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归元塔三 反杀


    哐当一声, 吊桥猛地倾斜,众人惊叫着挤作一团。


    许景昭也被撞得踉跄,身子往前一扑, 他急忙抓住绳索, 目光沉沉的往下看去。


    岩浆翻涌的更加厉害,赤红色的火浪裹挟着骇人的热意,知道的这是在归元塔,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来了地狱阎罗殿呢。


    许景昭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公子,这、这可如何是好?”有人颤声问道。


    岩浆的红光映在每个人脸上,炙热的气浪蒸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许景昭收回视线, 望向说话之人,眼中掠过一丝不解:“看你们灵根天赋并不出众,在此地修为应当远高于我才对。”


    众人闻言, 面色顿时一僵,神情尴尬地互望几眼。


    “公子……我们是被云斗四门抓来的。进来之前, 他们便断了我们的经脉。所以即便有修为……也根本使不出来。”


    许景昭了然, 再度将目光投向岩浆中那只狰狞的火兽, 说实话,他实战经验不多,也没有多少办法。


    但这吊桥还是要过去的。


    身后众人瞧着对他极为信任,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究竟几斤几两,有些难办。


    有人紧张道:“公子,我们怎么过去?”


    底下的火兽已愈发焦躁, 在滚烫的岩浆中翻腾不休。它身形似蛟似虎,大半隐没于暗处,唯有一双贪婪嗜血的眼睛死死扫视桥上众人,最后, 牢牢锁定在许景昭身上。


    许景昭正自思索,蓦地一阵寒意窜上脊背,他垂眸看去,正对上火兽死死盯来的视线。


    他心头一凛,他脱口喝道:“跑!”


    话音还未落地,就看到那火兽尾巴扬起,一道裹挟烈焰的岩浆直扑而上!许景昭想也不想,翻手便掷出一叠符箓,雷凝符、安神符、招雨符…虽威力不大,却胜在数量惊人,火兽一时应接不暇,竟被逼得退却几分。


    “走。”


    许景昭示意众人先过,自己断后,那火兽似是无法脱离岩浆,倒给了他周旋的余地。


    周围岩浆热烈,空间都灼烧得变了形。郭明几人跌跌撞撞向前移动,吊桥晃动不止。许景昭紧握绳索,稳住身子。


    岩浆里的火兽也是一动不动,眼神没有落到旁人身上,只是看着许景昭,它嗅着许景昭肉质鲜美,散发着灵力的味道,吃起来应该是大补。


    啪嗒。又两根绳索断裂,吊桥猛地一沉。许景昭身形一晃,火兽再按捺不住,发出一声震天咆哮,猛地扑了上来!


    炎热火气带着贪婪的杀意,直扑吊桥而来。


    许景昭瞳孔一缩,不再犹豫,转身疾奔。


    他速度极快,那火兽愈发焦躁,它身子猛地向上跃出,巨爪狠狠拍在桥尾。


    轰隆!桥尾一截应声碎裂。


    许景昭差点被这股力道甩出去。他刚稳住身子,后面火兽穷追不舍咆哮着追来,脊背几乎能感觉到它灼人的温度,若非他身上衣袍都是特殊的料子,怕是现在已经没了遮掩。


    他被追的狼狈,心里涌上来一股火气,“不知死活的东西。”


    指间一翻,又一叠符箓拍了过去。那火兽刚冲上来,就被一堆召水符拍打在面上。


    水浇在滚烫岩浆上发出刺啦啦的声响,前面浮起升腾起水雾。


    许景昭不再犹豫,迅速向前面跑去。


    吼!那火兽愤怒追赶上前,吊桥一节节的往下掉落。


    “公子,快!它追来了!”


    只剩最后一步!许景昭飞身扑向前方平地——与此同时,火兽赤红着双眼一爪挥来,爪尖几乎触及他后心!


    就在那一刹那,他腰间的仙执令牌荡开一道护身法阵,直接击中那火兽,将其死死拍在岩浆里。火兽遭到重击,砰的一声落入岩浆,再也不见动静。


    许景昭落在地面,闻声迅速转身,橘红色的岩浆仍翻滚冒着泡,但那股锁定他的凶戾气息,已消失无踪。


    他有些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前面的人面面相觑,“公子,我们……我们也不知道。”


    许景昭拧了下眉头,从岩浆池里收回了视线,同时他腰间的令牌也归于黯淡。


    眼前是一座巨大石台,两侧各立一扇门,一黑一白,地面上铺就着太极图案。


    许景昭往前走了一步,这里没有别的出口,想必就是二层的尽头,只是……阶梯呢?莫非就在门后?


    这一黑一白到底是哪个。


    郭明将背上背着的人放下,面色有些忧愁,“公子,这里有两扇门,想必就是通往上一层的通道了,只是……瞧不出来啊。”


    许景昭走上前去,只有两面石门,什么都瞧不出来。


    他走上前,手伸到墙壁上细细摸索,触手冰凉,伸手一推,纹丝不动。


    许景昭陷入沉思,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在这里消耗。这一层既然全是机关,那合该有提示才对。


    他的视线落到地面上铺着的太极图上。


    太极分阴阳,那这两道门应有一处是阴,一处为阳,一道为生门,一道为死门。现在既然不知生死门,也不知道该如何开。


    嘀嗒,水珠击在地面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顺着声音望过去,是那郭明一路背过来的修士,现在他身上的伤口更重了,血水蜿蜒向下,滴落到太极图上。


    紧接着,那血水顺着图面流下,汇聚在白色那块太极眼上,许景昭凝视那滩越聚越深的血色,眉头微蹙。


    还不等他细想,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轰隆隆的声响。


    众人听到声音,纷纷围上前来。


    只见那道白色的石门已然打开了五分之一,下面亮出了一丝白色小缝,瞧着外面像是有光。


    赵连峰惊得张大了嘴巴,“公子,这……这就开了?”


    众人话语里带着惊喜。


    “天呐,真的开了?”


    “看,有阶梯。”


    郭明原本也在看门,转身时瞥见地上修士,顿时脸色大变:“二牛!二牛你怎么了?!”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地面已积了一滩鲜血,那修士因失血过多,已然气绝。


    郭明扑上前去,悲声道:“二牛!是我害了你……本以为能带你出去,谁知竟……”


    有人上前安慰:“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唉,这也是没办法……”


    许景昭的视线落在那尸体上,准确来说是落到那太极图上,一个成年修士的血,能开五分之一的门,即便弯着腰进去,至少还需两人份的血量。


    他能想得到,旁人自然也想的到。


    郭明整理完自己的情绪,强忍着悲痛站起身来,“公子,我们能到此地,已属侥幸,我们都是废人,只怕走不了更远了。”


    “既然如此,不如助公子一臂之力。”


    这样话说着,他拿出利器划开了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滴滴答答落在白色太极的阵眼上。


    太极图分阴阳,那血液汇聚的白色半面为阳,所对照的自然是生门。


    “唉,加我一个吧。”


    “公子救我们颇多,我也来分担。”


    “与其上去成为其他修士的养料,不如让自己有些价值。”


    说着,又有人上前供血,一时间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白色石门正轰隆隆的上移,里面的光线越来越明亮,许景昭甚至都能看到里面明亮的阶梯。


    郭明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十分苍白,他惨白着脸道:“公子莫要管我们了,快走吧,等门落下,就都走不成了!”


    许景昭深深望他们一眼,终是转身走向石门。


    白色石门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嗅到那空气中阳光的味道,谁能想得到,这么一扇洁白的门,居然是用血堆出来的。


    许景昭在白色石门前站住了身子,面前的石门差不多能容纳一人的高度。


    他侧过身,指尖轻抚剑柄,轻声道:“辛苦诸位了。”


    身后众人一怔,立即道:“不辛苦!为公子……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许景昭咀嚼着这几个字,心情复杂,他转过身来,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既然是心甘情愿,那就你进去吧。”


    话音未落,他抬手御灵力一扯,最前那人惊呼一声,身不由己扑向前去!


    许景昭笑意不变,很是温和,“这条生路,我给你了。”


    那人眼眸瞪大,骇然尖叫,“这怎么可以!”


    可许景昭丝毫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将人推入那门内,只听扑通一声,再无声响。


    剩下的人全都惊愕的看着他。


    郭明呆愣着看着许景昭的动作,难以置信,“公……公子,这是何意啊?”


    许景昭慢条斯理地拭过剑身,抬眼道:“装了一路,不累么?”


    几人面色骤变。


    许景昭慢悠悠开口,“演的倒是挺像,要是在外面,我都要赏你们几块灵石了。”


    郭明的面色沉了下来,原本的憨厚老实全然不见,只剩下了阴狠。


    “你是怎么发现的?”


    许景昭瞧着他们,微微歪头挑眉,“这不是你们第一次走这条路吧?在走吊桥之前,你们面上就有被烟熏过的痕迹,还有你们身上的伤……”


    “这机关里都是冷箭,你们身上的剑伤出自旁的修士,只不过那修士好心没放尽你们身上的血,给你们留了一条活路。”


    “唔,让我猜猜,应该是萧师兄跟薛师兄?”


    对面几人的面色彻底变了,望向许景昭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忌惮跟狠戾。


    许景昭瞧着他们,摇了摇头,“萧师兄的剑痕我还不至于认不出来。至于伤的最重的那个,想来是落到了薛师兄手里,他也给你们留了一条命,倒也真是惊奇。”


    几人的面色难看,“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你们仙执殿的人果然阴狠!”


    许景昭挑了挑眉,“莫要污蔑仙执殿了,谁不知道我们仙执殿是最温和良善的。”


    对面几人气得牙痒痒,一人划一刀的东西算哪门子良善。


    许景昭慢悠悠走上前,“你们刚刚骗我,说你们被云斗四门毁了经脉,这简直荒谬可笑,云斗四门巴不得你们在归元塔里杀了仙执殿弟子,怎么会断你们修为。”


    “所以你们应该是找我师兄的麻烦,他这才断了你们的经脉,让你们当了上塔阶梯的钥匙。”


    许景昭摊开了手,一脸的无辜,“你看,都是你们有错在先。”


    “你——”


    对面几人面色变了又变,因为许景昭说的丝毫不差。


    他们被云斗四门丢进来,就是被下了命令来寻仙执殿弟子的麻烦,却不想那仙执殿的弟子都是难啃的硬骨头,修为都压得快没了,可手里的保命物件一个比一个全。


    还有那领头的剑修,正得发邪,直接断了他们的经脉。


    许景昭看着对面的人,在心里冷笑。


    其实他最开始觉得不对劲是因为他手里的剑,谢温衡送他的这柄短剑剑身雪白明亮,低头的瞬间,刚好瞧见这群人阴狠的表情。


    自那后,他们说的话,自己一个也不相信。


    许景昭提着剑走上前来,“若非如此,今日死在这里的便是我了,封师兄说的不错,这塔内万事皆要小心。”


    他话音一转,“所以…烦请你们一死。”


    他们失去修为,骗着自己走到门前。


    归元塔里因果倒转,他们一开始打开的就是死门,若是许景昭踏了进去,会立即死亡成为生门的养料。


    而他们……则借着许景昭的血肉进入生门,走上归元塔三层。


    现如今,他们如果不去填门,自己永远都走不出去了。再说了斩草除根,萧师兄还是太心软了。


    许景昭提剑而行,面上浅笑依旧,像个不知世事的贵公子,却无端透出几分邪气。


    等许景昭走近,他们才感觉到心里惊恐。


    这哪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简直是索命的修罗。


    许景昭对着众人礼貌一笑,“诸位,请死吧。”


    话说着,他没有再给他们反应的余地,身子上前,手中剑刃挥出,反手一划,几个瞬息之间,几人就没了生息。


    走得十分安稳。


    许景昭叹了口气,将人拖入死门丢了下去,他拍了拍手,生门终于有了动静,极其缓慢的打开。


    可就在许景昭等着生门打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人影。


    他就静静站在不远处,身上穿着宽大的玄色兜袍,浑身上下笼罩得严实,既看不清身形,也看不清面貌。


    许景昭拧了下眉,刚刚是他漏杀了吗?


    但是他好像没见过这个人。


    许景昭眉心微蹙,心理警觉,他右手执剑,此人来者不善,为了以防万一,这人也是该杀的。


    他刚有此念头,还未出手,却见那人动了,玄色衣袍一闪,仅瞬息之间此人就出现在许景昭身前。


    紧接着那人伸出掌心,直接蒙住了许景昭的眼睛,另一只手扣住他执剑的手腕。


    眼前光亮骤然被遮住,许景昭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摁着死死抵在石墙上——


    作者有话说:师兄:这几人还有用处,给昭昭留下开门


    昭昭:师兄还是心太软了


    第82章 归元塔四 一个登徒子


    视线被彻底剥夺, 行动亦受钳制。


    许景昭还没来得及从被压制的惊愕中回神,脸颊就被那邪祟墙壁刺骨的冰冷激的打了个哆嗦。


    他奋力挣动,声音里透出压抑不住的怒意, “你到底是谁?放开我!”


    身后的人却置若罔闻, 除却那只冰冷彻骨掩住他双眼的手,许景昭什么也感知不到,如同跌进没有尽头的漆黑深渊。


    周遭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悸,他察觉不到对方丝毫气息,这种未知, 比明确的杀意更令人窒息。


    是他踏进归云塔后得意忘形,竟将潜在的凶险抛之脑后。


    身后人有了动作,衣料摩挲声中, 许景昭感觉自己腰间那双手更往前了一点,扯住了他的衣带。


    这动作暗示的含义令许景昭浑身僵硬, 嗓音抑制不住地发颤:“你……你想做什么?”


    对方依旧沉默, 指尖勾着衣带向外轻轻一拉, 许景昭腰间玉佩随之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却令人心慌的轻响。


    意识到那人的意图,许景昭猛地挣扎起来,可双手早被灵术禁锢,全身受制,这点反抗如同石沉大海, 没留下半点痕迹。


    那人却越发过分,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的墙面上,遮眼的手掌几乎盖住他整张脸,另一只手却肆无忌惮地探入他内衫之中。


    许景昭背脊僵直, 连声音都碎得不成样子:“你究竟要做什么?”


    身后的人往前靠了靠,终于开口,只是那声音辨不清音色,也听不出喜怒,“你说…我是要做什么呢?”


    他声音轻缓低沉,又一条衣带应声而断。


    那人的指尖如寒冰,触及皮肤便激起一阵战栗,感受到对方越发逾矩的动作,许景昭再度激烈反抗起来,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滚开!别碰我!”


    “哦?”那人轻佻地从后背滑至前襟,掌心贴合他的心口,感受着那如擂鼓般慌乱的心跳,唇角无声勾起,“不能碰?”


    呲啦一声,布料碎裂,许景昭察觉身上一凉,紧接着一个灼热而近乎啃咬的吻重重落在他的颈侧。


    许景昭身子僵直,他全身血液仿佛冻结,下一秒又疯狂挣扎起来,被灵力束缚的手腕挣扎出了红痕,腕间骨节发出咔吧的响声。


    “我要杀了你!”


