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隙中驹13
江桥答应了要陪容禅上京城, 就开始收拾,虽然他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收拾。
他只是尽可能地把家中打扫了一遍, 留下了尽量多的食物给父亲, 预备着之后父亲可能无人照顾。
既是主人家要求,秋父也不说什么,只是让秋石在上京过程中听老爷、管家的话。
秋石却在家中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许太傅站在秋家院落门口, 客气有礼地问:“秋小兄弟, 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桥一惊,说:“员外, 当然可以。”说着他在衣服上擦干净了自己的手,跟着许太傅一路来到城郊小山山腰上一棵古松下。
这里僻静无人,也适合谈话。
许太傅虽远离朝堂多年,身上还有着一股当年刻苦读书的书卷气, 曾经也是一名唇红齿白、指点江山的少年郎, 现在已中年发福。
许太傅邀江桥到古松之下,摸了摸长须,说:“秋石小兄弟, 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
江桥拘谨地低了头, 抓着自己的裤子, 说:“许老爷, 我,我只是个下人, 您是贵人……”
“诶”许太傅说, “不必妄自菲薄。你可听说过一句话,‘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少年郎,正是发奋刻苦的时候, 一时的低谷算得了什么。”
江桥看着许太傅的眼睛,里面竟还有几分慈祥,他是不懂许太傅想对他说什么了。“许老爷,是,您说的是。”江桥说。
“只是……”许太傅的眼里露出悲苦之色,“你和如画,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算是你们的长辈,我膝下无子,把你们当做自己孩子一般。我也实在是为难。”
其实江桥多多少少猜到许员外的来意,在他提及如画的名字时,仿佛空悬的心一下落实了。该来的,总归要来的。
“唉……如画那小子,应该也和你说了不少了……但是如画家里的情况,恐怕远比你想象中复杂。”许太傅说。
江桥的心如石头一样一点一点沉到井底去。
许太傅细细为秋石介绍了冷如画的身世背景:“我不是如画的亲父。如画一出生,母亲就为人所害,罹遭产难去世。他家虽富有四海,但父亲只宠爱妾室,为避免如画也被妾室所害,他外祖才把他送出宫来,放到这乡下养大。不然也不会遇见你。”
“你们一同长大,我也看在眼里……”
“只是……如画身负血海深仇,如果他执意与你在一起,他不仅无法报仇,还可能失去一切……失去这唾手可得的天下。如画是天家血脉,天纵英才、聪颖坚韧,我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成为流芳千古的明君,平定天下、爱护百姓,成就不世之伟业……他怎么能,和一个男子在一起?”
秋石心头一震,他想过冷如画身世贵重,但不料是皇帝之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正的天潢贵胄!
“先不说……男子能否绵延子嗣……如画是嫡长子,未来的陛下,不可无后……就是现在,你大概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东宫的位子,想要了如画的命,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你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了和你在一起,冒了多少风险,是多么任性,他是拿自己的未来和性命在赌!”
秋石觉得眼眶酸涩,低下头来,不敢看许太傅的眼睛……他竭力忍着眼中的泪意,不想在许太傅面前展露脆弱。如画的身份如此隐秘,他在他面前展露男子之身,是冒了多少风险,还是信任他,即使受伤也无所谓……但是他拒绝了如画精心准备的求亲,狠狠伤了如画的心。他现在仍记得如画脸上那心冷痛苦的表情。
他做了什么……
他一直在拖累如画……
“我并非有意拆散你们。只是太子殿下处境艰难,他虽占据了名分,但在朝中并无根基,反而尽是仇敌……妖妃、奸臣把持朝政多年,结党营私,祸害百姓,太子殿下独木难支。若他只是一普通皇子也就罢了,偏偏他是陛下唯一的嫡子,即使他不想去争那位置,别人也会逼着他去争,因为只要那位子上不是他,他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死!”
