦急,“裴师弟,你说啊,是师尊……还是景昭出事了?”
裴玄墨眼神不聚焦,不知道听到哪个字眼,丹田里气血翻涌,竟然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紧接着,整个人陷入黑暗。
……
许景昭醒来的时候正值昏时。
窗外夕阳满天,火红的残阳落在窗子上映在里面一层金光。
他这一觉睡的神清气爽,他走到窗边,托着下巴往外面瞧。
残阳如血,院子里玉兰花败了又开,如拳头大小的花瓣重挂枝头,正开得艳。
许景昭那白皙柔和的面颊被镀了一层颜色,琥珀色的眼眸剔透如琉璃,整个人仿佛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画。
宴微尘站在院子里,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他并未打扰,只是安静的欣赏,直到许景察觉到了宴微尘的气息,侧目看了过来,开口轻唤,“师尊。”
宴微尘这才走上前去,他踏进屋子,见许景昭已从窗边移至案前。原先的桌案已在雷劫中损毁,如今换了一套新的。
宴微尘目光落在他赤着的双足上:“怎么不穿鞋?”
许景昭调皮地晃了晃脚,“我现在元婴了,这点寒气根本难不倒我。”
宴微尘俯身握住他纤细的脚踝,仔细为他套上罗袜,穿上云纹靴,这才抬眸:“现在感觉如何?”
许景昭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只觉得浑身上下经脉通畅,毫无阻涩之感,比之原来何止是强了千倍百倍。
“很舒服。”他睁开眼,眸中流光溢彩。
宴微尘轻轻放下他的脚:“那就好。”
许景昭忽然想起什么,紧张地问道:“师尊,须弥花炼制的丹药您服用了吗?”
宴微尘并未起身,跟他平视,温声道:“丹霖还需要一些时间。”
“哦。”
他抬手摸了摸许景昭的发顶,“裴玄墨知道了。”
许景昭身子一僵,他刚刚醒来,几乎将这件事忘了,师尊一提,他心里又是止不住的慌乱。
宴微尘又开口,“裴玄墨说要跟你一起回春隐门,你想要回春隐门吗?”
许景昭瞧着师尊的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他必须要说清楚的,他伸手抓住宴微尘的手腕,“可是师尊,你还没告诉我,为何把春隐门给围困起来了?”
宴微尘垂眸瞧着许景昭的表情,那眼底都是诚挚的担忧,裴玄墨说得不错,许景昭对春隐门确实感情颇深。
他有些不忍心看许景昭的眼睛,心里情绪越发浓厚,他喉结滚动。
忽的一把将许景昭抱进怀里,“昭昭……”
许景昭眨了眨眼睛,“嗯?”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许景昭抬手回拥,伸手拍了拍宴微尘的背脊,他自然知道师尊不会伤害他,想必春隐门那另有缘由。
宴微尘抱了一会,“但在去春隐门之前,你需要些东西。”
什么?
许景昭还来不及震惊,就忽觉眼前景物骤变,脚下绿草冒尖,参天古木拔地而起,林间草木清香扑面而来。
眨眼之间,他便从玉兰苑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仰头望着葱郁山峦,又看向地面斑驳树影,有些不清楚师尊这是何意。
宴微尘看着许景昭,从灵囊里拿出来一柄通体玄黑,篆刻龙纹的长剑,他抓着许景昭的手,将剑放到他的掌心,然后缓缓合拢。
“此剑是我飞升上界时所带佩剑,名曰渡生。”
许景昭握着手里的那柄剑,只觉得剑里汹涌着浩瀚无穷的灵力,他甚至能察觉到,这剑身上如有实质的血腥气。
只不过在他精神力触及的那一刻,收敛了气势。
“剑下亡魂,不渡来生,此剑最适宜斩尽世间妖邪。”
宴微尘自身后环住他,抬手引导他挥出一剑,剑光过处,合抱古木轰然倒塌,余势未消,竟将数里外的石峰拦腰削平。
许景昭惊愕地睁大双眼。
宴微尘收势而立:“回春隐门前,先在此境稳固修为。”
许景昭转头,有些犹豫,“师尊,可我马上就要回春隐门了,怕是不得空。”
宴微尘垂下眼帘,“无妨,此处时光流速与外界不同。”
这方小境完全由宴微尘掌控,法则皆随他心意而动,用这里作为许景昭稳住修为的缓和之地,再适合不过了。
秘境中不分昼夜,许景昭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日。
他并不觉得困倦,反而觉得自己浑身轻盈,连日狩猎让他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原本的温润褪去几分,添了凌厉煞气。
他看着身下还在挣扎反抗的妖兽,手中长剑一刺,干净利落地捅进妖兽的心脏,然后熟练地掏出妖丹,抬手拭净,放到了灵囊里。
他漫不经心地抹去脸上血渍,振剑轻甩,这把渡生他用的越来越熟练了,他眼眸明亮,望向树叶间隙光落进来的地方。
他知晓师尊正在看他,他扬起剑,面上勾起一丝笑,“第六百五十四个。”
师尊将绝狱的妖兽搬到此处,教授完剑诀之后,人便消失了。
但是许景昭知道,师尊在看他。
面前忽的亮起一道不同寻常的光门,想必便是出口,许景昭挑了挑眉,毫不犹豫地踏了出去。
再睁眼时,他已不在仙执殿,而是立于浮岛边缘,面前漂浮着一艘巨大的灵舟。
癸七在一旁静候已久,见许景昭出现,颔首行礼。
“殿主有令,许选徒可以返回春隐门了。”
许景昭微怔:“师尊呢?”
癸七垂首:“殿主事务繁忙。”
许景昭回首望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又轻声问道:“裴师兄呢?”
癸七回道:“裴选徒已经出发,并不在这艘灵舟上。”
许景昭点了点头,不过这样也好,他跟裴玄墨现在见面,怕是有些尴尬。
“辛苦你了,癸七。”
许景昭说完,他踏上云舟。
这是距他来仙执殿这么多时日,第一次回春隐门,不知道回去后是何情况。
云舟升腾,周围满是云雾,云舟上的阵法流转抵挡了寒风,许景昭这才看清楚,这是师尊的云舟。
师尊给了自己云舟,却不知为何没有来看自己。
他回春隐门之前,还想看一眼师尊呢。
许景昭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一间屋子,他要好好思索,到了春隐门如何应对,虽然伯父伯母向来温和,但是他跟宴微尘的事,还是有些惊世骇俗。
他心里思索着,人已经走到桌前,还不等他坐下,就看到床榻后似乎有些东西。
师尊的云舟,应当不会有危险才是。
许景昭走上前去,抬手一把掀开帘子,就见他床榻中央,规规矩矩盘着一条通体墨色的蛇,正瞧着他。
他眼眸一亮,“不太白!你在这里?”
他这样说着,整个人就扑上前去。
第97章 回门 说明
许久未曾见到不太白, 许景昭眼中难掩惊喜,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抱住不太白的身子, 脸颊在那圆滑冰凉的脑袋上蹭了蹭。
“这些日子你跑哪儿去了?我在仙执殿寻了你许久。”
即便他服下不醒梦, 不太白也该来看望他才是,没良心。
许景昭抱得用力,却察觉到今日的不太白格外安静规矩,没有往日的热情,他松开手,稍稍后退半步, 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玄蛇。
“不太白,你怎么这般安静?你该不会是把我给忘了吧?”