    他怒吼在空旷的塔内回荡,激起微弱回音,反而更衬得这一方空间更为死寂。


    但并未有什么用处,那人好像越发放肆。


    玄色兜帽微微滑落,露出一张脸来,精致而凌厉,像是造物者精雕细琢的杰作,不带丝毫情绪,唯有一双眼眸泛着隐隐血色,透出几分邪气。


    宴微尘抿了抿唇,微微起身,他不喜许景昭这般挣扎,更不愿见他伤了自己,索性将人彻底定住。


    他起初确实很生气,几乎理智尽失,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站在许景昭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几乎窝到自己怀里的人,真可怜啊。


    指尖抚过对方颈侧那片自己留下的红痕,衣襟凌乱破碎,身体因愤怒与恐惧微微发抖,俨然一副受尽欺负的模样。


    可宴微尘再清楚不过,这人胆子大得很。


    或许只有锁起来才会安分,他不愿意做这种事,可是许景昭总是逼他。


    宴微尘蹙了蹙眉,掌心抚过许景昭的脸颊,不必看他也知道,许景昭此刻定是满脸愤恨,说不定还在心底骂他。


    生气?可他原本也是带着怒意来的。


    这一路上,千万种阴暗念头在他心中翻涌,却在见到人的那一刻,莫名消了一半。


    他指腹轻轻按上那双紧抿的唇。


    怎么总是学不乖?是不是唯有禁锢在身边,系上锁链,才能真正听话?


    许景昭蒙着眼睛,却觉得毛骨悚然,恍惚地觉得这人目光滚烫,像是要把自己拆吃入腹,这人不是来杀自己的,这人是来…欺辱他的。


    该死的登徒子,该死该死!


    许景昭他气得发颤,却动弹不得,察觉到那气息再度逼近,他恶狠狠道:“你敢碰我,我定将你千刀万剐!”


    宴微尘眼睫未抬,语气淡然:“你杀不了我。”


    许景昭咬牙再道:“我师尊绝不会放过你!”


    宴微尘动作微顿:“你师尊?”


    许景昭咬牙开口,“我师尊是仙执殿主,待我死后,哪怕上天入地,他也必会将你挫骨扬灰!”


    宴微尘极轻地笑了一下,“倒是能死在一处。”


    “不过,”他似乎被这句话取悦,掌心仍流连在许景昭颈间,“你就这般确定,他会为你复仇?”


    许景昭想也不想到:“师尊当然会。”


    宴微尘侧目,“为何?”


    许景昭直接道:“我是师尊最看重的弟子。”


    宴微尘唇角无声扬起,说得还是太轻了。


    你看,许景昭不是心知肚明么?他清清楚楚知道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却仍要逃开,躲闪,回避所有。


    “你要么杀了我……唔。”


    宴微尘不想再听这些打杀的话,自背后将人拥紧,堵住了那喋喋不休的唇。


    明明才两日不见,他却觉得隔了许久光阴。


    遮住许景昭双眼的手缓缓松开,幸而此地光线晦暗,并不刺眼,许景昭被抵在墙上,刚想狠狠报复回去,却蓦地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师尊?


    许景昭先是心头一松,随即更大的恐惧席卷而来。


    师尊明明应该待在仙执殿才对,怎么能跟着他们一起进归元塔?


    师尊该不会是来抓他的吧?


    但宴微尘察觉他的走神,不满地在他腰间捏了一把,许景昭闷哼一声,一边承受着师尊的亲吻,一边欲哭无泪。


    他完了,师尊此番定然动了大怒。


    不知过了多久,宴微尘才缓缓放开他,眸色深沉如夜,“跟我回去。”


    许景瑟缩了一下,只觉得此时的宴微尘比方才更令人畏惧。


    他扬起脸,想要糊弄过去,“师尊……”


    可宴微尘容色未动,只淡淡道:“昭昭,别惹我生气。”


    他指尖搭上许景昭后颈,那是一个充满掌控意味的姿势,“否则,连我自己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垂眸注视许景昭闪烁的双眼,“你一向聪明,但不是每一次撒娇都有用。”


    许景昭咽了咽口水,宴微尘冷脸的模样,说实话他有些怕。


    “师……师尊。”


    宴微尘加重了语气,“跟我回去。”


    许景昭抿了抿唇:“师尊,我……”


    怎么办怎么办?他都站在这里断没有回去的道理,就这么一次机会,他还想要试试。


    他想帮宴微尘拿到须弥花,这件事就连宴微尘本人都不能阻止,到底有什么法子……


    宴微尘见他站在原地踌躇,最后一点耐心终于告罄,绝不能给许景昭思考的余地,否则他总是会钻空子。


    他抬手欲将人拉住。


    许景昭急道:“师尊,等等!”


    宴微尘眸光微沉:“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许景昭急忙抓住宴微尘的手:“师尊!”


    他面色焦急,“师尊,我……我想要在归元塔里历练一番。”


    宴微尘冷声道:“不允。”


    许景昭眉心微蹙,“师尊,你怎能如此专断。”


    宴微尘声音平静,“才发现吗?”


    许景昭:“……”


    他转变策略,语气软了下来,“师尊,我必须要留下,如果…如果我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或许我……我……”


    宴微尘静看他编造借口:“就能如何?”


    许景昭脱口而出:“我…我便去春隐门退婚!”


    宴微尘动作一顿,仔细端详他的表情,面上不露分毫情绪:“退婚?”


    许景昭不知道能不能唬住宴微尘,一脸正色道:“对!”


    空气中陷入寂静,许景昭忐忑不安地等着宴微尘的决断,他想好了,若是师尊不同意,他就……


    “也可以。”宴微尘注视着他,声音轻缓,“但必须让我时刻在你身侧,寸步不离。”


    许景昭表情一僵。


    师尊要一同留在此地?不是说归元塔内修为越高,所受压制越强么?师尊在此难道不会受制更甚?


    宴微尘一眼看穿他的疑虑:“若你不愿,我现在便带你回去。”


    许景昭一个激灵,立刻应声:“愿意!我愿意!”


    无论如何,先稳住师尊再说。


    既然能留下来,那真是意外之喜了,他这一松懈,才觉得身上不对劲。


    他低头看向自己破损不堪的衣袍,怔在原地,半晌才扯了扯衣袖,低声道:“师尊……”


    宴微尘面上毫无变化,盯着他的眼睛,“你该庆幸我只是动了你的衣服,而非……”


    他视线微垂,落在许景昭腰间挂着的令牌上,“而不是现在就坐实了身份。”


    身份?什么身份,除去师徒之外的身份?


    想到师尊身上的温度,许景昭有些不好意思。


    大抵师尊又该吃清火茶了。


    许景昭原本是质问宴微尘的,没想到自己先红了脸,他慌忙自灵囊中取出一件新衣,趁宴微尘不注意迅速换上,整理妥当后,才慢慢走上前。


    目光触及面前两道石门,他动作顿了顿。


    那么方才他出手杀人之事……师尊全都看见了?看到了多少?会不会觉得他嗜杀成性?


    宴微尘低头看着他,提醒道:“要等石门关闭再走么?”


    “哦,走了。”许景昭按捺住心思,走上前去。


    刚要踏入石门,宴微尘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紧扣。


    许景昭微微一怔,随即听宴微尘淡然道:“若不如此,进入上一层时会被分开。”


    分开?许景昭眼眸闪过一丝微光,紧接着又乖巧地点了下头,“听师尊的。”


    两人一起踏入石门,门内依旧是长阶梯,两个呼吸间就到了另一层。


    他往回望去,就见自两人上来之后,那阶梯便消失不见。


    宴微尘跟他解释,“归元塔内只上不下,欲求生路,唯有不断向上。”


    许景昭抿了抿唇,有句话他刚刚就想要问了,“师尊,归元塔内不是压制修为吗?为何你没有。”


    “确有压制。”宴微尘垂下眼帘。


    许景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宴微尘的指尖有些透明。


    “这是我的神魂。”


    宴微尘修为太过逆天,归元塔不允许这样的人进入,也压制不了宴微尘。


    许景昭握着宴微尘的手蓦然僵住,神魂?师尊的神魂进了归元塔?


    神魂乃修行者之根本,若受损伤,根本难以弥补,轻则修为大跌,重则性命堪忧。


    许景昭面色骤然苍白,指尖止不住地轻颤。


    看他如此神情,宴微尘眸光微动,静默片刻方道:“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许景昭眼里有泪水在打转,“是我又做了蠢事,连累了师尊。”


    宴微尘眉头蹙得更紧,指腹抚过他微红的眼尾,轻叹了口气,“你又在多想些什么?”


    话说着,宴微尘抬手,前面的空间颤动了下,两只潜伏在暗处,不知道是何等级的妖兽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顷刻间就化成了血雾。


    残余威势不减,向前横扫而去,空气扭曲一瞬,紧接着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许景昭彻底怔在原地。


    他素知师尊修为深不可测,却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过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而这次他有了实感,师尊的修为简直逆天到恐怖,他先前的担忧实在是多余。


    宴微尘收了手,“出口在西北角,走吧。”


    许景昭回神,“哦。”


    宴微尘走在前方,玄色衣袍无风自动,身形似乎比方才略淡了几分,其实他并不宜在此轻易动用力量,归元塔会自发清除一切异常存在。


    但在这之前,足够他陪许景昭做完想做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其实本来想写师尊抓到昭昭这样那样,但是落笔后师尊总是嘴硬心软,可能火候还不够,等出来归元塔后烧把大的


    第83章 归元塔五 悔恨


    三层、四层、五层……直至八层。


    宴微尘的动作里透着些许的烦躁, 手中动作却凌厉如风,毫不留情。


    如果不是许景昭在这里,他根本不会在归元塔里多待一刻。


    此刻他立于第九层, 玄色衣袍沉沉垂落, 纹丝不动,将他修长的身形笼在一片寂暗之中,眼前空间空荡得诡异,唯有若有似无的气息在无声流动。


    许景昭最初踏出的并非生门,而是休门,因而每一层皆暗藏更多凶险。


    宴微尘一路破障, 出手如电,往往只一眼便能断出出口所在。


    许景昭安静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走来, 倒并未耗费太多工夫。


    归元塔内确实有很多外界不可触及的宝物,凡是瞧见了的都进了许景昭的灵囊。


    宴微尘视线微垂, 落到自己稍稍有些虚幻的指尖上, 他魂力损耗颇大, 但他本身魂力雄厚,倒也伤不得他。


    他掌心一展,诸多助长修为的天材地宝悬浮于空,他指尖轻掠,将其尽数推至少年面前。


    “拿着。”


    身后那人指尖冰凉,掌心却柔软, 恰好能被宴微尘的手稳稳裹住。


    宴微尘朝前踱了两步,忽然停顿下脚步,他回过头,望向始终紧随其后的人。


    许景昭仰起脸, 轻声问:“怎么了,师尊?”


    宴微尘盯着他的脸看了两息,掌心抬起合拢,砰的一声眼前的人化成了烟雾。


    他拿出锦帕擦拭着手,面色有些难看,面前的空间变幻不定,似乎还在寻一个较为合适的伪装。


    宴微尘一脚踏出去,前面的空间颤动两下,迅速化成墙壁分隔的普通模样。


    归元塔里,还真是防不胜防。


    宴微尘眼眸冰冷,心里生出了些戾气,他手掌抬起,手心里的帕子碎成粉末。


    他要立马找到许景昭。


    可就在他刚踏出一步,面前的空间扭曲了一瞬,从中跨出来一个穿着白袍的灵体。


    是归元塔灵,亦被修士称为“清理者”。


    它察觉异动,前来阻挠。


    宴微尘眼锋一凛,心中杀意已起,他现在怒气正盛,清理者……呵。


    踏入第九层,许景昭怔了怔。


    眼前竟是雕梁绣户,灯烛辉煌之景,俨然一座华美塔阁,可这里除去他们,四下无人,寂静中浸着说不出的诡谲。


    许景昭任由宴微尘拉着手,跟在师尊身后,好奇地打量四周,“师尊,这一层的出口在哪啊?”


    宴微尘并未回头,声线淡而稳:“跟着我。”


    “好。”


    许景昭全然信任,亦步亦趋地跟着师尊走,越往里走两边生活气息更浓,燃了半截的蜡烛,桌面上摆放的碗筷,到处都是生活的迹象,但是却没有除他二人之外的活人。


    安静而诡异,许景昭越看越觉得悚然。


    跟着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后,许景昭察觉不对,他眉心紧拧,“师尊?”


    这层莫非有什么隐情,亦或者这一层十分棘手?


    前面几层师尊基本上只要进入此层,观察两息后立马动手,而不是像现在拉着自己走了许久。


    “师……师尊?”许景昭停在原地,他看向自己跟宴微尘交握的手。


    宴微尘见他停下,侧眸瞧了过来,“怎么了?”


    许景昭抿了抿唇,“师尊……这一层,究竟是什么?”


    “幻术而已。”宴微尘看向远处,“若你自己进来,你现在看见的应该都是人。”


    “幻术?”许景昭拧起了眉毛。


    宴微尘声音平静,“嗯,你说不定还会见到你诸位师兄,但你又能认出他们真伪吗?”


    许景昭咽了咽口水,“我能……能吧。”


    宴微尘未再多言,只道:“走。”


    许景昭任他牵引,心中仍惴惴不安,轻声问:“师尊,我气血亏损得很严重么?”


    宴微尘声音很平淡,“不严重。”


    许景昭嘟囔道:“可我先前还流鼻血了。”


    宴微尘脚步未停,闻言安慰道:“气血亏损就是如此,回殿后好好补一补。”


    许景昭脚步一滞,蓦地抬头看向身前之人。


    宴微尘随之停步,回头看来:“怎么?”


    可就在他回头的瞬间,许景昭手里捏着的符箓啪的一声贴了上去,符箓分天地玄黄,而宴微尘教他的无一不是天阶上品。


    ‘宴微尘’闪身后退,可许景昭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同时短剑滑落掌心,剑身出鞘直直刺了过去。


    ‘宴微尘’想要躲开,可却被许景昭牢牢抓住手腕,短剑刺中,身影下一秒开始消散。


    他眼眸中似乎有不解,“为何?”


    “为何?”许景昭冷哼一声,赝品的反应太差劲了,师尊每次听到自己流血都十分紧张,肯定要问明日期缘由,然后为自己把脉探查,绝不会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


    索性这人是空间幻术,本就没有什么灵力。


    周遭空间剧烈扭曲,暖色烛火寸寸碎裂,露出原本灰暗冰冷的塔壁。


    许景昭抬眸望去,只见自己正立于一座石室边缘,往前一步便是虚空,若是再往前走去,自己就一脚踩空摔下塔去。


    许景昭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探出头往下看去,第八层说高不高,他目光所及之处甚至能看到自己跟师尊走过的路。


    他又往上瞧去,白茫茫的什么都瞧不清楚。


    归元塔真是凶险莫测。


    许景昭收回了视线,心里有些担忧,不知道师尊瞧见他不见了会如何,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摸了摸沉甸甸的灵囊,这里面的东西都证实师尊来过,他心里稍安,当务之急自己先找到阶梯再说。


    他看着前面光线昏沉,瞧着就像是普通塔楼,他顿了下,从灵囊里摸出来一颗静心丹含在嘴里,这才走上前去。


    里面只有灰墙,像是塔楼内未建完的建筑,他走了一圈,却还是没找到出口,再转身,来时路也已经换了模样。


    许景昭看着千篇一律的墙壁,然后闭上眼睛,精神力如潮水般涌出,虽然不能像大能那般将景色尽收眼底,起码能知道哪里有些危险。


    随着精神力蔓延,他在心里默默勾画着地图,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他睁开了眼睛。


    找到了,西北角,有生人气息。


    许景昭确定好了方位,径直奔那处而去,他身子在灰墙之中穿梭,可愈是接近,愈闻得淡淡血腥气。


    还不知道是敌是友,他敛息隐身,悄声逼近。


    而在一墙之隔的灰墙之内,薛宿宁身上的墨绿色衣衫被鲜血染红,目光冷厉如刀,阴沉沉地盯着眼前的人。


    那人面容狠厉,“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薛宿宁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破烂,身上带着血污的云斗四门弟子。


    这次为了给仙执殿弟子添麻烦,云斗四门开了地牢,将那些关押在地牢里修为低微,穷凶极恶的修士都放了进来。


    “凤鸣司的公子?我呸,杀了我那么多弟兄,还想着活着出去?”


