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家以后, 纪清雨心神不宁。


    他不知道这几份资料对傅寒来说意味着什么,最近傅寒总是很忙,下属被骂的次数也成倍增长, 或许真的在做十分重要的项目。


    纪清雨皱着眉,握着那部手机, 犹豫再三, 还是把手机丢进次卧最深层的柜子里。


    之后几天他面对傅寒都有些心虚。


    不过很快他就没时间去担心这件事了,舞台剧安排了加场和主创路演,成绩很好,称得上大获成功。


    他特地把囡囡邀请来看加场, 站在台上, 无数闪光灯照着他,到记者提问环节, 抛过来的问题五花八门:“纪老师您好,请问您的创作有哪些灵感来源?”


    “我们打磨了很多次剧本,这部作品包括导演, 演员之间都倾注了很多心血。”纪清雨不习惯这么多镁光灯对着他,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手不发抖,声音平缓温和。


    现场长枪短炮,传来按下快门的咔嚓声, 那位小记者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听说您自己的情感经历也比较复杂,这部作品涉及到三角恋和婚姻, 创作有没有基于自身经历呢?”


    团队中的众人都很喜欢纪清雨, 舞台剧演员比起大荧幕演员来讲更加直接,演学生omega的姑娘立刻皱起眉,拿起话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记者身上没挂媒体的牌子, 就是冲着纪清雨来的,现场正在直播,气氛紧张起来。


    纪清雨也觉得不舒服,他心里七上八下,斟酌半晌才开口。


    “与现实无关,我写的歌就是基于两位主人公的故事。”纪清雨拦了拦马上就要为他打抱不平的演员,看向那位记者。


    那记者没挖到猛料,仍旧不甘心,“纪老师,我还没问完。”


    “还问什么呀,你是来问问题的还是为难人的?”女演员又呛道。


    纪清雨拦了一下,挡在那位女演员身前,轻轻摇了摇头,他不希望自己的事会波及到旁人。


    “作品最后两位主角的结局并不好,您会觉得惋惜吗,您选择接下这部制作成本低,导演也无甚名气的舞台剧,是不是也是因为故事本身引起了您的一些共鸣?” 记者死死盯着纪清雨,像要活活从纪清雨身上扯下一块肉来。


    现场安安静静,邀请的人一大半都是业内人士,这部舞台剧题材比较小众,但是反响不错,已经送上去冲奖了,因此今天也来了不少专业剧评人和主流媒体。


    几台强光灯打下来,台下的人纪清雨一个都看不清。


    他眯了眯眼,缓缓说,“两位主人公已经做到最大程度的努力了,没什么好惋惜的,我也很羡慕她们彼此之间纯粹的感情。”


    保安冲上去把记者带离现场。


    纪清雨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居然真的会有人为了话题和噱头在公众场合对他说出这样冒犯的话,他的后背冒出些冷汗,又往后退了一步。


    那记者眼看保安过来,还在扯着嗓子问:“前段时间,网络上有很多关于傅寒和纪燃帖子,您有想过之后会面临和主人公一样的现实问题吗?”


    台下一阵轰动,纪清雨怔愣了半晌,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旁边的工作人员立刻打断。还是导演反应快,忙把话题岔开。


    纪清雨就这样在台上安静地站着,直到下台。


    结束采访后囡囡在后台探头探脑,脸上带着担忧,纪清雨看到她招了招手,她匆匆跑过来:“老师……刚刚傅寒哥哥给我视频电话呢,他说要看你的采访,我就给他拍了,那些问题,他应该都听到了。”


    纪清雨怔了怔,心猛地往下坠,愣在原地半晌勉强维持住表情。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祈祷今天晚上傅寒会在公司加班。


    “纪老师,你和傅哥哥还好吗?”囡囡睁着大眼睛看他。


    一个小姑娘,哪里懂这些,纪清雨也没有脆弱到要和囡囡分享他的烦心事,他只是摸摸囡囡的头,和主创团队打了声招呼,“小孩子少操点心,走,老师带你去吃好吃的。”


    纪清雨和囡囡在附近的商场玩到很晚才把她送回去。


    最近京市的天气很差,连天的大暴雨。回家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一种烦闷的情绪压在纪清雨心底。


    进门已经九点多了,纪清雨没想到餐厅亮着灯,傅寒在等他吃饭,他忘记告诉傅寒他已经吃过晚饭了,他怕惹傅寒生气,只能勉勉强强坐到桌旁。


    alpha脸色很差,餐桌上还放着电脑,饭都已经凉了,一看就已经等他等了很久。


    见纪清雨坐过来,傅寒头都没抬,安静半晌,声音冷淡地开口:“今天采访,有人问你有没有别的选择,你犹豫什么?很羡慕她们之间的感情,你也知道我们的感情不纯粹?”


    “……”纪清雨还是怕傅寒,他刚夹起一颗小白菜,抖了两下又掉回碗里,他不敢吃了,抬起头偷瞄对方。


    傅寒的眼睛里带着审视的意味,他不知道应该把手往哪里放。


    “你今天的胡言乱语都不会见报,网络上的舆论已经派人去压了,以后不要随便回答这些敏感问题。”傅寒没什么表情,桌子上放了好消化的粥,是梅子粥,纪清雨最近看见梅子就反胃。


    “我没回答呀……”纪清雨半点都吃不下了。


    “我一直没有限制你的活动和工作,但是如果你再接这些不三不四的题材,让外界怀疑我们的关系,影响傅氏的形象,之后也不用再出门了。”傅寒往纪清雨的碗里夹了几块肉,肉是用盐水煮的,没什么调料,一点味道都没有。


    这种话纪清雨都从傅寒的嘴里听多了,多到可以自动免疫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却忽然觉得很委屈。


    或许也有暴雨的原因,沙沙的雨声让他格外烦闷。


    他吃着那没滋没味的盐水鸭默默低头,心想他什么事都没办法告诉傅寒,傅寒还老是对他冷言冷语,说些无中生有冤枉人的话,他越想越委屈,眼泪控制不住,啪嗒啪嗒掉进碗里。


    傅寒还在继续他的长篇大论,雨停了几分钟,纪清雨的情绪刚刚平静下来,下一秒又一个闷雷,下得更大了。


    傅寒没听到纪清雨的回应,过了一会顿了下来,发现纪清雨的头低的快埋进碗里了,于是扣住纪清雨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看见纪清雨的表情,他蓦地顿了一下。


    “你哭什么,我说你什么了吗?”傅寒皱着眉头,的确,他说话的语气已经比刚刚结婚的时候好了太多,这两句不轻不重的威胁对纪清雨来说也的确不算什么。


    可是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情绪激动,泪流不止,胃部跟着一阵痉挛,他又想吐了,纪清雨不想看傅寒,他的视线移到一侧,觉得自己很丢脸。


    过了十几秒,他才开口。


    “知道了。”纪清雨闷闷地说,“从来都是你说了算。”


    傅寒捏住纪清雨下巴的手越来越紧,最后又放开,傅寒看他的眼神带着不解,更多的还是他琢磨不透的审视和厌恶。


    饭吃饭一半,没人有兴致继续吃下去了,傅寒松开纪清雨,声音缓和一些,“你哭什么,哭给谁看,我给你什么委屈受了?”


    傅寒拿了两张纸,慢慢擦纪清雨脸上流得乱七八糟的眼泪。


    纪清雨吃不下了,也不想看到傅寒这张脸,他转身想走,傅寒却死死攥着纪清雨的手不放,纪清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两个人之间只剩下尴尬窒息般的沉默。


    傅寒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每次都这样,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那两团揉皱的纸被傅寒丢掉,他低下头,去咬纪清雨的嘴唇,空气中都是黏腻的酸梅香味,纪清雨用两只手去推他,已经好全的手腕仍旧带着隐痛,像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细雨,延绵不绝。


    回忆的软刺时不时就冒出苗头,在人体内随着心脏跳动,这让傅寒随口的两句重话都会变成对纪清雨的重磅核弹。


    alpha不会除了掠夺以外的其他方法,只能更加猛烈地试图将对方拆吃入腹,祈祷身体上的感官刺激能够覆盖他们彼此的旧伤疤。


    “纪清雨,只要我不同意,你别想离开我。”他的手指按住纪清雨的腰,痛得纪清雨有些发抖。


    也是,纪清雨心想,反正无论他做什么在傅寒那里都是一样,都是居心叵测,都是装天真装单纯,都是不识时务胡言乱语。


    傅寒按住他的后颈,他开始发抖。


    半夜纪清雨又一次惊醒,最近他失眠的次数越来越多,即使睡着了,也常常梦见傅寒对他冷言冷语,丢下他转身就走。


    他的头脑很乱,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发了会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亮得晃眼,谁会半夜三更给他发消息。


    他伸手去够手机,打开一看,是马瑜,后面还跟着一张图片:“小雨,我刚喝完酒,看到个熟人,这人你跟我说过好几次了,不是高中你们学校那个退学的omega吗,叫阮静对不对?”


    第32章


    纪清雨的困意都被马瑜发过来的照片吓没了, 照片上的阮静在便利店里买生活必需品,口罩摘下来的瞬间被马瑜拍了下来。


    她看起来过得并不好,穿着过于肥大的长款风衣, 马瑜的消息连续不断地发过来。


    “她去了附近一家小旅馆。”


    “看起来挺谨慎的,像是怕有什么人找到她。”


    “我把地址发给你。”


    “我知道了, 我明天就过去看看。”他在黑夜中攥紧手机, 今晚注定是睡不着了。


    第二天上午,纪清雨刚想出门,舞台剧的工作群里转了好几条帖子。


    群里的消息一条又一条,很快就破了九十九加。


    纪清雨点进去一看, 原来是昨天采访的视频火了, 连带着纪燃的事又被翻出来一遍。


    视频中的纪清雨穿了身简单的羊绒衣服,看起来很温柔, 有种居家的温吞感,气质像四月的季雨,带着融化不开的阴郁。他的头发挽成一个小揪。


    这是什么角度拍的, 纪清雨心想,怎么把他拍得这么好看。网友们在评论区嗷嗷叫。


    纪清雨没有任何的公共社交软件,于是人群自发涌入傅氏集团的官号评论区。


    “让你们集团总裁夫人多发点歌呗,照片也可以。”


    “这么好看, 傅总是不是眼神不好,为什么会喜欢纪燃?”