他伸出手,放到不太白的面前,
此刻占据不太白身躯的是宴微尘的意识。
他凝视着眼前修长的手指,又瞥见许景昭近在咫尺的关切面容, 犹豫了一下, 缓缓将脑袋搁进那温热的掌心, 抬起那双黑豆般的眼睛,静静观察着许景昭的反应。
许景昭这才笑了出来,伸手挠了挠不太白的下巴,
“这样才对嘛!”
宴微尘垂下蛇瞳,感受着那圆润指腹带来的酥痒触感,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又猛地惊醒般睁大,身为仙执殿主,又是许景昭的师尊,这般作态…不妥!
许景昭见不太白抬起了脑袋, 心里闪过一丝了然,“饿肚子了吧。”
他手里在灵囊里摸索了下,紧接着往不太白嘴里塞了一块果干。
宴微尘下意识地抿了抿,酸酸甜甜的梅干气息在口中弥漫,他在心底轻叹,都是不太白做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样想着,宴微尘又扬起脑袋肆意地蹭了下许景昭的手心。
许景昭眉眼弯如新月:“好了,先歇息吧。”他倒在软榻上,将不太白揽入怀中,含糊低语:“累坏了,师尊可真会折腾人……”
宴微尘枕在许景昭手腕上,听着那呼吸逐渐均匀,然后尾巴尖一卷,将薄被盖在两人身上。
白色云舟穿云破雾,掠过连绵山峦与粼粼湖海,带着仙执殿特有的清寒之气疾驰而过,瞬息千里。
而在云舟瞧不见的地方,两侧殿侍悄然随行,所过之处邪祟退散,妖兽蛰伏,直至春隐门二十里外的阵法边缘,众侍止步,唯余那艘巨大云舟缓缓驶入。
不过半柱香工夫,云舟已静静悬浮在春隐门上空,门前巨石上,“春隐门”三字铁画银钩,透着一股凛然正气。
许景昭怀抱着不太白静立舟头,玄蛇温顺地缠绕在他腕间,就在踏下云舟的刹那,他周身元婴期的修为悄然隐去,恢复了往日平平无奇的模样。
“咦?”许景昭抬手细看,面露诧异,却来不及深思。
春隐门前早已列队相迎,皆是门中长老,许景昭认得他们,往日却无甚交集,此刻见众人这般热络,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二长老周铭踱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许景昭,垂眸道:“许少爷回来了。”
“周长老。”许景昭执礼相待。
周铭抬眼看天,状似随意:“仙执殿的人未与许少爷同行?”
许景昭淡然回道:“仙执殿诸事繁忙,岂会为我一人耽搁。”
闻言,周铭身子挺了挺,面上有些压不住的倨傲,“许少爷,老夫多嘴一句,听闻仙执殿中皆是龙凤之姿,为何许少爷瞧起来……毫无长进。”
许景昭按住袖中躁动的不太白,神色平静:“不劳长老挂心,不知裴……少主呢?”
周铭见许景昭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眼眸冷了冷,但他确实拿许景昭没办法。
只得道:“少主早已抵达,只说除祟时受了伤,门主与夫人已陪他入内疗养。门主吩咐,请许少爷直接前往燕归堂。”
“知道了。”
说着许景昭信步踏入山门,他对春隐门的一草一木都再熟悉不过,无需任何人引路。
山径蜿蜒而上,春隐门依山而建,四周云缭雾绕,灵气充盈,确是一处清修圣地。
他跨过山阶,一路走过前门中院,最后遥遥能望见那燕归堂的牌匾,他脚步顿了顿,但还是坚定上前去。
堂门紧闭,许景昭深吸一口气,正欲叩门。
而就在这时,原本缠绕在他手腕上的玄蛇立起身子,宴微尘借着不太白的身子四处打量,似乎嗅到一丝极淡的邪气,再要细察时却已无迹可寻。
“进。”
室内传来沉稳话音,许景昭推门而入,就在跨过门槛的刹那,宴微尘只觉一阵眩晕,再睁眼时已回到仙执殿中。
他蹙眉望去,只见丹霖正执笔轻戳他的手臂,见他醒来,讪讪收笔,有些尴尬道:“唤你多时了,偏偏不醒。”
宴微尘眸色有些冷。
丹霖连忙举手,“事先声明,我可不是故意打扰你的,你看!”
他说着手里推出来一个木盒,盒子里装着一颗雪白丹药,“须弥丹,我炼成了,以后就不用受那什么雷劫什么消孽,你也能毫无顾虑地跟你那小弟子结道侣契了。”
“喏,快些服用,要不然一会药效就要散了,服完打坐三五个时辰,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宴微尘看着桌面上的丹药,指节叩击桌面,“等我回来……”
“哎,药效!药效!”丹霖急得拍手,“时间过了药效打折扣怎么办,你也不想你小弟子白费功夫吧。”
更何况他不眠不休炼了这么些天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宴微尘轻按了下眉心,最后坐了回去。
只要不太白还在许景昭身边,春隐门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他修长之间捻起那枚丹药,未再推辞。
许景昭推开门,手腕里的不太白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激动地往外钻,被许景昭制止后,又钻进许景昭的衣领,仰着脑袋看着他,眼眸幽怨。
许景昭哭笑不得,刚刚还沉稳规矩,现在又恢复本性了。
“昭儿。”
许景昭闻声看去,就见前面有三个人影,裴乘渊跟钟岚衣立在前方,两人正疑惑地瞧着他。
许景昭连忙行礼:“伯父伯母。”
裴乘渊微微颔首,钟岚衣上前两步,柔声道:“数月不见,昭儿比往日沉稳许多,想来殿主对你颇为照拂。”
许景昭微微点了点头,不知如何作答。
自他进门起,便觉一道目光始终锁在他身上。他循着视线望去,只见裴玄墨独坐一旁,表面看来伤势已愈,但修为稍高者都能感知到他气息紊乱,灵力不稳。
许景昭拧眉,裴玄墨又怎么了?
两人四目相对,他身子微微僵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尬在原地。
这是他跟师尊双修之后第一次见裴玄墨,也知道裴玄墨知晓他跟师尊的事,许景昭并非心虚,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正想着事,就看到裴玄墨霍然起身,走上前来到许景昭跟前,语气温和道:“我还以为你要过些时候回来,路上累不累。”
裴玄墨面上表情出奇平静,跟他以往那种温润模样大差不差,他微微俯身,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昭昭,累不累啊?”
许景昭拧眉,不清楚裴玄墨这是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不累。”
后面的钟岚衣跟裴乘渊看到二人如此亲昵,心里安稳了不少,她有些嗔怪道:“你们这俩孩子,同日回来居然还分开两趟,我还以为你们闹了什么矛盾呢。”
许景昭还没开口,裴玄墨倒是笑了笑,“娘,我跟昭昭能有什么矛盾?是你想多了。”
“是是是。”
钟岚衣神色稍缓,眉宇间仍凝着一缕愁绪,“墨儿啊,你看你总是不让为娘放心,脾气又倔,要是找个人管着你就好了。”
她说着,视线就落到了许景昭身上,轻叹了一声,“昭儿,你自小在春隐门长大,我谁都不放心,只放心你。”
“先前墨儿糊涂退婚,我已重重责罚过他,你们二人知根知底,此番回来,正好将婚事办了。”
“伯母……”
许景昭刚开口,却不想裴玄墨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娘,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提。”
钟岚衣看着裴玄墨的小动作,眼睛弯了弯,轻声抱怨,“你做的糊涂事,还不许人说了?也就是昭儿性子好。”
许景昭原本想要挣扎,但是在伯父伯母面前又不好发作,毕竟两人虽然退婚,但是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
只是裴玄墨今日的态度实在奇怪。
而衣领间的不太白焦躁地甩动尾巴,屡次想要探头,皆被许景昭以精神力压制。
许景昭积攒起勇气,再次开口,“伯母,其实我有一事相告。”
裴玄墨身子一僵,握着许景昭的手紧了紧,他已经猜到许景昭要讲什么了,只是他没想到,许景昭竟然敢当面说。
他本以为自己分量不够,但起码在自己爹娘面前许景昭会装装样子,毕竟许景昭跟他们感情更深厚些,却不想许景昭性子竟如此直白坚定,半分缓和都不留。
他就这般倾心于宴微尘?