    那人手里抛着一个灵囊,眼神不屑,他冷哼一声,“怎么样啊薛大公子,你要是跪下给爷爷我磕上几个响头,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薛宿宁靠在墙壁上,冷冷地瞧着眼前的人,眼神轻蔑,“呵。”


    那人被薛宿宁态度刺激的眼睛发红,他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走上前去,一脚踹在薛宿宁身上,薛宿宁身子晃了晃,却没有倒下,目光却愈发阴沉。


    那人被薛宿宁看的发怵,反应过来觉得羞恼,又是一脚狠狠地踹在薛宿宁身上,这次那人用了十足的力气。


    薛宿宁身上原本就带着伤,更别说这归元塔对他压制的也极为厉害,他踉跄地退了两步,单膝跪地,后槽牙咬紧。


    “呵,怎么?不服气?还想报复我啊,哈哈哈哈。”


    那人嚣张地笑了笑,走上前去,“天子骄子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你不是傲吗?我偏要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到时候把你的肉一片片的削下来,看你还怎么傲!”


    薛宿宁心口起伏,身上血腥气又重了一层。


    若非被归元塔压制,他单手就能捏死这样的杂碎,但他现在空有灵力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受着,他长这么大,就没有受过这般委屈。


    该死,别等他出去。


    那人眼神里都是恶意,走到薛宿宁跟前,拿着一把铮亮的匕首拍了拍薛宿宁的脸,“薛大公子,你该上路了。”


    说着,手里的匕首向下狠狠刺去。


    噗呲,是刀刃划破血肉的声音,新鲜的血腥气在这方空间蔓延开。


    但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薛宿宁看着眼前的人,那人维持着向下刺的姿势,但心口却多了一个血洞。


    短剑刺破了那人的心口,露出了雪白剑尖,就停留在薛宿宁面前三寸的位置。


    哐当一声,那人手里的匕首落到地面,不敢置信地想要扭头看去,可不等他动作,那短剑就被收回,他生息迅速流失,临死都没看到杀他的人是谁。


    扑通一声,尸体栽倒在地面,露出了后面的身影。


    薛宿宁半跪于地,怔怔抬头看着面前身影,难以置信道:“许景昭?!”


    许景昭正擦着溅到手背上的血,闻言抬了抬眸,轻轻颔首,“薛师兄。”


    他站在原地,小窗透进来的光线将他身影拉得很长,许景昭漫不经心地擦完了血,问道:“萧师兄呢?”


    但许久他都没等到回话,他微微拧眉,看向薛宿宁,“薛师兄?”


    薛宿宁怔然回神,有些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许景昭?”


    许景昭蹙眉,不明白薛宿宁这是怎么了?


    薛宿宁捂着心口缓缓站起身,目光在许景昭身上打量一圈,“这次也是幻术吗?上次骗我灵囊将我重伤,这次竟能靠幻术杀人……”


    他的视线落到地面尸体上,喃喃自语,“那地上的尸体是谁所杀?难道是……我的精神力?”


    许景昭加重了语气,“薛师兄!”


    薛宿宁目光复杂,“没想到竟还是你……”


    许景昭:……


    他根本问不出什么,他收了短剑,抬手将杀人时刚接住的灵囊抛给薛宿宁,“喏,你的灵囊。”


    说完,他也不再言语,转身就走。


    薛宿宁下意识接过灵囊,触及那熟悉的灵力波动,他才觉出这是实物,前面的人将要跨出屋子,薛宿宁顾不得旁的,急切喊道:“许景昭!”


    许景昭脚步停顿了下。


    薛宿宁捂着心口想要往前,但是他刚刚气急攻心,身上伤的有些重,没迈出一步反而又栽倒在地。


    他咳嗽了两声,将嘴里的血腥气压下去,“许景昭,是你吗?”


    许景昭开口,“是我。”


    石壁隔间光线不明亮,小窗透过来的那束光落到两人之间,许景昭站在石门前隐在暗色里,薛宿宁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能听得出许景昭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他顿了顿,忽的开口,“你讨厌我。”


    不是疑问,是肯定。


    许景昭垂下眼眸,“薛师兄多虑了。”


    薛宿宁抬眸,哪怕他瞧不清许景昭的眼神,他也仍旧固执地盯着那人的面孔。


    “你讨厌我。”


    空间安静了一瞬,许景昭站在暗处,许久才开口,“薛师兄,我讨厌你什么呢?”


    薛宿宁张了张嘴,讨厌他什么呢?


    讨厌他莫名其妙的针对。


    讨厌他把许景昭安排在妖兽肆虐的兰规院阵尾。


    讨厌他往他灵药瓶里放虫子。


    一次次的冷嘲热讽,一次次的见死不救,以及那些若有若无的排挤,现在全都化成利刃一片片的削着他的血肉。


    比伤口痛百倍的痛意汹涌袭来,痛!太痛了!


    他捂着心口的指尖开始颤抖,无尽的酸痛将他整个人淹没。


    名为悔恨的钝刀子一片片将他凌迟,那自以为是的傲慢,成了卡在他喉里的苦果。


    若他知道……若他知道……日后许景昭对自己如此重要,他绝不会那样做。


    更何况……他喜欢许景昭,可在先前,他早就将人捉弄了遍,看他受苦冷眼旁观。


    这股痛意来的汹涌,薛宿宁苍白着脸色。


    对不起……三个字就在嘴边,可他却没有勇气开口,只能狼狈地别过脸去。


    其实他早就意识到了,但是他不敢面对。


    更何况,他先前实在过份。


    许景昭走了,徒留薛宿宁一个人在这,他身影孤寂,像是失去力气的提线木偶,他跌坐下去,背靠着墙壁。


    咳咳,薛宿宁捂住了嘴,却掩盖不住那血腥味。


    这样死了也好……


    他现在有些庆幸,刚刚许景昭没有带上他,自己这个样子,怕是会拖累到他。


    薛宿宁靠在墙壁,心口微弱起伏,手心里捏着灵囊,悔恨跟遗憾让他痛的说不出话。


    “对不起啊……”他捏着灵囊,眼眶有些热。


    要是他不这么傲慢,不这么自以为是,要是他对昭昭好一点……那就好了。


    许景昭就不会这么讨厌自己了。


    可怪谁呢?这一切都不是自己该的吗?


    “喂?”前面忽的传来一道声音。


    薛宿宁愣了愣,不敢置信的抬眸望去,就见许景昭站在他前面,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拧眉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第84章 归元塔六 薛宿宁没机会


    许景昭站在光影里, 脸上镀了一层白光,眉眼清亮而又平静,更衬得他清俊出尘。


    薛宿宁怔怔地抬起头, 注视着眼前的人,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回来了?”


    他不顾身上伤口,猛的站起身,急切地往前踏了一步,激动地伸出手。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许景昭衣角的刹那,薛宿宁骤然停住, 他带着喜色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带着些许僵硬。


    “这次……难道也是幻象吗?”


    薛宿宁脸上的傲气彻底消失不见,眼中只剩下浓重的挫败与痛悔。


    他突然猛的上前, 一把将许景昭紧紧箍进怀中,仿佛要将人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向来矜贵倨傲, 不可一世的他此刻眼眶通红, 他抱着许景昭, 整张脸埋进对方肩窝,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句,“算了,幻象就幻象吧,反正……”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 “反正也是我自作自受。”


    许景昭蹙紧眉头,刚要推开,却察觉薛宿宁的手臂微微发着颤,竟是一丝挣脱的余地都不留。


    “昭昭…”


    他声音闷闷地传来, 混着血气和一丝卑微,“如果从一开始…我没有欺负你,如果我能早一些对你好…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讨厌我?”


    “我自知傲慢,目中无人…所以我每天都在后悔……”


    许景昭推拒的动作微微一顿。


    薛宿宁这是什么意思,在幻象里说真心话?


    “后悔为什么我明明这么早见你,却把一切都搞砸了…对不起。”


    许景昭有些诧异,像薛宿宁这种眼高于顶的大少爷竟然会跟他道歉?


    薛宿宁的手臂箍得更紧,声线压抑而沙哑:“我自幼天赋出众,要什么有什么…于修炼一途我尚能悟得几分天道,却偏偏…不知该如何去喜欢一个人。”


    “等我终于明白过来时…才发现早已错得离谱。”


    他语气滞重,像是每个字都沾着迟来的钝痛,“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许景昭肯定不会原谅他的吧,他跟别人都能谈笑风生,可偏偏对自己极为疏离。


    他只能远远的看着,看得心里难受。


    天知道他有多嫉妒裴玄墨跟谢温衡,一个跟昭昭竹马之谊还有婚约,一个是昭昭真心相待好友。


    许景昭一动不动,目光低垂,落在地面一道斑驳的光痕上。


    其实关于薛宿宁,在他心里就是一个被宠坏的世家大少爷,可薛宿宁那些无论是出于戏弄或别的什么意图,的的确确对他造成了麻烦。


    他要原谅薛宿宁什么呢?


    原谅刚来仙执殿第一日,薛宿宁就把修为低微的他安排在了兰规院阵尾?


    薛宿宁明知道他修为最弱、后山妖物横行,却仍将他推向兰规院阵法薄弱的边缘,无数个夜晚他不敢合眼,妖物嘶吼近在咫尺。


    若不是太白守在一旁,他早已沦为妖兽腹中餐。


    哪里能活的到今日?


    还有在姚家,他第一次杀人,双手沾血,浑身发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他向薛宿宁求救,可对方只是冷眼旁观,漠然离去。


    玩笑话?不经意?可那些直面死亡的恐惧,那些毫无缘由的恶意都是真的,他也确实承受了那些。


    那时的他,又做错了什么?


    其实许景昭比薛宿宁更早认识到薛宿宁的变化,他幼年寄居在春隐门,对人的视线极其敏感,从薛宿宁毫不遮掩的轻视,到后来那双总是追随着他,温度渐生的眼睛。


    薛宿宁后来待他有种笨拙的好,像在弥补。


    但许景昭早已不需要了,他并非善类,记仇、睚眦必报,这些深藏在乖巧皮囊之下,盘踞于心的准则之中。


    若技不如人,他认,但一旦有了机会,他也绝不会手软。


    许景昭眼帘垂下,面容上没有多少情绪,声音很平淡,“薛师兄,我是真的,并非幻象”


    薛宿宁环抱他的动作猛地一滞。


    许景昭好像有些累,喃喃自语般开口,“薛师兄,仙执殿的后山有很多妖兽,我刚来的时候整夜担惊受怕……”


    薛宿宁身体僵硬,脸上血色倏地褪尽,他已经能够预感到许景昭要说什么了。


    许景昭站直了身子,自己往后退了一步,“要不是一直陪在我身边的那只灵蛇,我早就死了。”


    薛宿宁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求你…昭昭…别再说下去了……”


    许景昭面容冷静,语句清晰,“还有在姚家那次,我觉得我要死了,我向你求救,可是你也走了。”


    薛宿宁面色难看得厉害,原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现在更是白的像是一张纸,“别说了……昭昭,别说了……”


    他心口疼得发颤,铺天盖地的苦涩几乎将他淹没。


    许景昭有些不解的看向薛宿宁,他其实不明白,他只是说了些事实,为什么薛宿宁的反应却如此大。


    他其实不怨恨薛宿宁,只是对他亲近不起来而已。


    至于原谅不原谅,那更是没影的事。


    许景昭看着薛宿宁几乎站不稳的身子,走上前去叹了口气,“薛师兄,我现在已经不计较了,所以不用谈何原谅。”


    “还有,之前在帝王境,你赠我的那些符箓……帮了我很多,还没来得及还给你。”


    薛宿宁眼眶泛红,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絮,心里酸涩的厉害,他狼狈的撇过脸去,“你走吧。”


    许景昭看着他身上的伤口,看着那血迹浸透了墨绿色的外衫,都是黏腻的血,他又叹了口气,“薛师兄,我们都是仙执殿弟子,要是丢下你,师尊怕是要将我逐出门了。”


    许景昭若是弃师兄于不顾,这名声真不好,他从灵囊里拿出了药物,帮薛宿宁止血。


    薛宿宁浑身像是没了力气,抬眸间有些萎靡,他脸侧过去,不敢直勾勾的看许景昭,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看他。


    许景昭耳聪目明,自然能察觉到薛宿宁的眼神,帮他处理伤口的手顿了顿,也就随他去了。


    毕竟这位有伤在身,瞧着还不轻。


    薛宿宁见许景昭帮他包扎得差不多了,闷声开口,“谢谢你啊景昭。”


    他不敢喊叠字,怕许景昭生气。


    许景昭站起身,语气平淡:“薛师兄与往日一样,唤我许师弟就好。”


    薛宿宁抬头看他,脸色又白了几分,最终倔强地扭过头:“我不。”


    许景昭:……


    见两人气氛冷淡,薛宿宁又委屈的转过头,见许景昭面色微冷,他顿时慌了,急忙讨好地低声哄道:“我开玩笑的……许师弟。”


    他勉力撑起身,走到许景昭身边,“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现在就他跟许景昭二人,薛宿宁还挺珍惜跟许景昭独处的时光。


    许景昭点了点头,“好。”


    薛宿宁不知道怎么搞的,失血过多,脚步虚浮不稳,许景昭看他走得实在艰难,上前一把扶住他。


    薛宿宁有些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开口,“景…景昭…”


    许景昭没理他,只是淡淡道:“看路。”


    “哦。”


    薛宿宁努力压制着嘴角的弧度,许景昭主动扶他……是不是意味着,并没有那么讨厌自己?如果他能一点点弥补……是不是还有机会?


    他思绪飘远,一时悲一时喜,脸上表情变来变去,看着有些呆气。


    许景昭瞥了他一眼,无声地摇了摇头。


    等薛宿宁平静下来,他才看清前面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他迟疑了下,“这两个人是你杀的?”


    许景昭看了一眼,“嗯,他们在外偷听,想要动手。”


    “原来是这样。”


    薛宿宁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原来许景昭出去不是抛弃他,是要处理麻烦。


    他悄悄看过去,只觉得许景昭哪里都好看,眉眼清冷、姿态从容,不愧是师尊亲手教导,越发有师尊的气度。


    方才许景昭救他那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怎么也挥不去。


    诚然,即便没有许景昭,那人也要不了他的命,但他必会付出极大代价。


    可许景昭来救他……一想到这里,薛宿宁就觉得心脏好像被填得满当当的,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一些。


    就在他心神荡漾、试图贴近之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许师弟?”


    许景昭抬头,看到正前方的萧越舟跟封辞,两人身上都有些狼狈,萧越舟还好,封辞则身上则多了不少的血口,想来在这归元塔里,也吃了不少苦头。


    “萧师兄?封师兄?”