许太傅说得动情:“我这一老病残躯,死不足惜,只是我不忍心看着太子殿下一身才华,埋没山野……几十年来,圣上不理朝政,吏治黑暗,贪腐横行,百姓苦不堪言,如火炉中煎熬,不仅圣朝需要殿下,百姓也需要一位仁慈英明的圣主……”许太傅用衣袖擦拭自己的眼泪。
尽管他是为了心中的忠义守护太子,但又何尝不是将王朝百姓的命运寄托在太子身上……
“许员外,您不必说了,我明白了。”江桥说。
许太傅原以为还需要对秋石长篇大论地劝说,但不料秋石主动制止了他。他看见秋石的脸上尽是湿痕,知道这心思重的孩子也哭了,心中泛起了一丝丝愧疚。但这一丝愧疚很快随风飘逝了。
“孩子,非是我许临川狠心要你性命,只是殿下要娶妻,要联合各方势力,要登上大宝,我不能在他身边留一个隐患,让他沉溺儿女私情,矢志忘初……我不得不送你上路了。我代殿下母亲孝昭皇后以及殿下外祖持节郡公拜谢您的恩德。如您有怨,也只朝我许临川一人来。”
许太傅向江桥鞠了个大躬。
同时,一直等候在远处的许家侍从,捧上了一个漆盘。漆盘里放着一节白绫与一瓶毒酒。许太傅说:“孩子,你自己选一样吧。”
江桥看了一眼盘中的白绫和毒酒,低下头来,说:“我知道了。许员外,我想自己静一会儿。”
许太傅摸摸胡子,他相信秋石这个孩子,答应的事情就会做到,不会食言。许太傅说:“那好……孩子,我相信你分得清轻重。你的父亲那边你放心,我们会照顾他直至终老。孩子,就麻烦你自行了结了。”
江桥点了点头,说:“谢过许员外。”
侍卫将装着白绫和毒酒的漆盘留在了地上。许太傅带着侍卫离开了。江桥看着他们离开之后,视线从那漆盘之上,缓缓又移到了面前的古松之上。
原来许太傅选了这个地方,是早就选好了一个清静之处让他自行了结。连树都找好了。
*
说好了要出发那天,容禅等了许久,都不见江桥前来。
容禅忍下心中的焦躁,约束自己不急着去找江桥。他相信江桥答应了他会来,便一定会来。于是容禅等了又等——
终于在队伍快出发的时候,才匆匆看到江桥背着一个小包袱跑过来了。
“对、对不起少爷!我,我来晚了!”江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现在已经非常自然地把“小姐”的称呼改成了“少爷”,习惯之后,觉得少爷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容禅看了江桥一眼,便把头拧向一边。毕竟他现在还在和秋石闹别扭,因此不能给他太多好脸色,也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其实非常在意他有没有来。容禅只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见江桥来了之后,容禅一甩鞭子,打了马儿后臀一下。马儿便一下子跑到队伍前列去了。容禅冷峻的目光沉沉扫过穿着普通家丁衣服,实际里面都穿着精铁甲胄的侍从队伍,这些都是他精心安排的伏兵。
为了不打草惊蛇,容禅将那两千精骑乔装打扮,混入了仪仗队伍之中。浩浩荡荡的太子仪仗离开了云来镇,前后绵延数千人,看着都是衣饰华丽的太监宫女,实际都是训练有素、披坚执锐的士兵。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就等着那些意图袭击太子的妖妃乱党送上门来。
容禅今天穿了一身非常英气的骑装,银黑色的甲胄泛着暗光,黑发高高束起,一条红色丝绦垂在脑后。太子殿下英俊逼人,引得队伍中的人不断注目。这就是圣朝未来的陛下?果然气度不凡……
江桥愣愣地看着容禅扫了他一眼,便甩下他跑到了队伍前列。江桥也小碎步在后面跑着跟上了容禅,默默跟在容禅的马儿后面。容禅的马儿走得快,江桥也一路在小跑,才能跟上他。