裴玄墨面色渐沉,那张温润面具浮现裂痕,显得格外难看。
钟岚衣最先察觉异样,关切道:“墨儿,你怎么了?”
裴玄墨垂眸掩去神色,“只是有些累,要不我跟昭昭先下去,剩下的就听阿娘安排。”
钟岚衣颔首:“也好,你们先去休息吧。”
她说完,裴乘渊也走了上来,沉声道:“你们就好好休息,婚事不用担心,一切都准备好了,这月初九大吉。”
初九?现在已经初五了?饶是裴玄墨也觉得这婚事仓促了些。
但他却并未反驳,迟则生变,昭昭只是一时被那宴微尘迷了心智,但归根结底还是春隐门的人。
“全凭爹娘做主。”裴玄墨转身面向许景昭,目光温柔似水,带着些许偏执,“反正此生,我早已认定昭昭了……”
他抬手想要为许景昭撩起碎发,却不想许景昭后退了一步,松开了裴玄墨的手。
钟岚衣与裴乘渊俱是一怔。
裴玄墨盯着空落落的掌心,身形僵滞。
许景昭退后一步,屈膝跪地,“伯父伯母,我知晓养恩难偿,但是我不能应下这门婚事!”
字字铿锵,不容错辨。
钟岚衣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身影,身子晃了晃,“昭儿,你说什么?”
裴玄墨惨白着脸,面上表情越来越复杂,唇瓣有些颤抖。
凭什么?凭什么昭昭愿为宴微尘做到如此地步!
裴乘渊眉心紧拧,眼眸里情绪难辨,不咸不淡开口,“昭儿可是心有怨怼?你放心,婚后那小子要是对不起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至于这样赌气的话,莫要再说了。”
他声音微沉,话语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钟岚衣回过神来,连声附和:“是啊昭儿,你可吓着伯母了。”
许景昭攥紧双拳,深吸一口气,
“景昭不敢欺瞒伯父伯母,我不能与少主成亲!”
“万望伯父伯母成全!”
第98章 坚定 告知心意
此话落地, 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骇地瞪大了眼眸。
“昭儿……你……你说什么!”
钟岚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子晃了晃, 几乎要栽倒下去。
裴玄墨身子僵硬片刻, 迅速反应过来,挤出一抹十分难看的笑,“阿娘,昭昭还在同我置气呢,说的是气话。”
裴乘渊深邃的目光在许景昭身上停留片刻,摆了摆手, 声音沉肃,“昭儿既说的是气话,便先带他下去歇息吧。”
裴玄墨垂下眼帘, “是。”
说罢,他便俯身去扶跪在地上的许景昭, 语气温和, 但是手上力道不容拒绝, “昭昭,起来,你今日太累了,爹娘为我们的事已多日未曾安眠,改日再谈,好么?”
许景照面上震惊不解。
裴玄墨明明……什么都知道了, 为何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许景昭并未借力起身,反而挺直了背脊,跪得更加坚定,“伯父伯母, 我不能跟少主在一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裴玄墨瞳孔骤缩,下意识伸手欲掩他的唇,却被许景昭侧身避开。
“我心悦师尊,愿与他结为道侣。”
他顿了顿,眼见座上二人脸色愈发苍白,咬了咬下唇,终究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且我与宴微尘早已心意相通,此次归来,便是恳请解除婚约。”
事实上,自裴玄墨撕毁旧婚书那日起,他们之间便已了断。后来重签的那纸婚书未曾立誓,本就形同虚设。
裴乘渊眸光骤冷,一字一顿:“你跟谁?”
许景昭沉默一瞬,清晰答道:“仙执殿主,宴微尘。”
“你……!”钟岚衣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向后倒去。
“阿娘!”裴玄墨急忙上前搀住。
许景昭也立刻起身,又是焦急又是愧疚:“伯母……”
钟岚衣以手按着剧烈起伏的心口,指尖发颤地指向他,“昭儿!我们……我们待你不好吗?你明知……明知这婚事关乎墨儿性命,你竟仍要如此?”
许景昭紧抿着唇,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裴玄墨愣住:“什么……关乎我的性命?”
钟岚衣痛心疾首:“墨儿,你还不知!早年有高人批卦,说你命有早夭之相,需与一同命格之人结为道侣,方能化解此劫……如今你已及冠,此事再也耽搁不起了!”
什么?裴玄墨猛地看向许景昭,想起他此前说过需要这婚约的话,可他当时……
他现在心头五味杂陈,却诡异地升起一丝庆幸,还好,这该死的命格是他的,不是昭昭的。
许景昭死死咬住下唇,往前两步,郑重道:“伯母,我知晓,但天下万事,解法绝不止一种,我长在春隐门,自然要为伯父伯母分忧。”
他举起手,“我可以立誓,我跟师尊会为少主寻遍法子,五洲之内定能寻到,或签魂契……”
“够了!”
钟岚衣厉声打断,捂着心口,满眼失望地看着他:“我们救你性命,抚养你成人,你就是这般回报我们的?”
“宴微尘?”她情绪激动,声音发颤,“我们送你去仙执殿,是盼你挽回墨儿,你竟……竟与你师尊做出这等事!你们可是师徒!”
“你这样做,对得起我们这些年的养育吗?!又要你何用!”
许景昭仰起头,面色苍白如纸,几近透明,他手指死死攥着袖口,按住其中躁动的不太白,唇瓣轻颤,“所以当年收养我……从一开始,便只是为了少主吗?”
裴玄墨看着许景昭泛红的眼尾,莫名有些慌,“当然不是!”
阿爹阿娘当时那么喜欢许景昭,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他呢?
钟岚衣看着许景昭望过来的视线,面色怔愣,她刚将许景昭带回来时,那段时间或是出于愧疚,或是出于什么旁的心理,她对许景昭跟裴玄墨一般无二。
可随着许景昭年岁渐长,容貌舒展,她越来越不敢直视那双过于熟悉的眼睛。
她跟裴乘渊禁居在内门燕归堂,有意无意地疏远了几分,因为她一瞧见那双眼睛,就想起自己以往做过的罪孽。
他们心性受损,修为停滞,终日提心吊胆,唯恐因果报应,只得将春隐门的未来与所有希望,尽数压在裴玄墨身上,可谁知……仍是这般不顺!
直至此刻,她才恍然惊觉,许景昭已长得这般挺拔了。
她避开了那双让她心慌的眼睛,侧过头去,倦怠道:“我累了……”
许景昭站在原地,钟岚衣的回避,已是无声的答案。
因为裴玄墨需要,所以他被带回了春隐门,于此地而言,他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件趁手的工具,往日那些温情,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他不应当贪心的。
他脸上浮现一种似哭似笑的神情,心口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凛冽的寒风呼啸着灌入,带走所有温度。
他扬起脑袋,眼前这般熟悉的春隐门,他怎觉的如此陌生起来?