    “说起来之前为什么会磕傅寒和纪燃的cp,不是因为那条出名的傅寒连看好几场纪燃演唱会的视频吗?说不定是在听纪清雨的歌……”


    “你这么一说……”


    官博跟着凑热闹, 也转发了纪清雨的采访视频, 尖锐的问题都被剪掉了,直播片段也被压下去,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


    纪清雨盯着那些评论看了一会, 直到三十几分钟的采访视频播放完毕,他才猝然回神,收起手机准备出门。


    宾馆在一片破旧衰落的旧街上。纪清雨顺着小巷往里走,看到环境恶劣的小旅馆。隐匿在居民楼之间,招牌是红色的纸胶带贴起来的,墙边还有发霉的斑点。


    纪清雨觉得今天穿少了,单薄的外套裹在身上,他觉得有些冷。


    他走进去的时候看到个做贼般的身影,马瑜已经在楼下等他了,看到他急忙招手让他过去。


    纪清雨头上围了条围巾,戴着口罩,他第一次做这种堵人的事,不太擅长,他们蹲守在宾馆一楼,没想到意外顺利,没过多久正好撞上要出门的阮静。


    她看起来依旧憔悴,脸上戴着墨镜,被纪清雨和马瑜吓得尖叫起来。


    阮静想躲,往二楼跑,纪清雨和马瑜对视一眼,急匆匆朝着二楼追去。最终她还是被马瑜一把拉住,阮静拼命挣扎,异常恐惧,纪清雨试图平复阮静的心情:“你别害怕,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只是想把当年的事情问清楚。”


    阮静知道自己逃不掉,捂脸痛哭,她不去看纪清雨的眼睛,只是低声喃喃自语:“我没办法,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家都是普通人,惹不起纪燃,他让我拿了钱再也不要回来。”


    “纪燃他不让你回来,你现在为什么还会在这里?”纪清雨给阮静递上一瓶纯净水,他也觉得疑惑,仍旧说,“你别急,当年的事,我想过了,我不怪你。”


    “我们家里欠债太多,我,我走投无路了,只能回来找纪燃,我要让他帮我还债,不然我就把一切都说出去,我要去告诉傅寒。反正我的人生没有希望了,纪燃也别想好过……”阮静痛哭流涕,头发散乱,崩溃而痛苦,这间小小的宾馆装潢劣质,却因为在京市仍然价格昂贵,“对不起,纪清雨,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内心有多煎熬,我总会想起那时候的事……我老是做噩梦,对不起。”


    纪清雨的手指蜷缩一下,指尖微微颤抖,他心里也觉得难受。冷风顺着衣服往里钻,他打了两个哆嗦。


    他怎么可能不恨阮静,可是更多的还是觉得她可怜,如果他处在阮静的处境上,他就能做到不被威胁,不受摆布吗,他不知道。


    他沉默一会,思绪万千,最后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就不怕你自己去找纪燃,会有危险吗?”纪清雨说,“我去找他,你先去个条件好点的宾馆,我现在对他还有用,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阮静的眼眶通红,头发乱糟糟的,她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扯着他的手问:“那件事之后,你过得还好吗?”


    纪清雨笑了笑,他还是说:“挺好的。”


    纪清雨看着阮静,和他差不多的年纪,看起来却如此憔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落在谁身上都是一样。


    他没说话,阮静哽咽着,她抖着声音又说:“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一件事,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


    “我看到了……”阮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即将要吐出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这个秘密的引线埋得太深,过了那么久还没有烧完,“我当年看到纪燃和一个成年人抱在一起,后来我才在电视上知道,那个人是……”


    秋天的京市很冷,小旅馆破财,走廊沙发上破了几个洞,绒毛毯子破破烂烂,纪清雨听到那个名字,像被人用锤子重重敲了一下脑袋。


    他深呼吸几口气,薄薄的雾气散落到空气中,他耳边嗡地一声,阮静哭得泪流满面。


    “你,没看错吧?”纪清雨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没错,不可能错。”吐露出这么多年的秘密,阮静反而显得如释重负了一些,“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这是真的,这件事是真的……”


    纪清雨的手腕又开始疼了,他骤然卸力,呼吸久久不能平复。


    他觉得异常荒谬,几乎要笑出声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个意思。多年来的疑惑在今天解开了,纪清雨有点想笑,更多的还是觉得怅然。


    “小马哥,她就交给你了,你先把她从这带走吧。”纪清雨给阮静塞了点钱,把人推出去,他很少会主动联系纪清雨,现在却想拨通那个号码,他喃喃道,“我得找纪燃谈谈。”


    马瑜不了解其中的内幕,只是忧心地看着纪清雨,“你自己小心,有情况就联系我,清雨,我知道你现在面对的压力很大,但是你要知道,你即使一无所有也可以跟你小马哥一起去种地,我包了那么大的果园,缺人得很。”


    “我知道,”纪清雨说,“你放心吧。”


    他也不是第一次一无所有了,这种事他还能应对。


    马瑜和仍在崩溃状态的阮静离开以后,他去便利店买了一盒最便宜的烟,他不熟练地用打火机把烟点燃,烟雾弥漫而上。


    他平复了很久,把内心的念头按下去,又深吸几口气,才拨通那个号码,几声等待的提示音。


    “呦,稀客啊。”纪燃接了起来,笑眯眯的,“有什么事吗?”


    “我们见一面。”纪清雨说,嗓音发紧,“你什么时间有空。”


    “随时都有啊,我最近的工作都推迟了,拜你所赐啊。”纪燃乐呵呵的,“下午在咖啡店见吧。”


    “好。”


    挂断电话,纪清雨继续抽烟,他特地买了劲大的,吸第一口的时候刺鼻的味道充斥蔓延,他呛了好几下,眼泪都快出来,伸手抓住便利店门口的围栏。


    打车去咖啡店的路上,纪清雨仍旧难以相信他听到的消息是真的,虽然他知道纪燃经常做些异于常人的事,却没想到他会疯成这样。


    咖啡店没什么人,阳光洒落下一点,木质的座椅连在一起,刺绣垫子和精致的餐具摆放整齐,纪燃点了一桌子甜食。


    仍旧是熟悉的位置,咖啡的香味带点苦,纪燃来得很早,开起来心情有些低落,他趴在桌子上,正在玩手机上的消消乐游戏。


    他穿得随意,宽大的牛仔外套把手挡住,只露出点指节,他依旧是那副大明星的排头,带着墨镜,五官俊俏漂亮,像个精致的洋娃娃。面前放了杯柠檬苏打,冰块加到快溢出来,气泡一个一个破裂开来。


    纪清雨看着纪燃,仍然觉得看不懂他,他是那样高高在上,从来都像跟他活在两个世界里,纪燃的世界带着层不真实的泡影。


    纪燃托着脸侧,终于又过完一关,抬起眼看纪清雨,嘴角扯出个笑:“来啦?”


    手机游戏的音乐很吵,纪燃没戴耳机,也没打算把游戏关上,他拿起吸管用牙咬了两下,冰块发出碰撞声。


    纪燃挑了挑眉:“你看着我干什么?坐啊,难得你主动找我,怎么了?让你拍的资料有进展了吗?”


    纪清雨没回答,在他对面坐下,没有任何寒暄,他的两只手在桌下交叠在一起,紧紧攥住,眼前人让他觉得恶心,他直勾勾地盯着纪燃的眼睛,开门见山:“你和傅云生有一腿?”


    纪燃愣在原地,大概有好几秒的时间,他都没有说话,之后,他撑住下巴,慢条斯理地叉起一块蛋糕,他终于把游戏关了,手肘撑在桌子上,眼神冷冷地看了过来。


    第33章


    “所以你当初不愿意嫁给傅寒, 是因为你早就心有所属。”纪清雨和纪燃对峙,“你真是把婚姻当成生意,这种人你也愿意。”


    “别误会, 都到现在了,我也不妨告诉你, 当初傅寒要娶的就是你。”纪燃的语气恹恹的。


    纪清雨抬抬眼皮看纪燃。


    纪燃的表情不再是那种堆叠在一起的夸张又虚伪的假笑, 他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纪清雨:“有一段时间,大概是四年还是五年前吧,你知道, 那个时候傅云生差点就成功了, 傅寒最低谷的时候,也是我靠着你的歌, 发唱片声名鹊起的时候。”


    纪燃把整杯冰苏打都喝了下去,他开始点烟,烟味呛得纪清雨十分不适, 纪燃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纪清雨,平淡地仿佛正讲述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其他人的故事。


    “有一天,我开了首场演唱会, 之后是第二场第三场,然后,前排的位置上总会坐着一个人, 是傅寒。”纪燃用餐刀敲着餐盘, 低头盯着那些华丽漂亮的糕点,眼睛里裹着厌烦和麻木。


    “你很难想象,他几乎每场都在, 每个城市,连着很多天,然后巡演结束了,他说要把我的歌都买下来,问我多少钱,我不同意,他就每天都去找我,每次加的价格都比上一次更高,最后,我没办法了,我说你希望我能继续唱下去,说我们关系很好。”纪燃把烟按灭在烟盒上,留下些黑色的烟灰,彩色的烟盒烧起卷边,烫出些难闻的灼烧味。


    “那时候我觉得很屈辱,我不明白,纪清雨,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还有人对你念念不忘,而我做了这么多,一直都这么努力,努力讨大家喜欢,努力做到最好的,却没有你有天赋,我真的不明白,你这不就是不劳而获吗。”


    听到这些荒谬的话纪清雨脑海中是麻木的,他不想搭理纪燃的这些歪理,却有种呼吸困难的错觉,傅寒想买下他的歌,为什么,纪念自己的错误,警惕自己再也不要犯错吗?


    “那天傅寒就在黑暗里一直看着我,我以为他死了,那种眼神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我觉得他快要疯了。”纪燃继续说。


    “但是后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傅云生输了,傅寒重新掌握了一切,有时候我常常想,那些天我看到的傅寒是不是梦啊,你说,傅寒那种人,怎么可能会求别人要什么东西呢,又怎么会轻易放手就不要了呢,那件事之后我想了很久,很久以后我就知道了,傅寒喜欢你,他居然真的喜欢你。”纪燃说完了,嗤笑一声,看纪清雨的眼神愈发冷淡。


    纪清雨默默听着,他把面前的咖啡都喝完了,无糖美式,苦的发酸。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苦涩的咖啡味居然也让他觉得想吐,他的胃里翻涌,忍了几秒,猛地冲进厕所干呕了起来。


    缓了好久,他才摇摇晃晃回到位置上,他刚坐下,纪燃看着窗外的视线便重新落回他身上,神情古怪地看着他,玩笑似的问道:“你不会怀孕了吧?”


    什么话。


    纪清雨没搭理纪燃,手指蜷缩了一下,他沉默地擦着脸上的水渍,刚刚用冷水冲脸,头发都被沾湿了,却还是冷静不下来。


    他坐回去,那种反胃感逐渐消散了。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纪清雨握着手里的咖啡杯,他的侧脸在初秋泛着凉意的光线下显得苍白平静,匀称的手臂线条下藏着淡色的血管,腕骨微微用力,他盯着纪燃,“我要额外的一笔钱。”


    纪燃有些诧异地看着纪清雨,过了半晌笑了笑,“好啊,我还以为你叫我来是要干什么呢,我现在就开张支票给你,不过只是这点钱,你也不缺了,问傅寒要就是了,你不会开不了口吧。”


    纪清雨看着纪燃,今天这番推心置腹让他愈发反胃,他不知道纪燃究竟看中傅云生什么,或许是巨额的利益,也只有这种东西才能捆绑住纪燃。


    就像高中时或许纪燃对他真的有些脆弱的喜欢和依赖,但是在利益面前全部都不值一提。


    “这不用你管。”纪清雨拿过那张支票,他站起身,裹紧外套,转身离开。


    他听见纪燃在身后说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哥,你知道缘由了,就别那么恨我了,你看,你现在不是也过得不错吗?”