队伍行了一天半,停在省城外东江旁扎营休息。侍卫拿出准备好的干粮,在河边打水,并埋锅造饭。容禅观察周围地形,城西有一片青色群山,省城城墙高大,河湾宽阔,一望无际。
省城布政使率领属下百官给太子的队伍送了食物和美女,并力邀太子进城休息。但太子的队伍非常谨慎,以不扰民为由,拒绝了入城。
看着省城布政使只能无奈地回城,乌将军汇报道:“殿下,我观此处地势平坦,没有可供埋伏的地方。您可以放心,稍作休息。”
容禅点点头,但这个世界,已经不能以一般的凡人世界的经验来看,毕竟那邪修夏惜命也混入了幻境之中,似乎还博得了皇帝身边的高位。
容禅朝宁见尘使了个眼色,宁见尘便打马往周边巡逻去了。
他们要防的不是凡人,而是修士。
江桥一直努力躲在容禅身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怕被许员外看见,那天许员外和他长谈过后……
容禅眼角瞥到江桥在他身后,但也只当做没看见,快步走入了自己的营帐之中——
作者有话说:我是可爱的存稿箱
第52章 隙中驹14
容禅在营帐中静坐没多久, 忽听得外面一阵吵闹声,一掀帘子走出去, 发现西边不知何时来了一大片乌云。乌云气势汹汹, 滚滚而来,云层越积越厚,并夹杂着黑色闪电。
容禅面露忧虑, 长剑提在手中, 他对站在门口的江桥说:“快找个地方躲起来!”便去探寻发生了何事。
乌云越来越迫近,营地中开始飞沙走石, 许多士兵被风沙迷住了眼,“哎呦”“哎呦”地喊痛。容禅观那些士兵的惨状,不仅眼睛睁不开了,眼皮还在肿胀发紫, 看来沙尘中掺了毒。
容禅运转体内仅存的灵力, 护住眼耳口鼻,并急忙驱马去寻乌将军,让乌将军先行组织人马, 护好将士。这些风沙不过障眼把戏, 敌人可能在风沙中埋伏。
这时候, 省城城楼之上, 一个绯色官服的官员,正朝着一名紫色道袍的神秘男子屈身下拜。刚还在冷太子面前点头哈腰的布政使, 转头一脸谄媚地对这看起来非官非吏的道人恭维吹捧:“夏国师果然道法高强, 一出手就是呼风唤雨,这下定打得那伪太子有去无回!”
“诶——莫太夸张,那伪太子也非蠢人一个,不然, 刚才献上珠宝美人时,他就应该进城了。瓮中捉鳖,岂不更快?”夏惜命说。
“是、是,国师果然料事如神,知晓那伪太子多疑,因而备了第二套方案。”布政使附和道,“国师大人,此战若能生擒了伪太子,您不忘在贵妃娘娘面前为我多美言几句呀!”
“这是自然,少不了你好处。”夏惜命嘴角含着一丝邪笑,微微摇着手中的扇子。
乌将军在容禅和宁见尘的帮助下,将剩余的士兵聚集了起来,护住面部,手持利刃,严阵以待。风沙中果然有一众浑水摸鱼企图偷袭的黑衣人,但都被士兵一一打退。乌将军同时组织人手,将不慎中毒的士兵带下救治。
“看来这太子还留了一手。”夏惜命在城楼上说。他本也没预计那么快解决这群人,对待凡人也就罢了,修士,没那么简单。
“不是说都是普通侍卫和侍女么?什么,他们都穿了精铁甲胄,根本无法打败!?”布政使面露惊慌,“这和消息不一致呀!”
夏惜命在心中暗道了一声蠢货。同时,他拿起旁边将领身上挂着的一张硬弓,抽了铁箭,直接瞄准了风沙中影影绰绰的一个人。
容家小儿是么?怪你家祖德不修吧……
夏惜命将铁箭瞄准了人群中的容禅,戴着紫色宝石戒指的手指紧扣在弓弦之上,然后猛地放出!他身旁的将领惊讶得目瞪口呆,这夏国师看着弱不经风,竟然敢射八百步之外的伪太子!?
容禅在人群之中,跟随乌将军一同救治伤员。忽然,他心有预感,耳边仿佛听到一阵破空之声。离这最近的城墙也有近一里之外,是谁在射箭?来不及思索,容禅本能地提剑一挡,那破空而来的铁箭直接将精铁长剑击为两段!
“保护太子!”
“快快!警戒!”
“来人啊!保护太子殿下!”