    萧越舟上前一步,“许师弟,你怎么来归元塔了,师尊知道吗?”


    许景昭心虚的摸了摸鼻尖,“自然是知道的。”


    薛宿宁这才回神,看着对面勉强地站直了身子,“萧师兄,封师弟。”


    两人颔首,打过招呼。


    萧越舟正好上前,接过靠在许景昭身上的薛宿宁,拧眉道:“怎么伤得这么重?”


    薛宿宁有些哀怨的瞧了萧越舟一眼,他都跟昭昭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呢。


    听到萧越舟问话,他也有些不自在,“就……一时不察。”


    一时大意,误把幻象当作真人,又疏忽忘了这是幻术,还把自己的保命灵囊弄丢了。


    萧越舟摇了摇头,又看向许景昭,目光带着审视,“师尊知道?当真也允你来吗?”


    许景昭回答得颇没有底气,“我自己偷跑来的。”


    封辞先前对许景昭印象尚可,便上前来缓和气氛。


    “师尊一向鼓励弟子历练,许师弟既是同门,来归元塔磨练也在情理之中,师尊应当不会怪罪。”


    萧越舟看着封辞,又看了看许景昭,欲言又止。


    若是其他弟子或许无妨,但许景昭……师尊怕是真要动怒。


    “算了,不说这个了。”


    萧越舟摆了摆手,“这一层有些诡异,我与封师弟绕行多时也未找到上行的阶梯,我们就在此处休整几个时辰,待阶梯出现再动身,顺便寻找裴师弟和庄师弟的下落。”


    “好。”


    这里隔间很多,萧越舟带着薛宿宁给他重新疗伤,封辞要静心修炼,想要恢复一点修为。


    许景昭独自走入一间灰墙隔间,盘膝坐下,边打坐边思考着归元塔的事宜。


    还不知道师尊如何了?他刚刚都没敢跟师兄们说。


    许景昭静不下心来,修炼不下去,看着地面的影子也觉得恍惚,怎么瞧都像是师尊。


    师尊虽然瞧起来跟表现的都很强大,但是许景昭心里总是莫名觉得不安稳。


    正思索着,他就瞧见地面的影子晃了晃。


    紧接着,一道温热的体温自身后贴附而来,将他全然笼罩,许景昭身体下意识绷紧,却在嗅到那缕冷冽熟悉的气息时骤然放松下来。


    他有些惊喜,“师尊。”


    “嗯。”


    宴微尘无声无息地现身,自后方将他紧紧圈进怀里,下颌轻抵他的发顶,声音低哑:“我以为又将你弄丢了。”


    他说完,脑袋窝在许景昭肩膀,两人气息交融,忽的他蹙起眉毛,“你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薛宿宁的味道?”


    身为师尊,他对门下弟子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许景昭连忙摆手,“我…刚刚只是遇到受伤的薛师兄了,帮他包扎伤口。”


    宴微尘眉心微拧,他实在不喜欢许景昭身上沾染别人的味道。


    许景昭身上该是自己的味道才对,这样想着,宴微尘又靠近了一些,许景昭回首,两人的鼻尖几乎相碰。


    跟师尊离的这般近,许景昭看着宴微尘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心脏又不争气的跳了跳。


    宴微尘又靠近两寸,温热呼吸交缠,许景昭抿了抿唇,喉结微动,无意识的靠近,竟主动仰首吻了上去。


    宴微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任由他生涩地亲近。


    可就在这时,灰墙之外,蓦地传来薛宿宁的声音:


    “景昭,刚刚我又想了下,我以前做的确实过分,但我以后不会了……”


    许景昭勾着宴微尘脖颈的手僵住,这隔间没有门,若是薛宿宁进来了怎么办?


    他眼神慌乱,可宴微尘却丝毫未停,手臂甚至揽得更紧。


    隔墙外,薛宿宁继续,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像是下定决心,“我会尽力弥补,仙执殿那些妖兽,我会处理干净,以前我犯的错,我都会一一改正。”


    薛宿宁顿了顿,“景昭,我还是喜欢你……但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隔墙里传来一声闷哼,是许景昭的声音,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薛宿宁有些紧张,“景昭,你怎么了?”


    许景昭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身子往后仰了仰。


    可宴微尘丝毫不惧,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甚至咬了一口他的舌尖,继续引着他加深了吻,声线暗哑,“专心些。”


    许景昭心里慌乱,这里没门啊,薛宿宁马上就要进来了,他已经看到了薛宿宁的衣袍,转眼就能到门口。


    “景昭,你……”


    第85章 归元塔七 我有喜欢的人


    许景昭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几乎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师……师尊,师兄要进来了。”


    他整个人陷在宴微尘的怀里,脸颊泛着未散的红晕, 衣襟微乱, 透出几分慌乱。


    宴微尘却恍若未觉,仍垂眸把玩着他的指尖,那双手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掌心柔软,恰好能被他的手掌完全包裹。


    听到动静, 宴微尘缓缓抬眼,幽深的目光落在许景昭脸上,带着几分不解:“不能被看到吗?”


    许景昭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急得压低声音:“师尊……”


    宴微尘不语,只是又凑近几分, 鼻尖轻触着他的鼻尖, 直视着他慌乱躲闪的眼睛。


    “景昭, 你没事吧!”薛宿宁人未至声先到,语气里满是担忧。


    许景昭僵硬的撇过脸去,身子僵直,心脏骤停,就连宴微尘捏着他指尖的手,他都感觉不到。


    怎么办?该如何解释?


    他太过慌乱, 以至于没注意到宴微尘正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他的表情,那神色依旧平静无波。


    “景昭,你脸怎么了?怎么这么红?”薛宿宁走上前来,担忧道。


    许景昭还没缓过神, 呆呆地看着他靠近。


    宴微尘凑到他耳边,指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指节,语气慵懒:“怕什么,他看不见我。”


    看不见?许景昭的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他心里仍旧不自在,虽然薛宿宁看不见,但是……但是他能看得见啊,他不仅能看得见还能感觉到师尊的气息。


    而且当着薛师兄的面,这跟……有什么区别?


    许景昭平复了下呼吸,“没……没什么。”


    “真的没事?可你的脸……”薛宿宁关切地伸出手,想探探他的额头。


    就在这时,旁边的墙壁上石块突然滚落。


    薛宿宁下意识转头望去。


    许景昭惊魂未定,耳边又响起宴微尘低沉的声音:“景昭?你们何时这般熟了?”


    他语气平缓,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之前不是唤你许师弟吗?”


    许景昭不敢开口,也不敢有所动作,他抿紧了嘴巴,师尊肯定是故意的。


    师尊也太坏了。


    但他又开不了口,薛师兄是看不到师尊,可是自己露出异样是能瞧出来的。


    可他不能露出破绽,只好暗中用力,捉住了宴微尘的手指。


    宴微尘从身后虚揽着他,察觉到许景昭气鼓鼓的小动作,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薛宿宁并未察觉异常,走上前看着许景昭不自然的姿势,眉头微蹙:“景昭,身子不舒服吗?”


    许景昭轻咳一声:“没……没有,薛师兄找我有事?”


    薛宿宁低下头,语气歉然:“景昭,我刚才……”


    许景昭敏锐地感觉到身后气息一冷,生怕薛宿宁又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急忙打断:“薛师兄,我知道了。”


    薛宿宁眼中掠过一丝迷茫:“你都知道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许景昭觉得身后气压好像越来越低,硬着头皮道:“对。”


    他暗自叫苦,薛宿宁说话总没个分寸,师尊听了难免多想。


    说好的师尊喜怒不形于色呢?怎么搂着他的手越收越紧?


    他正暗自揣测师尊的神情,却见薛宿宁突然激动起来,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他的手:“景昭,我会证明自己的!以后定会千百倍对你好,就算你不接受我也没关系……”


    许景昭整个人僵住了。


    因为在薛宿宁他看不到的地方,宴微尘锢住自己的腰,在他耳边冷冷道:“接受什么?”


    薛宿宁刚抓住许景昭的手,还没来得及再表明一下心意,整个人就觉得有一股巨力,将他拉扯着往后。


    他踉跄退后了几步,有些摸不着头脑,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有站稳。


    宴微尘侧过头,正好对上许景昭望来的目光。宴微尘眼中带着几分不解:“不能告诉他吗?”


    许景昭咽了咽口水,这……这不好吧?


    薛宿宁没发现什么,站在原地,继续道:“景昭,你说我们出去后……”


    宴微尘垂眸,不容置喙道:“告诉他。”


    许景昭有些犹豫,更何况他在裴玄墨那里也不好交代啊。


    在裴玄墨视角里,岂不是自己前脚刚给了他婚书,后脚自己就跟师尊在一块了。


    不行不行,先彻彻底底退干净再说。


    他想清楚了,裴玄墨身上的诅咒他会替他寻一个完全之法,若真是不行,他也会找到一个解决的法子。


    至于师尊……师尊……等先出去归元塔再说。


    许景昭不敢多想了,再想下去总觉得自己是个不负责任的登徒子。


    “不能告诉他吗?”宴微尘再次开口,声音清冷中藏着几分落寞,“若不跟他说明,他心里永远藏着一分幻想,这对他来说,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许景昭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好像有一点不受控制,他脱口而出,“薛师兄,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一出,不仅许景昭自己吓了一跳,薛宿宁更是如遭雷击。


    他还在盘算如何补偿许景昭,却听到这样一句,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勉强扯了扯嘴角:“喜、喜欢的人?”


    他心里快速思索,裴玄墨?应该不是,有婚约也不代表喜欢,凤鸣司若是出手,也不见得这婚约抢不过来,难道是谢温衡?


    想到谢温衡,薛宿宁心里危机感更甚,心中警铃大作,他视线下移,落到许景昭腰侧,那是谢温衡以前用过的短剑。


    他身子晃了晃,但又极快镇定下来,“我……我知道。”


    他自顾自的开口,“但景昭……我觉得你该寻个家世丰厚、真心待你的道侣,最好跟你朝夕相处,日久生情的那种……谢温衡他……不太适合你。”


    最后几句话薛宿宁说的十分小声,他怕许景昭会生气。


    许景昭心急如焚,只盼薛宿宁别再说了,他正要辩解,却听自己再次不受控制地开口,“不是他,我喜欢师尊。”


    许景昭眼睛瞪大,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始作俑者宴微尘立在他身侧,好像没事人一样,面容平缓,瞧起来比刚刚心情愉悦了一瞬。


    薛宿宁瞪大眼睛,紧张地四下张望:“景昭,这话可不敢乱说!”


    宴微尘眉心微拧。


    许景昭有些发愣,没明白薛宿宁为何如此说。


    薛宿宁继续道:“你定是太过敬仰师尊,才生了错觉。师尊清风霁月,一心向道,从不为凡尘所动。当年倾慕师尊的人能踏平仙执殿,什么绝世仙子、世家明珠,师尊从未放在心上。”


    他嘴角忍不住上扬,又赶紧压住,“若让师尊知晓你的心思,只怕会重罚于你。”


    他这话说的并不假,宴微尘皮相卓越,以往并不缺爱慕之人,但宴微尘对示好者也并不留情面。


    若许景昭说别人他还会紧张,但师尊…那就不可能了,他前几日因为许景昭脖颈红痕的事想了想,师尊早就断情绝欲,不会有这种念头的。


    宴微尘眉心跳了跳,第一次怀疑薛宿宁的脑子是不是被妖兽啃过。


    许景昭轻咳一声,“哦,我记下了。”


    他刚说完,门口传来动静。


    “在聊什么?方才就听见动静。”萧越舟缓步走来。


    “萧师兄。”


    许景昭看了眼自己身旁的宴微尘,见众人都没有反应,就安下心来。


    萧越舟点头示意,“阶梯出现了,我们先赶往上一层。”


    “好。”许景昭应声上前。


    不料萧越舟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轻咦一声。


    许景昭脚步一顿,有些紧张,“怎……怎么了?”


    萧师兄跟师尊平日里接触多,不会看出来什么了吧?


    萧越舟仔细瞧了两眼,摇了摇头,“是我看错了,走吧。”


    他方才竟在许景昭身上感应到了师尊的气息?奇了怪了。


    几人当即动身,由封辞引路,在错综的隔间中穿行,他对归元塔的了解远胜旁人。


    许景昭跟在后面,薛宿宁在他身旁不远不近的跟着,既不会显得冒犯,又不会过于疏远。


    而宴微尘则在许景昭另一侧,他并未出手,只是看着自己座下弟子破局。


    萧越舟他们绝对想不到师尊就在他们身边,可许景昭却不免的有些紧张。


    “到了。”


    封辞收起了手上罗盘,眼前是一道柔和的光幕,其中浮现出通往上层的阶梯。


    “我们要尽快上去,不知道为何归元塔里的速度变快了?奇怪。”


    宴微尘扫了封辞一眼,没开口。


    可能是他刚刚重伤了塔灵,他并未下死手那塔灵也狡猾的很,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有变故。


    “走吧。”


    许景昭脚步迟疑一瞬,跟着萧师兄的步子上前,其实他刚刚有话要问来着。


    他没开口,但是站在一旁的薛宿宁开口了,“没有裴师弟跟庄师弟的踪迹吗?”


    封辞摇了摇头,“这一层没有旁人了,可能庄师弟他们比我们更快些。”


    “应该就在上一层,先上去再说。”


    “好。”


    几人相继踏入光幕,登上阶梯。


    第九层与下层截然不同,竟是一处自然之境。


    林木葱郁,阳光和暖,微风拂过树梢,一切都真实得仿佛回到了外界。


    庄少白默默跟在裴玄墨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以往他常与裴玄墨并肩而行,此刻却刻意落后半步,面色冷淡,眉宇间透着一丝烦躁。


    那双幽冷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前面人的背影。


    自入塔以来,他总在想许景昭的事,以至于他对于裴玄墨的身份都有了怀疑。


    他试探了好几次,可因为裴玄墨确实不记得幼年事,所以回答的问题瞧起来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他总觉得不对劲。


    他停在原地,垂眸看向自己掌心,他手心里躺着一枚幽蓝的玉石。


    那是归元塔第八层的宝物,叫做求真石。


    第86章 归元塔八 想求真相


    淡蓝色的石块在掌心流转着微光, 将庄少白的指尖映照得近乎透明。


    他眼神更显阴郁深邃,倘若让他知晓是谁骗了他,定要将那人永世囚于禁渊, 不见天日。


    庄少白垂着眸子, 那淡蓝晶石幽光给他瞳孔镀上一层幽暗,他面容平静无波,心底却似坠了一块寒铁,沉甸甸地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若真是裴玄墨倒还好,这些年来自己待他问心无愧。可若是……许景昭呢?


    想到曾经对许景昭做过的事,庄少白的手指微微颤抖, 一个失神,那石块便从指间滑落,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在前方探查的裴玄墨闻声回头, 只见庄少白怔怔地立在原地,神色恍惚。


    他快步上前想要拾起地上的物件, 却被庄少白抢先一步捡了起来。


    裴玄墨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再抬眼时已恢复如常, 只是心底却有些疑惑,他总觉得庄少白这几日变化颇多。


    庄少白看着随和,但为人却十分有距离感,唯独对裴玄墨,从初见便格外热络,更是多次舍命相救, 如此之后,裴玄墨对庄少白也更为关照亲近。


    所以先前他也打定主意,若他日后成为春隐门门主,许景昭是他道侣, 庄少白为春隐门长老,他至交好友不多,庄少白这个师弟倒跟他出生入死数次,他早在心里拿他当亲弟弟看待。


    只不过不知最近是为何?


