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隙中驹3
容禅觉得憋屈极了, 他竟然被困在了这座许家宅子里,出都出不去, 遑论如何改变冷画屏这一世的悲惨命运。修仙之人追风乘云、移形换影是常事, 从没受过和凡人一样不便的苦。也不知除了江桥以外的那几人,都在什么地方,又是什么角色。
入了夜, 侍女服侍容禅梳洗入睡, 这时,许太傅又忽然过来了, 挥手屏退了侍女。
这许太傅,真是尽职尽责,对待太子,比自己儿女都上心。
洗去妆容的许如画, 不, 应该是冷如画,变成非常清俊秀气的一个美男子。许太傅向太子行了个礼,道:
“殿下, 我前几日给您送来的贵女画册, 您看得怎么样了?”
容禅正像模像样地用木梳梳着黑发发尾, 他哪儿知道什么贵女画册, 冷画屏的记忆里也没这东西。他随口答道:“哦,还没看呢, 怎么了?”
回头再找找许太傅说的贵女画册在哪儿。
许太傅又拱手行了个正式的礼, 掀起衣摆,跪了下来,道:“臣有要事谏言!”
容禅连忙坐直了身体,这许太傅来这套是什么意思, 突然行了个大礼?“太傅但说无妨。”容禅说。
许太傅饱含热泪,一腔真情地说:“太子殿下!那妖妃害您之心不死!臣听说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四处派人在全国收集您的信息。是吕大将军派了诸多心腹,牺牲了众多儿郎的性命,才保您平安无虞地长大。吕将军意思是,圣上年事已高,又沉迷修道炼丹,身体已大不如前。我与诸位大臣,都盼望殿下能早日成婚,诞下皇嗣,保冷氏江山万年常青啊!”
容禅:“……”催婚的来了。
许太傅擦了擦激动的眼泪,又道:“这贵女图册,是吕大将军四处收集,京城中仍然忠心于元后,愿意支持殿下您登上大宝的忠臣良将之家,只要您愿意娶任何一家的女儿,就能得到任一世家大族的鼎力支持;若是您娶了四个,就能得到四个世家大族的倾力支持……若圣上不幸崩逝,您振臂一挥,就能得到京中泰半豪族的支持……”
容禅:“……”这冷太子也相当不容易,跟当种猪差不多,看许太傅期盼的眼神,恨不得冷如画娶十个八个的,再生百八十个儿子。
容禅道:“许太傅,孤觉得此事不急,母后薨逝多年,这些家族,心中还有多少忠诚,难以保证……”
许太傅说:“殿下,吕大将军已经精心为您挑选了一正妃和二次妃。”
容禅:“……”
许太傅说:“京城禁军统领练将军家的次女,比您小两岁,大将军属意她做正妃;还有国子监祭酒刘大人的孙女,做左侧妃,吏部尚书刘大人的妹妹,做右侧妃……”
容禅:“打住!”硬生生制止了许太傅的话头。
容禅假装头痛,揉了揉太阳穴,道:“孤累了,今晚先这样吧,先生的意思孤知道了,孤会好好想想的……”
许太傅嘴巴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容禅神色不悦,他便退下去了。
容禅一个人躺在床上,手脚摊开,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冷画屏为何如此为难了,一边是祖宗基业、江山社稷,一边是青梅竹马、情难自抑,这叫他如何割舍……容禅翻了个身,想明天把江桥叫过来,难不成,他们还得“私奔”?
*
第二日一早,容禅坐在墙头上,就等着江桥过来。
江桥自墙根底下走过,忽觉头上被人扔了块小石子儿,他抬头一看,一个白衣飘逸、清丽绝伦的少女正坐在矮墙之上,笑容如清泉一般漾开。江桥笑了笑,说:“小姐,你是女孩儿,怎么能这样……”
他话未说尽,容禅就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江桥连忙伸手扶了一下,不经意又碰到了容禅的手臂,江桥只感觉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红了脸。容禅却像没事人一样,揽过江桥的肩膀,说:“等你老半天了。”
谁知江桥却躲开了,红着脸说:“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容禅张大了嘴巴,他怎么忘了,他现在还穿着女装,在江桥眼里,他是个“女孩儿”。
若是让江桥,不,应该是秋石,知道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冷如画小姐是个男子,还时常怀着想上他的心思,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容禅笑了笑,没有强求,说:“行吧。”
他看着江桥把柴送进柴房里。然后江桥看见后院里还堆着一些木柴没人劈,就顺手拿起斧头帮忙劈柴。
江桥一遍劈柴一边闲聊道:“小姐,你们家的柴火已经够多了,过冬不成问题,怎么还要买这么多木柴呀。”
容禅说:“用得多。我怕冷。”
“哦。”江桥应下了,同时牢牢记着如画小姐怕冷,要多送些木柴过来。
容禅坐在一个木墩上看江桥干活,他早做好了准备,向江桥伸出手,晃了晃,掌心中躺着三枚铜钱。
“小姐,这是……”
“叫我如画。”容禅想起记忆里,秋石都是如此叫冷如画的。“这是给你的”容禅说,“你不是说珠钗太贵重吗,我打听过了,外头一担柴两文钱,你拿得多,我给你三文,这你总不能不收吧?”
为今之计,是得先把秋石忽悠过来,让他和冷太子互通心意,这样两人才能成就好事,恩爱一世。
谁知江桥仍是摇摇头,避开容禅的手。
这呆瓜,在犯什么傻!
江桥拿起一块木头,不费吹灰之力,像切豆腐一样,用斧头把木柴劈成了小块,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江桥干活又仔细又干净,不一会儿木柴就被劈得七七八八的,看来秋石这具身体天生神力不是假的。
江桥低声说:“我给如画……小姐帮忙,是自愿的,我不要钱。”
少年身上穿着的粗布衣服,还打着补丁,生活清贫。因为干活,他身上冒出了热气。每次一举起斧头,再劈下,总能看到手臂和胸膛上结实的薄薄肌肉,还有微黑的皮肤。他神情专注于眼前的事,似乎身旁的事都进入不了他心里。
这模样,倒和江桥平日在清微剑宗中差不多,容禅心中一动,这穷小子心里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容禅忽然说:“小石头,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是男的?”
还是先治治江桥的眼拙吧!
江桥一惊,站起来看了容禅一眼,他似乎从来没往这边方向想过,看着容禅的脸,渐渐愣住了。容禅也站起来任由他打量。过了一会儿,容禅担心江桥被吓住,便说:“我是说,假如我是男人,你觉得怎样……做女子总是不得自由,一生困锁在后院里,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还是做男人好,可以出去闯荡江湖,自由自在,建功立业。”
江桥似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慢慢思索了一阵,笑道:“小姐如是男儿身……也是人中豪杰,是要读书考试当相公的,我那时……如能给少爷当一名长随,就满足了。”
说着,他又继续弯腰开始劈柴。江桥,或者秋石头的性格沉默寡言,若冷如画不点破,他可能一辈子不往那方面想。
这小子真没志气,他怎么就没想过……当皇后呢?容禅心想。
如果江桥是女子,情况就不一样了……容禅看着劈柴中的江桥劲痩的腰身,以及虽然偏瘦,但常年干活积累了薄薄肌肉的四肢……若江桥是女子,现在可能已经生了三胎了,平坦的小腹里在怀他们的第四胎……许太傅何愁皇嗣之事……
在容禅上下打量江桥的后背和腰臀时,江桥已经把柴劈完了。容禅不舍得江桥走,就说:“等等!先别走,我有事儿找你。”
“什么事儿?”江桥用布巾擦了擦汗。
容禅寻思秋石天生神力,如能练就一身武艺,在这世界也安全几分,将来伴在太子身旁,也不失做一种圆满结局。况且身边刚好有武艺高强的师父乌将军在,不用白不用。
“你要跟着乌师傅习武,练习骑马射箭。”容禅说。
江桥自然知道乌师傅是许家的教习头领,平时冷漠高傲,甚少语言。他忐忑地说:“这怎么行,您知道,乌师傅肯定不会同意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容禅说,同时伸出自己一双不沾春水的素手,说,“那你忍心,让我自己去跟着乌师傅学武艺?你不替我去,乌师傅就让我学射箭了。”容禅一脸委屈之色,他料定,江桥不忍他受苦。
这么一说,江桥果然不反驳了,小姐怎吃得了习武这份苦。同时容禅一拽江桥的衣袖,江桥就觉得双脚好像离地了一般,被容禅拖着往演武场走去。江桥心想,许小姐看着袅娜纤细,怎么力气还挺大的,随意就可以把他拽着走……
至于乌将军那边,容禅打算同样软硬兼施,他一个太子的身份,还压不住一个属下?
两人穿过廊下,江桥看着容禅高挑修长的身材,比一般女子都高,尤其那副英气美丽的容颜,时不时看他一眼就让他心脏乱跳。白皙光滑的脸庞,即使只是微笑,都让他呼吸难以自抑,所以他后来才越来越少来许宅,并非他不想,只是他怕会抑制不住感情……只是许小姐说如果他是男人……秋石忽然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许多记忆中仿佛确定的细节,现在好像也开始模糊了……他心中朦朦胧胧地种下了一个疑问……“许小姐”,真的是“许小姐”吗?他一直以来非常肯定的事实,好像也开始不确定了。
谁知容禅拉着江桥还没到演武场,就听到了许太傅和乌将军私下商议的声音。虽然容禅的修为受限,变得如凡人一些,但他毕竟是修士的身体,五感比常人强一些。他将残余的灵力集中于耳部,藏在花窗后面,听到了许太傅和乌将军谈论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这个本基本就是攻受谈恋爱的过程
第42章 隙中驹4
容禅伸出一根手指, 示意江桥别出声。江桥也安静下来,跟着容禅躲在花窗后面。他们听到许太傅和乌将军说——
许太傅:“事情怎如此突然……刚定下练家二小姐做太子妃……谁知她好端端地竟疯了……练小姐平日身体强健, 莫不是走漏了消息, 为人加害?”
乌将军说:“有这可能……我听说,这练家小姐一觉醒来,就开始发疯, 非说自己不是练家人, 要出家修道……这听着像邪物上身。练家已经请来了驱邪的道士做法,饿了小姐三天了还不见好。”
许太傅说:“你那边……这几日可发现异常?”