那铁箭为长剑一挡,方向一偏,仍然势不可挡。容禅扭身一躲,那铁箭还是射中了他的小腹,瞬时一股鲜血冒出。
容禅眉头一皱,提手拔出了长箭,所幸血液是鲜红色的,箭上并未淬毒。许太傅见此情状几乎晕倒过去,急忙道:“殿下!殿下!您没事吧!马上让人找大夫来!殿下,我早说过,此计太为冒险……”
容禅却没听许太傅在说什么,于他而言,这些人不过戏中人。而他感受着铁箭上萦绕的残留灵气,目光望向一片阴云之中的城楼,看来,他的敌人并不来自境中,而来自境外。
幸运的是,受幻境规则所致,夏惜命的法术并不能持久。那飞沙走石只持续了一阵,便结束了。乌将军带领着部下四处搜寻,追杀未来得及逃走的黑衣人,并迅速收拾部队,换了个地方驻防。
容禅坐在帐中,赤着上身,身上的伤已经初步包扎好了。但是队伍行进匆忙,刚止血的伤口又开始崩裂渗血。他皱着眉头,这幻境中的伤,也未免太过真实了一些……
帘子突然被掀开,江桥捧着药和绷带走了进来,看见容禅身上的伤,呆呆地站着。
容禅觉得心中很乱,他已经几日未和江桥说过话。即使江桥看着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也会故意避开,不给江桥见面的机会。
而这时……
江桥看见容禅身上的伤竟不止一处,除了箭伤,还有一处刀伤,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江桥说:“少爷……您身上怎么这么多伤?您怎么都没和我说?”
容禅颦眉道:“我受伤关你什么事,你管我死活?”
江桥就这样立住,不说话。
容禅觉得心中不是滋味,身上的伤口愈发痛起来,他原本都无视了这些皮肉伤。谁知江桥问了他一句后,他开始觉得伤口疼痛难忍。而江桥被他一句话噎回去后,竟又捧着托盘转身出去了。
容禅惊讶地看着江桥转身的背影,一时间都忘了,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你、你就这样出去了!?你真的不管我死活!”
他不过说了一句狠话,江桥就当真了吗??
容禅差点要挣扎下榻,但江桥只是出去拿了更多的药后,又掀帘子进来了。他看到容禅快摔到地上,连忙过去把他扶回了榻上。
容禅的身体靠在江桥瘦弱的肩上,手放在他后背,拳头抓紧了又松开。不知为什么,到这一刻,他觉得都值了。他闻到江桥身上淡淡的气味,从未觉得心里有这一刻的满足和委屈。他一肚子酸气地说:
“你还回来做什么?快滚出去!我和你毫无干系!不需要你在这里伺候我。”
江桥没有听容禅在说什么,他用剪刀小心地剪开容禅身上染血的绷带。绷带和伤口的血肉长到了一起,撕开时很痛。江桥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容禅痛得小声地“嘶”叫一声。江桥不由得时时停下动作,等容禅的疼痛缓解。
江桥小心地擦拭容禅伤口的污血,并撒上新的药粉,然后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起来。太子殿下的身体很好,因此伤口已经有愈合的趋势。而容禅的身体软软的靠在江桥身上,仿佛抽去了骨头,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卸去了心防,变得非常任性,不时要求江桥这样或者那样,仿佛通过这种方式,证明江桥非常在意他。
江桥正在按照容禅的吩咐,小心地帮他穿上甲胄。他刚才已经按照容禅的指令,喂他喝了水,又帮他整理了头发、披上外衣。太子殿下虽然是腹部受伤,但是四肢好像同时也废掉了,只能依赖他的小长随帮他做所有事情。
江桥帮着容禅系上铠甲的扣子,同时容禅悄悄把手放在江桥的背后,摸他垂落下来的乱发。少年的鬓边一圈杂毛,显得他脸嫩又稚气。容禅暗中观察着江桥干枯的嘴唇,这小傻子最近好像变痩了。
看来行军生活还是艰苦了些……
江桥已经帮容禅做完了所有的事,看来没有事需要他做了。容禅执住江桥的手臂,说:“你以后跟在我身边,秋石。”
“容仙尊,你叫我什么?”江桥说。
“我说什么……”容禅忽然反应过来,江桥叫他什么?
容禅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江桥,说:“我叫什么?”