    “少白,你怎么了?”裴玄墨温声问道。


    庄少白将求真石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棱角硌得生疼,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


    庄少白垂着眸子,掩去眼底的挣扎,只需要一个试探,真相便会水落石出,可他竟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怯意。


    裴玄墨心里恍然大悟,庄少白还在为他跟许景昭婚约的事不开心,自得知自己与许景昭定下婚约后,庄少白的情绪就一直低落。


    想到这里,裴玄墨放缓了语气:“少白,此次出了归元塔,我便要与景昭结为道侣了。”


    庄少白脸色一僵,表情冻结,整个人凝固在原地。


    裴玄墨看着庄少白的神情,心里闪过一丝了然。


    庄少白果真对他颇有兄弟情谊,当初庄少白浑身是伤被师尊捡回来时,他伤势未愈合,就闯进自己屋子,面上都是初见时的惊喜跟激动。


    一边是心仪之人,一边是过命的师弟,裴玄墨轻叹一声,他也想缓和两人的关系。


    “少白,待出了归元塔,你随我回春隐门可好?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么?”


    裴玄墨又道:“跟景昭结为道侣时也让师尊作个见证。”


    庄少白的脸色更难看了,难看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他又想起了那颗不醒梦,还是他亲手丢进去的不醒梦。


    他原意只是想让许景昭远离裴玄墨,但现在看情况也确实如此…庄少白自己对不醒梦的药性清楚得很,宴微尘跟许景昭怕是该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个遍。


    想到自己在仙执殿亲眼所见的画面,又想到宴微尘跟许景昭亲昵的模样,他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搞砸了一件事。


    他面色惨白得没有血色,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裴玄墨看着庄少白的脸色有些奇怪,他上前一步,“少白,你怎么了?”


    庄少白脸色僵硬没有理会他。


    裴玄墨视线下移,看到庄少白手攥得死紧,他眉心皱了皱,伸手去拿,庄少白却猛地缩手,两人拉扯间,那淡蓝色石块再次跌落在地。


    裴玄墨拧着眉毛捡起。


    庄少白面色一惊,想要阻拦,却不想裴玄墨已经拿起,然后就被那淡蓝色摄住了心神。


    他抬起的手僵直住,现在裴玄墨说出口的绝对是真心话,他要问吗?


    心跳如擂鼓般轰鸣,他紧紧盯着裴玄墨的神情,试探着开口:“许景昭是谁?”


    裴玄墨眼底闪过一丝挣扎跟疑惑,“我爹娘带回来的小孩,跟我一起长大,是我即将成婚的道侣。”


    庄少白有些紧张,又问道:“在哪里带回来的。”


    裴玄墨思考了一瞬,“在……南洲。”


    庄少白呼吸一轻,“你可曾去过南洲?”


    裴玄墨眉心皱了皱,“我自幼体弱,爹娘不曾让我远行。”


    庄少白停顿了下,继续问道:“春隐门为何要收养许景昭?具体是何时的事?”


    裴玄墨眉心紧皱,陷入了思索,“十三年前……”


    庄少白呼吸微滞,十三年前他五岁,许景昭应当也是这个年纪。


    裴玄墨继续道:“那日天色已晚,爹娘带回一个重伤的孩子,伤势重得几乎救不回来,爹娘照料了许久,我偷偷去看他时,被他发现了……”


    庄少白追问道:“后来呢?”


    裴玄墨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像疯了一般跑出去,又添了新伤,我去寻他时,爹娘却像变了个人,狠狠训斥我…”


    庄少白屏息凝神,目光紧锁着他。


    裴玄墨面露痛苦之色,“爹娘说这都是为了我……说我命格平庸,且年少早夭,所以……”


    他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让我与他交换了两样东西。”


    庄少白瞳孔骤缩,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换了什么?”


    “命格与——”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嗓音自前方响起:“裴师弟,庄师弟,你们果然在此。”


    庄少白浑身一僵,尚未从震惊中回神,便见一行人自暗处走来。


    裴玄墨恍然清醒,诧异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庄少白:“少白?”


    庄少白强自镇定:“裴师兄,可否将石块还我?”


    “哦,好。”


    裴玄墨虽然觉得庄少白表情奇怪,但也并未多想,他将那石头递给庄少白,扭过头去,看到了站在前面的师兄师弟。


    他上前两步,简单寒暄后,目光掠过人群,最终落在后方神情恍惚的许景昭身上。


    庄少白将求真石收了起来,面容阴沉,如果是他蛊惑裴玄墨,那他还可能说假话,可求真石下并无谎言。


    命格?到底是什么命格?


    庄少白的视线落到许景昭身上,年少的记忆有些模糊,但他永远记得将他护在身后的背影。


    记忆里,那人应该是张扬的,肆意的,可现在裴玄墨跟许景昭的性格都不太像,但是裴玄墨身上的气息,跟自己当年生活在一起的邻居家小孩确实同出一辙。


    庄少白的视线落到许景昭身上,心里陷入了沉思,他有些不明白。


    他盯着许景昭的眉眼,仔细地瞧,但是许景昭跟裴玄墨幼年相处已久,神态跟相貌其实有几分相似。


    修士辨人,从不以貌取人。


    他盯着许景昭看了许久,久到前面的裴玄墨都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少白?”


    “庄师弟?”


    许景昭原本正思索须弥花之事,忽觉四周寂静,抬头便对上庄少白莫测的目光。


    他眉紧拧,庄少白看他做什么?


    他现在看到庄少白就不免想到那些暗算还有仙执殿的不醒梦,他再看到这位庄师兄的时候,面色有些不自然。


    谁能对三番两次要害自己的人有好脸色,他又不是圣人。


    庄少白的目光原本是落到许景昭身上的,可他刚瞧了一会,就察觉身上一冷,他视线移向旁侧,就看到了站在许景昭身旁的宴微尘。


    看着两人亲昵的姿势,他瞳孔骤然一缩。


    宴微尘正好抬眸,两人视线相触,空气中隐约有些火药味。


    许景昭心头一紧,生怕庄少白察觉宴微尘的存在,就在他提心吊胆的时候,就看到庄少白移开了视线,好像什么都没察觉。


    萧越舟疑惑开口,“庄师弟,你刚刚在看什么?”


    庄少白走上前来,跟各位师兄打过照顾后,视线落到许景昭身上,淡淡开口,“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许师弟竟也在这归元塔。”


    许景昭提着的心放了下去,也是,诸位师兄都没看到,庄少白怎么可能看到?


    他淡然回应,“听闻师兄们都在北洲,恰巧来历练而已。”


    庄少白听着许景昭的话,轻嗯了一声。


    宴微尘刚刚只是扫了庄少白一眼,继而又收回了视线,他立在许景昭身侧,姿态也极为随性,始终都在许景昭身侧。


    至于庄少白,他早料到庄少白能看见自己,但只要不过分,他懒得理会,若真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清理门户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萧越舟见诸位师弟聚齐,心底松了口气。


    如此,倒是不担心诸位师弟性命有危,他身为仙执殿首徒,自然要把师弟们都带出去。


    “好,现在归元塔还剩三层,归元塔越是往上越是凶险,大家都注意些。”


    “嗯。”


    薛宿宁先是应了一声,然后凑到许景昭跟前,“景昭,你别怕,我保护你。”


    许景昭还没开口,宴微尘就捏了下他的指尖。


    他无奈地瞥了身侧一眼,对薛宿宁礼貌颔首:“薛师兄顾好自己便是。”


    薛宿宁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伤,面上有些挫败。


    萧越舟颇为头痛地看了薛宿宁一眼,也没再管他,“好,接下来注意塔内陷阱,然后找寻阶梯。”


    众人应下。


    庄少白却抬脚向着许景昭走去。


    许景昭余光注意到庄少白的动作,心里诧异,庄少白不挨着裴玄墨,找自己做什么?


    他心里正莫名其妙,却见裴玄墨却拉住了庄少白的手臂。


    裴玄墨轻叹了一口气,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开口,“少白,我知你不喜欢景昭,但是日后他是我道侣,莫要再欺负景昭了。”


    庄少白脚步顿住,原本就惨白的脸色白得几近透明。


    裴玄墨似乎有些不忍,又宽慰道:“不过景昭向来心善宽宥,想来不会怪你的。”


    可这话并未安慰到庄少白,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


    裴玄墨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也想让庄少白自己想明白,他松开了手,走上前去。


    他许久没有见到许景昭了,自从上次拿到婚书后分离,他竟觉度日如年,那张婚书他看了又看,却缓解不了心中思念。


    他想,以往他怎么会退婚呢?


    又想,他真是让昭昭受了好些委屈,以后绝不会了。


    裴玄墨跨步走上前来,心里带着雀跃,他想要告诉许景昭,这几日自己在想他。


    可还不等他靠近,许景昭忽的往后退了一步,裴玄墨刚伸出去的手顿在原地。


    他怔愣了下,“景昭?”


    一时间,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在许景昭身上,尤其是身侧那道视线,几乎要将他看穿。


    许景昭叫苦不迭,天地良心,刚刚他看到裴玄墨上前马上就要撞到师尊了,可师尊却不躲不避,他害怕撞上,所以才拉了一把。


    可师兄们都瞧不见师尊,自己这退后一步的动作,就显得极为刻意了。


    见众师兄都看过来,许景昭只好硬着头皮道:“裴师兄,有…有什么事吗?”


    裴玄墨眼底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他收回了手,轻咳了一声,“景昭,你…”


    其实他有好多话要跟许景昭讲,但说出口的只有一句,“景昭,你受伤了吗?”


    “无恙。”许景昭避开他的目光,“还是先寻阶梯要紧。”


    萧越舟的视线在二人身上划过,点头道:“许师弟说的对。”


    裴玄墨有些失落,他更想跟在许景昭旁边,却见薛宿宁走到了他身侧,不多不少刚好将他跟许景昭隔开。


    裴玄墨拧起了眉毛,“薛师兄?”


    薛宿宁捂着自己的肩膀,“裴师弟,我受伤有点重,要不你扶我一下吧,要是让许师弟照顾的话……”


    他还没说完,裴玄墨点点头,“我可以。”


    薛宿宁眉毛一挑,将手搭了过去,“谢谢你啊,裴师弟。”


    他刚刚就瞧出来许景昭不喜欢裴玄墨,这下应该是帮景昭解围了吧。


    封辞往后瞧了一眼,觉得不明所以,他是太久没回仙执殿了吗?怎么师兄跟师弟都奇奇怪怪的。


    许景昭没在意前面两位师兄斗智斗勇,心思都放在旁边宴微尘身上。


    因为宴微尘像没了力气一样,半边身子靠在他身上,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若我此刻现身,会如何?”


    许景昭的身子僵了僵,第一反应就是师兄们的表情一定很热闹,然后就是自己跟师兄们怎么解释?


    一个两个师兄不正常就算了,师尊怎么还有心思问他,许景昭有些头疼。


    宴微尘瞧着他的神色,又开口,“不能让他们知道吗?”


    许景昭揉了揉眉心,小声开口,“师尊,别闹了。”


    宴微尘安静了片刻,然后又道:“吻我。”


    许景昭吓的手一抖,现……现在?


    他心虚的看了眼前面的师兄。


    宴微尘捏住他的脸颊,对他的犹豫有些不满,“现在。”


    许景昭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又瞧了眼前面的师兄,抿了抿唇,极快地在宴微尘唇角啄了一口。


    他正想着师尊好难哄,身后却传来庄少白的声音。


    “许师弟。”——


    作者有话说:明天庄某人就发现了


    裴某的潜意识是知道自己拿了昭昭的东西,但是那段记忆被他爹娘洗去了,所以他对昭昭的感情别扭又奇怪。


    不过现在没空管裴,小庄他快要疯了。


    苦寻多年的救命恩人?白月光被自己陷害了无数次,想想……唔,要崩了。


    第87章 归元塔九 合力击杀


    庄少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许景昭脊背一僵。


    他未曾料到身后居然还有人,他站直了身子,侧过头望去。


    庄少白正站在原地, 眼眸微抬, 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宴微尘跟许景昭离得极近,闻言也抬眸瞧过去,只是那眸中却无甚温度,淡漠似深潭静水。


    许景昭面色如常,“庄师兄。”


    但他心中却暗涌不定, 庄少白看不到师尊,那自己刚刚的动作会不会被他看出端倪?


    庄少白步步走近,目光紧锁着他, “许师弟方才在做什么?”


    许景昭喉头微紧:“……脖颈有些不舒服。”


    “是吗?”庄少白声线平稳,目光虽落在许景昭身上, 余光却将一旁的宴微尘看的清楚。


    包括刚刚两人说过的话, 情意绵绵的眼神, 以及后来那个亲昵的吻,他都看得明白。


    许景昭竟已与师尊亲近至此。


    庄少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一股无名的躁意在他心头翻涌。


    宴微尘不是向来以清风霁月自持,如今却为何对弟子动了凡心?


    他压下翻腾的心绪,面上不露分毫,“许师弟入塔后, 可曾受伤?”


    许景昭平静道:“没有。”


    庄少白站在许景昭身前,眸光深邃,眼睛里好像藏着千万种情绪。


    许景昭微微仰头,敏锐地察觉到庄少白的变化, 他觉得庄少白似乎变化颇大,以往这位师兄眉眼间总带着三分温软,瞧着人畜无害。


    可现在像是撕开了那层乖巧的皮囊,面容透出几分阴郁,骨相愈发凌厉,身子拔节,似乎也长高了几分,站在面前时,有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许景昭微微蹙眉,正要退开,庄少白却忽又缓和了神色,“许师弟方才举止有些异常,我还当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提及不干净时,他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余光落在宴微尘身上有些冷。


    他们两人心照不宣,庄少白看得见宴微尘,宴微尘亦知晓他能看见。


    他跟宴微尘原本就不是正常师徒,相比于师徒身份,宴微尘更像是悬在他脑袋上的一把剑。


    庄少白看着许景昭,忽地倾身靠近,声音压低,“许久不见,以前竟未发现许师弟眉眼有几分熟悉……像是我的一位故人。”


    许景昭不适应他靠近,身子往后仰了仰。


    与此同时,庄少白只觉一股千钧之力轰然压至,压得他五脏六腑都痛得很,这是宴微尘对他的警告。


    庄少白将翻涌的血腥气压了下去,面不改色地直起了身子,压下眸子里的戾气。


    一个月前他还觉得宴微尘跟许景昭简直是天作之合,可现在他只觉得宴微尘碍眼极了。


    许景昭只觉得庄少白今日言行古怪:“庄师兄想必是看错了。”


    宴微尘微不可察地蹙眉,靠近许景昭低语,“还不走吗?”


    许景昭礼貌颔首道:“师兄们要走远了,现在还是找到阶梯要紧。”


    他说完就要转身,却不想庄少白猛地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他的手臂。


    许景昭心头一凛,下意识挥袖格开。


    宴微尘眉梢微挑,悄然收回原本欲阻拦的手。


    庄少白望着许景昭眼中一闪而逝的冷意,怔在原地,指尖蜷了蜷,终是收回手,声音微哑:“你……幼时可曾去过南洲?”