乌将军说:“云来镇中多了些生人面孔, 不时在集市中打听,不清楚来路,我已经加派了人手搜查……就怕是那妖妃,找到了这儿……”
许太傅沉吟道:“陛下昏聩啊……”
若是在朝中, 忠于冷氏皇族的许太傅定然不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妄议圣上的话, 但他远离朝堂已久,说话也放松了几分。
乌将军:“那太子妃的人选……”
许太傅眸光变沉,这时, 他不似平时那个和蔼可亲的胖老头, 而是变成一个杀伐果决的老臣。
许太傅说:“别说练小姐是个疯子、傻子, 就说她已经死了, 是一块牌位,照样能做太子妃, 要的就是她一个身份!只要有她在, 练家的军权就能为我们所用……我唯一只怕一件事。”
“什么事?”乌将军问。
“我怕那练家合作是假,两头下注是真,要将我等当做筹码,卖给那妖妃……”许太傅说。
容禅听到这话, 用手轻轻捂住了江桥的嘴巴,连他的呼吸都遮挡了,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容禅脸色严肃,江桥也感觉到他们也许听到了重要的对话,任由容禅捂着他的嘴。直到许太傅和乌将军一边谈话一边走远,再也听不到二人的说话声为止。
容禅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江桥。而这时江桥才感觉到,他们竟然靠在一起那么久,都没有察觉异常。
容禅说:“这练小姐,我想多半就是红衣会的练红盏了。这儿虽说是个幻境,但情况不明,有何危险还不清楚,尤其是这些原本就住在幻境中的人,谁知会不会藏着什么杀机。贸然被识破身份,像那练姑娘一般,恐会遭受旁人的折磨……”
尤其是他的身份,别看这许太傅和乌将军忠心耿耿,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他不是冷太子,会遭受什么下场,可说不清楚……届时,恐怕就不是找几个道士来画符做法这么简单。而且,冷画屏并没说,如果不能帮他解开三世情缘的困局,会发生什么后果。
江桥虽听不懂容禅在说什么,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是一些秘密又重要的内容,就像刚才许太傅和乌将军的私密谈话一样。
容禅忽又叹了一口气,笑道:“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现在又听不懂。”
谁知江桥忽拉住容禅想要离去的衣袖,低低地说:“小姐,我能帮到你什么?我想要……帮你做任何事。”他不想看到如画小姐这般烦恼灰心的模样。
容禅一笑,说:“小石头……”
他先是笑着,后这笑慢慢又淡了,不知不觉,他好像把秋石和江桥当成了一个人,对他们的感情和记忆混合在了一起。他有时候会明显感觉到冷画屏那颗悸动的心,有时候又感觉到,那颗悸动的心,分明出自他自己。
容禅靠在江桥耳边,此刻绿树阴浓,一缕黑发随风飞扬,飘到了江桥的脸上。江桥看着容禅的神情含笑,不知为何,容禅总给江桥一种可以信任和依赖的感觉,仿佛他们并不止相识于此世,而也相识于许多其他世,一些记忆的碎片在江桥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仿佛想起了一些,又仿佛什么都没想起。江桥看着面前的“许小姐”——
“小桥,我被逼着和别人成亲,你可怎么办啊?”容禅哀叹道。
“什么?!”江桥,不应该是秋石头,看着面前的“许小姐”,他早想过许小姐可能嫁人的那一天,和别的什么名门公子,或者什么少年将军,许小姐和他身份如云泥之别,即使他也早心慕许小姐,但他一直想远远地看着就好了……小姐总有嫁人成亲那天……他那时候,只要在她的花轿经过门前流水小桥时,远远地看上一眼,知道她衣食无忧、平安富足就足够了……他是个卑微贫贱之人,不应怀此妄念……
但为何……他现在心神动摇……心碎欲裂,明明是一个早知道的消息,就好像把他的心脏掏空一样。他心里呼呼刮着冷风,胸腔像开了一个苦涩的洞,怎么都合不上……连“许小姐”对他奇怪的称呼,都没注意到。
“但是,我并不想嫁人。”“许小姐”淡淡地说,“我爹要把我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我听说,那人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还未成亲,家里已经养了十八房小妾,并且荤素不忌,男女通吃。我还听说,婆母恶毒,妯娌刻薄,就等着我嫁过去花我的嫁妆。丈夫想来是不疼惜我的,他蠢笨如猪,走三步路都累得喘气,还肥头大耳,爱打人骂人……”
“如画!”秋石已经听不下去了。即便“许小姐”夸张得过分,但只要有一句是真的,都让秋石觉得心痛难忍。他怎能忍受,看着清丽如仙的许小姐,嫁人后受这种磋磨?
“许小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但是,我爹贪图名利,只盼望把我嫁过去好让他升官。我也只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了……小石头,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就要阴阳两隔了……”
说着“许小姐”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条白色丝带,往房梁上扔去,看样子,是要当场悬梁自尽……
这让秋石如何能忍受!他连忙自身后抱住许如画,眼泪洇湿了“许小姐”的衣服,说:“如画,你不要嫁给别人……不要……”
“许小姐”继续哀怨地说:“石头,现在只能有一个办法救我,你愿不愿意听我的话?”
“愿意!愿意!”江桥的头点得如捣蒜一般。
容禅松了口气,不枉他想了半宿,如何能让让着江桥主动一些,戳破这层窗户纸,让两人成就好事。
*
江桥的眼圈发红,但冲动过后,又冷静下来了。他心里想,他如何能帮到“许小姐”,“许小姐”又有什么办法,可以违抗他父亲?
“小姐,你父亲执意要你嫁人的话,如何能够忤逆他?”江桥说。
他愿意为了小姐的幸福看着她嫁与他人,但也是在得遇良人的基础上……现在眼睁睁看着小姐要落入火坑……
“石头,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对策……”容禅轻轻地说,“明日下午巳时,你来我楼下,在后窗处,你吹几声哨,学鹧鸪声,我就给你开窗……你过来,咱们一块儿商议。”
“嗯”江桥鼻子发酸,但想救小姐的心超过了一切。只要是如画小姐要求他做的事情,他哪有推辞的。
容禅一笑,同时想,另一端,他还得过许太傅那一关。这个小老头,可不容易骗,他得仔细,好好想想……
江桥走后,过了午膳不久,许太傅又来求见太子冷如画。
冷如画斜躺在一张美人靠上,穿一身简单的家居衣服,一个侍女正在为他整理炭火盆。
许太傅进来后,服侍的侍女便都自觉下去了。
容禅说:“许太傅,您来了。”
“是”许太傅行了个礼,道:“殿下,我听说您找我有事?”
“是啊……”容禅淡淡道,书房中那把长剑被他取了下来,正用一张布巾擦拭着,美人的黑发如瀑布般垂在身后,虽容貌秀丽有如女子,不知为何,却有一股隐约的杀气。容禅说:“太傅上回……不是让我考虑选妃之事嘛……”
许太傅精神一振,太子殿下终于愿意谈论此事了。容禅说:“我想了想……近日云来镇中不是多了很多陌生人,四处想打听我的消息?这贵女图册中……也免不了掺入几个浑水摸鱼的,想要趁机探听消息,捕一网大鱼……”
许太傅拱手道:“臣——”
“诶——”容禅果断地打断了许太傅,说:“孤想了一个两全之策。”
容禅试了试手中宝剑,虽然只是凡铁,但锻造堪称精良。在身上法宝符隶都无法使用的情况下,多一把宝剑也好。
“殿下有何两全之策?”许太傅询问。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下一些鱼饵,把想钓的鱼找出来。”容禅说。
“殿下意思是?”
“孤想办一场……绣楼招亲。”容禅说。
“这……”
“如果对太子之死有疑问的人,这个时候自然会跳出来,那么不比我们一个个去摸排要简单得多?”容禅说,“况且,我一直以女儿之身居住于云来镇,办一场招亲,也好洗清嫌疑,保护自身。”
“这……”许太傅迟疑道。
“我已经拟好了招亲的要求,太傅尽可过目。”容禅拿出一卷白宣,说:“能满足这三项要求的人,都可以参加招亲,三轮全胜者,我会在绣楼上将绣球抛下,砸中者即为夫婿。你看,这样是不是很简单?届时只要乌将军帅部将守在周围,定能将可疑人等揪出。”
许太傅拿过白宣一看,上面写着三句话:
“第一,家世清白,本地人氏;
第二,身体强健,力能扛鼎;
第三,吃苦耐劳,老实肯干。”
这三项要求,未免太像先有了一个萝卜坑再去找萝卜的意思……描述得也太像某人了……——
作者有话说:萝卜坑招亲
第43章 隙中驹5
许太傅说:“这三项要求, 何解?”
如是真心选婿,也应描述得详细一些……
容禅说:“这第一, 要求家世清白、本地人士, 如果是从京城来的探子,为了混入招亲队伍之中,定然会乔装打扮, 而咱们对云来镇人口了如指掌, 稍一排查,就能找出异常之人。许员外只得一独女, 不愿外嫁也是正常。”
“这第二,身体强健、力能扛鼎,自然是好生养……啊不是,为免误伤百姓, 自然要从中选出那些练家子, 身怀武艺之人,才有可能是宫中派出的探子。”
“这第三嘛……许员外招婿入赘,自然不喜那般风流轻佻之人, 只要一个老实女婿守着家业便罢了, 花花肠子不要, 心眼太多不要, 太聪明也不要,有才之人野心也大, 恐守不住, 因此只要一个中庸之才。”
许太傅说:“这听起来倒像拳拳爱女之心。”
容禅说:“试题我已想好,太傅只管放心。”
许太傅说:“太子殿下才智殊绝,想出此等精妙之计,老臣有什么不放心的?”
容禅一惊, 说:“太傅果真放心?”他还以为要花很多功夫说服许太傅。
许太傅说:“殿下第一次想出这等计策安排,老臣自然是全力支持。”
许太傅想的是,依太子之计,的确能够揪出一些探子。至于选妃之事……选出一百个男人来最终也得按太子外祖的意愿安排亲事,那陪年少的太子殿下玩一玩,又何妨?
既然许太傅答应了,容禅也不再多言。接下来,他要光明正大地安排江桥到自己身边,同时,名正言顺地外出了。只有离开许宅,才能探听到外面的消息,知道其他人在哪儿。
到了下午,江桥果然到了容禅绣楼后面等着。他有些紧张,这儿是小姐的绣楼,他本不应进来的,但是为了如画的幸福……“啊!”
江桥在绣楼后边等着,刚吹了几声竹哨,仿那鹧鸪叫的声音,楼里就忽然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把他拽了进去。
这怎么像,进了盘丝洞……
江桥进了里面,见一侍女正在为容禅倒茶,侍女见到江桥进来,便默不作声地退下。容禅也不知许太傅从哪儿找的这些侍女,似乎还有一些功夫底子,平时装瞎子哑巴的本事非常强,看见江桥了也能当做没看见,每天帮容禅装扮成女子时,也能面不改色地夸小姐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丝毫表现不出就是她们自己将一男子巧手装扮成了女子。
容禅为主,她们自然以主人的意思为上。
容禅先打量了一下江桥,和在外面相比,江桥模样没什么变化,神情也是一副死心眼又好欺负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江桥在这里的职业是柴夫,因此锻炼得更结实一些。
为了江桥能够顺利通过绣楼招亲的考验,容禅可是为他量身定制了试题。
江桥看着容禅莫名其妙地阴恻恻笑了起来,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毛。
“我定了三道考题。”容禅说,“这第一道题,是举石锁。”
“你不是说你天生力气大嘛,你能最多举起来多重?”容禅问。
“八、八百斤左右?我,我也没试过……”江桥说。
容禅说:“这个石锁有一千斤左右,你试试?”
江桥走过去,双手抓住石锁,试了试,用全身的力气把石锁提了起来,脚步颤动了几下。容禅走过来,在江桥身上几个穴位处轻点,说:“试着在这里运气。”
江桥按照容禅的指点试了试,果然轻松了很多,轻而易举地把这一千斤重的石锁举了起来。江桥高兴地说:“小姐,我怎不知你还会法术!有这法子,我以后可以扛更多柴啦!”
容禅轻咳了一声,淡笑道:“没出息。”他只是觉得,江桥和他一样被限制了修为,但原本灵气根基还在,压过一些凡人,不成问题。他不过是提点江桥记起灵力运行的路径。他必须要保证,江桥在绣楼招亲中胜出。
容禅说:“那这一项就算你过了,以后每天来举三次。还有一项要考诗才,这本册子你拿去背了,到时候试题都从里边出。”
容禅扔给江桥一本几百页的诗词大全,差点没把江桥砸晕了,江桥苦着脸说:“小姐,你不是不知道我……”
别说现在秋石只是一个简单认得些字的山民,就是以前江桥,记性也不大好……
容禅漂亮的眼睛看着江桥,好像小狐狸一样,江桥说:“我背,我背还不行吗……”
容禅说:“我亲自监督你。”
容禅坐在椅子上嗑瓜子,身后侍女的笑声藏都藏不住。她们借着倒茶的机会来偷看了一次又一次,而容禅身旁的茶几上的茶壶压根没空过。容禅在茶几上放了两个碟子,一个碟子里面是空的,另一个碟子里面放了红色的豆沙糕点。江桥背出来一首,容禅就将一块红豆沙糕点移到空碟里。
至于背不出来的时候……
江桥思前想后,额上冒汗,他偷偷看了一眼容禅,容禅好暇以待地看着他,还悠闲地嗑瓜子。江桥觉得脑子愈发混乱了,脑里的诗句前言不搭后语,刚想起了前边一句,就忘了后边一句,还把几首诗胡乱串在一起背了。
“日、月长相望……宛转,宛转不离心……①”
容禅望着江桥,眼睛里带着询问,似乎在说“后边呢?”他屈指在桌上轻扣了一下,瓜子皮已经攒了一堆了。他说:“已经背了四首了。我答应你,每天背五首就放过你,这后边呢?”