“容禅,容仙尊。”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就刚才,看见您受伤的时候……”
“好哇你!一声不响地……咳咳!”容禅把江桥扯到身下,压到榻上。但因为动作过大,撕到了伤口,他不由得“嘶”叫一声,面容扭曲。他盯着身下的江桥,说:“你都想起来了?全部?”
“嗯……”江桥小心翼翼地说,“我们落进了那把扇子之中……然后,我每天都在砍柴,有一天我见到了许小姐……”
想起自己被迫扮了一阵子女装,容禅不由得捂住了江桥的眼睛,说:“不该记得的就别记得了。”
“哦……”
江桥的眼睛眨了眨,睫毛在容禅的掌心轻轻划过。容禅觉得一阵瘙痒,心上也是。江桥在容禅的威吓下乖乖地不敢动,说:“容仙尊,你给我抛了绣球。”
“嗯……”在江桥看不到的地方,容禅的脸有些发热,想起那未送得出去的嫁衣。
原先在江桥未想起来的时候,容禅可以尽情扮演一个“冷如画”的角色,冷如画如何对待他青梅竹马的恋人的,他就是如何对待江桥的。但是,回到本身的角色之后,他像是蓦然被扒去了全身的衣服,有一种赤裸又新鲜的羞耻。
他要怎么对待江桥?
江桥缓缓抓住了容禅捂住他眼睛的手腕。江桥手掌的温度只是温凉,但不知为何给容禅一种滚烫的感觉。江桥苏醒过来的记忆中,记得秋石那些对冷小姐隐忍又炽烈的目光。因为卑微,秋石只敢在冷小姐转身后看着他。但冷小姐对他的好,他都记得……他也尽量用自己的方式,对冷如画好。
秋石早知道冷如画是个男人,但是他没有点破,因为他怕……一旦点破之后,他们蒙在面上这层纱都没有了。他再也无法遇见冷如画了。
想到临行前许太傅对他说的一番话,江桥缓缓闭上了眼睛……眼中一股涩意。他知道秋石心里是如何想的,如果这是他的心愿,江桥想帮他实现……
容禅见江桥许久没有动静,连忙移开了自己的手,担心是不是压坏了他。但刚移开了手,便看见江桥黑漆漆的眼睛,如古井般一动不动看着他。
“容仙尊,你说,想让我陪你上京城,一辈子永远陪在你身边,和我成亲,这是真的吗?冷如画真的是这样想秋石的吗?”江桥说。
“我怎么会随随便便说话。”容禅避开了江桥的眼睛,说“这些……自然是冷如画想对秋石说的。”
“好……”江桥垂下眼睛。秋石一直担心的是冷如画会将他丢下,这样,倒解决了心中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为了这碟醋,才包了这盘饺子。
第53章 隙中驹15
两人正相对沉默着, 忽听得外面吵闹的声音。
容禅长眉一颦,拿起长剑, 对江桥说:“我出去看看。”
江桥跟了一起出去。
只见营地里一片混乱, 号角声响起,角楼上点起求援的烽火。原来是有一队人马奇袭了营地,带兵直接杀进了营地之中。
太子的上京之路并不太平, 充满了杀机。
“不好!”容禅皱眉道。
容禅寻来了两匹马, 直接上马杀敌打算冲出重围。他一面斩杀着那些围堵在他面前的叛军,一面扯着江桥的马辔头, 打算一块冲出包围圈。
叛军势大,许太傅都披上盔甲,执着长刀,斩杀不断围过来的叛军。“保护太子离开!”许太傅吼道。
容禅一夹马腹, 马儿高高跃起, 跳过了一处燃烧着的马车。数十个忠心于冷太子的死士,随着容禅不断刺破叛军的包围,人数也越来越少。
容禅策马在前, 身后跟了一长串追着他的叛军。无数死士自愿留下为其断后, 跟在他身边的人逐渐倒下。天色渐黑, 刀枪剑戟之声不断, 血肉飞溅,叛军追逐着容禅的单骑, 逐渐进入了一狭窄的山谷中。
容禅挥刀斩下一意图将其从马上拖下的叛军, 又纵马踏过了他的尸骨。他扯住前蹄不断上扬的马儿,对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江桥说:“我太显眼了,你将马儿扔下,先逃吧!咱们分开躲避……”
太子势单力薄, 朝中无数人盼着他死。他们已经在妖妃,以及“死而复生”的小皇子上下了太多赌注,这些忠臣良将,怎舍得让一个十八年前就该死掉的“太子”来破坏他们的棋局?