    “不曾。”许景昭答得斩钉截铁


    他先前记忆缺失,有记忆时便是在春隐门,再说了去没去过南洲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不想跟庄少白有任何牵扯。


    庄少白面色白了白,僵硬地站直:“……我知晓了。”


    宴微尘站在许景昭身侧,至始至终都未曾开口,只是在庄少白说到南洲时,眼底闪过一抹沉思。


    “庄师弟、许师弟?”前方传来萧越舟的呼唤。


    “来了。”许景昭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徒留庄少白一人站在原地,掌心紧了又松,终是举步跟上。


    这一层颇为怪异,原本走过的塔层都有塔的痕迹,此处却宛若置身荒林古地。葱郁植被遮天蔽日,光影斑驳,风声簌簌,一切幻化得惟妙惟肖。


    许景昭脚踏枯叶,沙沙作响,他虽修为或许最高,但对敌经验尚浅,灵囊里保命物件也不如师兄们齐全。


    “咳咳……裴师弟,我已无碍。”


    薛宿宁挣开裴玄墨的搀扶,刻意落后几步,凑近许景昭,语气带着几分讨好,“景昭……”


    许景昭淡淡瞥他一眼:“薛师兄。”


    薛宿宁喉头一哽,见他神色疏离,心头泛起酸涩悔意,许景昭怎么跟别的师兄态度都不错,怎么偏偏自己不行。


    他心里有些委屈,又有些悔意,面色复杂。


    他刚想说什么,却见许景昭忽的顿住了脚步,“不对!”


    前方萧越舟与封辞亦停下脚步:“许师弟,有何发现?”


    许景昭面色有些严肃,“有东西来了,在正北。”


    封辞问道:“是什么东西?”


    许景昭迟疑地摇了摇头,“是塔里的东西,修为很高,应该是这一层……”


    话音未落,一声震耳咆哮轰然炸响,声波裹挟着气浪席卷而来,地面剧颤,众人身形皆是一晃。


    一道巨大身影已破开林木,赫然是一只似虎非虎,头生鹿角的狰狞妖兽,身高达数丈,踏步间巨木摧折。


    许景昭握紧短剑,移至萧越舟身侧。


    萧越舟看了眼许景昭,立马开口,“许师弟,这里危险……”


    他刚开口,又想到如今身处归元塔内,许景昭比他们还要强一些,话里的担心咽了下去,“许师弟,务必小心。”


    宴微尘至始至终都跟在许景昭身侧,他望向前方,开口道:“阶梯在这只镇塔兽后面。”


    许景昭心下一沉,此兽气息深沉如渊,这一战,恐难善了。


    宴微尘侧首看他,语气听不出波澜:“怕么?”


    许景昭握紧了手中剑,另一只手翻转间已经多了几张符箓,说不怕是假的,毕竟他又没有杀过多少妖兽。


    但这阶梯在后面,他也必须要上去。


    许景昭面容坚定,“不怕。”


    前面的妖兽走近了,距离众人几十丈,一双虎目凶狠地瞪着眼前的人,身上威压扑过来,让人有些站不稳。


    许景昭指尖挑着符箓,换了一张又一张,最后仍旧没选出来合适的,都太弱了。


    宴微尘看着许景昭坚韧的表情微微出神,他从未见过许景昭如此模样,像长在寒风飘零不败的玉兰。


    宴微尘有瞬间晃神,随即微不可察地蹙眉,“你不说些什么?”


    他静立于此,许景昭为何不开口求援,甚至连个暗示的眼神也没有?


    许景昭正盯着那四不像的妖兽,稍微分神看了宴微尘一眼,师尊想要说什么?


    他不知道宴微尘在想什么,在心里思索自己对上这妖兽的可能性,这妖兽看不出修为,自己赢的面很小,但是诸位师兄都在,未必不会有一战之力。


    至于宴微尘…许景昭不小心把师尊给忘了。


    看着前面越来越暴躁的妖兽,萧越舟郑重道:“诸位师弟,注意防护,这妖兽身上防御极高,怕是不好杀……”


    许景昭忽然开口,“萧师兄,阶梯出口在这妖兽后面。”


    萧越舟愣了下,“当真?”


    “嗯。”许景昭点了点头,师尊这样说了,那后面一定是了。


    萧越舟单手执剑,面容坚毅,“那是非过不可了。”


    前面的妖兽终于失去了耐心,它本就是守护归元塔的妖兽,现在对这些人的敌意极强。


    妖兽咆哮一声,忽的动了,萧越舟眼神一凝,“动手。”


    他话音一落,除去他自己,两道身影极快地窜了出去,一道是许景昭,而另一道是庄少白。


    那妖兽直接冲着为首的萧越舟撞了过来,萧越舟一击未中,被那妖兽寻到空子,正要撞上前去,许景昭从旁侧滑过身子,短剑在妖兽角上划拉出一道火光。


    那妖兽吃痛,转头朝着许景昭扑了过来,许景昭足尖点地,手掌撑着那妖兽的身子翻了过去,同时在它身上落了一道符箓。


    砰的一声炸开一道巨响。


    那妖兽受了伤,有些发狂,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许景昭扑了过来。


    许景昭刚要抬剑抵挡,有一道灵箭从一旁射出,正中那妖兽腰腹。


    他抬眸,封辞手持灵弓对着许景昭点了点头。


    庄少白原本已经到许景昭跟前,见许景昭无事,手中剑转了个圈,狠狠刺在那妖兽身上。


    那妖兽彻底狂化,进入第九层的修士基本都成了它的口粮,这几个竟然敢反抗。


    它爪尖在地上刨了两下,眼眸里带着嗜血的杀意。


    薛宿宁面色有些难看,这妖兽就是他们在外界,怕也处理不掉。


    裴玄墨眉心紧拧,他也觉得棘手,但好在这妖兽已经受了伤,合攻之下还有出路。


    正想着,却见那妖兽仰头咆哮一声,将沾着血迹的灵箭震开。


    萧越舟面色凝重,“不好,它在积攒灵力,快动手。”


    不用萧越舟开口,离它最近的许景昭已经感觉到了那恐怖的灵力。


    他立马翻身,手腕一挥,三道雷凝符接连不断地丢了上去,妖兽晃了晃身子,积攒灵力的动作微微一顿。


    趁此机会,许景昭提剑上前,却不想那妖兽猛地转身,张开了嘴巴,嘴中凝聚了一个硕大火球。


    “许师弟小心!”萧越舟惊呼。


    薛宿宁面容僵硬,却因为受伤,使不出灵力。


    他身侧的裴玄墨倒是反应极快,提剑上前,但是更快的是另一道白色身影。


    在那妖兽转头的瞬间,庄少白竟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许景昭跟前。


    吼,那妖兽吐出重重一击,妖兽咆哮,火球喷薄而出,热浪焚天。


    许景昭愣了下,那泛着恐怖威压的火球在他瞳孔里变大,他手下意识扯住庄少白,拉着他往旁侧躲开。


    “庄师弟!许师弟!”萧越舟惊骇开口。


    炽烈火光瞬间将两人吞没。


    裴玄墨眸子瞪大,发疯了一般冲了过去。


    四周温度骤升,周围都是烟雾,诸位师兄都冲了过来。


    薛宿宁脸色惨白,有些站不稳。


    “咳咳……”烟尘中,许景昭挥袖驱散呛人烟雾。


    萧越舟蹲下身子,“许师弟,你没事吧!”


    许景昭摇了摇头。


    而一旁的庄少白则有些怔愣,刚刚他想都没想竟直接挡了过去,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受伤的时候,许景昭却扯着他一起倒在地面,没让他护住分毫。


    那火球的威势不减,两人都会受伤,庄少白刚要动用一些邪祟的力量,却有另一道力量,比他更快更狠袭来。


    萧越舟仍旧有些担忧,“许师弟,你真的没事吗?刚刚那一击威力甚大。”


    许景昭恍然抬眼,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那始终静立后方,神色淡漠的师尊身上。


    方才出手的……是师尊——


    作者有话说:师尊怎么可能会让昭昭在眼皮子底下受伤呢


    高估我自己了,本来以为能写到庄少白发现真相来着[可怜]


    sorry,本章埋下随机小红包~


    第88章 归元塔十 踏上顶层


    “景昭, 你没事吧?”


    许景昭匆忙收回视线,对上萧越舟关切的目光,轻轻摇头, “萧师兄, 我没事。”


    裴玄墨面上还带着惨白,“景昭!”


    他面色依旧苍白,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伸手想要触碰许景昭的肩膀,却发现对方早已被人拉住。


    定睛一看,竟是站在许景昭身侧的庄少白。


    庄少白却没有看他, 只是凝视着许景昭,眼神复杂难辨。


    “许师弟…”


    许景昭尚在恍惚中,闻声垂眸, 看见庄少白正扯着自己的衣袖。


    少年仰着脸,脸颊上不知何处蹭了几道灰痕, 袖口沾染着斑驳血迹, 显得格外狼狈可怜。


    许景昭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便抬手挥开了他的拉扯,转向裴玄墨道:“裴师兄,庄师兄受伤了,你与他素来交好,就劳烦你照料了。”


    裴玄墨还未反应过来,许景昭已将庄少白推到他面前, 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裴玄墨怔愣,他嘴里的那句担忧还没说出口,许景昭就已经走远。


    他看着许景昭的背影,心里有些堵塞, 以往许景昭不是最喜欢挨着自己了吗?


    小时候受伤后,总是会给他看,有时候还会赖着自己帮忙涂药。


    许景昭怕疼,每次上药时裴玄墨都格外小心翼翼。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呢?九岁之前,他们分明那般亲密无间,后来他被选去仙执殿。


    十九岁这年,自己却突然退婚,不明缘由的许景昭拿着那纸婚约,来到仙执殿。


    裴玄墨脸色愈发苍白,许景昭来到仙执殿后自己是怎么做的?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惶恐,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悄然消逝。


    他甚至来不及看庄少白的伤势,紧追着许景昭的背影而去,“景昭……”


    可下一秒,他却被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


    庄少白面无表情站起身,“裴师兄,你忘了,我还是个伤患。”


    他余光看着许景昭奔向宴微尘,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至于……裴玄墨,许景昭不愿理会自己,又怎么会理会裴玄墨呢?


    裴玄墨顿在原地,这才想起来不妥,歉然道:“少白,你伤势如何?”


    庄少白淡淡扫他一眼:“无碍。”


    裴玄墨为人犹豫不决,做事优柔寡断,真的是当初救自己的人吗?


    萧越舟见众人都安然无恙,心下稍安:“我们继续前进。”


    这一层的通关出乎意料的顺利,许景昭走到最后,望着师尊冷峻的侧颜,忍不住轻声问道,“师尊,你生气了吗?”


    宴微尘步子微顿,侧过脸来,“我为何要生气?”


    许景昭抿了抿唇:“方才我贸然上前,判断失误,险些受伤还连累了旁人”


    宴微尘凝视着他的眼睛:“还有呢?”


    许景昭摇了摇头:“弟子不知。”


    宴微尘微垂着眼眸,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倒映着许景昭的侧影,玄色衣袍在塔中无风自动,更添几分清冷。


    他端详着许景昭忐忑的神情,忽然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许景昭的发顶,“为什么要道歉,你做的不是很好吗?”


    “嗯?”许景昭抬眼,琉璃般的眸子里带着困惑。


    宴微尘嘴角终于露出来了一点弧度,“现在不是你修为最高了吗?怕什么?”


    只要他在,许景昭就不会出事,无论许景昭想要做什么,都有他宴微尘为其兜底。


    许景昭怔愣着没有回神。


    他刚刚看到师尊面容冰冷,还以为师尊动怒了。


    宴微尘的掌心滑落,轻轻抚过他的脸颊,笑意更深:“还愣着?该走了。”


    许景昭这才回过神,轻咳一声:“是。”


    说着,他便追上前去,这一层本该有无数稀缺的灵植灵草,可惜都被那妖兽吃的差不多了。


    不过他们此行本就不是为了塔中宝物,能安然离开已是万幸。


    “许师弟,这里。”


    在林间微光处遮掩着一处阶梯,许景昭应了一声,连忙上前。


    就在他踏上台阶的那一瞬,忽觉台阶晃动。


    宴微尘立在他旁侧,虚扶了一下许景昭的腰,他的视线落到这一层尽头,那受了伤的塔灵追赶而来。


    宴微尘眼眸有些冰冷。


    许景昭却无暇他顾,当他踏上台阶时,整层塔面竟开始变得透明,逐渐消散。


    封辞眉头紧锁:“奇怪,消散的速度为何突然加快?”


    萧越舟闻声问道:“怎么了封师弟?”


    “情况有变。照这个速度,恐怕我们还未抵达顶层,就会随着塔层一同消失。”


    萧越舟当即会意:“必须加快速度了。”


    许景昭边走边回眸,他心里更沉重,那他还能拿到须弥花吗?


    踏上第十层,众人脸上都愣住,第十层极为普通,没有丝毫危险的气息。


    唯有中央摆放着两枚足以让人突破境界的本源丹。


    宴微尘环视四周,淡淡道:“东方。”


    许景昭立即领会:“萧师兄,阶梯在东面。”


    封辞略显诧异:“许师弟感知得这么快?”


    萧越舟上前,“许师弟精神力原本就更高些,走。”


    几人对那两枚丹药视而不见,迅速向着东面走去,这归元塔消散的越来越快,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危险。


    空气中灵力流动变得紊乱,四周景象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快跑!”


    众人急奔到东面,攀爬上了阶梯,此层缓慢开始消散。


    他们当中若有哪个人打了丹药的主意,现在怕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许景昭扶着阶梯扶手,心脏砰砰直跳,越是往上走,他越觉得沉重,不是身体上的沉重,而是修士的第六感,好像越是往上走,即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怎么了?”


    宴微尘瞧着许景昭的表情,开口询问。


    许景昭摇了摇脑袋,继续往上走。


    第十一层空荡荡的毫无一物,但空气中灵力的浓郁程度几乎凝成实质,众人走起路来举步维艰。


    若是能在此处修炼,怕是能抵外部千倍百倍。


    精纯的灵力如温水般包裹全身,令人通体舒泰,连修为壁垒都隐隐松动。


    许景昭下意识就想要运转经脉,宴微尘眉心微蹙,伸手按在许景昭肩膀。


    “灵力有异,不要将灵力纳入丹田,否则会被归元塔同化。”


    许景昭原本还迷蒙的眼睛瞬间清醒过来,身子打了个冷战。


    如此浓郁的灵力,哪个修士能拒绝如此诱惑。


    他急忙提醒,“灵力有问题,诸位师兄守本固田,莫要让这灵力进入经脉。”


    薛宿宁反应最快,许景昭话音落地,他就封闭了经脉。


    萧越舟跟封辞一惊,原本想要引纳灵力的动作停住。


    “许师弟,这灵力有问题?”


    “对,若是吸纳了归元塔里的灵力,最后会被归元塔同化,便再也走不出去了。”


    两人心中骇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恰在此时,却听到后面传来一声闷哼。


    裴玄墨面白如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他额角青筋暴动,嘴角沁出血色来。


    “裴师弟,你怎么了?”


    裴玄墨捂住嘴巴,强压住翻涌的气血,“无事。”


    进归元塔之前他尚未突破,就连刚才的灵力也是不慎引入体内,听完许景昭的话后,他立马截断灵力,两股灵力在经脉对撞一时冲突,也不知道灵力进去多少。


    许景昭眉心微蹙,连忙上前,“裴师兄,你没事吧?”