如果背过了,容禅就奖赏江桥吃糕点,他还是很爱吃甜点。如果没背过……江桥一急,胡蒙了一句:“与君相逢处,不道春将暮。②”
“错了。”容禅将茶杯在桌上一磕。而躲在帘幕后面的侍女,早等这一刻许久了,笑声如银铃一般。她们听到容禅说错了,便喜滋滋地出来,将一个小茶杯小心地叠上了江桥的头顶。江桥背错了几次,容禅就让人往他头上放几个茶杯,结果现在,江桥头上已经顶了三四个茶杯了。这些茶杯叠放在一块,像一座小塔一般,江桥身体微微一晃,茶杯就摇摇欲坠。江桥紧张得不行。
容禅绕着江桥的身体转了一圈,折扇放在身后,他轻叹一句,道:“江南汝窑的青瓷茶杯啊……一个就价值千金……”
几辈子都是穷光蛋的江桥听了,直接眼冒金星……
不知是不是容禅的激将法有用,江桥在容禅行至他身边时,看着容禅的眼睛,忽然想起了下一句,灵感迸发地说:“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③”
容禅看着江桥的眼睛,一愣,忽然低头喃喃念道:“怎么把这首诗编了进来……”
这是一首很明显的情诗。
江桥如蒙大赦,终于过关了,侍女也七手八脚地帮他把头上的茶杯取了下来。为了背这几首诗,江桥觉得比劈了一上午柴还累。容禅用的完全是强迫性记忆的做法,江桥记不下来,容禅就“帮助”他强行记住,别的不记得,江桥可牢牢记得背错了诗要摔茶杯的。
谁知容禅还不愿放过江桥,他轻咳了一声,扯住江桥的衣袖。不知为什么,他一见到江桥,就想起他说那句“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的模样,身上便不大自在。容禅说:“还有……还有一道考题呢。”
“这第三道考题是,考校武艺,我已经请了乌教头,来教授你剑法和箭术。”容禅说。
于是江桥这一天天的,可算是从早忙到晚。他一早来举一会儿石锁,然后要和乌教头练武,然后还要在容禅的监督下背诗。为了江桥能顺利“娶”到自己,容禅比江桥还上心。
乌将军本来不大乐意教授秋石,但太子说这秋石知根知底,一块儿长大,收他做个护卫也合适。如不然,以后他们重登大宝,这秋石知道太多密辛,也不适合继续做一村夫。
乌将军觉得太子说得有理,但他也知道,这多半是太子的个人意愿。虽然太子说秋石天生神力……但乌将军可不相信一村夫能有多厉害。
校场。
容禅让江桥先举几个石锁让乌将军见识见识。
容禅问:“乌教头,这一般军中男子,能举起多重的石锁?”
乌将军思索道:“一两百斤总是能举起来的,多的三四百。”
容禅对江桥说:“小石头,去,露一手。”
江桥遵循容禅的指示,去小露了一手,一手拿着一个四百斤的石锁,加起来共八百斤,举了起来。
虽然秋石看着不怎么强壮,但这力气真的外表看不出来……乌将军惊讶地过去掂量了一下,这石锁的重量可不是假的,货真价实,又捏了捏江桥的小胳膊。就是他自己,也不一定能够举起来。
这傻小子还真有几分力气……
乌将军不知道的是,真正有力气的是他家小姐……江桥可记得清清楚楚,许小姐陪他练习的时候,因为江桥一时不慎,石锁差点砸到自己的腿上,逾千斤重的石锁被许小姐一脚踢飞……从此江桥对许小姐言听计从……不敢有一丝反抗……乌将军,天生神力的其实是你家小姐……
乌将军问:“秋石,你可会射箭?”
江桥摇摇头,说:“没学过。”
乌将军说:“那先从射箭练起吧。”
乌将军随手找了一张适合新手的硬弓,又给了江桥几支箭,指着百步外的箭靶,传授道:“喏,手指放这儿,弓拉开,眼神盯着前方……箭头微微抬起来点儿,箭身会下坠……看着靶心,拉满,放箭!”
乌将军是将门之子,自小弓马娴熟,才两三岁,就拿着小弓箭、小木剑,被父亲抱着上马,二十几年练就了一身武艺。乌将军说:“新手不求速成,只求先掌握动作要领,动作做到位了,再慢慢提升准头。初期可能射不中靶,多练习就好了,然后再慢慢开始练习射活物。”
乌将军经验丰富,传授人也不在话下,谁知江桥一箭射出,百步之外的箭靶——
正中靶心!
江桥无辜地看着乌将军,说:“是这样吗?好像,好像挺简单的。”
江桥又抽了剩下的几支箭,无一例外,均射中靶心,有一支箭还直接叠加在前一只箭上,把箭杆都劈成了两半。
江桥惴惴不安地射完了箭筒里的箭,看见乌将军脸色晦暗不明,小心翼翼问道:“乌教头,我是不是做得不好啊,我一定好好努力。”
乌将军脸色僵硬,说:“你先练着,继续,我到旁边歇会。”
“哦。”
他先去修补一下自己受伤的自信心——
作者有话说:①③敦煌遗书
②《伤春怨雨打江南树》王安石
第44章 隙中驹6
云来镇近期最惹人注目的大事, 莫过于富甲一方的许员外的独女,竟然要抛绣球招亲!
这令人惊叹的消息, 一夜之间, 传遍了云来镇附近大大小小的村落。听说还有邻镇的,或者省城的年轻男子,前来自荐。只是听说许员外只要本地女婿后, 便铩羽而归。
毕竟许员外家财万贯, 家中小姐又貌若天仙,哪个单身男子不想一步登天!娶了许小姐, 就是娶了一座金山银山。更有的男子,捶足顿胸恨自己娶妻早了,看家中的黄脸婆,又不高兴,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或有人惊讶, 许员外是招赘,不舍得独女出嫁,即便这样, 也有这么多男子上门?
殊不知, 世风日下, 莫说是做上门女婿, 就是卖父卖子,为了利益, 男人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更遑论拿捏一个无兄弟支持的独女。
男人们都做着美梦, 而许员外说了,只要一个老实女婿,不要那般拔尖出挑的,更给了许多男人不切实际的希望。
但谁知, 这可能也是一场狩猎。
小巷中,一具新鲜的尸体正淌着鲜血缓缓倒下,身着黑衣的男子捏了一下死去之人的面庞,又搜走他身上可辨认身份之物,便掏出一瓶化尸水,将尸体毁尸灭迹了。与此同时,他掏出一张软质的面具,覆盖在面皮上揉捏了一会,不一会儿,一个和刚才别无二致的年轻男子就出现在了小巷中。他再换上和死去男子一样的衣服,又一个同样的“他”出现了。
焕然一新的“他”,和隐藏在深巷中的同伴略一点头,便离开了小巷。小巷中,只留下地上一大滩不明的血迹后,便再无原先无辜受害的男子的身影。而在云来镇,数个阴暗的角落里,这样的残害无辜和偷梁换柱正在发生。其起因原由,正是云来镇大户许家月初发布的那一起招赘启事!
在云来镇东头的一左姓富商家中,左二公子正在擦拭自己的长剑。因左二公子平日吊儿郎当,纨绔荒唐,旁人也不知向来喜眠花宿柳的他发生了什么变化。左大公子随父外出跑生意去了,而左二不受重视,家人也当他和平日一样与狐朋狗友鬼混,宿夜不归,无人关心他在做什么。
自然也无人知道,懦弱废物的左二公子壳子里,换了个芯,现在的左二,其实是自外界投身而来的左元任。
左元任与其他人一道,投入了冷画屏的记忆之中,变成了一个小角色。但他比江桥好的地方在于,他修为较高,只是沉迷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想起来了自己是谁。这里不过是一个幻境,他们需要破除关卡,离开这个幻境。
而尤其使左元任感到恶心的是,这左二原养了个外室,是从红楼中赎出的姐儿。左元任偶然路过了这外室的院子,这外室虽然只有三分姿色,但风骚异常,左元任一时没忍住,和这外室春风一度。但不料这外室是脏地方出来的人儿,身上也带着那脏病,左元任被连带染上了腌臜病,每日□□流脓不止,还瘙痒异常,有股恶臭。
左元任是修士出身,哪见过这等下流花柳病。不仅不能人道,还需忍受病痛。左元任在这幻境中修为受限,也无法如外界一般为自己治疗。只能强忍着折磨,按照这世界的方法,寻了几幅药吃,但治标不治本。
左元任原本想一剑杀了那外室泄愤,但由于这世界的规则限制,左元任无法做出大幅度偏离原记忆的事情。因此他一旦想杀死那外室,就受冥冥中的幻境规则阻止。他只能每日打骂那外室泄愤。
因此等听说云来镇中有难得一见的“绣楼招亲”出现,左元任便知道这是机会来了。这定是冷画屏记忆中关键的事件,因此也是解密的关键。
这冷画屏幻境的危险性,从不在于其中有多少妖魔鬼怪,凶兽毒虫,而在于其真实。初入期间的人,可能会沉溺于这平和安静的百姓生活,忘记了入幻的初衷。但对于修士来说,最可怕的事情,恰恰是最自然的事情,即——
生老病死。
等了数日,这场热闹,终于在数声锣鼓中,开启了。
临街的一座三层小楼上,彩带飘扬,香花芬芳,重重帘幕之后,有一窈窕身影隐现,据说那正是许员外的独女,亲自于绣楼之上挑选夫婿。虽不见许小姐模样,但其头上堆金插玉,身上绫罗绸缎,就是生成个母夜叉,又如何呢?
楼下的男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都像被掐住脖子的鹅一般,猛地伸脖子往楼上望。
容禅自帘子后微微掀起来一看,又放下了,转回了室内。他今日穿得十分素雅,一身淡青色纱衣,青丝如瀑,只高高束起来,坠了两根白玉珠串。他的妆扮十分简单,只稍作修改,便可变做男装。
侍女观他的表情,有些冷,又有些不定,知道他并不是为了楼下嘈杂的人群而苦恼,而是为了那个今日要参加招亲比试的人……
这些侍女原出身宫廷,服侍殿下是她们生来的责任,甚至比什么太傅、将军都重要。殿下是主子,而那些不过是家臣。侍女软言安慰道:
“殿下,秋公子应该已经出发了。”
“嗯。”容禅应了一声,目光又透过窗棂,看楼下的道路,算时间,应该差不多要走到了吧。
侍女上前,行礼禀告道:“殿下,嫁衣已准备好,您可要过目?”
既是招亲,戏就要做足,这些十项全能的侍女,自然也准备好了手绣的嫁衣,为殿下“出嫁”做准备。侍女打开放在容禅面前的一个檀木箱子,说:“殿下,这是巴蜀上贡的明霞缎,江南产出的香云丝,南海捞出的鲛人珠,西域运来的赤金镯,我们姐妹几人,绣了七天七夜,绣出来这一套凤冠霞帔,您看,可满意?”
容禅看放在箱中的红艳嫁衣,如枝头坠落的红梅一般,入手温凉丝滑,织物表面泛着一层宝光,绣满了并蒂芙蓉与鸳鸯戏水,容禅面前不由得浮现出一个身影,头戴盖头,身披嫁衣,红烛摇晃……他嘴角含着自己并不知道的微笑,低声道:“既是成亲,怎么只有一套衣服……”
侍女看着容禅脸上掩饰不住的傻乎乎的笑,捂嘴轻笑,和姐妹们拉扯一番,又开启了另一个箱子,说:“殿下,谁说只有一套?”
另一个箱子中,放着另一套同样色系、刺绣的男装喜服,容禅拿起来一看,尺寸比女装小了一些。这些侍女,果然很细心……
这时,听到楼下传来数声马蹄声,是有人骑着马来了。侍女连忙挤到窗棂旁观看,同时留了一个位置给容禅。透过雕花窗棂,看见楼下的一匹黄骢马,上面坐着一个淡蓝布衣的人。
侍女们挤挤挨挨地,惊呼了几声又低笑,互相打趣,她们可是陪着江桥一路天天背诗和学习武艺过来的,终于到了考验成果的时候,堪比母亲看着孩子上学。她们忽看见容禅正专注地看着楼下,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侍女提醒道:“殿下,秋公子来了呢!”