    “我过得不错跟你没关系,我过得不好全都拜你所赐。”纪清雨顿了顿,语调平淡地回道。


    大概是受了纪燃一句玩笑话的影响,他回到家里,越来越心神不宁,总觉得最近自己的确浑身不舒爽,极其反常,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最终还是去医院挂了个号。


    等在医院的时间他仿佛又回到六年前的夏天,那些在出租屋里痛苦的夜晚,人们总觉得遇到坎坷迈过去就好,可是伤痕永远留在原地,无法修复。


    偶尔回想起来,那种委屈和怨恨就能把人吞没,只有让自己变得迟钝,才能勉强应付那些夹着玻璃渣的痛苦。


    他看着屏幕上的叫号器,攥紧手中的缴费单子,又等了半个小时。


    终于到他了。


    他看了一下表,下午三点二十一分,他走进去,医生照例让他去做检查,他抽了血,回到病房,医生低着头看结果,每一分每一秒对纪清雨来说都是巨大的煎熬,如果有了孩子,如果真的有了孩子,不可能……怎么可能。


    医生又看了几秒,最终转过身来对着纪清雨,纪清雨盯着医生的眼睛,窗外一只飞鸟扑腾着翅膀,纪清雨知道自己是只再也飞不起来的鸟,他听见医生说:“恭喜,你怀孕了。”


    纪清雨愣在原地,脑袋嗡地一声。


    他首先想到了是傅寒的话,傅寒说永远不可能让他生下孩子。


    医生本来想说些恭喜的话,可面前这位omega实在不像高兴的样子,他长得很漂亮,带着种温柔又阴郁的气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浑身都绷紧了,医生也见过很多这样的情况,顿时明白了,在心里叹了口气。


    纪清雨一动不动,他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许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沙哑难听,全然不可置信:“医生,你诊断错了吧,这不可能。”


    整个病房变成了一间最小范围的囚笼,他变成无法逃脱的那个人。


    “不可能?”医生把电脑屏幕移了移,对着纪清雨说,“你自己看看,这些指标都清清楚楚,HCG多少了,比正常值高了多少,别想了,你百分之百怀孕了。”


    纪清雨浑身无力,想站起来却带倒了身下的凳子,一声闷响。


    他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排在后面的人在催促,对方怀里还抱着孩子,婴儿的啼哭声在此刻显得有些突兀。


    “为什么会是现在,那我要怎么办呢?”纪清雨喃喃自语。


    “什么怎么办,找你alpha去,在这跟我说也没有用啊。”医生说,“初期情绪激动很正常,过段时间也就好了。”


    “这个孩子有多久了?”纪清雨问。


    “一个多月了。”医生回答。


    一个多月,那这段时间他频繁的呕吐和情绪变化都是因为这个孩子吗。他捂住小腹,呼吸变得困难,几乎有些六神无主。


    铃声突兀地响起来,纪清雨低头,发现是傅寒,他无法面对他,按了挂断。


    电话狂轰滥炸,纪清雨更乱了,他直接关了机,他不知道去哪,每当这种时候,他唯一能想起的就是骆笙。


    纪清雨拿走他的身份证和病历,“麻烦您了。”


    时隔六年,老天爷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他依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但是他不会再一次失去他的孩子,这是他的孩子。


    他的脚步虚浮,出了病房,他把手机打开,傅寒的消息弹了一整个屏幕,下一个电话又打了进来,铃声刺耳,纪清雨盯着傅寒的名字,按了接听。


    “怎么不接电话?”几秒沉默,还是傅寒先开了口,对面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人情味,这个瞬间纪清雨忽然恐慌起来,他的背贴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手心都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


    傅寒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他想。


    “我刚刚在跟囡囡聊天,就没接到你的电话。”纪清雨虚弱地说。


    “是吗?”


    “嗯,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水煮鱼吧。”纪清雨的嘴已经不听使唤了,想到哪句就说哪句,他故作镇定地和傅寒聊天,声音却仍旧抑制不住地颤抖。


    “不用你做。”傅寒顿了顿,说,“你早点回来就行。”


    “嗯,好……”


    挂断电话后纪清雨捂住脸。


    他走到医院走廊无人的角落,压抑克制地闷声痛哭,直到将所有情绪发泄出来,他才缓慢地站起来。


    医院外的树叶簌簌落下。


    他在路边匆匆拦了一辆车。


    他的眼圈通红,跌跌撞撞推开门,骆笙正在研究院子里的树苗,见到纪清雨如此惊慌失措,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


    “怎么了?”骆笙冲过去扶住纪清雨,温声问他,视线先看见他手里的塑料袋,药的名字他很熟悉,他怀傅寒那年也用过,于是只看了一遍,他便僵住了。


    纪清雨整个人都懵懵的,他抓住骆笙的手,看起来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只是内里已经崩溃了,只剩个壳子勉力支撑,他颤声说道:“叔,我怀孕了。”


    第34章


    “我怀孕了。”六年前纪清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 第一个告诉的是林英。


    林英当时已经是植物人状态了,他握着林英的手,很温暖。


    “可是我或许没办法把她生下来, 医生让我再考虑考虑,我打算去找傅寒。”纪清雨说, “他不会这么绝情的, 这个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妈妈,我也要当妈妈了。”


    “你会祝我好运吧?”


    ……


    “我怀孕了。”六年前,第二个知道纪清雨怀孕的是傅寒。


    很不愉快的经历, 从此纪清雨就没再去找过傅寒。


    然后纪清雨把那枚胸针卖了, 垫付了林英的医药费。


    他回家的时候发现水管坏了,出租屋里的锈水流了一地, 霉菌,没有地暖的秋天末尾,还有负债。


    纪清雨站在家门口, 他想,林英在的时候,这间出租屋是这样的吗?好像不是,他已经记不住了。


    第一次有孩子, 他什么都不懂,还好那是个很乖的孩子,不哭不闹, 纪清雨有时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直到他再也无法支撑自己一天打三份工, 再也不能干来钱最快的体力活,他入不敷出,很快就欠了房东几个月的租钱。


    然后, 冬天来了,他在床上,睁着眼睛,冷,没有暖气,没有食物也没有钱,他却还是想生下这个孩子。


    他忘了自己是个被永久标记的omega,冬天,最冷的时候,他发情了,发情热让他整个人颤抖,崩溃,嗓子出血,手腕上全是抓痕,他从没有这么痛苦过,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他不真实的,被林英保护着的,玻璃罩子里的人生结束了。他去了医院,在医生的再三确认下签了字,然后,他失去了她。


    骆笙拉住纪清雨,晃了晃他的肩膀。骆笙的手牢牢支撑着他:“不着急,你先冷静下来,进来喝杯热茶。”


    骆笙住的屋子还是老样子,依旧温暖又整洁,他的状态也好了很多,骆笙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柠檬茶,里面放上多到过分的蜂蜜,甜蜜温暖,然后他往纪清雨身上铺了条毛毯。


    “我怀孕了,一个月了。”纪清雨说,“叔,你觉得我应该告诉傅寒吗?”


    骆笙沉默下来。


    “清雨,你本来是打算离开的吧。”


    纪清雨低了低头,骆笙说得没错,他打算离开,可是内心深处又有一些隐隐的……不忍。


    “其实你或许可以给你们彼此一个机会。”骆笙握着纪清雨的手,“我知道有很多事小寒都不知道,你也没办法告诉他,但是既然有了这个孩子,或许应该为了孩子试试。”


    “小雨,你可能觉得我这么说有些自私,可是小寒不是个坏孩子,很多时候,他可能只是常年在他爸爸的身边,耳濡目染了很多坏习惯,有了很多错误的观念。我没有陪着他长大,这是我的失职。”骆笙的视线带着隐隐的愧疚,“我没资格要求小寒原谅我,就像他也没资格要求你原谅他,可是,作为一个父亲,我私心还是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


    “当然,这一切都取决于你。”


    听了这些话,纪清雨的不安消减了不少,他仍旧犹豫,却已经倾向于将一切摊开来跟傅寒讲清楚,他想,或许傅寒比纪燃要仁慈一些,不会捏着他的把柄不放,或许他应该给他们再一次机会。


    这太过孤注一掷,他一时很难拿定主意。


    告别骆笙以后,他先给马瑜打了个电话:“小马哥,我们见一面,我给你支票,你转交给阮静,然后让她找个没人的时候离开吧,这些钱足够还债了。”


    “好……小雨,一切都顺利吧?”马瑜有些担忧地问。


    “顺利。”纪清雨苦笑一下,他的手抓住衣角,挂断电话后他徘徊不定,在别墅门口反复打了几次腹稿。


    就这一次,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吧,他要告诉傅寒他怀孕了,再试一次,就最后一次。


    纪清雨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他手指僵硬地去推门,很奇怪的是,今天整个别墅都很安静,纪清雨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氛围,王嫂小心翼翼地对他招手。


    “傅先生心情不太好。”王嫂小声说。


    “怎么了?”纪清雨小声询问。


    “不太清楚……傅先生一个人在次卧呆了很久,出来的时候把很珍惜的古董花瓶摔了。”王嫂说,“夫人你别过去了,小心被迁怒。”


    纪清雨拍了拍王嫂的手,还是走进去,傅寒在沙发上坐着,面无表情,衬衫纽扣解开两颗,胸前的纹身显得可怖,那纹身跟了他太久,颜色都淡了,反倒是纹身下的伤疤更加明显,这么多年都没有消干净。


    傅寒没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纪清雨深吸一口气,率先开口,不知道怎的,问的却是:“傅寒,你……胸口的旧伤是怎么弄的?”


    傅寒没说话,招招手让他过来,纪清雨这才看清楚他桌子上放了些纹身工具,纪清雨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纹身的颜色淡了,需要重新上色,”傅寒的眼睛落在纪清雨身上,命令道,“你来。”


    “我没有经验,不要伤到你,纹身离心脏那么近,还是找专业人士纹吧。”纪清雨小声建议。


    傅寒攥住纪清雨的手腕,眼睛沉而深邃。纪清雨被他扯到身前,倾身跪在他的腿上,手也不得不扶住他的肩膀,纪清雨看着那些尖锐的利器,心下一横,他说:“好,我来。”


    纹身的过程很漫长,纪清雨一点经验都没有,还是傅寒告诉他应该怎么下针,他拿着最小号的针,一点一点把黑色的汁水扎进傅寒的身体里。


    傅寒的肌肉紧绷,不停颤抖,汗水滑落。过了一个小时,纪清雨却率先体力不支,他喘着气停下来,傅寒把纪清雨的头按在他的身上。


    纪清雨喝了几口水,缓缓问:“这伤是怎么弄的?”


    傅寒垂下视线:“很久了,小时候我想跑出去找骆笙,被傅云柏用烧红的烙铁打的。”


    纪清雨抬起头,看着傅寒没表情的,alpha抱着他,宽大的臂膀,结实的肌肉,纪清雨轻声问:“那不痛吗?”