裴乘渊上前一步,威严的声音打破凝滞,“好了,都先去歇息吧,此事容后再议。”
裴玄墨松开扶着钟岚衣的手:“阿娘,您保重身子,儿子先带昭昭下去。”
钟岚衣无力地摆了摆手:“去吧……”
裴玄墨转向许景昭。许景昭目光低垂,依礼躬身:“伯父伯母,保重。”
说罢,他僵着步子转身踏出门去。
春隐门难得放晴,暖阳倾泻,许景昭却只觉得那光线照在身上,泛着浸入骨子的寒意。
裴玄墨跟他并肩而行,望向他欲言又止,看着许景昭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也止不住地心痛。
“昭昭……”
许景昭非但未停,脚步反而越来越快。裴玄墨追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昭昭,你听我说!”
许景昭停下脚步,并未看他。
裴玄墨叹了一口气,“昭昭,阿娘她绝非那个意思,你我自幼相伴,情谊深厚,定下婚约本是顺理成章。若非……后来那些变故,我们早该结为道侣,安稳居于春隐门,这难道不是我们儿时期盼的日子吗?”
他双手按住许景昭单薄的肩膀,言辞恳切。
“或许这婚约便是天意注定,我至今仍在后悔,当初为何鬼迷心窍,竟与你退婚!若没有那事,你便不会去仙执殿,更不会……!”
他咬紧牙关,后面的话难以说出口,只得再次放软声调:“昭昭,我们回到过去,不好吗?仙执殿的一切,就当是一场梦,让它过去吧。”
许景昭终于抬眸,视线清清冷冷地落在裴玄墨脸上:“可你明明都看见了,为何还能当作无事发生?”
裴玄墨身形一僵,每当触及此事,便觉心如刀割。
他面露痛苦之色:“昭昭,我们不提那些了,行吗?过往种种,我都可以不计较,往后我们好好在春隐门过日子,不行吗?”
许景昭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初至仙执殿时,我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便是要你签下婚书,与你厮守。那时我以为,与你结为道侣,便是我此生使命。”
“但后来我发现,道侣不该是如此,往后的日子也不能这样过,师尊尊重我,教导我,他从不贬低我,也未曾觉得我低人一等。”
裴玄墨握着他手臂的指节微微发抖,眼中痛楚更深,低声哀求:“昭昭,是我混账,是我不好……别说了……”
许景昭却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静无波:“师尊待我极好,从未欺压,更无引诱,是我心生慕恋,是我想要他。”
“我不能跟你成亲,假成亲也不行,这样对师尊太不公平,我舍不得。”
他垂下眼帘,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少主,你我之间有缘无分,莫要再强求了。”
裴玄墨手臂颤抖,眼眸通红,“为什么?昭昭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只是……”他情绪激动起来,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我也不知为何会那样!可我是真心想求娶你,真心喜爱你的!”
“我知道先前做错许多,但我早已醒悟!那时主动寻你重签婚书,确是发自肺腑,想要与你共度余生!”
许景昭面容依旧平静:“可你后来再次反悔了,不是吗?”
裴玄墨脸上尽是痛楚。
许景昭叹了口气,“少主,松手吧,日后你掌管春隐门,我可以辅助你,让春隐门越来越好,至于道侣之事,不要再提了。”
他伸手拂去裴玄墨的手,对方却骤然激动起来,“昭昭,不该是这样的。”
“他宴微尘又有什么好?你不要被他温和的表象骗了,他长你二百多岁,心思难测,你怎知他不是骗你的!”
许景昭用力抽回手,神色转冷:“裴师兄,请慎言,勿要妄议尊长。”
“妄议?你看看他都做了何事!他明明知晓你我早有婚约,可是却强抢徒媳!是他横刀夺爱在前,身为师尊,他不配……”
“够了!”许景昭不想听这些,眸光锐利地看向他,“裴师兄,我与师尊是两情相悦,是你着相了。”
裴玄墨声音发颤:“那我呢?我算什么?”
许景昭坚决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裴师兄,我的话,已说得足够明白。”
“昭昭……”
许景昭未再理会身后的挽留,径直朝着自己从前居住的院落走去。
裴玄墨看着许景昭坚定的背影,心里慌乱至极,同时心中又有些不甘,凭什么?宴微尘才跟昭昭认识多久,昭昭自小跟他在一起,本该属于他的!
滔天的怨怼与煞气自身周弥漫开来,他只觉造化弄人,从前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昭昭,竟被宴微尘蛊惑至此。
他不介意昭昭以前跟谁有关系,但是日后昭昭跟他在一起就够了。
许景昭一路回到那处熟悉的院落,反手合上门扉,强撑的气力瞬间消散,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他将脸深深埋入膝间,眼神空茫地望着地面缝隙。
不太白从他袖中悄悄滑出,冰凉的鳞片蹭过他冰凉的脸颊,盘绕上他的手臂。
他只知道他养的人很伤心,要碎掉了。
许景昭抱住不太白,他没有哭,只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直到现在才突然恍觉,他是没有家的,要是爹娘在就好了。
他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茫然,可是他连爹娘的相貌都不记得,也没有跟爹娘的记忆。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靠着门,看着窗外日影西斜,昏黄的光线渐次收拢,屋内被暮色一寸寸吞没。
不太白始终安静地盘踞在他怀中,脑袋乖顺地搁在他的颈窝,冷血的身躯似乎也沾染上他微弱的体温。
许久,许景昭才稍稍动了一下,脸颊轻轻蹭了蹭不太白光滑冰凉的鳞片。
原本安静的不太白忽然昂起头,猩红的信子吞着,警惕地转向屋内阴影深处。
许景昭立刻警觉:“什么人?”
面前的阴暗角落里忽的聚拢成人形,一个穿着浅色衣衫的男子走了出来,浑身带着血气,原本温润俊秀的面容褪去青涩,骨相突出,那双幽墨如夜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凌厉。
这才是庄少白应有的模样。
“庄少白?你来做什么?”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站起身来,眼睛眯了眯,“不对,你是如何进来的?”
庄少白缓缓上前,站在了许景昭身前两步远的位置,“自然是你给我的牌子。”
许景昭冷哼一声,“荒谬,我何时给过你令牌?”
庄少白挑了挑眉,并未跟许景昭争论这个话题,“我这次来要告诉你一件事。”
许景昭警惕地看着庄少白,全身戒备,灵力暗涌。
庄少白看着许景昭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刺眼,更觉得心中闷痛,他微微移开视线。
“你不能嫁给裴玄墨。”
许景昭冷道:“这还用的着你说?”
庄少白抿了抿唇,为接下来要说的事感到紧张,“我……我要说的事关乎你的身世。”
“你生于南洲边陲小镇,父母慈爱,待你如珠如宝,你天资卓绝,悟性惊人,是南洲颇负盛名的小神童,直到那一日……封印的邪祟破阵而出……”——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宝子们,中秋节快乐~[撒花]
第99章 窥见 竟是这样
“你外出躲过一劫, 可回家时,却发现你父母被邪祟所伤…之后你就被人收养。”
“再见你就是在仙执殿。”庄少白停顿住,抬眸瞧着许景昭的眼睛, “我来春隐门找过你, 却听闻‘你’去了仙执殿,我费尽心思挤进去,到头来却发现我找错了人。”
听着庄少白的话,许景昭的眸子渐渐沉了下去,他分不清庄少白有几分真情实意,他妄图寻找庄少白说谎的证据, 却发现他面上诚恳好像是句句真心。
许景昭的手不自觉地抚上渡生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庄少白见许景昭不信, 面色急切,“景昭, 你不信我吗?”