容禅低低“嗯”了一声,不知为什么,他也竟觉得紧张起来!
*
许家要招亲,报名的人可不少,初期的资格筛选,就筛了一大片人。
许宅的赵管家支了一张小桌,在绣楼面前,登记报名招亲的人。老老少少,贫穷富贵,各色男子排了一长队。许管事一边登记,一边在家丁的帮助下,将那些试图蒙混过关的人选给轰出队列。
背后,在一间茶楼的雅间,乌将军身披铠甲,手按长刀,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绣楼招亲的情况。他的手下也在附近巡逻,隐匿在人群里,随时发现可疑的人并汇报。
“姓名,年龄,籍贯,祖父三代,职业。”许管事低头登记着。
“嘿嘿……在下,黄阿牛,年龄二十八,二里庄人士……”
许管事耳朵一听这声音,觉得不大对,抬头看了一眼这一张干枯老脸的“黄阿牛”,黢黑干瘦,道:“二十八?我看你三十八都少了!轰走轰走!”
“管家!管家!老汉至今未婚,还是个童男子啊!”
围观人群哄堂大笑,那谎报年龄的老汉连忙被家丁清走。
“马小风,二十,镇西人,嘿嘿,我家三代经商,颇有家资……早慕许小姐美名……”一年轻男子猥琐道,三角眼里含着淫光。
赵管家眉头一皱,但这男子也符合条件,正想写下,又听到围观群众勇敢揭发:“马小风!你孩子都两个了!最大的都六岁了,你怎么有脸来招亲!”
马小风叉着腰和镇民吵架道:“小妾!不算娶妻!本少还属单身!”
赵管家忍下恶心,但好在家丁已经熟练了,未等赵管家吩咐,就把马姓男子请走了。
接下来又来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候选人,还有一些看着很正常,虽极力掩饰,但口音、容貌还是和当地人有些差别的奇怪的候选人,赵管家都一一登记下了,然而暗中使了个颜色,让乌将军属下去查证,必要时,直接清除后患。
轮到江桥时,赵管家只看到是一个与小姐年龄相仿的少年,又是个熟面孔,经常出入许家,没说什么就记下了。
那左元任也在人群中,进入了招亲的队伍。只是人太多,他和江桥都没注意到对方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为避免混乱,这个本中我还是会用原名称呼。但是,
江桥=秋石=秋光=所有姓秋的
容禅=冷如画/许如画=冷画屏=所有姓冷的
其他人都是用原来的姓氏和名字
这样应该比较容易记住
第45章 隙中驹7
招亲的人选登记得差不多了, 许员外走出台前,招手安抚了众人。
许员外一副富态长相, 身材矮小敦实, 胖胖的脸上一双眯起来的眼精光四射。他见台下男子各异,捋须微笑了一番,道:“安静!诸位, 安静!小老儿在此谢过诸位乡亲, 赏脸参加小女的招亲比试。也请诸位乡亲助我,擦亮眼睛, 优中选优,觅得佳婿。如小女喜结良缘,小老儿将大办流水席,给诸位乡亲派发红包封银哈哈!”
“好!好!祝许员外觅得佳婿!”
“许员外爽快!”
“许员外!我们等着吃流水席啦!”
“好, 好”许员外抬手压了下了声音, 笑得如一佛陀一般,说:“诸位儿郎,皆是青年才俊, 人中豪杰。小老儿福薄, 发妻去世多年, 只留下了一女侍奉膝下。女儿弱质, 盼觅得一品貌上佳的女婿,寄托余生, 也为小老儿顶盆送终、延续香火。小老儿愿以万贯家财相赠。”
“许员外!在下仰慕许小姐许久!”
“许员外!我与小姐是前世姻缘, 今生再续!”
“许员外!我对小姐是情比金坚、海枯石烂啊!”
“好——”许员外捋着胡须,说:“为显公平,小老儿准备了三道考题,考验诸位儿郎。只有获胜者, 才能获得小女青睐。届时,小女将在楼上以绣球相赠,‘撞天婚’哈哈!这三道考题,可是小女亲自设计,诸位才子,莫要掉以轻心啊!”
一个健壮的黑面男子道:“许老爹,俺一身武艺,在寺中练了十八年铜头铁臂金刚不坏之功,刀枪不入,哪位兄弟想来试试!”说着他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望了周围一圈,铁锤一般的拳头砸了砸呲出黑色护心毛的胸膛,一副凶悍强壮的模样。这男子大冷天还穿着单衣,看来真有几分功力。
“哼,蛮横之徒。”他刚说完,就被旁边一穿着白色丝衣的文弱公子打断。文弱公子看起来比壮汉风雅一些,但身材只有壮汉半个大,一张脸又白又痩,还搽着粉,鬓边别着一朵海棠花。
“你这小鸡仔说什么!”壮汉道。
“夏虫不可语冰也。”文弱公子摇摇折扇扇风,吹出的风让衣衫单薄的他一哆嗦。
这两人互看不顺眼,瞪了对方一眼后便冷哼一声,脑袋别向另一方。
许太傅笑得脸都快僵了,他还真没想到这么多人想当场叫他“岳父”,怕一会儿现场要闹出乱子,便急忙说:“好了好了,比试快开始了,诸位才子莫急,莫急,小老儿这就送出考题。”
江桥在人群里,左看看,右看看,还真没发现有一人能配得上小姐。不是看起来太凶恶,就是看起来不怀好意,或者看起来萎靡不振,呆滞麻木,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他的小姐那般好。江桥忆起许小姐清澈透明的眼瞳,含有一股清灵之气,仿佛能够看穿他的心……小姐总是微微笑着,尽管那笑里含着一丝戏谑,一丝玩闹,一丝冷酷,但总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缠绵之意……
如果许小姐真的嫁给这其中一人,或者许员外为他选择的恶贯满盈的贵族公子,江桥觉得无法接受……他的小姐配得上任何人。他不忍心小姐如一块美玉落到污泥里……尽管他只是一布衣之身,但他愿以心口洁净之血,擦拭美玉上的尘埃……
许员外宣布道:“这第一道考题,便是考力气,谁能举起这场中最重的石锁,便能胜出,进入下一轮!”
说着,许家的家丁,两人、或四人一组,扛出了一个个石锁,放在擂台上。那石锁有大有小,小的如羊羔,大的如马驹。众人的目光,自然聚集向了其中最大的一组。乖乖,那得有许家门口的石狮子那般大小!不知哪个天生神力的,能够举起来!
文弱公子看见这阵仗,心里已经有点慌了,他收起折扇,问许员外:“员外,您是诗礼之家,怎么不考查文采,要考这粗人的举石锁!我是过了县试的秀才,哪能和这些穷酸汉一般在这儿举石头!”
许员外一脸老实地答:“女儿说了,要个身体结实的,好操持家业,因此要力气大。”
文弱公子脸色变换不停,他原以为他优势尽出,才华压倒众人,许员外会哭着喊着把女儿奉上。
方才那壮汉解气地哼了一声,精挑细选了一番,选中那第二大的一组石锁。他倒没有贪心,去举那最大的一组石锁,他也是担心万一一会没举起来,反而丢脸丢到老丈人跟前!只见他深吸了几口气,往左右手上吐了几口唾沫,又在身上擦干净了,试着去举那石锁。
他“啊”地叫了一声,气运丹田,脸色涨得通红,如猪肝一般,脚步跺了几下,台下观众也随他一般担心,然而他手臂上绽出几根青筋,观众也担心地看怕他牛一样大的眼珠子挤得掉出来。谁知那壮汉没说谎,真在寺中学过几年武艺,那八百斤重的石锁被他举了起来。
“好好好!”
“英雄好汉啊!”
台下看热闹的观众拼了命地鼓掌。这什么招亲,不比看戏热闹?还有赏银拿呢!
那文弱公子,看了一圈后,还是拉不下脸下台,选了倒数第二小的一对石锁,还左右遮挡着,生怕人家看见他。但到底书生百无一用,书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那对石锁离地十寸,就再也支撑不住了,还拉坏了自己丝衣的袖子!
台下观众一阵哄笑声!
“这什么男人,比小孩儿都不如!”
“要不是老汉成亲了,上去也能一试!”
“许小姐嫁了他,不上三个月,不得成寡妇!哈哈!”
乡民大字不识几个,嘴里也是下里巴人之语。书生听得面红耳赤,终于还是用袖子遮住了脸,像球一样滚下了台,灰溜溜走了。书生嘴里还不甘心地骂道:“一群,一群虫豸,牛马之徒!”被乡民嘲笑得更厉害。
江桥看别人都试得差不多了,这场比试,要淘汰掉一半的人,为了保证晋级,他要去选择最重的一组,这也是许小姐千叮咛万嘱咐过他的,于是他没犹豫,径直走向了场中最大的一组石锁。
那壮汉早确定自己能过关了,便在那抱臂四处张望着。他看见一脸少年模样的江桥走过来,似乎想试试那最大的石锁,而江桥脸嫩,肩膀也不宽。壮汉好心提醒道:“小兄弟,这石锁估计有上千斤,你可得小心,仔细砸了自己的脚。”
江桥一笑,说:“谢谢,我晓得的。”
壮汉以为江桥只是尝试一下,谁知江桥掂量了一下后,一手一个,径直把那对石锁举了起来,举过了头顶!
虽说让修仙之人在这扮演大力神实在有些滑稽,但容禅为了能让江桥取胜,同时不让他人怀疑,还是选择了这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黑脸壮汉看看江桥,又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走过去,摸了摸江桥的细胳膊,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又试了试江桥放下来落到地上的石锁,货真价实,一点都不掺假,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小、小兄弟?”壮汉结结巴巴的。
江桥憨憨地一笑。
这时,赵管家也适时地宣布结果:“嗯,秋石,举起……举起一千斤!”
台下观众哗然,又窃窃私语:“早听说秋家的小子力气大,不料这么大啊……”
“看着个子小小的,这力气从哪来的?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人,怎不一样呢?”
“莫不是假的?”
“要是假的,那黑脸汉子不去试过了吗,你看他一脸惊讶。”
虽然心中有八成把握,但楼上的容禅和侍女看了,也松了一口气。把这放在第一关的目的是筛选,先把大部分对手筛选下去,也好降低江桥下两关的竞争难度。
只留下那黑脸汉子仍在怀疑人生,握着江桥的胳膊捏了一遍又一遍,问道:“兄弟,你这怎么练的啊?”
江桥说:“每天都练,还有人监督呢,不能偷懒。”
黑脸汉子悟了,他是少了个兄弟陪练。
这第二关,许员外出来宣布考题,说:“这第二关,是考验文才,小姐出了个上联,哪位才子能对出下联,令小姐最满意,就能进入下一关。”
“这上联是‘东边日出西边雨’。”
“这可咋办啊?”黑脸汉子摸着头,道:“俺大老粗,字不识得几个。”
这一联中,东边与西边相对,日出与雨相对,看似简单,对得出彩却难。
江桥听完,陷入沉思,好像,有点印象,小姐说答案是什么来着……
这时,容禅在楼上,陷入了紧张。不是因为他担心江桥答不出来,而是他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左元任也进入了此次的招亲比试之中,只是他不想惹人注意,第一轮确认自己过关之后,就匆匆下去了。容禅看见人群中出现这熟悉的面孔,认出这是之前在花绮楼中见过的心驰派左元任,此人脾气有些暴躁。进入幻境中时间久后,容禅一直未遇到其他人,差点都遗忘了还有和他们一样的修士在这幻境之中。
只是左元任此人敌友不明,容禅捏紧了栏杆,他会不会对江桥造成什么威胁?——
作者有话说:我是可爱的存稿箱
第46章 隙中驹8
左元任却不知容禅正在楼上, 他认出了江桥,但忆起江桥不过清微剑宗一低阶炼气弟子, 而他已是筑基中期, 因此在一开始,就对江桥轻视了几分。
他见江桥在冥思苦想,便走过去问:“小江师弟, 真是巧啊, 你也在这里。”
江桥抬起头来,疑惑地说:“我姓秋, 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左元任惊讶地说:“‘秋’?你莫不是‘秋光’?”