    “已经不痛了。”傅寒摸了摸纪清雨的头发,看不出喜怒,又说道,“继续吧。”


    纪清雨拿起中号的纹身笔,他的手开始抖了,可是还有三分之二才能完成,虽然只是补色,可对他来说也依旧困难。


    傅寒小声喘着气,下巴搭在纪清雨的肩上,喘息打在纪清雨的颈侧,他们肌肤紧贴,纪清雨能感受到傅寒随着他的下刀一下一下绷紧的下颌,感觉到他的忍耐和痛苦。似乎感受到纪清雨的慌张,傅寒缓缓抚摸着纪清雨的后背,让他平静下来。


    傅寒像个大型的食肉动物,纪清雨在他心口雕琢,一个手抖,有血迹渗出来,傅寒闷哼一声,手攥紧纪清雨的衣服,然后缓缓滑落到纪清雨腰间捏了两下。


    纪清雨拿起消过毒的温热毛巾,擦掉血迹,他身上开始释放微不足道的雨水味,试图安抚痛苦的alpha,傅寒闭上眼睛,靠在纪清雨的身边。


    很漫长,越到收尾就越耗费时间,纪清雨不知道自己怎么撑下来的,他的手心全是汗,而傅寒整个人几乎都贴在纪清雨身上。


    他像个大型的猫科动物,两条腿把纪清雨夹在中间,去咬纪清雨的耳尖。


    于是纪清雨颤抖起来。


    傅寒心眼很坏,在纪清雨下手的时候咬得更重,耳骨很脆弱,傅寒咬了两下,纪清雨的手就抖得更厉害,于是傅寒又去咬纪清雨的耳垂,这次用了更多的力气。


    明明是纪清雨在纹身,主动权却似乎仍然在傅寒手里。


    快到结尾,傅寒忽然用了十分的力气,尖锐的虎牙咬住纪清雨的耳垂,痛楚攒动,纪清雨的手在傅寒的身上又划出一道口子。


    还没来得及反应,傅寒把那纹身机推开,紧紧抱住纪清雨。


    窗外落下余晖,补色堪堪完成,纪清雨由着傅寒抱他一会,然后纪清雨去推傅寒:“可以了,已经抱了够久了,我还要给你用酒精擦一遍,可能会很疼,对不起,划了你好几下,还有,我有事要跟你说。”


    傅寒扣住纪清雨的后脑勺,五指按住纪清雨的头发,不让他走,然后他低头亲纪清雨。


    傅寒的身上都是汗水,纪清雨的耳垂也很痛,纪清雨发现自己挣脱不开,干脆由着傅寒去了。那头凶兽变得更加可怖,栩栩如生,随时有可能跳出来取人性命。威风凛凛又无懈可击,和傅寒一模一样,


    “傅寒……听我说,我有事要告诉你。”纪清雨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说纹身之前还有犹豫,现在精疲力竭又紧紧拥抱着对方的纪清雨更加坚定了想要和傅寒开诚布公聊聊的决心,他想应该再试试,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可是傅寒没等他开口,往他手里塞了酒精和纱布:“先消毒。”


    “好……我边消毒边跟你说……”


    傅寒垂下视线看纪清雨,omega一点一点擦拭着他的胸口,他缓缓拉开抽屉,扔出一台熟悉的手机。


    傅寒没说话,纪清雨看着那台手机,两个人又安静下来。


    傅寒打开手机,相册里密密麻麻是重要文件,纪清雨记得自己检查过,明明手机里应该什么都没有才对,他的心绷紧了,alpha的手缓慢地捏着他的后颈:“我需要一个解释。”


    纪清雨闭上了嘴,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第35章


    “你想问什么?”纪清雨觉得自己的小腹开始发痛, “如果我说我从来没用这台手机拍过任何东西,你会相信吗?”


    傅寒没说话,手仍旧在纪清雨的后颈上捏着, 然后猝然地,他的手扼住了纪清雨的脖子, 纪清雨吃痛地闷哼一声。


    “你是不是当我是白痴?”傅寒说, “你还以为我像当年一样一句话就能被你骗走?会再被你利用一次?”


    纪清雨不说话了,他和傅寒之间谈论过去一定崩盘。他瑟瑟发抖,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alpha,仅有的温情粉碎了。


    “你跟着别人来算计我, 这次合作是打开海外A国市场最重要的一步, 你用了什么条件和人交换?”傅寒见纪清雨不说话,捏住他的下巴, 强迫他抬头,“你是不是捏准了我拿你没办法?”


    “纪清雨,在你心里任何事情都比我重要, 一点小利益就能让你放弃我,你永远都这样。”傅寒极轻地叹了口气,他的手扣住纪清雨的脖颈,固定住他, 牙齿尖锐地贴近。


    “傅寒!”


    一种强烈到几乎令人崩溃的恐惧席卷纪清雨,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他绝不可以再被标记。


    “我明明有一劳永逸的方法, 只要我咬下去, 从今往后你都必须对我唯命是从,我又为什么非要一次一次放过你。”傅寒危险地笑了笑,冰冷的像一条危险的蛇, 缠绕住纪清雨的身体。


    “我确实被要求拍文件,但是我没有干,我没有!”纪清雨用全部力气推开傅寒,那几乎是种求生本能,对再次陷入信息素折磨的恐惧,对过去六年反复发情的煎熬的恐惧。


    “你不是没有干,是没等到机会吧?”傅寒的言语冷漠傲慢。他身上的纹身是某种凶兽,纪清雨不认识,他也从来没有认清过傅寒。


    他觉得嗓子发紧,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看着眼前的alpha。


    房子里发冷,窗外有飞鸟展翅飞翔,从云层中穿过去,太阳还剩下最后的残影。


    他不明白,在傅寒心里,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傅寒究竟是怎么看他的,一个骗子,一个见利忘义的混蛋吗,他就这么不堪吗。


    他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很委屈,比以前任何一次加起来都要委屈,比他六年来忍受的煎熬都要让他难以承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悬在空中,如同抽离的幻影:“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傅寒笑了笑,傲慢又残忍:“你说呢?”


    纪清雨觉得自己真是傻,他居然想把妈妈和孩子的性命全盘交给这个人,觉得彼此拥抱就算是可以交付信任,他真的有那么几个时刻,还想再挣扎一下。


    年少时虚无的幻影宛若抓不住的泡沫,终究会粉碎融化。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的自欺欺人。


    他面前还能看到十八岁那年的alpha,在图书馆的窗台边看他,风吹过白色窗帘,也吹起他的头发。明明是那样好看的一张脸。


    纪清雨觉得好累,他用尽全部力气猛地推开对方,傅寒没有防备,重心不稳,桌子上的东西被傅寒碰倒,整个桌案倾斜下来,碎了一地,桌面上的东西七零八落。


    “你闹够没有?!”傅寒侧了下头,顿了两秒,伸手去拉纪清雨,尖锐锋利的獠牙露出来,他身上散发出压迫感十足的青梅香。


    纪清雨后退几步,倾身迅速捞起桌子上的纹身刀,声音颤抖着,异常尖厉:“你别过来。”


    他的脸色苍白一片,眼睛睁得大大的,瘦得像一张纸,面容几乎和暮色融为一体,一切都昏暗而阴冷。只有他的眼睛是极亮的,亮得令人心惊。


    纪清雨很少有这样崩溃的时候,他的小腿肌肉都绷紧了,两只手死死握住那把几乎不能伤人的刀……


    眼泪克制不住地从他脸上滑落下来。


    傅寒看着纪清雨的神情,大概是纪清雨哭得太惨烈了,他短暂地顿住,两人之间一片静默。


    然后傅寒一声冷笑,无视那把毫无杀伤力的软刀,按住纪清雨,强硬地把人压在墙边,纪清雨在哭,他却无视了那些颤抖和尖叫,低下头对准纪清雨的脖子咬了下去。狠戾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绝情地仿佛只是咬住微不足道的猎物。


    小但锋利的刀片在傅寒的手臂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傅寒不管,他更加猛烈地将信息素注射进对方的腺体。


    纪清雨的手拦在他们俩之间,他推不开他,有一刻他甚至想把手中的锐器捅下去,纪清雨泪流满面,哽咽着,这是他在傅寒面前哭得最狠的一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知道他真的很难过,他难过得快要死了。


    大量的信息素一股脑涌进纪清雨的脖子,傅寒牢牢控制住他,纪清雨死死攥住傅寒的后背,在他的后背上抓出鲜明的血痕。


    他想说傅寒,我们有个孩子,我想告诉你,可是你总是怀疑我,如果我告诉了你,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个孩子杀掉吧,你不会允许这个孩子来到世界上的,对吗。


    他想说,为什么不是他做的事都要让他承担后果,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一切,为什么没有人会爱他,为什么从来他都只是一个人,


    究竟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真的很差劲,是不是因为他性格又闷又无聊。是不是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不然,为什么他会被这样残忍地对待呢。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了。


    他拼命挣扎,反抗,傅寒险些制不住他,只能放手,雨水和青梅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即使连个临时标记都没有彻底完成,纪清雨依然觉得自己像个被打上邮戳的奴隶。


    他的心彻底死了,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被剥离出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闷闷的,毫无起伏:“傅寒,我们结束吧,你不相信我,我们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了。”


    傅寒垂下头,身体上的刺青凶狠,他的语气更凶狠,他说:“你想得美。”


    纪清雨没反应,冷淡道:“我受够了,我说我受够了。”


    我受够了被人怀疑,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指责,我受够了每当建立起一点虚伪的温情,就要用十倍百倍的委曲求全奉还。


    纪清雨麻木地站起身,他要离傅寒越远越好,可是傅寒猛地抓住他的手,声音带上些不易察觉的紧张,眼睛死死盯着纪清雨,视线中是融化不开的怒意:“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有得选?”


    纪清雨笑了,一点一点掰开傅寒握着他的手,他故作平静的表情终于挂不住了,他连唇角都在颤抖,他尽力克制,不愿意在傅寒面前再展露一丝一毫的软弱,他不是个多么强大的人,但他有了孩子,他必须强迫自己变得坚强起来……


    纪清雨竭力甩开傅寒,扯下门口的外套和围巾,拿起桌子上的抑制贴,推开门往外跑。


    傅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出了这个门就别再回来。”


    纪清雨猛地把门摔上。


    他要窒息了,一刻也不想停,他的膝弯发颤,连走了几步都站不稳,以前他可以把那些情绪丢在脑后,可他不想让他的孩子和他一样承担那些情绪。


    很冷的秋天,纪清雨一个人从山腰走到山脚,残阳浅浅地铺在他的身上,温暖得像是幻觉。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停在路边,他招了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师傅他要去医院,他觉得很累,低下头把自己裹进衣服里,大衣太单薄了,他蜷缩起来,忽然觉得很孤单。


    明明下定决心要走的是他,为什么他会这样难过呢。


    他阖上眼,出租车塞在拥挤的路上。


    人潮汹涌,他从窗边看出去,大家都着急回家,可是他还是孤单的一个人,他的家在哪里呢,没有力气再去想了。


    医院还是老样子,地铁站出门左拐,有一个上坡,然后是住院区,林英在顶楼,纪清雨踩到一块小石子,险些崴到脚。


    他把那枚小石子踢开,安慰自己,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他有了孩子,有了新的生活,林英也好转了,只不过是傅寒的态度而已,他早就知道,他也没那么需要他。


    夜晚没人,走廊里安安静静,纪清雨打算在林英的病房门口坐一会,走到拐角,听到医生低声交谈。


    “哪里行啊,不行了,做什么手术,不是纪燃说要稳住他吗……不知道,他们那些事哪是我们能掺和的,能怎么办,手术完说需要静养,拖着呗。”


    “这孩子也可怜,我见过他好几次都睡在门外的椅子上了,应该和他妈妈感情很好吧。”


    “关你什么事……你做好自己的事吧。每天医院死那么多人,你还能全都同情一遍吗,要怪,就怪他自己命不好。”


    纪清雨眨了眨眼,什么意思,他没听明白。


    “能瞒多久啊,那肿块快压迫到神经了,没多少天了啊。”这医生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什么意思。


    纪清雨的手贴在门边,他想进去问个清楚,却没有勇气,他捂住脸,喘不上气。


    他把自己蜷缩起来,就在医院的走廊上,冷空气强而有力,他觉得四肢冰凉,世界上最后一丝光亮都离他而去。


    第36章


    假期末尾, 快开学了。


    坐在展演厅唱完最后一首歌,台下人炽热地看着他,有人要来加他的联系方式, 被他拒绝了。


    今天也是寻常的结束打工的一天,从铁质的破旧后门出去, 是一条窄窄的小巷, 天空高远辽阔,是个暖洋洋的黄昏。


    纪清雨背着吉他,往小巷外面走,很热闹的商业街, 过了天桥就是大学城, 到处都是暧昧的情侣,朋友, 手里拿着饮料,手腕上的手环闪着漂亮的光。


    他在路边买小贩的煎饼果子,大学城边的食物都不贵, 但是质量也很一般,纸质的袋子油汪汪的,他并不在意,正打算拿纸巾包住, 忽然有人在身后把食物抢走了。


    纪清雨的肚子呼噜一声,到嘴的食物飞了,他有些诧异地回头。


    傅寒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咬了两口煎饼果子, 点评道:“好难吃。”


    “小点声,老板能听见你说话的。”纪清雨愣了愣,压低声音, 小声对傅寒说。


    傅寒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吃这个干什么,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不了吧。”纪清雨推拒道,“我还要回去喂猫。”


    “猫?什么猫?”傅寒问,他俯身平视着纪清雨,距离很近。


    “就是流浪猫,可能因为家里卖鱼,所以猫总是喜欢留宿我们家的天台,今天忘记给他放小鱼干了。”纪清雨说完,傅寒已经两口把他的鸡蛋灌饼吃了,那个饼里加了鸡柳、油条还加了两个蛋,挺贵的。


    纪清雨有点不舍得。


    可是很快傅寒就请他吃了更贵的韩国料理,虽然也只是附近好一点的商铺,但是看到满桌的菜,纪清雨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快吃吧?不是还要回去喂猫吗?”傅寒托着脑袋,有点无聊地叉起一块年糕,纪清雨看着他,傅寒懒散地抬了抬眼皮,纪清雨移开视线,去拿桌子上的果汁。


    “既然喜欢那只猫,为什么不收养他?”