锵的一声, 渡生剑脱鞘而出, 许景昭右手平举,剑尖直指庄少白的咽喉。
喉咙前那通体玄黑的利剑悬在他喉前两寸,他若是再往前一步恐怕能刺破喉咙,剑身上自带的寒气好似已经划破了他的喉管。
他当然认得,这是宴微尘的本命剑。
庄少白没有顾及自己喉前的剑,反而扬起脑袋, 脸上不知道闪过一丝狂热的崇拜,“你恢复了,你现在修为已经好了对不对!”
许景昭手腕微动,剑尖又向前递进一寸, 语气幽冷如冰,“不该问的别问,你刚刚说的,继续。”
庄少白继续道:“景昭,我之所以认错,是因为裴玄墨身体里的灵根是你的,他的身份也该是你的!他抢了你的东西,他该死!!”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是个废物,根本受不住你完整的灵根,现在另一半灵根就封印在春隐门,婚书跟成亲都是一个幌子,只要你跟裴玄墨成亲,命格相融,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用着你的灵根,不受天罚。”
许景昭背着光,庄少白根本瞧不清他的脸色。
屋内寂静许久,才传来略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我凭什么相信你?”
庄少白神情恳切,举起右手:“景昭,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有半句谎言,就让我身死道消,永世不得超生!”
许景昭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剑身在空气中划出细微的弧度,他整个人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看不清神色。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归元塔出来后……”归元塔距今半月有余,许景昭握着剑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的劈了过去。
庄少白连忙退后半步,衣袂被剑气划开一道口子,“景昭,我并非不告诉你,我只是怕……”
他确实怕,怕许景昭知道乌玄惊杀了他的父母,怕许景昭知晓自己是仇人之子,尽管他也恨乌玄惊入骨。
但这次他却在南洲挖到了一个消息,他扬起脸,墨色眼瞳泛着幽光,“景昭,你想知道之前的记忆吗?你想知道你父母被谁杀死的吗?”
庄少白身为邪祟少主,尽管他说的是实话,但他说话时的语气,总有蛊惑的味道。
许景昭察觉到了,眼眸一冷,“你敢蛊惑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话间,他提剑往庄少白身上斩去,其实他算未学过剑,但此时他拿剑那些招数好像刻进了骨子里,好像本该如此。
渡生剑本身就克邪祟,庄少白无意跟许景昭对招,只能被动承受许景昭的怒火。
“景昭,我知道你不信我的话,但现在就能证实!”
剑锋在距离他耳畔寸许处骤然停住,削断了数根发丝。
屋内残光被黑暗吞没,两人被浓郁的暗色包裹,许景昭声音幽冷,“讲。”
昏时已至,燕归堂檐下的灯笼次第亮起。
暖色的橘黄灯火透过雪白的纸面灯罩散开,照亮了燕归堂檐下四方空间。
屋内灯光亮堂,穿过外室,走过中庭,最里面就是一个小型灵堂,上面燃着两盏长明灯,下面的魂灯忽明忽暗,豆粒大小的火苗被风吹的歪斜。
裴玄墨瞧着那橘黄的火苗,收回了视线。
“阿娘,我……”
“嘘!”
钟岚衣手中执香,面上虔诚的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而后她将手高举过头顶,躬身插进了桌面的香炉。
随着她手臂举起,露出了扣在手腕上的幽红珠串,随着她敬完香,珠串又隐在衣袖里。
裴玄墨眉心皱了皱,阿娘不是不喜欢佩戴东西吗?但这疑虑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阿娘,我想知道一件事。”
钟岚衣恢复了原本神态,她伸手擦拭着桌案上的平安牌,开口道:“什么事?”
“有人说我占了昭昭的命,抢走了他的东西……”
哐当一声,平安牌从钟岚衣手中滑落,在桌面上弹跳了一下。裴玄墨的心随之重重一跳。
“娘?”
钟岚衣猛地转身,目光如炬:“谁跟你说的?”
裴玄墨被她凌厉的目光慑住,下意识答道:“一个南洲来的师弟,他说……”
“够了!”钟岚衣上前两步,指尖用力攥住他的衣襟,“别人说什么你都信?都是快成亲的人了,还这般轻信!没影的事,莫要再提。”
她松了手,为他整理衣襟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生来就是天脉灵根,何须抢别人的东西……”
裴玄墨只觉得浑身血液一寸寸冻结,耳中嗡鸣,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恍惚:“阿娘……我没提灵根啊?”
钟岚衣的手顿在半空,缓缓收回,她仰头端详着儿子,目光复杂。
裴玄墨面色煞白,像是将要入殓的纸扎人,他的视线缓缓聚焦,然后猛的抓住钟岚衣的肩膀,“阿娘,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拿了昭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他眼眸通红,濒临崩溃边缘。
钟岚衣瞧着裴玄墨模样,眉心紧锁,“墨儿,冷静!”
裴玄墨现在怎么可能冷静的下来,他抓着钟岚衣的手臂颤抖,“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墨儿,冷静!”
钟岚衣声音里夹杂着灵力,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威势。
裴玄墨抵不过钟岚衣的修为,被迫平静下来,但脸色依旧死灰,眼神空洞。
钟岚衣看着裴玄墨的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我就怕你这个样子……唉!”
她转身面向供桌,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你说的都对。”
裴玄墨瞳孔骤缩,心口翻涌的气血几乎要冲破喉咙,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母亲承认,仍觉得天旋地转。
“什……什么?”
钟岚衣回身,直视他的眼睛:“你过两日便要成亲,我也不瞒你了。”
“你体内的灵根确实是许景昭的。当年你刚出生,春隐门遭邪祟袭击,毁了你的灵根。自那以后,你便被断定无缘仙途,可是——”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你身为春隐门少主,怎能没有修为?”
“我与你父亲寻觅多年,偶然发现了许景昭,我们从未见过悟性那般好的人,简直是天道宠儿。”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失去双亲,成了孤儿,我们便将他带了回来。”
“这些年来,我们将他养的矜贵,从未苛待。”
裴玄墨拼命摇头,声音破碎:“不,不是这样的……”
钟岚衣叹了口气,眼眸凌厉起来,“墨儿,你该改改你这性子了!如此承不住事,我们怎么放心将春隐门交到你手里。”
裴玄墨意识恍惚,他怎么能想到……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许景昭的。
许景昭不是废物,他才是!
他心里升腾起一抹巨大的荒诞跟惶恐,他引以为傲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庄少白说的没错,他是窃贼,是小偷。
他心安理得的抢走了许景昭的东西,还独独看他因为修为低微挣扎自卑,他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昭昭要是知道了会怎么办?