江桥摇摇头,说:“我是秋石,你认识我吗?”
左元任怀疑地看着江桥,秋石与秋光仅一字之差, 他说他不是秋光, 也否认了江桥。但是修仙之人记性极强,他不会忘记江桥的模样,是他故意隐瞒了, 还是他不记得?
左元任问:“那秋兄弟……你家住何方, 还有什么朋友啊?你可曾在门派中学过剑。”
江桥说:“我是云来镇人士, 自小没离开过这里,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完便走开了。
左元任看着江桥的背影,心想, 这清微剑宗之人还真是深藏不露, 是不是他们发现了幻境中什么秘密,不愿与自己分享,而假装不认识?只有自己一人,不知晓此地幻境的规则, 而在这里吃了亏?
一定是如此!
左元任看着江桥的背影,心里涌起了恶念,既然他们不肯坦诚相待,他也不用眼巴巴地上前贴着!他既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份,他也不必说出。后面的比试,更是要全力以赴了!
或许这比试的结果是什么秘宝,这江桥才不愿与他人分享,假装不认识!
左元任想着,便在面前的白宣上写下了答案,东边日出西边雨,他对的是:
“朝窥天门暮登仙。”
左元任哼了一声,扔下毛笔,这群蠢笨如猪的凡人,待他出去之后,拿到悲画扇,便将这可笑的幻境,卑劣的凡人,统统付之一炬!
江桥的脑海一片混沌之中,他记性不好,是真的不好,尤其是这些需要精细记忆的东西……他脑海中像是始终隔着一层帘纱,阻碍他取得帘纱之后存放的东西,因此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是他记得许小姐。
或许那不是许小姐。但是他记得这么一个人。
很熟悉,但他又隐隐觉得,他好像不是许小姐,那他是谁呢?江桥想不出来。
场中许多人交了答卷,容禅隐隐有些担心,他刚见左元任过去跟江桥说了些什么,几乎就想冲动出手,但忍住了,这姓左的不会对江桥说了什么吧?他们的目的是让冷画屏和秋光的前世结成伴侣,这其他人,会造成什么阻碍吗?
小傻子,你可得努力啊!不枉费我教你那么多天!
侍女见容禅神情着急,也过去扯了扯他衣袖,安慰道:“殿下,秋公子一定能行的。”
“嗯。”容禅说。
江桥思索甚久,但记忆这东西,有时候是进入死胡同,越想越想不出来的。直到限时快结束,考官好心过来提醒,江桥才好似突然惊醒一般,提笔在桌案上写下了一行字。
小姐教了他许多诗,临考前,许太傅随机在其中抽了一句,下一句,应该是这个吧?
许太傅是科举出身,正经的两榜进士,他在场中查看各个考生的答卷,有些让他眉头一皱,直接画了个大叉,比如黑脸汉子写的“前山抓鹿后山狼”,有的让他神色平平,只有极少数,能让他停下来看第二眼。
江桥写的是:
“道是无晴却有晴。”
许太傅第一反应是,这是秋石写的?秋石自小在他跟前长大,什么底细他清楚,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祖上三代他都查过,他曾后悔,小时候不应让太子与这秋石过多接触,但太子年少孤独,他又需要用平常百姓遮掩身份,不料这二人情愫渐深……他想阻拦时,已经晚了。
这试题多半是太子帮他答的,明晃晃的作弊,作为考官,许太傅本应第一时间阻止作弊行为,但恐会触怒太子。太子毕竟是人君,日后要做皇帝。如果他不阻止这秋石,他一路过关,真到了太子跟前……
许太傅思索再三,还是画了个圈,表示中等,放水过了。如这一关他拦下秋石,太过直接,太子会与他生隙。但下一关,他无论如何不能放过秋石了,也好做手脚,让秋石落败,太子也不能将过错怪到他头上。
这第三关,考的是“武艺”,也是最不能作弊的一关。
眼看场中的人越来越少,两两捉对分出胜负之后,江桥也不得不,到面临一对一对抗的时刻。他能否胜过对手,顺利接到小姐的绣球?
这时候,被乌将军埋下暗子抓住的那些可疑人士,正在遭受严酷的折磨。在远离许宅之外的一处地下囚笼中,乌将军正在使人对面前已经遭受了一番酷刑的探子泼上一盆冷水。身上满是鞭痕的探子昏迷过去后,又被冷水中藏着的盐分刺激着醒过来,而乌将军的手下,正拿着烙铁在旁虎视眈眈。
原本一脸忠诚可靠的乌将军,此时,却露出了如嗜血猛虎般的可怕表情,他一脸冰冷残暴,问道:“你不是山边屯齐家的小二,你是谁,谁派你来的!说!不然我这刀可不认人了!”
与这个探子一同被发现的其他可疑人士,也正在旁边的房间中接受拷打,哀嚎怒吼之声听得人心惊肉跳,透过石墙传过来,让面前这个被拷打的探子眼皮不断跳动。
乌将军出身大内,曾是御前侍卫,他对天牢中这套审问犯人的刑罚可谓如数家珍。遑论是多么具有风骨的士大夫,或者饱经战火的宿将,都在宫内这套刑罚下颤抖。
乌将军看探子仍在顽抗,眼神一指身旁手下,想再给他下点猛药,攻破心防。谁知那探子忽然两眼发红,挣扎起来,大吐口水,疯狂地说:
“天妃娘娘已诞下龙子!这龙子是天下之主!死而复生!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迟早要在天妃娘娘麾下被碾为灰烬哈哈哈哈!”
这探子话未说完,就好似耗尽所有气血一般,脖子一撅,昏死过去。乌将军的手下又使烙铁,在他身上烙了好几遍,但那探子终究还是像死猪肉一样,只弹动了几下,就说不出来话了。
乌将军一脸阴沉,这可是个天大的消息,那妖妃的孽子竟然没死……他招来心腹,心事重重地吩咐了一番,他要尽快与许太傅商议此事……
那头,江桥经过几轮比试,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说意外也不意外,江桥经过乌将军一顿速成,学了几套精妙剑法;又经容禅几分提点,忆起灵力运行的路径;在前两轮故意将一些威胁性大的对手筛掉,送入乌将军的私人密室喝茶聊天后,剩下的几个对手,江桥都有惊无险地击败了。
他修行道法不太在行,但意外身体素质还行……可能这一部分不需要动脑,只需要本能……容禅也考虑过出去后帮江桥调整一下修炼方式……
站在江桥面前的,是左元任。
左元任提剑,向江桥行了个礼,道:“小江师弟,得罪了。”
江桥不解左元任为什么把他的名字叫成这样,就像许小姐也时不时会叫错他的名字一样,他始终没太往心里去……
江桥不太会那些繁文缛节,便也像模像样地鞠了个躬,道:“左公子,向您讨教。”
左元任冷笑一声,提剑便来,这江桥在清微剑宗中也是个底层小人物,他奈何不了容禅,还奈何不了江桥?他便要将这江桥斩于马下,少一个争夺悲画扇的对手!
“呀呀——”
左元任一剑袭来,江桥不得不提剑抵抗,身形也随着剑势,退后了十几步,在台上划出长长一道痕迹!
此剑一出,台下哗然,更显得之前的比试,如儿戏一般。
容禅见状,再也坐不住,提剑便想往楼下去。进入悲画扇的修士修为均被压制,但也有压制的程度之分。这左元任原本就高江桥一个修为境界,即使压制了修为,也强于江桥。江桥有生命危险!
容禅一脚踢开房门,侍女拉他不住,而这时,门外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许太傅带着家丁,拦在门外,笑眯眯道:
“殿下,您之前与我约定,公平竞争呢?”
“你!”容禅想干脆把许太傅杀了,反正这是冷画屏的太傅不是他的,但他的记忆强烈建议他不要这么做。
许太傅又说:“殿下,您就对秋石如此放不下心?在宫廷之中,比这厉害得多的暗箭毒药数不胜数,您护得了他一时,护得了他一世吗?”
容禅满脸阴霾,眼看着许太傅把他拦在了门外。
江桥持剑稳住之后,看着左元任,心中一点惊讶。
与他对阵的前几个对手,要么剑法没他厉害,要么力气没他厉害,但眼前这个对手,似乎还认识他,力气和他不分上下……
江桥不知这其实是灵力的效果。
但江桥心境澄明,虽然容禅担心他,实际江桥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他见左元任缓步走来,便提剑而起,疾速刺向左元任。左元任早有准备,冷哼一声,提剑挡住,还想用灵力把江桥震出去。谁知江桥只是虚晃一招,即刻绕到了他背后,向前一刺!
此为“声东击西”之计。
左元任早有准备,他将仅余的灵力散布于胸腹等紧要位置,护住身体。因此江桥的剑不仅没刺入,还被反弹了出去。
江桥被震得向后退了几步,虎口一麻,看向自己的手,愈发疑惑。此前一样的招式,效果是不一样的,这个人有什么特殊吗?
江桥只专注于眼前的对手——
作者有话说:走剧情
第47章 隙中驹9
江桥又出一式, 他飞上半空,舞出数个剑花。只见眼前一片缭乱, 根本分不清真身在何处。他将剑收回身侧, 转身回旋,于一片虚无剑影中,直刺目标而来!
江桥并未感觉到, 在他的剑式之间, 已经有了隐约剑意。每一招闪着隐约寒光的剑尖,也有了淡淡的灵气。那是他修习的功法, 在不自觉地默然运行。
左元任并未将这小花招放在心上,他冷嘲一笑,不顾江桥的攻势,直接破空一击, 宽大的巨剑割破剑影, 要向藏在剑影之后的江桥袭来。江桥也未被这刚猛直接的一招击中,而是顺势变化剑招,挑飞长剑之后又斜刺而来, 一串连招如行云流水, 又似落花飘雨, 雾气蒙蒙, 击石碎玉。
但这一式依然被左元任轻松击破,无他, 双方实力差距过大, 直接以力破巧,再多的招式,也难以敌过境界的差距。反而江桥因为紧张地应对左元任的攻击,消耗了一些元气, 再度攻击失败后,落于远处轻喘着气。
左元任摸清了江桥的底细,再没什么怕的,他狂放地笑着,提剑向江桥走来,问道:“小江师弟,招可出完了?那可轮到我了。”
江桥将目光聚集于左元任身上,嘴唇微张,喘息着恢复力气。他没有感到丝毫恐惧,也没有退意,而是默然地举起了自己的剑,他的眼前,只有这一个目标,再无其他!
左元任出身心驰派,这一派的功法讲究心随意转、大开大合,如入无人之境,直至祖师所传心驰神往之境。左元任得到派内真传,有几分真本事,他举起阔剑,直向江桥劈来,一时漫天遍野,皆是古朴苍劲的剑影。剑影中隐含灵锋,触之即爆!
江桥并不抵抗,只一味后退,如一只飞鸟一般,在场中不断躲避着左元任。
容禅在楼上看得揪心,他杀人一般的目光看向许太傅,许太傅不知他已惹怒了一金丹宗师。容禅眼眸一转,已打定主意,他不管什么幻境不幻境的,大不了就撕裂这般扇子出去。他可不能让江桥在那心驰派的畜生手底下受伤。
他手底下抓着一会用来招亲的绣球,手背上已经抓出青筋。容禅的神色发青,盯着左元任的一举一动,他已经想了一百个方法一会怎么虐死这个左元任。什么规则不规则的,在他容禅眼里,只要与他做对就该死!
江桥却不像容禅那么着急,在别人眼里,他像是惊慌失措地逃跑,不断躲避着左元任的攻势,有时还在地上打几个滚,有时阔剑差一点点就斩到他头上,砍下了几缕发丝,他却在专注地观察着对方的招式路数。
原来这就是与人对阵的乐趣,怪不得容仙尊那么喜欢和人比试,等等,容仙尊是谁,他怎么不记得……
“这秋家小子行不行啊?不会一会搞出人命吧!”