    “照顾一只猫要花太多精力了,再说了,它也不一定愿意被关在小房子里面,说不定他更喜欢自由呢?”纪清雨默默道。


    傅寒去看纪清雨,忽然问:“那你呢?你喜欢什么?”


    “我?”纪清雨愣了愣,“我没什么追求,能一直唱歌就好了,我觉得我现在就很幸福了。”


    迅速吃完饭,纪清雨拎着打包好的小鱼干准备回家,食客们来来往往,出门的时候往巷子里拐,正好撞见一对接吻的情侣,纪清雨被吓了一跳,脸立刻红了起来。


    “对,对不起……”他有些尴尬地道歉,那对情侣也红着脸躲开了,后退一步,他正好撞到傅寒身上,对方高得像一堵墙。


    傅寒单手扶住他的肩膀,温度从肩膀上传过来,傅寒低下头:“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纪清雨看着面前这张脸,有些发愣。


    傅寒摸了摸他的脑袋,纪清雨的头发软软的。


    “你家在哪个方向?”傅寒问。


    “啊?我家?”纪清雨没反应过来,“你问我家干什么?”


    “闲得没事,跟你喂猫。”傅寒单手撑在脖子上,活动了两下脖颈,然后垂下视线看纪清雨,“走吧,天都快黑了。”


    两个人走得有些近,手和手就快要碰到一起,傅寒突然问:“你是不是不会做饭?”


    “你怎么知道?”纪清雨愣了愣,他的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傅寒的肩上,“高中生不会做饭很正常吧?”


    “前两天看到你的便当了,怪不得你说话像小猫叫,有气无力的。”傅寒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林英出去了,纪清雨只是随便做点,关傅寒什么事。


    “之后几天我也会去酒吧,可以给你带盒饭,反正我也吃不完。”傅寒说。


    纪清雨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阳光在两人身上落下层剪影,公车摇摇晃晃,下了车再走几步,到纪清雨家附近的小巷,傅寒走进超市,买了两盒燕窝和车厘子,纪清雨想拦,傅寒往他手里塞果盘,“帮我拿着。”


    这附近都是小区的熟人,有邻居阿姨认出他,和纪清雨打招呼,看着傅寒手里的东西,悄悄把纪清雨拽过去:“清雨,带男朋友回家啊,小孩子不要早恋啊。”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纪清雨着急地解释。


    傅寒听见他们说话了,他笑了起来,轻轻揽住纪清雨的肩膀,说了句“阿姨好”。


    邻居看着两个人,捂住嘴笑了笑:“放心吧,我肯定不告诉你妈妈。”


    “不是,阿姨……你真的误会了。”纪清雨试图解释,邻居已经离开了。


    纪清雨觉得耳朵发烫,他有些懊恼地回头,傅寒居然还在笑,他瞪了他一眼,把对方放在肩上的手拍掉,一个人往家的方向走了。


    傅寒笑得更开心了。


    那张好看的脸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漂亮的剪影,傅寒跟了上来,他的手又落在纪清雨的腰间,起了风,桂花的香味弥漫开。


    “傅寒,你要是再这么逗我,就不要再来找我了。”纪清雨生气的声音都是轻轻的,于是傅寒松开拢在纪清雨腰间的手,低下头撩开纪清雨的发梢。


    “对不起。”傅寒的声音似乎很认真,“下次不会了。”


    纪清雨伸手去拿钥匙,打开门,猫并不在,纪清雨松了口气,傅寒撑住门边跟着走了进来,环顾一周问,“你妈妈呢?”


    “她出去进货了,今天应该不会回来。”纪清雨把小鱼干放在流浪猫的碗里,回头看到傅寒自来熟地进了他的卧室。


    “你,你别……进去。”


    太乱了。


    纪清雨的房间亮亮的,其实并不是多么大的房子,书桌上面的书摆得乱七八糟的,大多数是乐谱,床单是新换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傅寒拿起桌子上写了一半的谱子,把吉他从肩上放下来,递给纪清雨:“给我弹首歌吧。”


    “还没写完呢。”


    “半首也行。”


    “我给你弹别的吧。”


    “我要听别人没听过的。”


    好吧。纪清雨低下头拨了两个音,没看到傅寒是什么表情,有一瞬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然后傅寒听着曲子,忽然开口问:“纪清雨,你有喜欢的人吗?”


    “啊?没,没有啊。”


    傅寒的手弹了弹书桌上的标签纸,纪清雨继续弹。


    “连喜欢的类型也没有?”


    “没有……”


    “其实……”傅寒俯下身,刚要说什么,窗边忽然传来两声猫叫,纪清雨放下吉他,那首歌也没有弹完。傅寒就这样被丢在身后,连同吉他一起。


    “你去哪了?”纪清雨走到阳台边,把防盗窗打开,把猫放进来,流浪猫亲昵地蹭了蹭纪清雨的手背,它在撒娇,然后看到纪清雨身后站着的alpha。


    它有些警惕地盯着傅寒,傅寒也看着它。


    “没事的,”纪清雨说,“它不凶的,你给它小鱼干,它不会咬你的。”


    纪清雨把小鱼干递给傅寒,傅寒一脸不爽地蹲下,小鱼干在alpha的手里小小一个,三花盯着傅寒,过了好几秒才缓缓走过去,在傅寒手里咬那块小鱼干。它吃得很快,吃完抬头对着纪清雨叫了两声。


    “看吧。”纪清雨低着头,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他的侧脸,他在笑,浅淡漂亮,抬手把头发拢到脑后,“它很乖的。”


    半晌没听到对方的回话,纪清雨侧过头发现傅寒在看他,视线称得上温和:“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点傻。”


    “你才傻呢,”纪清雨笑眯眯的,“我就想一直这样过下去,不用考虑太多,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呀。”


    傅寒叹了口气,盘腿坐在木地板上:“刚刚的歌还没弹完呢。”


    三花喵了两声,窝在纪清雨身上不肯走了,纪清雨没办法,手撑在地板上,笑了起来,声音缓慢温和:“你想听的话,我唱给你听吧。”


    医院的灯闪了两下,外面起风了。


    纪清雨握住门把,推开门,屋内两个医生都愣住了,年轻的那位倒抽一口凉气,两个人活像见了鬼,纪清雨的视线死死盯着他们,眼神冰凉。


    “你们什么意思,说清楚。”纪清雨说。


    其中一个医生和纪清雨打交道最多,知道瞒不过了,只能叹一口气。


    “纪先生,你要知道,其实林英女士的病能坚持这么久已经不容易了,我们也不忍心瞒你,实在是,上面施压,我们也没办法。”


    “还有多久?”


    “跟你说过的手术时间,最多就到那个时候了。”


    纪清雨连表情都没有了,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往林英的病房走,走到一半手机响了,他按了挂断,可对方锲而不舍,一遍遍重复,他拿起来,发现是马瑜。


    “喂……”纪清雨接通电话。


    “小雨,你快看微博,傅氏起诉纪燃了,说他窃取商业机密,网友都炸锅了。”


    重要吗,纪清雨说了声知道了,马瑜顿了顿,听出纪清雨语气不对:“小雨,你怎么了?”


    “我没事。”纪清雨挂断电话,没过两秒手机又一次响起来,他低头一看,这次是傅寒。


    纪清雨挂断电话,傅寒的电话不停打进来,纪清雨按了静音。


    不用申请几分钟的探望时间了,医生把病房打开,放他进去,他靠在林英床边,把头放在林英手边。


    他就想这样安静地呆在她身边,一直陪着她,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在黑暗中反复十几次,始终没人理会。


    第37章


    纪清雨在林英身边陪了一夜, 林英安静的像是睡着了。纪清雨的思维有些发散,他想人离开的时候大概就像蝴蝶一样,轻飘飘地在空中飞起来, 然后大概会化作雾气,或者别的东西。


    纪清雨推开病房的门, 医院大厅的电视上在放纪氏和傅寒打官司的视频, 娱乐新闻头条,闹得沸沸扬扬热火朝天,纪清雨路过连头都没偏,他把林英床头的植物换成一盆观音竹。


    他对身体的感知变得麻木, 他应该觉得困的, 却毫无知觉。


    透明的输液管在林英的手侧贴着,生理盐水源源不断地输进她的身体里。


    “妈妈, 我又做了一个舞台剧的项目,我把歌放给你听吧,我们的舞台很出色, 已经送去参赛了,我现在能够照顾好自己。”纪清雨扯出个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有孩子了。”


    “你不用担心我了, 林英女士,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的十八年是我最开心, 最幸福的十八年。”


    所以, 之后遇到什么问题,麻烦,我都可以应对。


    纪清雨放着歌, 又在林英床边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玻璃旁传来几声敲击声,纪清雨模模糊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看见马瑜在玻璃窗边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纪清雨推门出去,马瑜死死抱住他,嘴里念叨着:“你吓死我了。”


    “昨天晚上傅寒给我打电话,说你一直没消息,问你是不是在我那,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纪清雨任由马瑜抱着,身体没什么力气,手垂落下来。


    “到底怎么了?”马瑜盯着纪清雨,“你这状态不正常,绝对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阿姨……”


    纪清雨没说话,他很轻地回抱住马瑜,头埋在马瑜的肩膀上,无声无息,马瑜感觉身上的衣服被洇湿一块。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僵了一下,有些无措地拍着纪清雨的后背,眼眶也跟着红了。


    他们在病房外坐了一会儿,得知纪清雨一直在医院呆着,连饭都没吃,马瑜强行拉着他下楼去吃饭,医院附近的小吃店很多,纪清雨却吃不下,总觉得油腻。刚塞进去一点,吃的东西又全吐了出来。


    最后他只吃了点白粥,就放下筷子。


    明明以前纪清雨一点都不讲究,吃饭主打一个百无禁忌,现在却脆弱成这样,或许omega这种性别真的是一种诅咒,用健康有力的身体换取生育的能力,大部分o都因为身体构造和激素变得越来越孱弱无力,即使这并不是他们自己想要的。