裴玄墨越想越慌,昭昭原本就不喜欢他,他只是仗着这几年的情谊才让昭昭看他一眼,若是……都是假的,按照昭昭的性子,他们再也没有以后了……不,或许还会成为仇敌。
想到种种可能,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砰的一声,他身上灵力外泄,桌面上摆放着的茶盏噼里啪啦落地,发出刺耳声响,也掩盖住了另一道细微的、树枝断裂的声响。
裴玄墨张了张嘴,神色激动,“阿娘,你们怎么能这样做!昭昭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他摇着脑袋,手脚一片冰凉,“阿娘,还回去……我们把昭昭的灵根还回去……”
钟岚衣勃然变色:“住口!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换回灵根?!你愿意失去现在所有修为当个废物吗?你愿意丢掉你现在所享有的一切吗?”
裴玄墨僵在原地,唇瓣颤抖。
钟岚衣面颊被烛火渡上一层金色,她望向供桌上摇曳的灯火,目光平静得近乎冷酷,“开弓没有回头箭,凡是做过的事,就不要后悔!”
她一步步逼近,“你当修行是过家家?修者世界弱肉强食,一切都要靠争,靠抢!难道等着别人拱手相让?我不抢,你能有今日的身份?我不抢,你能有如今的修为?!”
钟岚衣句句见血,裴玄墨面色一寸寸灰败下去。
钟岚衣眼眸里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审视,裴玄墨是她生出来的,她当然了解自己的儿子,裴玄墨优柔寡断,道德感极强,有时会显得死板,但他也继承了他们的自私利己。
在她看来,这并非缺点。
她看着裴玄墨骤然失去神采的眼睛,放软了语气,“唯有与昭昭成亲,你才能彻底继承灵根,或许还能得到一番机缘。”
“半道灵根已有如此威力,你想过吗?若是完整继承,你能走到何等境界?”
“至于昭儿,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他,他不需要那么高的修为,安安分分待在春隐门便好……”
钟岚衣看裴玄墨脸色仍旧恍惚,继续道:“只有你修为够强,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要是你足够厉害,昭儿就会属于你,哪怕宴微尘都抢不走。”
“昭儿是属于你的,而你要有守护他的能力。”
裴玄墨听到钟岚衣开口说过的话,心口开始砰砰直跳,跳动的十分剧烈,好像要冲破胸腔。
“阿娘,我不明白……”
“傻孩子,你不需要明白。”
“待你与昭昭成亲那日,自会知晓全部真相。”
裴玄墨撇过脸去,企图逃避,“可昭昭不会同意……”
钟岚衣抬眸,神色恢复平静:“昭儿会同意的,他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
“但如果他实在不同意……”
钟岚衣抬眸,“喜帖早已下尽五洲,到时候世家大宗的执掌者都会到,这件事板上钉钉,至于宴微尘……”
她声音顿住,神色复杂,“这五洲早就知晓你们二人的婚事,若宴微尘前来阻拦,会有损仙执殿威严,如今五洲对他早有微词,即便来了,也难做……”
‘咔嚓’,一声极轻微的异响传来。
钟岚衣神色一凛,望向门外:“谁?”
灵力轰然爆发,木门应声而碎。门外空空如也。
钟岚衣走了出去,目光扫过周围环境,视线在门扉边碎裂的木屑上顿住,这可能是刚刚她用灵力撞出来的,也可能……
她眼底掠过一抹沉思。
裴玄墨走上前,面上还未完全恢复过来,有种病态的白,“阿娘,怎么了?”
钟岚衣垂眸:“你去给昭儿送碗灵粥……”
“现在?”裴玄墨怔住。经历白日种种,许景昭哪还有心思用饭?
“去吧。”
钟岚衣并未多言,关上了门。
裴玄墨迟疑片刻,终是迈着僵硬的步子离去,夜风沁凉,他却只觉得刺骨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钟岚衣的精神力浩瀚如水延伸出去,将燕归堂周围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最后只找到了一两只埋头吃草的兔子。
许是自己太过警觉了,她收回神识,眸光深沉。
浓郁的夜色吞噬了所有光线,在燕归堂墙角一处墨色影子动了动,迅速离去。
砰,门扉被暴力踹开又迅速合拢。
“景……”
许景昭猩红着眼眸,迅速欺身上前,五指如铁钳般扣住庄少白的咽喉,将他狠狠掼在地上,发出皮肉摔打在地面的闷响。
他现在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冰寒煞气,那张原本乖顺的脸上现在早就瞧不出原本模样,通透的琉璃眸子遮了光,只留下空洞的暗色,他现在比庄少白更像邪祟。
庄少白被迫仰头,许景昭下了死手,他只觉喉咙里空气越来越少,有种濒死的窒息感,其实他随时都能身子消散逃离许景昭的桎梏。
可偏偏许景昭对他的任何触碰都让他兴奋的战栗,就连这种惩戒他都觉得荣幸。
许景昭的声音很低,细细察觉他的手,不,他全身都在剧烈颤抖。
“你赢了。”
喉咙上一轻,许景昭面无表情的收了手。
庄少白感觉到那力道离去,心里闪过一抹低落。
许景昭站在墨色里,像是一滩死水,但是能让人感觉到他身体里面的翻涌的灵力暴动。
他并不信庄少白,可庄少白一句话就让他不得不信。
他说:“你在梦里或梦到沾血的雨夜吗?”
他又说:“如果你现在去燕归堂,说不定会有惊喜。”
惊喜?真是好大一通惊喜。
他活到这么大,才发现一点真相,血腥残暴,现实的毫不留情。
春隐门收养他,从一开始便是骗局。
裴玄墨身体里的灵根是他的,他不过是让裴玄墨成才的工具,不,他连工具都算不上。
他指甲陷进肉里,滴滴答答的血色顺着葱白修长的手指滴落在地面,泛着淡淡的血腥味。
庄少白看的心疼,欲言又止,他想他不该说最后一句话的。
许景昭心里翻涌着各种情绪,得知自己被抽灵根的真相是很痛,但却没有另一件事痛。
庄少白说他的父母不是死于邪祟,而是裴玄墨父母之手。
但刚刚钟岚衣未开口,他并不能判断这件事的真伪,但他……心里却觉得冰冷,里面各种情绪奔涌。
真的吗?真的吧。
许景昭面色白到透明,被欺骗的怒意跟多年的委屈在心间翻涌,让他觉得恶心,让他想吐。
喉咙里带着血腥味,许景昭能嗅到自己身上的血气。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叩叩叩,规规矩矩三下。
门外传来裴玄墨小心翼翼的声音,“昭昭,我能进来吗?”
第100章 应下 将计就计
屋内一片死寂, 唯有烛芯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许景昭缓缓抬起眼,那双眸子比夜色更深,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他的情绪平静得可怕, 如同一潭沉寂千年的死水, 一丝涟漪也无。
庄少白瞧着许景昭的模样,有些幻视当年的宴微尘,他摇了摇脑袋,甩开这荒谬的联想,快步走到许景昭身旁,单膝跪地, 虔诚开口道:“景昭,我可以杀了他。”
许景昭垂眸,视线总算落到庄少白身上。
庄少白强压下心头的激动, 语气急切:“我可以杀了裴玄墨,也可以灭了春隐门满门, 你不需要亲自动手。”
许景昭静静地看着他, 目光里带着审视, “以前不是恨不得我死么,怎么突然变了?”