“我看他早点认输算了,还能捡回一条命,一会缺胳膊断腿可不好说媳妇。”
紧张观战的观众已陷入窃窃私语之中。
左元任志得意满,只见他再一次狞笑着提着阔剑向江桥冲来,江桥也像以往一般不断后退。但江桥在快退至擂台边缘时,却突然抽身飞起,落至左元任背后。并借着左元任向他疾驰而来的冲劲,直接向左元任后背刺了一剑,还补了一脚,想直接把他踢下台去。这招叫做:
“借力打力!”
左元任攻势虽急,在他进攻猛烈之时,江桥便避其锋芒,消耗其力量;在左元任失去准头之时,江桥便趁火打劫,加剧其颓势。尤其在其冲动进攻而难以控制剑招之时,着重攻击其薄弱之处。这番连招下来,江桥已经成功在左元任身上留下了几处伤痕。
左元任品味过来了,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上伤,舔了下指尖的血,冷嘲道:“小东西,还有几分花头,不过大爷不陪你玩了!”
左元任再也不玩这迂回战术,他直接把江桥逼到角落里,并且大剑向江桥头上砍去!这一剑,是不死不休!左元任原本以为万无一失,这江桥不过是剑招多了些,谁知江桥竟接住了这一招!
江桥咬牙抵抗着,他身上也被剑锋划破了不少口子。他看起来柔柔弱弱,一点子力气随时要耗完的样子,谁知他竟然就这样坚持了下来。并且,那柔弱而不绝的力气,好像还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
“小东西!大爷让你来世早修行!”左元任用力压了下去。
谁知江桥看似不堪,观众也以为他终于要完蛋了,之前拖延了那么久,已经非常能坚持和有毅力了。谁知江桥竟硬生生靠自己的力量,愣把左元任推了出去!
左元任后退几步,看着自己被震松的剑,满脸难以置信。
谁知这还不止,江桥仗剑飞出,又连向左元任扔出两招,直割得左元任双臂血肉模糊,抬剑起来都觉得吃力。
左元任心中暗恨,若是在扇外,他早就用灵力,一招轰死了这孱弱的炼气期小子。他也不管不顾,握紧长剑后退几步,血线顺着长臂淌下。在江桥把他逼至擂台边缘,即将把他一剑挑至台下时,他也在左掌中暗藏了一把铁蒺藜,淬了暗红的毒液。这暗器,是他上台之前就已准备好的,藏在胸口之中,以防万一,他真的无法取胜。他怎会放弃这夺得元婴至宝的机会!
左元任作势受了江桥这一剑,身形仿佛要跌落擂台,谁知左手却一扬,一大把暗红碎铁直接向江桥撒去。即便他输了,他也不能让别人好过!左元任眼中闪过阴毒的光!
江桥只顾比剑,哪见过敌人的阴招,这下有些发愣,不知那暗红的碎点是什么。容禅见状,直接在楼上将手中的绣球扔了下来。绣球是竹框中空的,蒙了一层红纱,缀了数朵大红花。绣球微微一转,便将那一把铁蒺藜一股脑儿拢进了球里,听着铃铃有声。
江桥握着这个绣球,愣了,他抬头看向楼上,只见容禅的身影一闪而过,与他对视一眼,便进了屋内。
这一眼,好像十年。
观众已经欢呼起来了。他们只看到,江桥鏖战一番后,终于光明正大地把左元任打下了台。而这时,小姐的绣球也如天降,直接砸在了他命中注定的夫君身上。这对有情人只对视一眼,小姐便害羞地躲回绣楼内,只剩下已经成了乘龙快婿的江桥,还愣愣地站在楼下怅望小姐的背影。
小老百姓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英雄配美人。江桥虽然是个本地的普通人,但也是堂堂正正赢下了比试,获得了绣球,有什么比戏文里的大圆满结局还让人喜爱的呢!
他们只涌上台,一股脑儿地为江桥庆贺。江桥都懵了,哪见过这阵仗。他被人群簇拥在中心,只傻乎乎地抱着自己的绣球,绣球都把他的脸映红了。
他胡乱又慌张地想着,他“赢”了?他要和小姐成亲了?这么一想,不禁痴了。
“恭喜你呀!秋家小子!”
“这下,要变员外女婿了!”
“你与小姐青梅竹马,可要好好过日子呀!”
江桥被人群簇拥着,慢慢被挤下了台。也不知哪个好事的,将旁边一朵大红花拆了下来,硬绑在了他身上。他始终还没回过神来。这一切,都好像梦一样。
从小姐说他要被迫嫁人,从小姐督促他精心准备招亲比试,从小姐时而忍不住顽皮地冲他一笑……江桥觉得,如这是一场梦,也值了。
众人簇拥着江桥进了绣楼内,就连许府的家丁都阻拦不得。
至于那被打落擂台的左元任,因他抛暗器这一手被容禅打乱,他也无法趁机击败江桥,早结结实实地跌落在了地上。谁还记得他是什么模样。
江桥被人群推着进了绣楼一层,发昏的头脑才好像清醒过来,许小姐,就在绣楼上面?
这时,许家的家丁才勉强维持住秩序,把恨不得簇拥江桥游街的群众给赶了出去,让人群散了。这出热闹,恐怕是十年内,云来镇居民都可以津津乐道的故事。
江桥望着蜿蜒而上的楼梯,接下来,他要去见如画小姐了?
*
绣楼上。这下,轮到容禅觉得有些紧张了。
许太傅早在见到秋石获胜,便失望地叹了口气,离开了。木已成舟,他此刻如何能阻拦太子?谁知那秋家小子真有几分运气,胜了比赛。也不知道太子给他开了多少后门。
容禅背靠在门扇之上,不知为何,他现在竟也有了几分凡间女子待嫁的紧张之心。一定是这氛围太过热闹。绣楼之下,正在燃放鞭炮,同时还有许家请来的戏班子正在吹拉弹唱,几个后生正在舞狮,跳梅花桩,一副祥和喜乐的模样。
这不过是一个幻境,他们是为了破除谜题而离开,不应太认真了。容禅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一些。他也未免太过感同身受了。
虽然在记忆之中,知道冷如画出过这么一招绣楼招亲,但在江桥获胜时,他还是真情实感地感到高兴。
冷画屏啊冷画屏,别枉费我们这么帮你,如你不能和秋光终成眷属,你也太废物了……容禅心想。
容禅走上前,整理了一下思绪。侍女问他:“殿下,真要如此吗?您做好准备了?”
容禅坐在镜前,对侍女说:“开始吧。”
这场梦,不能一直做下去——
作者有话说:容禅:谁恨嫁了,谁说我恨嫁了?
第48章 隙中驹10
江桥一打开房门, 一个陌生的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
一个高大的黑发男子缓缓转过身来,望着江桥。江桥一愣, 觉得这面孔陌生又熟悉。
“你……”江桥呆呆道。
“你是?”江桥问。
“我是许如画。”容禅说。
江桥愣住了, 呆滞不动地看着面前的容禅。她,或者他,是“许如画”?
那“许小姐”, 一直是“许公子”?
他认识了那么多年, 一直陪着他一起长大,一路摸虾抓鱼, 上山下河,会护着他,会帮助他,也会欺负他, 会督促他的人, 是“许公子”?
好像不合理,又好像很合理。毕竟许小姐,不对, 许公子曾那样试探过他。他早该明白的。只是他心中迟迟不愿承认。
江桥陷入了沉默。
看着沉默的江桥。容禅心里也起了一片忿恨之心。他从未对自己的容貌有过什么不自信。但是, 突然从女子转化为男子, 能不能让秋石接受, 他却突然失了信心。他又暗暗腹诽起了那冷画屏,在他记忆里, 冷画屏可没敢在秋石面前着过男装, 虽然到后面他感觉秋石已经心知肚明了,只是面上没戳破,他帮了冷画屏这么一道,不知道秋石, 或者江桥这个傻小子能不能回过神来啊!
容禅继续在心里嘀咕,江桥,你可别给我犯傻!
容禅沉沉的眼睛盯着江桥,江桥沉默的时间越长他越觉得恼怒。他甚至觉得,甭管你江桥接不接受,反正你迟早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在容禅即将忍不住之时,江桥淡淡地叫了声:
“许公子”
便低下了头。
这是几个意思?
容禅觉得心里的戾气难以抑制。不知为什么,他和江桥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心境平和,只要江桥露出一些要离开他的心思,他就比平时暴戾十倍,更难以控制。
“秋石。”容禅叫江桥在幻境中的名字,“我是男人。”
“我……”江桥嗫嚅了一声,眸光闪烁,又继续垂下头,不说话。
容禅穿着一身素雅之极的冰蓝丝衣,外罩白色丝袍,蓝绸之上用银丝勾勒了许多竹叶细枝,暗光闪烁,行坐之处,如风动竹林。他一头浓密黑发垂至腰间,并无多余装饰,只插着一支玉簪。尽管衣饰淡雅中和了他容貌的艳丽,但他确确实实是个男人,而且是个非常俊美的男人,无人会怀疑这一点。
“你不能接受吗?还是,你嫌我丑。”容禅面色阴沉,心中翻涌的阴霾如云海一般。
“不是……您……非常英俊。”江桥说。
平心而论,无论是女装的容禅,或者男装的容禅,容貌都非常俊美,男装甚至更胜几分。既有这容貌身段在此,又有十位大内宫女的巧手装饰,营造出一种非刻意的自然风味,即使是一个普通男子,也会变成一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更何况本来就好看得令人侧目的容禅。
走在大街上,恐会惹得那些少男少女,不住地抛洒鲜花水果……
“那你是……”算了,容禅也不想多问,心中埋下阴影,他说:“我因家中缘故,不得不自小扮成女子。所以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其实是个男人。”
江桥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容禅,眼前这个风流俊美的男人,渐渐和印象中聪明貌美的许小姐重合在一起。他早该想到的,只是他从未认真去思考过,或是不愿意接受现实。小姐长得比一般女子英气,身量也高,性格又霸道,甚至有时候言谈举止都像男子。他只是默默地沉溺在旧日幻影里。
但无论是许小姐,还是许公子,那双含着寒星的眸子一看他时,都能让他心中一动。
容禅不管江桥,或者说秋石,能不能接受了。就算他需要多一点时间去适应,他也不愿给这个时间了。江桥就是他的!无论他能否接受自己。他执着江桥的衣袖,把他拉到一副垂挂着的人物画像前。这幅人物画像正是冷氏王朝开国高祖皇帝的画像,是冷如画的祖祖祖……爷爷。容禅抓着江桥的手腕说:
“既然你通过了比试,你又接了我的……绣球,我们就应该成亲。”
他示意江桥和他一起,跪坐在这高祖画像之前。冷如画既无父母长辈在身侧,跪在高祖皇帝之前成亲,也算是禀告了先祖。只要江桥点头,他就会成为冷氏皇后……
嫁衣和凤冠已经准备好,只要江桥愿意,后面的……容禅心中紧张又有些忐忑。
江桥甩开了容禅的手。
容禅一惊,脸随即黑了下来。
江桥说:“不行。”
“什么不行?”
“我不能和您成亲。”
“你说什么?”如果容禅现在有镜子,他大概可以看到自己的面容扭曲丑陋。
“你嫌我是个男人?”容禅说这句话时,觉得心都在冷,不知道是不是冷画屏的残魂,传递给他的感受。
“不是!”江桥矢口否认,又转过身去,双手成拳,紧紧抓着。
“那为什么?”容禅拽着江桥的肩膀。
容禅拽着江桥,强迫他看着自己。江桥的眼里光芒闪烁。容禅说:“你再说一遍,你愿不愿和我成亲?”
“我不愿意。”江桥说。
容禅觉得一把锤子砸到自己的心上,好像他精心准备,为了以真面目面对江桥而设想过他的种种反应,像个笑话。他从未想过,是最真实冰冷的一种反应。
“就因为我是个男人,不是女人?”容禅心中泛着一股刀锋般的阴寒,江桥太单纯,他大概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做,也可以把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让他成为自己的“妻子”。
“不是。无论您是谁……我都不会和您成亲的。”江桥开口之时,觉得喉咙沙哑。“我不能。”
“那我做这么多为了什么?准备了三场比试,好不容易都过了,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愿意娶我。”容禅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和那些被丈夫抛弃的怨妇一模一样。“这是为了什么?”