    马瑜看见纪清雨反常的反应,心里有了个不好的猜测,窗外有车辆鸣笛,噪声扰动,马瑜犹豫再三终于开口:“清雨,你不会是……”


    “嗯。”纪清雨点点头,没打算瞒他,“我怀孕了。”


    马瑜僵住了,纪清雨没看他的表情,过了很久对方又说:“那这个孩子……”


    “我要留下这个孩子。”纪清雨毫不犹豫。


    “好,就咱们这交情,我应该能当孩子的干爹吧。”马瑜尝试让纪清雨打起精神。


    “放心吧,给你留着位置。”纪清雨终于露出点笑容,虽然仍旧很淡。


    “……清雨,阿姨一定也很开心。”


    她会开心吗,纪清雨想了想,或许不会,比起开心,更会心疼他吧。


    马瑜和他太过熟悉,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没分化之前纪清雨以为他们会变成两个beta,结果一个成了o一个分化成a,只不过两个人都把对方当亲人,林英出事以后,马瑜借了纪清雨十多万,天知道他要卖多久的水果才能一分一毛的赚回来。


    “小雨,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现在也依旧是马瑜像家人一样支持着他。


    “我打算把一切都处理好,然后就离开。”纪清雨的手机又响了,他看过去,熟悉的名字,他按了静音。


    马瑜也看到了,皱了皱眉:“傅寒那边怎么办,你消失一天他都已经快把A市翻过来了,你要走了的话他会善罢甘休吗?你不知道他昨天给我打电话的语气,可吓人了。”


    “再说吧……”纪清雨没考虑这些事。


    “这些天你要不要先去我那住。”马瑜又问。


    “不用,我不想再节外生枝,只想一切可以平稳地结束。”纪清雨看了看玻璃窗外,天光刺眼。


    下午纪清雨又回了医院,马瑜一直陪着他。


    “清雨,最近江城的葡萄销量很好,我打算把A市的包的地卖了,去江城试试,你如果有想法,就跟我一起去。”


    马瑜走后,纪清雨依然陪着林英,他觉得很累,怀孕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不堪重负,他已经熬了一天一夜,快三十六小时没睡觉了,天色黑沉下来,他终于站起身,打车回别墅。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没有人在家,夜里黑漆漆的,纪清雨脱下外套,蜷缩在床上,他手脚发冷,闭上眼睛。


    明明这样疲倦,可他却睡不好,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都是林英,小时候他坐在鱼摊边,看林英熟练地把鱼敲晕,刀刃利落地划开鱼腹,林英可以一个人把整箱的鱼货卸下来,他也想帮忙,却把鱼都摔碎了。


    林英找到躲在货车后面有些紧张的他,笑着把他拎出来:“摔了这么多鱼,够咱家吃一个月了。”


    “对不起。”


    “那明天你陪妈妈一起去卸货好不好。”


    “好!”


    “清雨,妈妈不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责怪你的,你是妈妈的宝贝,记住了,有妈妈在,你就永远都有后盾,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林英从身后拿出一把吉他:“那天你在琴行门口看了很久吧,快去试试。”


    纪清雨嘴角划出一个笑,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了。


    空气静默几秒,alpha大步走过去抓住纪清雨的手,把他扯起来,纪清雨那点好不容易凝聚的困意被打散了,alpha的视线阴沉晦暗:“你去哪里了,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你不是让我不要回来了吗?”纪清雨冷淡地移开视线。他不说话,连讨好都懒得再做,他只是想睡觉,筋疲力竭。


    “那是气话。”傅寒的声音平稳了一些,丢下一枚芯片,“已经查出来了,手机里的文件是提前放进去的。看到这个芯片了吗,自动窃听,录像,有信号就往外传。”


    “辰星建筑那边跟我们联系过了,纪燃和他们接触过,文件大概率是他们那边泄露的。”傅寒的声音依旧平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专门来诬陷你?”


    “我想睡觉了。”纪清雨不想理傅寒,听了这么多话只觉得厌烦,他想把手从傅寒的手里抽出来,傅寒却越拽越紧。


    纪清雨想甩,甩不开,他忽然觉得十分烦闷,那些压抑了很久的坏情绪在骨骼里乱窜,他觉得反胃,对眼前这个人,几乎是应激般希望离他远点。


    “还有,既然是误会,你为什么不解释?”傅寒的语气很沉,几乎称得上阴鸷。


    “我解释过了,很多事情我都已经好好解释过了。”纪清雨很平淡地说,他闭了闭眼,夜晚窗外还有零星的光亮着,影子模糊昏暗,空中有一层化不开的雾气。


    傅寒似乎更生气了,他的额角有不太明显的青筋,眉头紧锁,缓了一会又说:“你昨天一直不接电话,知不知道我找了多少地方,你出事了怎么办?”


    “我没有让你找我。”纪清雨真的很困,他刚刚才梦到林英,那些幻觉被傅寒搅散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用力把手从傅寒的手里扯出来,又躺回去,把头埋进被子里。


    傅寒心里攥了一下,他隐约觉得纪清雨状态不对,可是他抓不住根源,这个人看起来像是和他在两条平行线上,他能看到他,却触摸不到。


    纪清雨和窗外那些昏昏沉沉的暗淡光线一样,模糊疏离,连骨骼都模糊在夜色里,他只能透过影子看见他苍白的皮肤,匀称漂亮的身体每一分都带着种疏冷的厌倦。


    他背对着傅寒,次卧的床比主卧窄不少,身后的人还没有走,过了几秒又说道:“我给你买了基金,公司的股份也给你留出了一份,作为我们之间契约关系的报酬。”


    “哦,谢谢。”纪清雨的眼睛已经阖上了,声音迟缓冷淡,“所以这算是道歉吗?”


    “道歉?”傅寒笑了笑,“当年的事你也没跟我道歉。”


    “是啊。”纪清雨不说话了,无声地笑了一下,房间里安静下来。


    傅寒站了一会,潜意识里莫名觉得有些恐慌,他的心被攥着往下拽。


    他没走,而是躺上来从身后紧紧抱住纪清雨,像个温热的火炉,纪清雨没力气,他推拒了两下,见推不开,干脆不再搭理,任由对方抱着,他快睡着了。


    意识逐渐模糊,他又隐隐约约听见傅寒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密不透风的砂纸,明明躺在同一张床上,两个人却像被隔在两个世界,谁也看不清谁的样子,alpha的声音很沉,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委屈:“你为什么变得这么冷淡?”


    “那些基金和股票一辈子都花不完……我只是吼了你几句,我承认是我不好。”


    “纪清雨,你不要得寸进尺。”


    没有人搭理他,也没有人再讨好地钻进他的怀里,即使傅寒把牙齿贴到纪清雨的脖子上,对方也毫不在意,似乎一切事情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omega即使孱弱,可意志力超群的纪清雨独自撑了六年,对于下定决心的事情,对于决定要分别的人,任由对方再如何强势傲慢,也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


    第38章


    纪清雨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陪着林英, 回家时听到王嫂说,两家官司闹得很大,纪清雨看到微博上不少人在讨论这件事, 纪燃可能会因此坐牢。纪家的股价一路跌停,连带着被翻出不少丑事。


    “夫人, 你父亲来过两次了, 他好像着急找您,每次您都不在。”


    纪家也实在坐不住了,纪德庸一把年纪登门拜访。纪清雨看着眼前这位他名义上的父亲,咄咄逼人, 态度恶劣。


    “他再怎么样也是你弟弟, 你真的要置他于死地吗?”纪德庸瞪着纪清雨,说实在的他并不了解这个私生子, 只是想起那一晚风流惹下的后果就觉得厌恶。


    “你们把我推出来,背后又让纪燃和傅云生串通,本身就没打算给我活路, 我又凭什么放他一马。”纪清雨缓缓说。


    “纪清雨,我知道你一直记恨我没有管你们母女俩,但是你现在不是好好长大了吗,要不是纪家的关系, 你能嫁给傅寒?”纪德庸皱着眉,似乎火烧眉毛的不是他,跟纪清雨交谈是他的施舍。


    “我没有精力恨你, 你怎么样都和我无关, 纪家怎么样也与我无关。”纪清雨平和地开口,“我现在没有落井下石你就应该知足,坦诚来说跟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让我觉得恶心, 我想纪燃品格低劣,少不了你的耳濡目染。”


    “这是你对父亲说话的态度吗?”纪德庸的脸色变得很差,他常年纵欲,满脸横肉,又总想维持父亲的威严,明明自己的内里卑劣不堪,却还想让所有人都对他顶礼膜拜,这世上哪有如此划算的买卖。


    “父亲?”纪清雨沉下视线,“你不过是个□□犯。畜生都不会随处留情,你连畜生都不如。”


    纪德庸顿了两秒,不可置信这种话居然是从看起来乖巧温和的纪清雨嘴里说出来的,他起身,表情狰狞,暴怒着要抬手打对方,没想到迎面一杯水泼到他的头上。


    痛苦太尖锐了,这点咒骂贬低算得了什么,纪清雨全然不在乎。


    哗啦一声玻璃碎裂,尖锐的瓷片落了满地。


    纪德庸惊异地看着眼前的omega,他哪里被这样对待过,眼前的一切都不符合他的预想,他一时之间居然愣住了。


    “你对我来说就是一团空气,是生是死都与我没有关系,我从前不需要你,以后也不会和你有任何瓜葛。”纪清雨说完,站起身让王嫂送客,纪德庸还想上前,被保镖扯着拉了出去。


    “纪清雨,你以为纪家完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连最后一点在傅寒面前的筹码都没有了,你不过就是一个从贫民窟出来的私生子,没有了纪家,你立刻就会被扫地出门,你以为傅寒这种利益至上的人,会容得下你?”