    裴玄墨可是春隐门独子,是自己救命恩人家的孩子,于情于理,他都不会让裴玄墨在归元塔里出事。


    裴玄墨看到许景昭走近时微微愣神,没想到景昭还在乎他。


    他心里欢喜,轻咳了两声,“无事。”


    宴微尘看了裴玄墨一眼,微微拧眉,“吸入了一点灵力,暂时无事。”


    暂时无事?许景昭有些担忧,他趁无人察觉之际,小声开口,“师尊,那会不会有事?”


    宴微尘沉思片刻,“未进丹田,不会危及性命,可能要吃些苦头。”


    听闻不会危及性命,许景昭这才松了口气。


    封辞有些疑惑开口,“许师弟,你怎知这灵力有问题?”


    许景昭顿了顿:“这个曾在古籍上见过相关记载。”


    封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宴微尘闭上眼睛,片刻后睁眼,“正中。”


    许景昭深信不疑,抬眸坚定道:“阶梯在正中。”


    萧越舟垂眸看了许景昭一眼,低头应下,“好。”


    “不过,许师弟,你刚刚那肯定的模样我还以为见到师尊了。”


    许景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师尊给的消息,可不就是师尊吗?


    众人确定方位,立马马不停蹄地往正中赶去。


    此层除了浓郁的灵力,别无其他危险,众人很快便寻到了阶梯。


    阶梯一路向上延伸,尽头似有微光,许景昭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两下。


    话本上传言须弥花长在须弥山之巅,若归元塔里真的有须弥花的话,那应该是在顶层。


    他随着众人一起踏上顶层。


    众人踏上归元塔顶层的那一刻,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意。


    像是一个雪境,正中屹立着皑皑雪山,山脚下有着无数妖兽亦或者人类的骸骨。


    许景昭立在雪色里,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若他没猜错,这应当是须弥山的缩影,那上面……


    他仰着头望过去,入目只有一片白色,他精神力如潮水般涌出,凌厉的寒风如刀割般撕扯着他的神识,带来阵阵刺痛。


    但他丝毫不惧,硬顶着寒风一节节向上攀爬,过度消耗精神力让许景昭的脸色变得雪白,可他那双琉璃眸子却越来越亮。


    宴微尘当然注意到了许景昭的动作,他微微怔愣了一下,却也并未阻止。


    在未危及性命的前提下,他不会阻碍许景昭任何想要做的事,许景昭是要自由翱翔的鸟,而他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去折断他的羽翼。


    相比于囚于身边不得自由,他更想看许景昭鲜活明亮。


    只是……


    宴微尘的目光越过风雪,落在雪山之巅。在那里,一株艳红的须弥花正傲然绽放,任寒风凛冽,依旧开得恣意浓烈。


    原来……许景昭是为此而来吗?


    宴微尘侧目,视线落到许景昭面颊,心弦猝不及防地被拨动了一瞬。


    这一刻,他想要现身亲吻,又想要昭告天下。


    许景昭忽的睁开了眼眸,他看到了,须弥花就在这雪山之巅,无论如何,他都要拿到。


    他深吸一口气,身上灵力运转,直接冲着前面雪山奔涌过去。


    “许师弟!不可!”


    萧越舟刚站稳身子,就看到许景昭奔着那雪山冲去。


    “许师弟,快回来,那雪山是归元塔禁忌,不能踏足。”


    许景昭现在耳旁已经听不得旁的声音了,他脑子里只有那一朵伫立在山巅的须弥花。


    只要他摘下来,师尊就不用受每月的天雷淬体之苦,不用再遭受那焚身之痛。


    他必须……要拿到。


    就在他踏上雪山的时候,宴微尘却倏然出现在许景昭身前,他注视着身前少年,忽地叹了口气。


    许景昭收势不及,直直撞到宴微尘的怀里。


    宴微尘顺势将人揽住,紧紧拥入怀中,声音很浅,“原来你是为了我啊……”


    许景昭远行千里,一人独闯北洲,以身涉险踏进归元塔,都是为了自己。


    他嘴上不语,却将喜欢说了千千万万遍。


    真是个小骗子。


    许景昭剧烈挣扎了下,着急道:“师尊!”


    须弥花不知道开多久,万一过了时辰怎么办?


    宴微尘紧紧将人锢在怀里,开口道:“很危险,听话。”


    须弥山极其危险,即便强如宴微尘,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再说这些年他早已习惯,至于痛不痛,他也早已麻木。


    许景昭原本在他怀里挣扎,可听到宴微尘的话,却忽地平息下来,“师尊——”


    他话里带着委屈,宴微尘下意识往下看去,就见许景昭忽地拥紧了他,宴微尘心底柔软,“昭昭,没关系的。”


    忽地,宴微尘的身子僵住,察觉背后异样。


    许景昭埋在他肩颈,闷闷道:“有关系的。”


    有关系的,宴微尘不是神,他不敢想师尊这三百年里忍受了多少痛楚,若现在有机会,他绝不会放过。


    他身子往后退出师尊的怀抱,对于给师尊贴符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虽然只有十息时间,但是应该也够了。


    宴微尘眸光骤冷,“许景昭!你敢!”


    许景昭定定看了宴微尘一眼,转身向着山顶疾驰飞奔。


    “许师弟!”


    就在众师兄惊骇间。


    庄少白眉心紧蹙,毫不犹豫追上前去。


    紧接着,裴玄墨冷眉持剑,紧跟着冲上前。


    山上飓风如刀,许景昭身上的防御灵器根本就没有作用,他硬生生挨着风刀往上走。


    身上的衣物被风刮出了一道道血口,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许景昭却浑然不顾。


    等他终于登顶时,身上衣物被风刀割烂,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身后的雪面上留下了一串鲜红的血印。


    他站定了身子,停下脚步。


    因为那须弥花是在山顶,但却浮在半空,而其下则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山谷,谷底罡风更凌,泛着恐怖的威压,让人不寒而栗。


    许景昭抿了抿唇,毫不犹豫一脚踏出。


    却不想猛然被身后人扯住了手臂。


    庄少白微微喘息,身上也好不到哪去,衣衫褴褛满是血迹,他死死攥着许景昭的手腕,“你不能去。”


    许景昭垂眸冷声道:“庄师兄,你未免管的太宽了。”


    说罢,他伸手挥去庄少白的手。


    可庄少白却死死抓着不放,攥得更紧。


    许景昭彻底失去了耐心,手上加重了力道,挥力一震。


    呲拉一声,半截袖子应声扯断,许景昭眼眸更冷,“庄师兄?”


    庄少白却恍若未闻,目光死死盯在许景昭肩膀上的伤疤上,骤然怔愣住,整个人像是被雷击般顿在原地。


    周围寒风呼啸,他只觉血液凝结,他颤着声音,哽咽难言。


    “你这疤……是怎么来的。”


    第89章 回殿中 师尊惩戒


    庄少白凝视着那道疤痕,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许景昭却猛地挥开他的手,冷笑一声:“庄师兄,身为修士, 这不很正常吗?”


    庄少白面色惨白, 嘴唇颤抖,几欲站不稳,自然是不正常的……他记得清清楚楚,当年那人替他挡了一击。


    邪祟之主乌玄惊的那一击,深邃见骨,血痕难消, 跟许景昭身上的位置一模一样。


    许景昭淡淡瞥了他一眼,原本他只有十息时间,却被庄少白耽搁了片刻。


    他转身欲走, 手腕却被庄少白死死攥住。


    庄少白双目猩红,眼底情绪复杂难辨, 分不清是悲痛还是痛苦, “你不要命了吗……宴微尘他何德…”


    “景昭!”


    一道更为焦急的声音传来, 裴玄墨面色苍白地捂着心口,声音在凛冽的寒风中几乎被撕碎,“这里是禁区,快回来!”


    他勉强站稳身子,眼尾泛红,朝许景昭伸出手掌, 语气近乎哀求:“跟我回去不好吗?春隐门会倾尽全力帮你找到你想要的一切,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他现在心底越发清明,才觉自己对许景昭亏欠颇多,他心底愧疚难受, 却不知道从何弥补。


    许景昭恍若未闻,掌心凝聚灵力,毫不留情地击向庄少白。


    他原以为庄少白会躲闪,却不料对方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嘴角渗出血丝,却仍紧抓着他不放。


    许景昭看着庄少白复杂难辨的眼神,实在想不通他为何如此执着。


    是在裴玄墨面前做戏吗?许景昭了然,若真是如此,庄少白倒也演得尽心。


    许景昭面无表情地看着庄少白,忽的凑到他耳边道:“当初……在帝王境推我入皇宫的人是你吧。”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些许嘲意,“昔日欲置我于死地,今日倒演得一出好戏。”


    庄少白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反应,许景昭就顺势将他重重往后一推。


    紧接着,极速转身向着前面扑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许景昭踏过虚空,直接将那开得正艳的须弥花收入灵囊,就在须弥花脱离雪山之时,下面飓风呼啸,灵力失控,将他狠狠拽向深渊。


    庄少白心跳骤停,眼中的惊愕尚未褪去,反应过来立马起身上前扑去。


    可另一道影子比他更快更狠,手中灵力一挥,直接将扑上前的庄少白跟裴玄墨齐齐震退,紧随许景昭身影而去。


    是宴微尘。


    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间,雪山崩塌,归元塔剧烈震动。


    许景昭在急速下坠中心跳如擂鼓,来此之前他已预想过这般险境,却总有种莫名的预感,自己绝不会命丧于此。


    他将灵囊倒转,里面无数符箓倾泻而出,在出来的一瞬就被飓风撕碎,可仍旧有无数灵符帮他挡住飓风缓解下坠的趋势。


    就在此时,他腰间令牌亮起,一道温暖柔和的光芒涌现全身,将他包裹得严实,紧接着,一道身影在他身后浮现。


    宴微尘面沉如水,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意,“许景昭,你怎么敢的。”


    许景昭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空气中浮动着药味还有檀香的味道,周围有无数声音来了又去。


    许景昭想要醒来,却感到浑身无力,意识在黑暗中沉浮


    “还醒着……我下不去手……”


    “动手吧,为了墨儿……”


    撕裂般的剧痛从背后传来,仿佛有利刃划开血肉,抽走了他的珍贵物件,他痛的想要逃离,可四肢却被牢牢禁锢。


    许景昭猛地睁开双眼,额间布满冷汗。


    梦里的景象太真实了,真实到自己好像经历了一遭。


    那是谁的声音,伯父伯母的声音吗?听着确实很像。


    他环顾四周,屋内烛火未燃,一片昏暗。


    归元塔……雪山……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许景昭心里打了个激灵,他在归元塔上时执念太深,一心只想着摘那须弥花,后来遭遇雪崩,灵力失控。


    他在去归元塔之前,翻阅了无数关于归元塔的记载,不说有把握,起码能知道一二,比如要一直向上通关,又比如规矩严谨,判罚一人从不连坐……


    故而,只要萧越舟他们不触碰禁区,塔灵也不会惩戒他们。


    想到这,许景昭心里一跳,慌忙拿起自己的灵囊翻看。


    刚打开,一道浓郁的灵力席卷而来,须弥花还维持着他刚摘的模样,药力浓郁袭人。


    太好了,须弥花无事,那师尊也不必受苦了。


    许景昭嘴角不自觉浮现出了一抹笑意,但一想到在雪崩的最后关头,师尊似乎也随着他下来,他面上表情僵硬,开始有些后怕。


    师尊……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许景昭一会喜一会忧,尤其是周围黑暗,他更觉得心里没底。


    空气中有很淡的檀香味跟玉兰花的香气,想必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仙执殿,他起身摸索着走向桌案,正要点燃烛火,却听“啪嗒”一声轻响。


    烛火自燃,顷刻间驱散了方寸间的黑暗。


    许景昭被吓了一跳,抬眸望去,就看到一个玄衣墨袍的身影。


    烛光跳跃间,宴微尘自黑暗中一步步走上前来,凌厉的五官逐渐清晰,墨色瞳孔里没有多少情绪,周深泛着冷意,莫名让许景昭想到第一次见师尊的时候。


    他好像确定了……师尊真的在生气。


    许景昭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声音微颤:“师……师尊?”


    宴微尘并未开口,步步逼近,烛光在他身后投下一道影子,更显得他威压深重。


    许景昭背抵在墙壁上,直到退无可退,他抬起眸子,硬着头皮再次开口,“师尊。”


    宴微尘在他面前停下步子,昏沉的烛光以他鼻梁为界,分割出一道凌厉的光影。


    他垂眸,面容有些冷,“你睡了十日。”


    十……十日?许景昭被这话惊住,那…那也不怪乎师尊如此生气。


    他实在有些心虚。


    宴微尘眸光渐沉,“胆子不小,我教你符箓之术,竟敢把符箓用在我身上……还是两次。”


    许景昭视线乱瞟,心里慌到了极点,这是师尊打算翻旧账了。


    他还以为在归元塔时,师尊就已经不计较了,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他吗?


    许景昭仰起头,试图能挽回些什么,“师尊……”


    宴微尘垂着眸子,视线落到许景昭那带三分委屈的脸上,那张脸生的浓艳又乖巧,实在是让人不忍心苛责。


    可谁能想到,这么乖巧的人却屡次做出那胆大妄为的事来。


    这次若非他,许景昭虽然也能从归元塔里出来,却必定付出惨重代价。


    纵然是为他而来,宴微尘也要让许景昭明白,他不愿见他以身犯险,也不愿意他为自己牺牲什么。


    许景昭面容跟性格都太有蛊惑性,让人一眼就觉得乖顺。


    可那双眼睛太亮,总是泄了三分狡黠的野性。


    这次如果不惩戒,日后只怕更加肆无忌惮,这次是拿命做赌,那下一次呢?


    宴微尘越想面色越冷,在许景昭忐忑不安的眼神里,他终于开口,“你知晓错了吗?”


    许景昭抿唇不语,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是却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即便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选。


    但现在瞧着宴微尘实在是生气,许景昭小心翼翼道:“弟子知晓了……”


    他眼眸里的小心思,宴微尘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他掀起眼帘,“既然知错,那你说该如何罚你?”


    许景昭愣了愣,师尊要罚他?


    他刚躺了十日,师尊不关心也就算了,醒来第一件事居然是挨罚?


    许景昭咬着唇,“师尊,我气血亏损……”


    宴微尘冷冷道:“你昏迷十日,我日日灵力温养,丹药不断,何来亏损一说?”


    许景昭一噎,寻不到借口了。


    宴微尘瞧着他,宴微尘平静命令:“转过去。”


    什…什么?许景昭还在怔愣中,他身子就不由自主地转向墙壁,手撑住了墙面。


    还不等他反应,他就觉得衣袍下摆一扬,紧接着,就听到了啪的一声脆响落在身后。


    感觉到后方火辣辣的痛,许景昭彻底懵了。


    宴微尘居然敢打他!他长这么大都没被人打过!!


    许景昭脸腾的一下变得通红,又羞又气。


    他要跟宴微尘拼了。


    可他刚转过身去,就被宴微尘按在身前,紧接着又挨了一巴掌。


    其实宴微尘下手并不重,酥麻过后微痛连打都算不上,可是……可是许景昭觉得十分羞耻。


    宴微尘垂眸看着许景昭气鼓鼓的脸,“还敢用符箓算计我吗?”


    许景昭攥紧了拳头,“师尊!仙执没有这种惩戒的法子!”