“小姐……”江桥习惯地开口,然后又改口道:“如画,你不想被许员外安排着成亲,所托非人,我会帮你,但是……我不能。”
“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山野小民,帮不上你什么忙,我不想,耽误你的前程。”
即使许如画并未说明。秋石也可以猜出,许家并非平凡人家。普通富户,没有他们家那些学识高深的大儒和武艺高强的侍卫,也不会危险到,需要一个大家公子从小装扮成女人来避祸。必须是,有不得不这样做的性命之忧。
他们都已经长大。如画小姐该像鹰一样高飞了,他怎么能,为一己之私,阻拦他?成为他的绊脚石?
只要他冷静下来,就会知道,他们并非良配。
他愿意为许小姐奉献自己,即使一辈子不成亲,孤独一世也没什么。但他不能拦了如画的路,让他去不到自己要到达的高度。
他会放手和离开,即使这让如画感到难过。
这些心中的思绪,秋石并不会和许如画说。
那颗绣球刚还握在手中,仿佛火球一样灼热,现在,却好像已经开始褪色。
秋石担心自己再呆下去会忍不住心软,他把绣球小心地放在桌上,看了一眼又一眼,终于还是狠心地扭头走了。许如画用力执着秋石的手,却被秋石狠狠甩开。
许如画生气了,他吼道:“你走出这扇门就别再回来!”
谁知秋石头也不回,径直跨出房门。任凭许如画生气地喊叫:“你!你怎么就这样走了!你难道觉得我是那样嫌贫爱富的人!你你你……回来!”
许如画想追出去,却被侍女死死拦住了:“殿下!不能出去啊!殿下!您现在的模样,恐让别人看见……您不能出去!”
枉费他们为殿下精心装扮了一番,让殿下第一次以真容面见自己的心上人。谁知道太子殿下情路不顺,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就惨遭拒绝!容禅咬碎银牙,他怎么不知道,秋石不声不响,却是有自己主意的性子。他原以为水到渠成,谁知煮熟的鸭子会飞!
前世秋石,是因为这个原因,与冷如画分道扬镳吗?
江桥从后门离开了许宅,默默走小路回到了秋家的小瓦房里。许宅仍在张灯结彩,处处灯火通明,洋溢着一股千金小姐觅得佳婿的喜悦。明后几日,按照许员外的承诺,还要给云来镇的乡亲提供流水席,并派发红包,共贺良缘。但这未来的女婿,冷氏王朝的皇后,已经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由破砖碎瓦撘成的家中。
秋家并无恒产,常在许家帮工,自秋石父亲那辈起已是如此。江桥一进院内,就听到秋父的咳嗽声:“秋石啊,是你回来了吗?”
江桥连忙倒了一碗水,端到秋父的窗边,说:“爹,您喝水。”并服侍生病的秋父喝水。
“咳咳……”秋父长舒了一口气,问道:“秋石啊,你今天去哪儿了?”
“爹,我上许家干活去了。”
“哦,你可要小心,听管家的话,莫打碎了东西。咱们赔不起。”
“我晓得的。”
“今天我听得外面好热闹……一直有鞭炮声,咳咳……是有什么事啊?”秋家地势阴湿,秋父一直盖着一张薄衾,许多天了病不见好。
“爹,是许家在为小姐招亲。”
“哦,是这样的喜事啊!招到了吗?”
“招到了。”一滴泪水砸到了秋父的瓷碗里,但秋父老眼昏花,并不能看清。
“一定是人中龙凤吧……许老爷,许小姐都是有福分的人,你可向他们道贺了?”
“道贺了。”秋石的声音已经哽咽。
“那就好,咱清清白白做人,不能失了本分……”秋父摸了摸秋石的头。
“是。”越来越多的泪水自秋石眼眶中滑出,他用衣袖拭去了泪水,并未发出任何其他声音——
作者有话说:容禅抓狂,是我不够帅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拒绝我
第49章 隙中驹11
容禅负手站在阁楼之上, 看着整个小城由暗到明。昨晚烧了一夜的红灯笼坠落在地,掉出黑色的烛芯灰烬, 红纸沾染了露水, 柔软又肮脏地粘在地上。这座安静的小城逐渐苏醒过来了并发出细碎的声音,打更人回去歇息的声音,出早点摊的小贩的声音, 赶了半夜路从乡下进城售卖新鲜野菜的农夫声音……
生机勃勃, 周而复始,世间百态, 红尘五味……
容禅一夜未睡,仍维持着昨日的装扮。谁知这夜江桥能不能睡着?许太傅见太子许久未动了,叹了口气,上前询问道:
“殿下, 天快亮了, 您看要不要回来?一会人太多不便……”
“天快亮了?”容禅抬头看了一眼蓝黑色的天空,一抹浅蓝的云朵出现在天际,东方未晞。容禅表情怔住, 说:“太傅, 我们在云来镇多少年了?”
“回殿下, 十八年了。”许太傅说。
“这样藏着掖着, 还不累吗?”容禅轻蔑地瞥了下嘴角。
“殿下,您的意思是?”
“一个人, 背负着杀母之仇, 破家之恨,隐姓埋名离群索居多年,看着别人拿走他的一切,在庙堂之上享尽富贵荣华、权势滔天, 他却只能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躲起来,难道不恨吗?”
“装女人,难道还没装够吗?”容禅说。
许太傅心头大震,说:“太子,难道您以后打算……都不再隐藏了?”
容禅垂下头,摇了摇,说:“装老鼠太久了,就会真变成老鼠……”
“只有权势,才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它能让一个人从天上到地下,也能让一个人从地下到天上……多少人为它舍生忘死、杀父弑君、抛妻弃子……我又为什么不能追求它?而看着那妖妃逆臣在原属于我的龙椅上撒野?”
“殿下,您终于……”
容禅轻笑一声,说:“如果我是皇帝,有什么做不到?我们已经藏得太久了,许太傅。如果再不出来,有些人恐怕就要忘记我们了。”
“臣自当为殿下肝脑涂地、赴汤蹈火!”许太傅感动道,差点跪下。
容禅虚扶了一下,安慰了一番,他怕他不制止,许太傅当场作篇骈文出来表忠心。
他是入了穷巷了,容禅想。等冷如画当了皇帝,把该杀的人都杀了,有谁能阻拦他和秋石在一起?
这凡人的世界里,权力的顶峰就是皇帝。
那许太傅、乌将军,服从的还不是这个身份?难道是他本人吗?
这个位子虚幻又迷人,但它能使你得到一切。
*
容禅和许太傅正商议如何回京夺位,一匹从京城来的快马却送来了他们期待已久的消息。
一匹马儿瘦得肋骨都突出了,蹄子也受了伤,来到许府门前时,不住地打着响鼻。家丁知道这匹马肯定是累坏了,连忙牵到一遍喂草喂水。而骑马的人更风尘仆仆,外衣上的尘土已经板结了,人也胡子拉碴,这已经是他骑死两匹马后换的第三匹马了。
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从京城吕大将军府中传来。
许太傅连忙打开信封,和容禅一同查看。
“信上说……妖妃妙氏丧子,无法再生育,于是伙同义兄刘氏造反,囚禁了皇上。但万幸,高将军率部击退了叛军,救出皇上,皇上重伤,下诏急宣太子回京……”
许太傅激动地说:“太子殿下!好消息,大好消息啊!圣上招您回京了!一定是圣上感到忧虑,这时候,无储君在侧不行……”
许太傅没说出来的话是,皇帝可能因此就不行了,这时候亲儿子进京,就是直接扶灵柩、灵前继位了。
容禅眉头一挑,如此简单,瞌睡送枕头?那为什么秋石和冷如画不能善终?
许太傅忙得向左走又向右走,然后一拍脑袋,说:“瞧我!都高兴糊涂了!我这就写信联系旧部,通知他们太子准备进京,原先准备的精兵小队也用不上了,而是要拉一仪仗队,东宫嫡子的排场要摆起来,太子殿下万金之躯,现在这点人手怎能配上您的身份……”
容禅拉住许太傅,问:“什么精兵小队?”
“太子,您外祖为了保护您的安全,特意留了一两千人的精骑,预备将来护送您进京的……”
素未谋面的外祖还留了这份礼物?真大方。
许太傅运笔如飞,一下子写了好几封短信,卷起纸条塞进竹筒里,绑到信鸽腿上。一时间放飞了好几只信鸽,都要不够用了。
容禅坐在乌木椅上,折扇轻敲掌心。故事变化如此之快,冷如画记忆里他的确当上了皇帝,但后来呢,秋石去了哪里?难道——?
许太傅握着毛笔,忽又问道:“那位送信来的义士呢?我还有些细节想问问——”许太傅想多问一些信息,好向太子党各方势力传递信息。
那位自京城而来的义士倒是一直站在厅堂里,不言不语,看起来沉稳可靠。
这时,门外忽然又进来一匹快马,因为家丁拦不住,那马直接冲过门槛,进了堂屋。然后看到堂屋里的两人时,才勒住马头,停了下来。马儿也前蹄上扬,发出长长的嘶鸣声。
“这个人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们家没有公子,只有一位小姐,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还闯了进来……”家丁在背后跟着抱怨道。
因为突然有陌生人闯入,院里隐藏的护卫也被惊动,悄悄围了过来。
宁见尘勒住马儿,看了在堂屋中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容禅,问了一句:“许小姐?”
容禅木然,好在他今天穿的不是女装。
许太傅悄悄挡在了容禅的身前,问道:“这位小将军,您从哪来,找我们何事啊?我们只是普通百姓,不曾犯过什么案啊!”
宁见尘一身戎甲,翻身下马,说:“别去京城。”
“什么?”容禅问。
“妙贵妃联合义兄造反,囚禁了陛下,高邈被他们围困,他们正逼迫陛下下诏,假意召太子回京,好根除后患,扶贵妃之子上位!”宁见尘说。
前后脚来的两人,消息完全不一致。容禅一惊。而原本一直呆立在一旁的前一个送信人,见谎言被拆穿得如此之快,马上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匕,直冲向容禅!
容禅本能一躲,短匕卡在了折扇之间。由于椅子空间太小,他躲也无处躲避,匕首方向一偏刺进了他小腹之中。容禅吃痛,一脚踹飞了那刺客。而见容禅受伤,大量的护卫涌了过来,许太傅更是心急如焚,那刺客三下五除二被抓住了。
“抓住他!别让他死!给我好好地审!”许太傅急得跳脚,从小看着冷如画长大,他早把太子当成了自己半个儿子。眼见着太子殿下在自己面前遇刺,许太傅恨不得以身代之。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快叫大夫来!快啊!”
那名刺客,早在被七手八脚地摁在地上的时候,七窍流出黑血,原来是服毒死了。
阴沟里翻船!
容禅被扶着从地上起来,腹部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衣物。他惊讶地看着,这个幻境,竟像是真的?不过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修为被压制,他也竟能被一个小人物伤到了……
侍女、家丁乱成一团,纷纷去找药及清水,帮助容禅包扎。
许太傅留了几分冷静,他朝宁见尘行了个礼致谢,道:“这位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
容禅腹部的伤口不深,一会就止住了血。虽然这点伤痛不算什么,但还是带来了麻烦。容禅长眉微颦。
看起来病殃殃的容禅斜靠在床头,屋内其他人就只有许太傅、乌将军,以及京城来的宁见尘。
宁见尘朝各人行了个礼,道:“吾乃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是吕大将军麾下,京中局势巨变,特来禀告许太傅、乌将军……太子殿下。”
“方才听你言,妖妃之子未死,这是何意?不是说他出生三日便死了吗?”许太傅问。
宁见尘抬起头来,眼神一动,说:“原是死了……但朝中来了一位夏国师,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力,救活了小皇子。”
容禅闻言,也开始沉思。
“那妖妃义兄刘氏造反之事……到底如何?成功了吗?”乌将军问。
“原是失败了……被京城守备高邈将军击退了……但不料贼人有妖道相助,霎时间刮起黑色沙尘,高邈将军被他们围困,反败为胜……陛下也被挟持了。我拼死逃出,获得一线生机,才匆匆来云来镇报信。好在没太晚。”宁见尘说。
“难道……他们干脆就将计就计,放出了假消息,勾引太子上钩?现在,咱们的处境可大大危险啊!”许太傅愁眉苦脸道。
宁见尘点点头,说:“是,如果不备,贸然进京,等来的可能就是妙贵妃一伙的截杀。”
“这可如何是好?”许太傅急得团团转,“我已经给各方放出了消息,说太子准备回京了。我要赶快去信提醒他们情况有变才是!”