    纪清雨失笑。


    这些人总是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擅长权衡利弊,婚姻是权利,情感是筹码,利益至上,为了名利什么都做得出来,可是谁在乎,从头到尾他都不在乎。


    ……


    傅寒最近坚持和纪清雨挤在次卧的小床上,他回家的次数太多了,纪清雨不想看到他,共同在家的时间,他尽量回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彼此沉默无言,纪清雨希望他们相伴的最后一段时光可以平静地结束。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粗制滥造的舞台剧居然意外入围了,整个剧组都沸腾了,这也让已经好几天没说过一句话的两个人不得不一同出席活动。


    去会场的路不长不短,十五分钟就能到,车里两个人沉闷地坐着,太阳余晖渲染在天边。


    傅寒忽然倾身过来,他低下头,十分自然地牵起纪清雨的手,眉眼冷冽:“一会要维护好公司的形象。”


    纪清雨不说话,傅寒就这样一路攥着纪清雨的手下了车,他们先到后台化妆,纪清雨不知道傅寒为什么要这么早过来陪着他,演员们一见面就都围了上来,演学生omega的叫余悦,冲上来给了纪清雨一个拥抱。


    “小雨,你的老公看起来好帅!”余悦是个性子很直的女生,长相英气漂亮,和纪清雨跟合得来。


    纪清雨被余悦拉着走进去。


    傅寒在身后缓慢地跟过来,他仍旧是那副矜贵傲慢的样子,眉眼锋利,五官漂亮,带着止咬器,身上的礼服把他修饰地更加熠熠生辉。


    余悦悄悄拉着纪清雨八卦:“最近我吃瓜都快吃疯了,你老公为了你都和纪燃闹成什么样了。”


    纪清雨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他笑笑就把话题带过去了。


    “纪老师,您的口红还要再补一下。”化妆师拿着刷子。


    纪清雨配合地点点头,下一秒傅寒走过来接过化妆师手里的唇膏,他按住纪清雨,一点一点把唇膏涂抹到纪清雨的嘴唇上。


    纪清雨怔住了,傅寒还是面无表情,最后又用指腹把多余的唇彩擦掉,纪清雨的身体有些紧绷,他侧过视线,不去看傅寒。嘴唇上的触感仍有残余,纪清雨盯着傅寒指腹上留下的口红,怔然出神。


    或许是习惯使然,这样的逢场作戏傅寒总是手到擒来。


    这个奖项一同入围的都是十分厉害的班子,剧组的大家基本都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可以说,能够入围,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好的开始。


    颁奖仪式开始了,最佳剧本的奖项没颁给他们,但是令人惊讶的是,余悦居然拿到了最佳女主角。整个剧组连同余悦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然后猛地沸腾了,纪清雨也笑了起来,余悦上台前扑过来拥抱了纪清雨,


    他的注意力有些分散,头脑也很钝,大多数时候脑海中都在想和林英有关的事,过往的片段不停浮现,他神游在外,手忽然被傅寒攥住。


    主持人不知何时来到了纪清雨面前,上一个奖已经颁完了,在下一个奖项宣布之间,主持人安排了热场采访,现在正走到纪清雨面前。


    “纪先生,您和丈夫看起来关系很好,很恩爱,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恋爱故事吗?”主持人笑着说。


    “……”纪清雨不说话了,周围安静了几秒,傅寒也低下头看他,纪清雨说不出什么,他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说。


    大概有十几秒镜头里的人都面无表情,安安静静,甚至称得上冷漠。气氛紧张起来,傅寒握住纪清雨的手微微用力,纪清雨仍旧一言不发。


    主持人尴尬地笑笑:“看来纪先生有些紧张呢,下面我们要颁发最佳作曲奖,大家觉得获奖人会是谁呢?”


    怪不得主持人要来采访他,直到灯光打在纪清雨身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台上已经在宣读他的名字。


    大概是由于过往的坏事太多,这种时刻反而显得有些不真实,纪清雨连稿子都没准备,看着台下剧组的人一个个感谢过去。


    他没有提傅寒,对方看起来并不在意,甚至在下台的时候特地起身接他,纪清雨没握对方伸过来的手,捧着奖杯独自走了。


    傅寒的手在原地悬空了几秒,有些微微发怔,那张永远都看不清在想些什么的脸出现了一丝裂痕,几乎是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纪清雨的背影。


    可是只有一瞬,他又将情绪遮掩在眼底,脸上的神情依旧无懈可击。


    颁奖结束众人去了一家居酒屋庆功,余悦小幅度戳了戳纪清雨:“你和你老公吵架了?”


    傅寒坐在纪清雨左侧,虽然是小声交谈,他仍然能够听见。


    “我们本来也不是真的夫妻,只是协议结婚罢了。”


    余悦诧异地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个人。


    傅寒握住筷子的手顿了顿,他去拿玻璃杯,手却没握住,水杯落下,水渍沾湿整片衣摆。他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周围人惊呼几声,旁边的人急忙拿干毛巾给他。


    傅寒起身出去清理,途中看了纪清雨两眼,纪清雨从头到尾都没往他的方向看过。


    他的心越来越沉,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仿佛站在悬崖边,未知的恐慌吞噬了他。


    晚饭过后告别众人,路边只剩下傅寒和纪清雨,纪清雨被剧组的人闹得喝多了酒,寒风一吹,有些上头,他要上车回去,手臂被人拽住,傅寒把他摔在墙上,衣摆上未干的水痕让他显得有些狼狈,语气冷了下来:“为什么要告诉别人我们是协议结婚?”


    “为什么不能?”纪清雨看着傅寒身后,眼神空洞,傅寒手里的烟燃烧起来,猩红的火苗在夜里发烫,纪清雨被呛得咳嗽几声,那支烟被按灭,丢进垃圾桶里。


    “我这样说,不是你期盼的吗,你不是一直都让我本分吗,我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纪清雨平铺直叙,毫无感情,他的口吻太过生冷,傅寒一时没再开口说话。


    半晌,alpha攥住纪清雨胳膊的手骤然收紧,他低下头要去亲纪清雨,似乎要用这种方式弥补些什么,纪清雨任由他亲,就当被狗咬了,不给一点回应。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更是相顾无言。


    傅寒这次似乎是真的生气了,进门就摔上主卧的门,终于不再和纪清雨挤在同一个狭小的次卧。


    纪清雨懒得搭理,他用更大的力气把次卧的门摔上,这下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个好觉。


    第39章


    林英走的时候是个安静的午后, 纪清雨一个人陪着她。


    城东这片地方他最熟悉,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青草绿地, 十分安静漂亮,走上山是茂盛的草木, 听得见鸟雀的叫声, 空气中是清新的雨水味,安静的晨雾笼罩整片山头,郁郁葱葱,只不过秋天的植被已经黄了三分之一。


    纪清雨抬头挡了挡头顶的太阳, 光晕模糊漂亮, 在山间落下一束束白色的光,纪清雨顺着石阶一路往上, 过了个拐角,走到一片安静静谧的空地上。


    那是个墓地,在这里买地的人不是很多, 因为偏远,还因为这地方去哪里都不太方便。


    最东边的那块墓地,纪清雨把林英葬在了第一个孩子的旁边。过程不算复杂,只是守山人看他过来, 走过来和他聊天。


    “好久没看到你了,对了,我前段时间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你得了一个什么什么很厉害的奖对吧。”


    “前段时间太忙。”纪清雨往旁边看过去, 墓碑上的花已经有些打皱,他看着守山人身旁塑料圆桶里的花束:“这些花卖吗?”


    “卖,山上新采的。”


    纪清雨把花都买下来, 放在石碑前。然后摸了摸石头的肌理,天有些擦边的阴沉,空气清新,算得上舒适,今天也不算太冷。


    纪清雨在墓碑前坐了一会,迷迷糊糊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黄昏了,纪清雨仰头靠在墓碑边,眼睛看着晚霞,他稍微往旁边移了移,确保不会挡到林英。


    他就这样陪着林英和他的第一个孩子发了会呆,腿麻了就换个姿势,睁着眼睛,累了就往旁边的草地上躺一会,如此邋遢不成样子,可他已经懒得去想了。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关系,他总是不由自主发呆,最近更是常常嗜睡。


    有泥土沾到他的身上,头发上,痛苦的事像放电影一样一遍一遍重复出现在他面前。


    纪清雨觉得有些悲哀,他似乎什么事都做不好,什么都握不住。现在,就连离别都是仓促的,都没办法好好说。


    回去的时候王嫂正张罗着准备什么,家里被贴上装饰,王嫂正往桌子上放新买的香槟。


    “夫人,你不是得奖了吗,傅先生说给你办个庆功宴。”王嫂的声音喜气洋洋的。


    “我们已经庆祝过了。”纪清雨说,“那天庆祝到很晚呢。”


    “不一样啊,我们都还没祝贺你呢,更重要的是,夫人,傅先生的生日也马上就要到了,还是他提起来,要把生日和庆功宴一起过了。”


    是吗。


    真是不巧,他要走了。


    马瑜要去江城,他打算跟着马瑜的车一起走,他的东西不多,全部打包起来刚好能装满一个行李箱。


    “他的生日是明天吧?”纪清雨说着,拿起旁边的打泡机,帮王嫂一起搅拌奶油,雪白的泡沫很快就蓬松开,他把这些浮沫都装进蛋糕模具里。树莓装点,他又放上些装饰品,然后帮王嫂一起做别的家务。


    “对,说起来,他以前从不过生日,这次不知道怎么了,看来成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王嫂说着。


    纪清雨默默看了王嫂好几眼。


    “怎么啦,我脸上有啥东西吗?”王嫂笑着和纪清雨开玩笑。


    “不是的。”纪清雨也跟着笑了起来,“就是一直以来都麻烦您照顾我了。”


    “什么话啊。”王嫂没在意,以为纪清雨是随口一提,却也忍不住多絮叨了两句,“夫人,你就是太客气了,早点把自己当这个家的主人吧。你那些东西,都放在次卧,也不往别的地方摆摆,你来了以后,傅先生都往家里放了不少东西呢。”


    纪清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蛋糕做得还不错,纪清雨尝了一口,不太甜,他知道傅寒会喜欢的。


    晚上他窝在被子里,忘记把手机静音,半夜被震醒,打开一看是骆笙的消息,对方发了他获奖的照片:“小雨,太好了,祝贺你。”


    纪清雨迷迷糊糊的,半眯着眼睛随手就打:“叔,你想不想演出啊,我之后可能还会继续写舞台剧,如果你想的话……”


    “算了吧,我没法露面啊。”骆笙说,“以后我们还要常来往啊,要经常来找我玩哦,小雨。”


    “……”纪清雨没回了,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他忽然想起来,他可能再也没办法和骆笙同台演出了。


    他起身,捂住脸,终于觉得有些难过,这座城市他生活了那么久,可是留下的痛苦太多,幸福的回忆越来越模糊。


    虽然割舍起来有点痛,可他不得不去告别。


    十八岁那年老天爷给他开的玩笑,也要到此为止了。他要去个温暖些的地方,好好睡觉,好好生活。


    纪清雨眨眨眼睛,眼前的蛋糕忽然变得有些模糊,他回到房间里,才有些支撑不住地蹲了下来。


    窗外的群山依然辽阔高远,飞鸟成群,纪清雨默默走进书房,拿下傅寒的那本画册,最后一页,他在代表骆笙的白鸟旁边画了一个更小的白鸟,不怎么漂亮,歪歪扭扭的一只。


    傅寒那么冷漠,高傲,可是纪清雨有时候也会恍惚,他会不会也需要陪伴。


    可是他陪不了了,他要走了,或许他们之间没有缘分,他的落点不在傅寒身边。


    第二天大家聚在一起,主要是傅家的佣人,生日歌唱了好几遍,众人庆祝过后,只剩下他们两个。


    傅寒靠在沙发边,盘腿坐着,他的衬衫解开两个扣子,视线低垂,眉头微微皱着。这个姿势让他显得愈发阴鸷,似乎随时都会把他的猎物撕碎。


    他好像有些不舒服,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汗水,抬手不耐烦地扯了扯扣子。


    最近公司和官司的事让他喘不过气吧。


    纪清雨叹了口气,默默走过去,坐到他旁边。他的膝盖弯起来,用胳膊抱住自己。


    他手里还拿了杯柠檬水,缓缓往傅寒那边推了推,声音轻柔。


    “喝点水醒醒酒吧。”


    “……”


    傅寒没接,只是把什么东西推到纪清雨面前,纪清雨低头看了看,是他们签署的婚前协议。傅寒的声音有些沙哑:“纪清雨,新的一岁,这种东西作废了。”


    “家里的音乐室太小了,我给你装修了一间新的,很宽敞,我问了很多人,设备齐全,就在我公司那边,”那些话不像是傅寒能说出来的,他仍旧面无表情,却紧紧攥着纪清雨的手不放,柠檬水差点撒出来:“纪清雨,以前的事,都算了吧,我们,好好过吧。”


    纪清雨没动,也没看傅寒。


    他的侧脸在空气中像不真实的瓷器,头发摇晃着,眼尾弯弯。他在彩带和香槟浮沫中扯出个灿烂的笑:“好啊。”