    “现在有了。”宴微尘语气不容置疑。


    许景昭不服,想要起身,却又挨了轻轻一巴掌,他气的脸通红,他又不是三岁孩童了,师尊简直……不当人。


    他腾的一下起身,怒气上头,“我不要在仙执殿了!”


    宴微尘原本只是小做惩戒,但听闻许景昭这句话,眸子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许景昭张口就来,“我不要在……”


    话音未落,手掌扬起,又一记惩戒落下,“啪!”


    许景昭被死死禁锢住,他气得直呼其名:“宴微尘!”


    宴微尘眉梢微松,但还是道:“收回你先前说的话。”


    许景昭倔强不语。


    但有些话,终究不能轻易出口。


    半个时辰后,许景昭眼角带着泪花,趴在床榻上扭着头不理人,他现在还觉得隐隐作痛,最后一巴掌宴微尘下手太重,更可气的是…那两下惩戒之后,师尊又安抚的亲他,让他差点消了脾气。


    许景昭想着想着,沉沉睡去。


    宴微尘瞧着身侧圆滚滚的后脑勺,将熟睡的人拥到自己怀里,脑袋枕在许景昭的肩膀,鼻息里都是许景昭的气息。


    他喃喃开口,“不许说离开。”


    一字都不许。


    第二日,晨光熹微,光线朦胧照进了屋子。


    许景昭睁眼时,旁侧没有温度,师尊已经离开多时了。


    他坐起身子,想到昨天的事还是有些气。


    他自己气了一会,想到灵囊里的东西又正色起来,他还要把这须弥花给师尊呢,气归气,但这件事是万万不能马虎。


    许景昭穿戴好衣裳,推开门走出院子,他这几日都住的师尊的院子,也没有旁的人来打扰。


    他路过院中长廊,却瞧见院内的玉兰花瓣撒落一地,只有几片花骨朵挂在枝头上,要开不开。


    这么快就开败了?许景昭觉得有些可惜,他还没看几日呢。


    但做正事要紧,他踏步走出玉兰苑,刚走出院门,就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身形寂寥带着霜寒气,似乎是等了许久。


    许景昭刚跨出门的脚步顿住。


    庄少白听到脚步声,原本如死水般的眸子乍起波澜,一瞬间活了起来,他快步走上前去,可却在临着许景昭两步的时候神色有些踌躇。


    他眼眸直直盯着许景昭,好像怎么都瞧不够,“景昭…”


    许景昭蹙了蹙眉,若他没记错,他跟庄少白没这么熟才对,况且,自己在归元塔里的话说的几乎是明示,他以为自己跟这位庄师兄,应该是撕破脸了,现在他为何又如此作态?


    难道又在设计自己?


    许景昭往四周看了看,见四处无人,直接开口,“庄师兄,现在裴师兄不在,你大可不必演戏了。”


    演戏?


    庄少白愣了愣,面上浮现出一抹急切,他连忙解释,“景昭,我没有,你听我说……”


    他有些着急的上前一步,却不想许景昭却退后了一步。


    庄少白看着许景昭警惕的动作,猛然顿在原地,嘴里的话就这么堵在喉咙,噎的他心里难受,心脏像是被攥紧,痛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仰起头,眼眸里带着巨大的哀伤,“你…你厌恶我……”


    许景昭站在门内,听着庄少白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庄少白不喜欢自己,数次致自己于死地,现在为何又摆出这么一副脸色,他难道不累吗?


    但即使不清楚庄少白的目的,他也知道庄少白肯定没安好心。


    一个对自己下了那么多次死手的人,现在来表演师兄弟情谊,怎么瞧都觉得十分诡异。


    许景昭拧起了眉毛,实在没有耐心,“庄师兄,你来做什么?”


    他摊开手,直接明说,“况且现在这里四处无人,裴师兄也看不到你的面目,你这样演下去,你不累我都累了。”


    庄少白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更加惨白,他张了张嘴,“我没有……”


    许景昭说的话,就像刀子割在他的心口,这十日,他在玉兰苑外寸步不离,他想要见许景昭,想要告诉他真相。


    可是见面后,许景昭的眼睛太过冷漠,还有厌恶,他只瞧上一眼,便觉得心如刀绞。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第90章 骗局 一枚棋子而已


    “景昭, 你听我说……”


    庄少白张口难言,他不知道该从何时说起,只觉半生荒唐, 令他窒息。


    原来他苦苦追寻的, 付出代价去追求的,从一开始就是假的;而真正曾予他救赎,跟相依为命的那个人,却被自己数次置于死地。


    这世间缘分,怎会如此荒唐!


    庄少白指尖陷进了肉里,艳红血迹从掌心滑落, 一滴一滴渗入泥土,空气中弥漫开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


    许景昭淡漠的目光掠过地上那点猩红,随即抬起眼, 眸中静无波澜:“庄师兄,请让路。”


    庄少白抬眼, 眼底血丝密布, 他向前逼近一步, 嗓音沙哑:“跟我回去……”


    许景昭立于石阶之上,闻言失笑:“我自幼长于春隐门,如今是仙执殿弟子,与庄师兄非亲非故,此话从何谈起?”


    庄少白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指节发白:“我们回南洲, 那里才是我们的……”


    “够了。”许景昭眉心微蹙,眼底掠过一丝不耐,“庄师兄,不必再演了。”


    庄少白呼吸一窒, 心如刀绞。


    是了……无论他说什么,许景昭都不会再信了。


    也是…自己先前做了如此多的荒唐事!


    痛色在眸底翻涌,他艰难开口:“我没有……”


    许景昭振袖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庄少白踉跄后退。


    “庄师兄,你吃错药了。”


    他挥手就向着前面走去,庄少白望着空落落的手心,心头如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疼。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口闷痛,“你以为裴玄墨是什么好人吗?”


    许景昭脚步一顿,有些不明所以。


    庄少白喉结滚动,话语艰涩:“你可曾想过,春隐门为何偏偏收养你?那裴玄墨又是什么好东西?他夺你机缘,占你命格,他们竟还逼你签下婚约……”


    裴玄墨该死,春隐门更该死!


    许景昭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地看了庄少白一眼,庄少白此人话不可信。


    他现在是在诋毁裴玄墨跟春隐门,可谁能知道这是不是庄少白又打的什么主意。


    许景昭不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只冷声道:“若再让我听见半句辱及春隐门之言,休怪我不客气。”


    望着许景昭眼底冰锥般的警告,庄少白心口骤缩,痛得几乎弯下腰去,他捂住心口,脸色惨白如纸。


    “你难道不想知道五岁前的记忆吗?你……”


    他忽的住了口。


    许景昭五岁前,全家居住在南洲花溪村,与他家相隔不远。那时他母亲病重癫狂,他在村中受尽欺凌,直到许景昭一家出现……


    可他既渴望许景昭知晓一切,却又恐惧不敢开口。


    难道又要让许景昭重温一遍灭门之痛?


    难道让许景昭明了,养他长大的春隐门对他处处算计,与他签订婚约的未婚夫是互换命格的受益者。


    从他父母双亡至此……他便被算计着长大。


    那太痛太沉重了,只要一想到许景昭承受的苦难,庄少白只觉得心中酸涩,如同被按入冰海,寒水灌入肺腑,冷彻骨髓,难以呼吸。


    他终究……无法说出口。


    即便许景昭知晓一切,他过往的罪孽也无法抹去,他同样是罪该万死之人。


    许景昭淡淡瞥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庄少白看着许景昭的背影,眼眸里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许景昭不必知道这些,不必沾染污秽,但是他可以…他可以替他一步步讨回来,之后他们可以回到南洲,只有彼此,如同幼时那般。


    想到此处,庄少白的目光微微柔和下来,眼眸里都是化不开的偏执。


    此间事了,他要带昭昭回去。


    庄少白的心思,许景昭无从得知,亦无兴趣,他现在想要见到师尊,想让师尊快些服下须弥花。


    想到这,许景昭步子拐了个弯,转身折往药圃方向。


    仙执殿内,雕花木窗洞开,裹挟玉兰清香的风穿堂而过。


    悬于案角的相思玲忽然清鸣一声。


    宴微尘搁下笔,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许景昭想他了?


    他眸底掠过些许愉悦,原本他还以为,经过昨晚许景昭要生他的气。


    宴微尘放下笔,视线落到桌面一角。


    那里放一个药匣,药匣里是一枚极品洗髓丹。


    他知道许景昭最渴望什么,也在归元塔里见识过那双明亮的眸子,所以他想要为许景昭洗经伐髓,虽然过程艰难,但只要有他在,定能保他安然无恙。


    宴微尘冷峻的面容难得柔和了几分。


    就在此时,癸七踏进殿来。


    “殿主,癸九传信。”


    宴微尘抬眸,癸九率人去调查许景昭身世,没成想竟然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


    “呈上来。”


    癸七将信件放到桌案上,退回原处。


    不过他面色稍有犹豫,“殿主,癸九说……此事内情复杂,望您阅后……息怒。”


    宴微尘捏着信封的手微微一顿,癸九办事素来稳妥,还未有过这般情况。


    难道许景昭的身世有什么问题?


    他挑开信封,一封灵信展露在宴微尘面前,宴微尘每个字都看的认真,眉心却越拧越紧。


    殿主亲启:


    属下探查多日,南洲并无许氏景昭名姓,然十三年前,春隐门裴氏夫妇确从南洲带回一稚子,该孩童无名姓,其父母为散修,居于禁渊封印之畔的花溪村。


    居于花溪村第五年,禁渊结界破裂,乌玄惊破封而出,屠戮修士,花溪村惨遭横祸,其父母双亡,仅留一子。


    同日,春隐门夫妇赶往禁渊,将其带回春隐门。


    然……灵信到这里,竟有些斟酌,似乎能瞧见癸九犹豫不定,不知道如何下笔。


    然据多方查证,此子天赋异禀,幼年即有得道之相,五龄稚童竟已半步金丹,乃万年难遇的天脉灵根,天道垂青。


    可自入春隐门后,此子经脉尽碎,灵根几废。


    同年,春隐门少主裴玄墨声名鹊起,虽体弱多病,却天赋卓绝,被誉为中洲神童。


    宴微尘捏着纸面的手越来越紧,明明只是一页纸,他却看了许久。


    仙执殿内寂静无声,只有无边寒意蔓延。


    良久,才听到宴微尘辨不清情绪的声音。


    “癸九还说了什么?”


    癸七垂首:“回殿主,癸九提及,南洲近日邪祟异动亦与此事关联甚密,且……南洲多人记忆似被篡改,故探查结果与真相略有出入,请殿主圣裁!”


    宴微尘默然不语,面容隐于光影交界处,阴沉如水。


    砰然巨响,仙执殿门扉承受不住滔天威压,寸寸碎裂。


    他目光落回案上洗髓丹,怒意,心疼,迷茫交织翻涌。


    他无法理解,以斩妖除魔、秉持正道著称的春隐门夫妇,何以行此龌龊之事?


    他不愿相信,但蛛丝马迹皆指向真相。


    世间之事会有如此巧合?


    若如此推断,裴玄墨年幼时过于薄弱,是因为他的身体无法承载窃来的强悍灵根,而今修为停滞,是因肉身与灵根排斥反噬……


    而许景昭筑基修为却能炼得金丹修士才有的识海,是因为他年幼时本就半步金丹……


    而一开始,春隐门夫妇收养许景昭,或许就是一个阴谋,一场偷天换日的骗局。


    许景昭,不过是他们为亲子窃取天运的一枚钥匙!


    怎会如此?


    宴微尘闷哼一声,气血翻涌,体内强悍的灵力冲撞,暴虐的灵力四散开来。


    噼啪之声不绝于耳,无数玉盏琉璃应声迸裂。


    癸七被这灵力压的喘不上气来,面色憋的通红,他艰涩道:“殿主……”


    宴微尘手掌重重按在案上,声寒似铁,“我要亲赴春隐门,求证此事。”


    癸七面色一变,连忙道:“殿主!”


    宴微尘那双眸子带着血色,没有感情地望了过来,煞气凛冽。


    癸七顶着压力,艰难开口,“殿主,您……您忘记天道之约了吗?”


    宴微尘自凡间飞升,身负神龙血脉却不为上界所容,他无亲无友,无牵无挂,且带着怨恨而来。


    血洗中州是因为这些人得罪宴微尘,妄想欺压于他,而屠杀西洲则是因为西洲肆意屠杀神龙,炸毁龙脉,他是为龙族复仇。


    上界一直传言,宴微尘母族是为西洲龙族,但在上界妖兽身份低微,无人敢求证此事。


    天道见宴微尘杀孽深重,无情无欲,所以便想除去这个变数,却不想宴微尘身怀帝王命格,福泽深厚,难以抹杀。


    追溯因果时,发觉春隐门夫妇于宴微尘有恩,便让他立下因果誓言,来牵绊宴微尘。


    若宴微尘作孽于恩者,天地诛之!


    宴微尘抬眸,那双墨眸却要比寒月还要冷。


    轰隆一声,仙执殿上空雷声炸响。


    宴微尘动了杀意,这是天道对宴微尘的警告。


    刚走到药圃前的许景昭,只听得轰隆一声雷响。


    他被惊了一瞬,抬头望天,天上晴空万里,云鹤振翅,这惊雷怎么来的?


    他带着疑虑踏进药圃,药伯只是瞧了许景昭一眼,便看出来许景昭所来何意。


    药伯叹了口气,“你手上拿的是须弥花吧?”


    他摇了摇头,“老头子我做不好,能用此药者唯有丹门主,殿主跟他相熟,你去看看吧。”


    许景昭惊了下,“药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药伯哼了一声,“那须弥花的味道,隔着老远我就闻到了,你能摘下来,也是你有本事,去吧。”


    许景昭应了一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道:“药伯,你最近见不太白了吗?就是以前我手里抱着的那条黑色灵蛇。”


    药伯摆了摆手,“他哪里离开过,去吧去吧。”


    许景昭不明所以,只当不太白还在仙执殿,等空了日子,自己要把不太白找出来,自从自己中了不醒梦后,就没见过不太白了。


    真是没良心。


    许景昭抬脚向着仙执殿走去,心里想着不太白的事情。


    刚迈出两步,前面就被人挡住去路。


    “景昭!”


    许景昭抬眸,就看到站在他身前的裴玄墨,裴玄墨似乎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眼下挂着青黑,面色有些白。


    “景昭,原来你在这里。”


    裴玄墨声音很轻,“听师尊说你睡了整整十日,你吓我了,下次万万不可如此冒险。”


    许景昭闻言一顿,一时不知道现在该对裴玄墨说些什么。


    裴玄墨看着许景昭神色冷淡,以为他不悦,急忙解释,“景昭,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听萧师兄说,你都是为了师尊…”


    “只是……只是……”他声音微颤,“我实在害怕,这几日一阖眼,便是你满身是血的模样。”


    裴玄墨字字句句都说的恳切,许景昭抬眸看着他的眼睛,一时间更难开口。


    “裴师兄……”


    裴玄墨早晚都要知道的,不管是因何而言,总归还是要说清楚的。


    “景昭,你先听我说。”


    裴玄墨眼眸温和,嘴角挂着浅笑,“昨日母亲来信,让你我回春隐门一趟。”


    阿娘还说已经准备好合籍事宜,只等他们这次回去,便能真正全了身份。


    许景昭愣了下,回春隐门?


    裴玄墨靠前一步,温声道:“你刚醒来,先休整两日,后日我向师尊告假,我们一同回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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