“我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容禅说,“若是妖妃使了这么小一个手段,我们就自乱阵脚,以后还怎么跟他们斗?”
“太子意思是?”许太傅问。
“我们要回京夺位,这计划不变。况且,现在敌在明,我在暗,反而是优势。”容禅说。
乌将军道:“太子殿下说的也是。狭路相逢,勇者取胜。妖妃既已派人迷惑我等,我等不妨也假装被她迷惑,来一招计中计。”
“假意被消息迷惑,太子直接上京,但暗中做好准备,痛击敢来袭击太子的叛军?”许太傅问。
“是的。”乌将军说。
许太傅、乌将军都是吕大将军留给太子的左膀右臂,文韬武略皆为英豪。计策一议定,便各自安排执行去了。
许太傅正安排人要带送信的宁见尘去休息,容禅却要求他留下来单独议事,宁见尘也很顺从地留下了——
作者有话说:这一世要开始收尾
第50章 隙中驹12
“其他人在哪里?”只留下宁、容二人后, 宁见尘就开口道。
“江桥和我在一起,之前, 还遇见过心驰派那个左元任。”容禅说。
这时候, 容禅才想起来,心驰派那人呢?招亲结束之后,他忙着与江桥见面, 都忘了那人去了哪里。如今, 好像不知去向了。
“我自醒来,就是呆在京城镇抚司中……后来又遇到了同在京城的高邈兄弟。我们听说, 练家二小姐疯了,疑惑那是不是和我们一同进入幻境的练红盏姑娘,过去查看,发现真的是她。而也就在她口中, 我们得知皇帝还有个藏在民间的嫡子……我们猜想, 多半就是冷画屏的前世了。匆匆赶过来,不料正遇上了你。”宁见尘说。
看来他们虽然天各一方,实际都有着关联……在冷画屏这一世中发挥过作用, 对扭转命局有关键作用。
“你说江桥和你在一起, 那他人呢?”宁见尘问。
容禅哑然, 心中泛起了一些波澜, 他说:“我带你去见他吧。”
入了夜,他们轻而易举地翻过了墙头, 来到隔壁的秋家院落前。
容禅敲了敲门, 听到里边传出来江桥的声音:“谁啊?”容禅近乡情怯,反而躲到了一边,江桥一开门,就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黑衣男子。
宁见尘见到江桥, 很是激动:“小桥,终于找到你了,找了你很久,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江桥却一脸不解的表情:“我认识你?”怎么又来一个人,跟许小姐一样,喜欢叫他奇怪的名字。
“他还没醒过来。”暗处传来容禅的声音。
江桥这才注意到,容禅也在这里,心跳不由得一滞。他看着容禅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他还没记起来他是谁吗?”宁见尘说。
“嗯。”
宁见尘担忧地说:“看来记忆恢复的快慢果然和修为有关,修为越高,恢复越快。我和高兄在京中商议时,就如此猜测过。”
“我是宁见尘,算是你的……旧识。”宁见尘介绍道。
“宁公子?”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认识过这个一身甲胄的小将军,江桥老老实实说:“我是秋石。”
“秋石?”听到这个名字,宁见尘眼皮一跳。
“嗯,就是他。”容禅说,同时他走到江桥面前,说:“秋石,我们准备要上京城了,你先前答应过我的,做我的长随一事,还算数?”
江桥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不料,许公子还记得他多日前说过的一句话。他之前已经拒绝了许公子的求亲,心中愧疚,一时不敢再见许公子。但许公子亲自上门来……他怎能再拒绝许公子别的请求?
“许公子……”
容禅又说:“秋石,你可知,我本姓‘冷’?我本名为,‘冷如画’。”
秋石再次愣在了原地,就算他只是一个升斗小民,他也知道,本朝国姓为“冷”。
*
从江桥那儿回来,众人便一同做上京的准备了。江桥自然也是要跟着一块上京的。他可是重要人物秋光的前世,单独留在云来镇让人不放心。他是他们能否出去的关键。
至于那被忽视了的左元任,容禅和宁见尘又亲自去左家的院子探过了,发现左二公子已人去楼空,实在不知所踪。虽然疑惑,也得作罢。
容禅却不知,他们那日招亲结束后,左元任经历了什么。
左元任受了伤,又丢了大脸,旁人的哄笑让他心中恼怒,仿佛要撕裂开来。他心中冒出许多恶毒的诅咒,这些肉体凡胎的低俗之人,他若出了去,一定要将他们全都碾为肉泥!哪个见过他狼狈模样的人,他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踩在地上踏碎,抽魂碎骨!看他们还笑,还笑!尤其是清微剑宗那两人,江桥……
左元任心中不断冒出黑气,犹如实质一般的黑色液体自他行经之处溢出,又消散不见。他听到旁人的嘲笑:
“哎呀,这左公子,还是棋差一着!”
“命中注定如此!福德造化不足!”
“辛苦比了三场,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家是姻缘天注定!”
“滚!滚!”左元任仿佛朝着虚空中的敌人呐喊,他挥了挥自己的残剑,只引得旁人笑声更响。左元任捡起自己的剑,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家中也无人关心这个左二公子。左二以往的记忆中,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担忧大哥当家后将他扫地出门。因此找一富户做上门女婿,对于左二来说是不错的选择。
在这幻境中久了,左元任也渐渐代入了左二公子的角色。
左元任在房中床上擦拭着自己的剑,听到屋外几个侍女路过。这几个侍女年方十八,平时常对左二搔首弄姿,暗送秋波。侍女叽叽喳喳议论着:
“今日许家绣球招亲,好热闹,那比试真好看,去看了吗?”
“哪来得及啊,要做活呢,我就看了半场回来了。不过我表哥看了全场。”
“快讲讲——”
左元任心中愈发气闷,不一会儿他的丢脸事情就要传回家中。这些往日对他眉目含情的侍女,恐以后也要开始嘲笑他。左二想起这青春年少的侍女对他露出嘲讽的笑,手中的剑几乎被他拧断,恨不得将这二女的头颅一并斩下!
在左二独自羞恼之时,房中忽然出现了另一人的身影,都不知他是如何出现的。待左元任反应过来,整个房间都已进入了禁制空间,左元任身上也如负担千钧,动弹不得。
“你、你、你是谁!”左元任惊慌起来,在凡人世界中久了,他都要忘了这些仙人手段。
“你想干什么!休怪我不客气!”左元任虚张声势。
一个修长的黑红色身影逐渐从阴影中走出,夏惜命掀起盖在头上的蓑帽,表情诡异而阴冷。他俊美的脸上仿佛蒙着红色阴影,如魔尊临世。
“恨吗?”夏惜命问。
“是你!夏惜命!”夏惜命早于他们进入幻境,又失踪已久,左元任差点把他忘记了。
“别过来!魔头,我可不怕你!”左元任吃力地举起自己的剑,但被夏惜命的灵力禁制压制着如入泥潭。
“如果恨的话,你不想释放心中的怒气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夏惜命诱惑地说。
“滚开!我岂会与你这等邪修为伍!”左元任说。
夏惜命笑起来,道:“正与邪,谁予定义?你恐怕,还不知自己如今的处境。”
“什么意思?”
夏惜命走过来,在桌子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悠闲地喝着。尽管他手无寸铁,左元任却比他慌张得多。众人进来都被压制了修为,为何这夏惜命像个没事人一样。而左元任在夏惜命面前,手臂都抬不起来,遑论举剑。
“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那等专爱取人性命的嗜杀之徒。”夏惜命淡淡笑道,“相反,我是来好心提点你的。”
“你觉得我会信你?”左元任说。
“信不信,你可以自己想。”夏惜命说,“进入这个幻境那么久,你就没觉得不对劲?”
左元任一愣。
夏惜命说:“这里很平和,不是么,平和得不像一个危险的秘境,仿佛只是一个凡人的小世界。”
“你们大概没听过冷画屏的大名,不巧,我刚好对这位陨落已久的大能有所了解。”
左元任说:“你快说!说!冷画屏是什么人!”
夏惜命轻哼一声,玩着自己的红色指甲,笑道:“告诉你也无妨……”
鱼儿已经上钩了。
“冷画屏出身镜花派,最出名的是他的‘镜花水月’之术,已修至化境,达到了‘化幻为真’的境界。也就是说,在这悲画扇中经历的一切,既是假的,也是真的,可以从假变成真的。”
夏惜命接着说道:“你们大概忘了,这是个凡人小世界,所以……生老病死皆为常事。左兄应该已经有所体会了。若是不信,不妨看看自己的头发。”
想到自己的尴尬病症,左元任已经有所体会。而夏惜命提及他的头发,左元任不由得看了看,然后他睁大了眼睛,惊讶之极,在这满头黑发之中,竟然出现了一缕白发!
夏惜命的声音仿佛回荡在左元任耳侧,清晰又富有磁性,他的口吻淡淡的,似暗流涌动:“哪个修士,不是为了长生不老、与天同寿?左兄修至筑基,也得花了个几十年的功夫吧?”
“来到这悲画扇中,可都要打回原形,原是七八十岁的人,凡人是什么模样,修士也是什么模样……左兄可记得那些老态龙钟、疾病缠身的凡人什么模样……”
左元任真的害怕了,原来在这幻境之中,他也会和凡人一样变老、生病、死亡……冷画屏“化幻为真”,意味着这些伤害都会真实发生在修士之上……
左元任感到脊背寒凉,一股冷意幽幽地在身上旋转。他们将凡人视为脚下蝼蚁,而今,要和这些蝼蚁一同死在这小世界中了?
如一个熔炉,感觉不到伤害的存在,到最后,却是被温柔的毒火炼化成为炉底药渣的一部分。无论在外面时多么厉害的修士,进了里面,一样会毫不知情地慢慢耗死……等到寿元将近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左元任明显感觉到了害怕,他声线颤抖地说:“你、你这妖人,胡、胡说八道……我定杀你而后快,夺走悲画扇,从这儿离去……”
夏惜命哈哈大笑起来,冷语道:“夺,怎么夺?你还真像冷画屏说的那样,傻乎乎地帮他修补什么‘三世情缘’?也未免太过傻了一些!冷画屏是什么人,纵横十洲三岛的幻术大师,杀人毁道于无形,当年一手化幻为真灭了多少门派,你还真相信他会因为几段前尘往事心结难解?不过是为了骗你们罢了!”
“老老实实呆在这幻境中做他悲画扇的养料!”
“你、你知道那么多?为什么好心来提点我!”左元任说。
“冷画屏陨落接近千年……这把悲画扇仍自行运转……葬身其间的修士不计其数……我只是不想,同样成为协助幻境运转的养料罢了。”夏惜命说。
“那,那你说怎么办……”左元任道。
夏惜命见左元任已被诱入局中,嘴角一抹笑,如毒蛇一般谆谆细语:“去帮着冷画屏解决什么三世情缘不过缘木求鱼,不解其真意。若问如何能搅弄这世界的风云,还是得去京城,皇帝,才是这凡人世界的主宰。若是能夺得人皇之位,祭炼这整个世界又何妨?这才是冷画屏化幻为真的规则……”
“若为人皇,顺我者生,挡我者死,不管在外面是什么飞天遁地的大能修士,面对着幻境中的百万大军,又能如何逃生。你,就不想复仇吗?”夏惜命说。
左元任听着,眉心冒出黑气,仿佛已渐渐被夏惜命说服……——
作者有话说:这真的只是个谈恋爱的本……(掩盖自己不会写解谜的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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