庄少白的脸色瞬间苍白,“我……”
他膝行向前两步,声音低哑:“景昭,我只是……认错了人。我们自幼相识,若不是他们从中作梗, 我们本该一同长大的……”
“等你恢复记忆,自然会想起来。”
庄少白低声说完,眼中忽然迸发出狂热的光,“所以, 等我把他们都杀了,我们一起回南洲,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你不想——”
渡生剑骤然架在他的颈间,划出两道血痕,这一次不是许景昭动手,许是剑灵护主,又或是别的缘由。
不太白缠绕在许景昭腕间,猩红的蛇瞳死死盯住庄少白。
许景昭摸着不太白的脑袋,眸色沉沉。
门外传来三声轻叩,裴玄墨的声音带着迟疑:“景昭?”
许景昭收回目光,语气冰冷对着庄少白道:“别管我的事,滚!”
庄少白面色一僵,正要动作,渡生剑已凌厉斩下,他的身影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渡生剑乖巧地回到许景昭掌心,许景昭收剑入鞘,淡淡道:“进。”
裴玄墨推门而入,屋内一片漆黑,唯有推门时漏进一隙月光。
他怔了怔,望着满室昏暗,“为何不点灯?”
许景昭默不作声,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让裴玄墨没来由地心慌。
“昭昭?”
许景昭垂下眼睫:“方才睡着了。”
裴玄墨暗暗松了口气,将食盒放在桌上,顺手点燃了烛火。
暖黄的光晕在室内漾开,照亮了二人的身影。
裴玄墨转过身,看清许景昭的模样时,不由愣住:“昭昭,你怎么了?”
此刻的许景昭太过安静,静得没有半分活气,像是冻结的寒冰。
裴玄墨自己的心绪也未平复,整个人尚在恍惚之中,面对许景昭,想起钟岚衣说过的话,他只觉浑身不自在,手足无措。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许景昭向前迈了一步。
裴玄墨顿了下,“我想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
裴玄墨语塞:“昭昭,你心情不好么?”
他随即想到,白日里昭昭刚拒了婚事,心情自然不会好,可他不知该如何安慰。
“昭昭,我……”
许景昭走上前来,烛光在他脸上跳跃,他的目光掠过食盒,抬眸问道:“伯母又说什么了吗?”
裴玄墨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许景昭提及钟岚衣,让裴玄墨心里有几分慌乱跟不自在,他那双眼睛有些深,恍然让裴玄墨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许景昭漫不经心开口,“你的意思呢?”
裴玄墨僵在原地,喉头梗塞,若是从前,他会毫不犹豫地说想与许景昭相守,可如今这份心意掺杂了别样心思,让他倍感煎熬。
这份喜欢里掺杂着三分功利,每当对上许景昭清澈的眼眸,他就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窃贼。
他与许景昭仿佛生来就是对照,许景昭所拥有的,本该属于他;而他如今的位置,本该是许景昭的。
甚至……他远不如许景昭。
他恐惧,茫然,却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许景昭的心意不假。
许景昭望着他恍惚的神情,再次问道:“你的意思呢?”
裴玄墨眼神复杂,忽然开口:“昭昭,我觉得对不起你。”
许景昭眼神丝毫未变。
裴玄墨深吸一口气,“昭昭,从前我做了许多错事,如今想来恨不得以死谢罪,但你信我,此生此世——我的命都是你的!”
“待我们成亲后,你便是春隐门的主人,我发誓,再不会有人欺你辱你,昭昭,你愿意嫁给我吗?”
许景昭深深凝视着他,眼中波澜不惊。
他知晓裴玄墨会如此回答,也洞悉了对方心里的所有想法。
如此甚好,他也不用纠结了。
许景昭微微仰头,“可是……为何伯父伯母急着让你我成婚,当真只是为了化解你早夭的预言么?”
“只剩三日了,为何如此仓促?”
裴玄墨一时语塞,偏过头去,“许是爹娘怕横生枝节……”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烛光照不到的角落墨色太重,让他莫名窒息,他又慌乱开口,“但是昭昭,我不逼你,你可以慢慢考虑,考虑多久都行,若是你不愿……”
“不是。”许景昭打断他。
裴玄墨愣在当场。
许景昭平静道:“伯父说婚期已近,想必喜帖都已发出,既然如此,便依伯父伯母的意思吧。”
裴玄墨怔了三息,才明白这话中的含义,他激动得声音发颤:“景昭,你答应了?!”
许景昭眼中意味不明,“嗯。”
裴玄墨心跳如擂鼓,喜悦难以自抑,他上前一步想要拥抱许景昭,对方却顺势后退一步。
他强自镇定,握拳抵唇轻咳:“对不起昭昭,我太失态了。”
他语无伦次:“昭昭,我……我真没想到……”
许景昭依旧垂着眼睫:“但我有三个条件。”
“第一,大婚之日,我不穿喜服。”
“第二,我们不得以道侣相称,关系与从前无异。”
“第三,我会与你签订契约,按下手印,解了你……那早夭的预言。”
说到最后,许景昭唇角微扬,心中满是讥讽。
钟岚衣与裴乘渊如此看重这场婚事,他倒要看看,其中藏着什么秘密。
裴玄墨心头的炽热渐渐冷却,眼中掠过一丝委屈,但他很快想通,昭昭愿意应下婚事已是难得,他相信精诚所至,终有一日能打动昭昭。
许景昭有些累了,“我已答应你,你去回禀伯母吧。”
裴玄墨点了点头,褪去最初的激动后,他眼眸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原本在钟岚衣那边飘忽的心脏,现在才落到了实处。
他现在才仔细站在面前的打量许景昭,许景昭面上带着疲累,眼眸里没有情绪,不知道是不是烛火映着,他觉得许景昭脸颊脸颊似乎清减了几分,显得格外消瘦。
裴玄墨心里酸涩,“昭昭,你瘦了。”
他不禁设想,若是许景昭与他处境相同,或是他不曾阴差阳错夺走属于许景昭的东西,又会是怎样光景。
定会比他出色得多吧。
他握住许景昭的手:“昭昭,对不起。”
这句话说得郑重其事,让许景昭微微一怔。
不待许景昭回应,裴玄墨已主动松开手,后退两步,强作轻松道:“昭昭,还记得我们儿时的约定吗?”
许景昭抬眼,觉得莫名。
他早已忘了。
裴玄墨挥了挥手,转身踏出门外,“成亲后,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他想明白了,他不要了。
还有什么比昭昭重获灵根更值得欣喜呢?
许景昭望着裴玄墨消失的背影,唇角泛起冷笑。
惊喜?
这份惊喜他早已知晓,他需要的,不过是证据罢了。
裴玄墨于他,无关紧要。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沉吟片刻,手中现出一枚令牌。
他想要告诉师尊这件事,但是现在没有证据,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思来想去,只在那上面留了一道灵信。
“事出有因,我要先与裴玄墨成亲。微尘,信我。”
灵信发完,许景昭抱着不太白倒在床上,将令牌往灵囊里一丢,他精神现在绷得太紧,让他有些困倦。
不太白听到了许景昭跟裴玄墨的对话,身子有些蔫,但他觉得许景昭比他更难过,于是他伸出脑袋碰了碰许景昭。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伸手碰了碰不太白的鼻尖。
春隐门夫妇收养他拔了他的灵根,他且算跟养育之恩相抵。
若是春隐门夫妇真的杀了他的父母,这血债他要亲手拿回来。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仙执殿寒意刺骨。
丹霖打了个寒颤,拢紧衣襟:“怎么了,收到什么消息?”
宴微尘收了令牌,站起身来,“他要跟裴玄墨成亲了。”
“成亲?哦,你那个徒弟?”丹霖点了两下脑袋,忽的觉得不对劲,“等等,另一个他是谁啊?”