许太傅的担忧没错,太子根基不稳,急需朝中大臣尤其有兵权的武将的支持,否则登位之路充满了荆棘……
容禅话音未落,就觉得刚被夏惜命射中的腹部伤口忽然一阵绞痛。不同于鲜血流失的灵力流失在迅速进行,容禅的脸色逐渐苍白,身体变得沉重。
“掩护太子!”
“殿下您快走!”
“我们为您垫后!”
纷乱中,容禅觉得眼前逐渐发黑。他在虚空中抓了一阵,发觉自己的眼睛竟看不见了。“江桥!”容禅叫了一阵,从马上摔了下来,又被江桥扶了起来。
容禅看不见了,初期心中一片混乱,他只听到周围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在商议,又似在逃窜。衣甲摩擦之声、刀剑入肉之声错综复杂。唯一清晰的,是一直跟在身后的叛军喊杀声。
难道他们要死在这里?
该死!这姓夏的!他出去后非把他大卸八块不止!被他暗算了。
“小兄弟!你带着殿下走吧!拜托你了!”容禅听到一个声音说,这个声音仿佛听过一次,应该是他的某个死士。
腹中的剧痛越来越强烈,灵力流失也不同以往。容禅觉得身体逐渐乏力,整个身体几乎全压在江桥身上。他的五感变得模糊,不仅看不到了,听力也越来越弱,非常地困倦……他极力坚持着灵台的清明。
“江桥……”容禅的声音也变弱了。
“啊啊!我跟你们拼了!小兄弟,你带殿下走!”容禅模糊中又听到一个死士倒下的声音。
“我在。”江桥说。他把容禅背了起来,似乎要把接近昏迷的容禅带离战场。
“你走……”容禅混混沌沌地说,“你扛不住的,你快走……不用管我,他们杀不了我……”
“别怕,小姐,我带你走。”江桥又把容禅的身体往上提了提,不断躲避着战场中的各种流失和飞刃,绕过地上一具又一具尸体,带着容禅离开。
容禅的意识变得孱弱,他脑中属于冷如画的那一部分记忆反而活跃了起来。在他有气无力地趴在江桥背上时,冷如画的意识接管了他的身体,或者说,与他融合在了一起。
“别管我了……石头……他们要杀的是我……你丢下我跑吧……他们不会杀你的……”冷如画说。
秋石像往常一样笑了笑,憨憨的,他说:“没事的,我能行。”
冷如画环住秋石脖子的胳膊变松了,他中的可能是一种很厉害的毒。他的身体在秋石背上往下滑,却被秋石牢牢地背着。
冷如画开始苦笑,他的脸颊靠在秋石的颈侧,虽然看不见,但是能闻到秋石很安心的气味。“你背不动我的……这样,你也会受伤的……”
“小姐,你忘了吗?我天生力气大。”秋石稳稳地说,他的声线很平和,让人感觉不到他们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而是仿佛漫步在儿时的乡间田埂一般。
“呵呵……”冷如画绝望地冷笑起来,兵败如山倒,即使他这次能侥幸逃脱,他下一次也能躲过这样连续不断的袭击吗?那个位置,太迷人,太危险……何况,他们可能根本躲不过这一次。
叛军仍在背后追击,冷如画身边的死士所剩无几。冷如画几次听到箭矢从耳边擦过的破空声,秋石在艰难地躲避着,几次差点中箭,几次跌倒在尸山血海里。
“把我放下吧……我快坚持不住了……”冷如画说,他的意识快模糊了。
“小姐,您再忍忍,我们,额,我们马上要逃到安全的地方了。您相信我。”秋石说。他平静的声线里掺进一声闷哼,他一个普通人,在战场上状况应该也不怎么好。
“把我放下吧……”冷如画最后的意识模模糊糊地说,“石头,失去那个位置,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跟着我,太危险……呵呵……”
“石头……我原本想以国为聘,让你做我的皇后……但现在,还是我太狂妄了一些……石头,我可能什么都给不了你了……你的夫君,曾富有天下,现在却是个穷光蛋了……”
“石头,你还要我吗……”意识混乱的冷如画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
“我不在意的,小姐。”秋石说。
冷如画仿佛可以想象出秋石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坦然又正直,让人可以一眼万年。可惜,他现在看不见秋石的样子。冷如画眼眶酸涩,这随时可以丧命的战场,仿佛成了他们缘分最后的绝唱。他强撑起来身体摸了摸秋石的脸,冷风如刀,冷如画心满意足地说:
“石头,有你这句话,我死也心甘情愿了……你把我交出去……他们会给你奖赏的……你后半辈子无忧,可以拿着这奖赏快乐地活下去……养几个和你一样的孩子……”
“小姐,别怕,我会保护你,你会没事的。”秋石说。
冷如画明显感觉到秋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隐忍,动作也不如之前灵活,变得吃力。他惊慌起来,问:“石头,你怎么样了?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快放下我,逃命吧!我活不久的!”