    “我品格恶劣,你可别恶心到自己。”纪清雨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大概是因为怀孕的缘故,他的腺体分泌的信息素比以往多了很多,或许这是件好事。


    雨水味笼罩住整个客厅,潮湿又阴冷,纪清雨时常觉得他的信息素气味寡淡,没想到此时此刻存在感居然这样强。


    “傅寒,你还记得我们十八岁的时候,在酒吧拍过一张合照吗?”纪清雨平铺直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那时你给我送了盒饭,我想报答你,就选了家里最大的鱼,做成鱼生,想给你送过去。结果,我问你的朋友们你去哪里了,他们给我指了个方向,我推门出去一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傅寒皱着眉,他怎么会记得那种小事。


    “我看到你和一个男性omega在一起,他亲你的脸了,你在抽烟,没拒绝。那时候我想,我可真够自作多情的,你究竟喜欢谁呢。后来,你回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我合了影,那天的鱼我都倒掉了。我知道,当时我和你压根没关系,我也不过是自作多情,可我还是很难过,这样的难过,后来我又经历了很多次。”


    傅寒怔住了,明显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攥纪清雨的手更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纪清雨说,“傅寒,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给你唱首歌吧。”


    他低头拨弄手里的吉他,声音仍旧有些低沉,已经不像十八岁那样好听了,夜色撩人,傅寒忽然抓住纪清雨的手,什么都没说,低头就吻下去。


    “傅寒。”纪清雨的手抓住傅寒的衣摆,在一连串慌乱的吻里将对方推开,“给你一个忠告,查一查傅云生和纪燃……”


    “闭嘴,专心点。”


    alpha身上渗出强烈的信息素,似乎要把纪清雨吞噬殆尽,可是他忘了,纪清雨是个不怎么敏感的劣等omega,他的信息素不起作用,纪清雨不会被他诱导发情。


    “傅寒,这两天对你说了很多重话,我只是太难过了……”纪清雨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他配合傅寒的亲吻和拥抱,几乎对他予取予求。


    天边的飞鸟和地上的杂草能在一起吗,答案是不能,他们永远都像世界的两极。


    傅寒仍旧握着他的手,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汗,黏腻地让人觉得有点恶心。纪清雨伸手描摹他的眉骨,这样锋利的五官,勾魂夺魄般漂亮矜贵,他看着这张脸,却已经疲惫到用不上任何力气。


    和马瑜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就在午夜十二点以后,起码生日这天傅寒的愿望都实现了。


    第40章


    离开的时候还是深夜。


    纪清雨慢吞吞把行李箱拿走, 他的衣服都放在柜子里,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傅寒抱着他的腰, 纪清雨动作轻柔,还是引起他的注意。


    “去哪里。”


    “睡不着, 去喝杯水。”


    傅寒的声音有些哑, 松开纪清雨的手,把身旁的位置空出来:“快点回来。”


    纪清雨把行李箱收好,除了他带来的衣服,家里多了很多他的新衣服, 傅寒总是让人往家里送很多。


    除此以外, 倒也没有其他。


    纪清雨觉得,他和傅寒之间总会有这一天的, 有没有孩子,有没有误会,或许从一开始, 从他得知傅寒对感情玩世不恭的态度时就是如此。


    曾经他以为,给他一块地方,无论是哪里,让他窝着, 能活下去再赚点钱就可以。


    可是,人得到一些虚构的看起来像幸福的东西以后,就忍不住想要更多, 往前走才发现马上就要跌落下去。


    alpha很有存在感地呼吸着, 手臂纤长,身影漂亮,纪清雨看了最后一眼, 默默离开,没惊动任何人。


    马瑜已经等在约定好的拐角。这里没监控,纪清雨考察了很久。到达江城也不过是第二天中午。


    江城是个温暖的水乡,最近戏剧音乐节要在这里召开,比起京市,这里的文化氛围更加浓厚,余悦的新舞台剧也要在这里巡演。


    在半路傅寒已经发现了纪清雨不在,他打来电话。纪清雨顿了几秒,鬼使神差,还是接了起来。


    “你去哪里了?”傅寒的声音有些沉,“为什么你的行李不见了。”


    也为难傅寒了,居然有时间注意他的那些东西,纪清雨平淡地说:“我走了。”


    “什么意思,你去哪?纪家那边威胁你了?”傅寒的质疑一连串地冒出来,声音有些紧,“你回来,你还想再骗我几次?”


    “傅寒。”纪清雨看着窗外疾驰的景色,马瑜安静地仿佛不存在,纪清雨死死攥着手,深吸两口气,“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也从来不欠你什么。”


    “你到底还要怎样。”傅寒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裹着令人胆寒的怒意,“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你为什么总喜欢做这种事。”


    “做哪种事,以前的事不是我做的,说了很多遍,你就是不信。”纪清雨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眼眶红了,“如果你说这次我不告而别是骗你,那我跟你道歉,傅寒,这段时间我的确瞒着你很多事,但我不是故意的。”


    对面是长久的沉默,之后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接连不断地东西被砸碎,纪清雨想,昨天剩下好几瓶香槟,可惜了。


    马瑜给他递了包纸巾,他才发现自己在哭。


    “……你这么想走,当初为什么要和我结婚,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吗?”傅寒的声音带着颤。


    “我没期待过。”


    “你说了这么多次爱我,也是假话吗?”


    纪清雨的手死死攥着:“对。”


    “所以你一早就想好了要走。”傅寒的声音平静下来,“很好,你别让我找到你。”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纪清雨想要挂电话,傅寒忽然又问:“既然骗了我,为什么不一直骗下去。”


    “没有理由了,我实话告诉你,我嫁给你是纪燃逼的,现在那个逼迫我的理由……消失了。”


    那边没有声音了。


    “所以从头到尾就是在骗我吗。”


    “对。”


    “你旁边还有人?”


    “嗯。”纪清雨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故意要让傅寒难受,忽然脱口而出,“是我很爱的那个alpha,我怀过他的孩子。”


    “本来,和你凑合过下去也没什么,只不过,我又怀孕了,所以我就和他私奔了。”


    “你爱的那个alpha,不是马瑜吗?”


    “……什么?”这下落到纪清雨惊讶了。


    “他和你青梅竹马,对你无微不至,你高中耍完我后,不是一直都和他在一起吗?”傅寒说,“我都看见了,他抱你,他每天从早到晚都呆在你家里。我让人查过了,马瑜的车都没了,他退租了,你们去哪了。”


    “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能出入我们家,出了什么事,他能第一时间找到你,比我还要早。”


    “傅寒,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纪清雨觉得异常荒谬,他要和马瑜要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应该喜欢上对方了,还跟傅寒有什么关系。


    对面顿了顿,紧接着又说:“你的嗓子是人为伤的,你告诉我,是不是纪家人干的。你先回来,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你为什么说走就走?你凭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有权利决定我和谁在一起,我们是联姻,从头到尾都没感情,你身边跟着的omega一个接一个,你有什么说我的资格?你以为就只有你有心,就你一个人的心会痛,会觉得难过吗?凭什么你的委屈是委屈,我的就不值一提,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可以发火,你可以决定原不原谅,你当你是皇帝在大赦天下吗?你喜欢谁,谁就得对你顶礼膜拜,百依百顺?”


    傅寒很气恼,语气也跟急切起来:“我可以改,你先回来。”


    纪清雨叹了口气:“有很多人都喜欢你,有很多人愿意给你生孩子,你去找他们吧。”


    “我的孩子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你别想动他。”


    傅寒顿了顿,之后,忽然十分突兀地说了一句:“纪清雨,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纪清雨顿了顿,意识到再说下去傅寒可能会察觉到不对,急忙把电话挂断了。


    马瑜又给纪清雨递了纸巾,然后他拐进最近的休息站,纪清雨洗了把脸,把头发扎起来。买了杯冰水放在眼睛上消肿。


    走出去马瑜在车边出神,见纪清雨出来了,有些尴尬地说:“小雨,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当年我不是遇见傅寒好几次吗,我以为他是来寻仇的,他太吓人了,所以我有一次想赶他走。”


    马瑜挠了挠头:“他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说我是你男朋友。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吓走他……”


    纪清雨顿了顿:“不怪你。小马哥,这件事把你卷进来了,应该是我说抱歉。”


    皮卡摇摇晃晃,经过一夜的奔波,在下午终于到达江城,京市和江城天南海北,纪清雨把电话卡掰了,扔进江城的溪水里。


    江城是个风景很美的地方,青砖绿瓦,风打在脸上都是温暖的,即使到了冬天,也不用穿棉衣,只裹一层薄薄的外套就可以。


    他们到了之后,先吃了当地特色的小面,马瑜早就找好落脚的地方,给纪清雨租的民宿就在剧院旁边,干净漂亮,纪清雨把为数不多的东西摆放好,出去买了些日用品,然后和余悦联系。


    她们早就到了,新的剧本发到纪清雨手上,他收到很多本子的邀约,还是最中意余悦邀请他的这一个。工作量不大,时间也宽松,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


    江城和京市不一样,水乡温润,吃的都是汤面,糕点精致漂亮,民风也柔和,京市气候不算好,沙尘天和干燥经常出现,纪清雨记得有一次他打工回家,单车上都铺满黄沙。


    “清雨,我去跟老板谈买地的事情了,这个老板我熟悉,之前在京市包的地也是他的,回头你要是想也包地,就来联系我,我们晚点再聚。”


    纪清雨点点头:“小马哥,谢谢了,回头我请你吃饭。”


    马瑜把新买的被褥和植物都帮纪清雨搬进屋子里,挥挥手离开了,这屋子还有个小院,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纪清雨甚至想联系骆笙来找他玩。


    他搬了把椅子,躺在躺椅上,缓缓闭上眼睛,安静地发着呆,他很少能这样平静,什么都不想,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肚子饿了,才站起身,准备顺着青石板路走走,出去买些吃的。


    找到家面店,食客很多,吃饭的时候他打开手机,本来想把微信也注销掉,换成新的,却看到上面弹出很多消息。


    骆笙和囡囡都在问他还好吗,看来是傅寒找他们了。


    纪清雨一一回复还好,不用担心,然后把新的号码留给他们,并再三嘱咐不要告诉傅寒。


    然后他看了看给他发了最多消息的那个账号,有点惊讶,他怎么能发这么多条,纪清雨没点开那个红点,手指顿了顿,直接把账号注销了。


    老板把面端上来,他低下头吃面。


    还好,一切都还不错,没有想象中的艰难。


    周围的食客在交谈:“疯了吧,听说又告了人身伤害。”


    “伤害什么?”


    “他老婆的嗓子,说纪燃投毒,那些歌也是,都是他老婆写的。”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去看看,人官方把证据都放出来了。”


    骆笙打了个电话过来:“小雨,你妈妈呢,你走了她怎么办,需要我帮忙照应吗?还有,你的孩子……”


    纪清雨吃完最后一根面:“叔,你放心吧,我现在很好,孩子也很好。我妈妈她……已经去世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然后传出杯子被碰倒的声音,很久以后骆笙才说:“小雨,你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不用,叔,这里很好,我也很好。现在对我来说,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你有空就来找我玩,我会很想你的。”


    他要得不多,也不是很贪心,一碗好吃的面就能让他很饱。


    他放下筷子往外走,回程和骆笙聊了一路,晚风吹拂,他忽然意识到,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人在乎他,这是不是说明,他没有那些人说得那样不堪,或许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或许他也不算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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