“许景昭。”宴微尘平静回道。
丹霖的表情瞬间凝固,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干笑两声:“哈哈,那……现在如何是好?这也太突然了,这两人成亲竟不通知你这师尊,不,我是说……这也太仓促了。”
丹霖越说越错,急得额角冒汗。
仙执殿统共没几个人,这关系怎就如此复杂?
宴微尘瞧了他一眼,“昭昭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他发现了。”
丹霖脑子转不过来,“发现什么了。”
宴微尘不再回答:“我要去春隐门一趟。”
丹霖起身,“等等,你不是不能去吗?”
宴微尘睨他一眼,“光明正大地去,自然无妨。”
丹霖欲言又止,宴微尘这副模样,哪里像是寻常拜访?
还有那春隐门,真缺德,拿了人家灵根,还要娶人家,将人一辈子锁在春隐门,可真够无耻。
宴微尘自飞升上界以来,还未踏足过春隐门,他也想要去看看,昭昭自小生活的环境是什么样,要是不慎见血,那也是他们命中有此一劫,怨不得他。
眼看宴微尘要走,丹霖赶紧跟上前去,“我也要去。”
而在兰规院,同样也炸开了锅。
得到消息的薛宿宁瞪圆了眼,“什么?成亲,不行,肯定是春隐门逼迫昭昭。我要去看看。”
萧越舟却没有说话,也随之站起身,“我也去看看。”
但他们并未收到春隐门请帖,只能以世家身份前往。
春隐门笼罩在朦胧雾霭中,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湿润。
燕归堂内,一片沉寂,钟岚衣与裴乘渊相对无言。
良久,裴乘渊轻叹一声,将婚书置于案上。
许景昭坐在另一侧,“伯父伯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裴玄墨看了眼许景昭,应和道:“阿娘,昭昭不喜欢那些虚礼,莫要强求了。”
钟岚衣无奈的看了裴玄墨一眼,最后妥协,“罢了,不穿就不穿,那先来按手印吧。”
桌面上整整齐齐的摆着那张婚书,上面已经签了两人的名姓,裴玄墨划破指尖,染血的手指重重按在名字上,像是牢笼的暗纹。
许景昭没有多说什么,伸出指尖点了上去,留下一个血红的印子。
钟岚衣满意极了,血印既成,婚约已定,许景昭再无反悔余地。
裴乘渊看着许景昭落下名姓,眼神复杂,但也只是失态一瞬。
许景昭礼貌行礼,“伯父伯母若没有旁的事,景昭先下去了。”
他礼数周到,丝毫挑不出错处,转身踏出了门。
裴玄墨愣了下,立刻回头,“阿娘,我还有事,也先走了。”
钟岚衣喊住了他,“墨儿,急什么?”
裴玄墨只好停下。
钟岚衣收了婚书,上前两步,“你看你这急躁性子,日后你们二人时间长着呢,不急这一时。”
“对了,那枚少主令牌呢?在你这里吗?”
裴玄墨摇了摇头,“我已经送给昭昭了。”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敢把自己心里的念头跟钟岚衣说。
要是钟岚衣知道他要把灵根还回去,可能要生气。
钟岚衣蹙眉,“你……唉,想办法取回来,那令牌是一把钥匙。”
裴玄墨不解,“什么钥匙?”
钟岚衣不欲多说,“就是传承啊……什么的,跟昭儿成完亲你就知道了。”
“记得拿回来,那东西很重要,知道了吗?”
裴玄墨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了。”
钟岚衣一看裴玄墨就没往心里去,她叹了口气,“行了,你出去吧。”
裴玄墨这才面露喜色,转身出了门。
可门外早已不见许景昭踪影。
裴玄墨本欲去寻许景昭,转念想到婚事虽从简却仍繁杂,便去帮忙打点。
许景昭出了燕归堂,慢悠悠的往回走,拿着帕子细细擦拭着指尖,那指尖血色擦尽,手指上却没有伤口。
又不是他的血。
仅仅两日时间,春隐门就变了个模样。
虽不至于红绸满天,但也十分华丽,也是,春隐门少主大婚,再低调也低调不到哪里去。
许景昭身上还是穿的自己的常服,浅黄色夹着金丝,腰间坠着一溜的琉璃珠子,显得十分华丽贵气,让人一眼就能瞧出来许景昭受宠。
他指尖摸索着令牌,他能确信师尊已经收到了信件,但不知晓师尊是什么意思,因为从开始到现在,师尊都未回他。
生气了吗?瞧着不像。
又或者师尊已经知道他的身世……让他任意发挥?
许景昭摇了摇头,师尊怎么会知道呢?况且,他知道春隐门跟师尊之间有渊源,所以他没有跟师尊说明白。
但师尊是师尊,他是他,身世父母之仇,不可混为一谈……
他将令牌放下,坠于腰侧,那枚一直随身携带的残破玉佩已彻底碎裂,这应当确实跟裴玄墨有关,玉佩碎完,裴玄墨就该去拿另一半灵根了。
不太白盘踞在他手腕,这两日一直怏怏不乐,尤其是今日许景昭要跟旁人举行什么仪式,它就觉得难受。
可宴微尘不许它妄动,说要让昭昭亲手报仇。
它烦躁的甩了甩尾巴,不轻不重的咬着许景昭的食指,不知道感应到什么,立起脑袋来往外瞧了瞧。
春隐门中一片繁忙,这两日宾客络绎不绝,既要接待安置,又要筹备婚仪。
宴微尘跟丹霖隐了身影,面无表情的站在春隐门外。
他瞧着那里面红绸平白刺眼,要不全毁了算了,把昭昭带回去,他有足够的能力把许景昭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可心里的万千想法,都被一句信我击碎,昭昭还唤了他名字,他自然也要信他的。
昭昭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所以才应下。
但昭昭喜欢自己,所以成亲也会是假的。
丹霖默默离宴微尘远了几步,宴微尘这几日心情不虞,谁站在他身边都能被冻成冰块。
两人来到门前,刚走过那刻着春隐门的巨石,就听到门口有人在喧哗。
“我……我真的跟你们门主还有夫人认识!我是来参加少主婚事的!”
“我来还恩,还给少主跟少夫人准备了礼物!”
春隐门弟子拦在门口,“对不起,没有婚帖,禁止入内。”
黄守犁急的满头大汗,“我不是坏人,我就想去看看少主成亲……”
但春隐门弟子还是那公式化表情,不为所动。
丹霖停下步子,“这化形妖是我们南洲的,都跑到春隐门来了?”
听到南洲两个字,宴微尘停下步子。
“你认识?”
丹霖摸了摸下巴,“算认识吧?以前采药的时候见过,禁渊边上的守界兽,后来乌玄惊把封印破了,这守界兽自然就自由了。”
宴微尘幽深的眸子瞧了一会,指尖轻点。
原本守在黄守犁跟前的两位弟子,眼神迷蒙,“那你进去吧。”
黄守犁立马拱手行礼,“谢谢谢谢。”
他踏步走了进去。
丹霖奇怪的瞧着宴微尘,“你也跟他认识啊?”
他面色古怪,许景昭成亲,宴微尘怎么这么好心啊?
不会是要憋个大的吧?
丹霖心里害怕,觉得一会一定要制止,各大世家都在呢,要是宴微尘动怒,那后果……,后果不堪设想——
作者有话说:别着急,该死的都会死的
南洲的事也会理清楚的[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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