“我没事,小姐。”秋石咬着牙说,同时他再次把冷如画的身体往上推了推,让他安稳地趴在自己背上。
冷如画后知后觉,秋石肉体凡胎,怎么可能带着他一个人在战场中腾挪自如?但现在他什么都看不见,听也听不清楚,闻似乎也闻不到了。
冷如画颤巍巍地,伸手去摸秋石胸前的衣服,不出意料,摸到了一手腥冷的湿意。
鲜血已经浸透了前襟!
“石头!”冷如画尖叫道。
“我没事……”秋石依然是稳稳地说,但他的声音已经比之前变得微弱。
冷如画摸到了数根插在秋石胸前的箭头。秋石就是这样,冒着箭雨,忍着必死的伤口,来救他的吗?
“你放下我啊!石头!”冷如画要哭出来了。
“我没事……”秋石已经在重复这句话,他的喘息声在变大,脚步也变得迟缓,被冷如画识破之后,他削去了伪装,不能像之前那样灵活地躲闪了。“小姐,我们快到安全的地方了……你再忍忍,我一定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冷如画的热泪流进秋石的脖颈里,他感觉到,秋石的身体在慢慢变得冰凉。在秋石失去他之前,他可能要先失去秋石了。
秋石的声音里仿佛隐含着一丝轻快,又有一丝释然。他的脚步沉重,却像是小时候和小姐在田里玩耍完毕,他背着小姐,背后是夕阳,一步一步走回家一样。
身上很痛,很沉重,但是他觉得很开心,很快乐。
他真的非常容易满足。
“小姐,许员外说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不能拖累你。我原本想了结自己,但是,想到小姐要一个人面对这些危险的事,我就不放心……”
“小姐,我终于在最后面保护了你,小姐,我对你也是有用的,小姐,我想死的时候,也能帮到你。我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死了……”
“小姐,我现在,很满足……”
秋石的声音逐渐变轻了,他也走不动了,他跪坐在了地上,想强撑着再爬起来,但还是又重重摔下了。
他的身上至少中了五六支箭。
冷如画在无声地流泪。
“小姐……我可能要……走不动了……”秋石再一次想要把冷如画背起来,但还是失败了。冷如画感觉到秋石的身躯逐渐变得冰冷。
“小姐……”秋石抚摸着冷如画流泪的面庞,“我……”
“石头!!!”冷如画的声音惊飞了一阵飞鸟,但战场中的厮杀声仍在继续。
*
这个世界在寸寸皲裂。
随着秋石死亡,这个世界也在崩塌。
在这崩塌的世界碎片中,容禅、江桥等人,看见了这个世界后续的结局。
冷如画侥幸被救。
但因失去了秋石,他性情大变,在之后的政权斗争中,变得阴狠嗜杀,同时记恨起了从小抚养他长大的许太傅。
花了十年时间,这个世界的叛乱终于被平定,冷如画尽数杀掉叛军,登上帝位。
为铲除敌对势力,冷如画使用了很多狠辣手段,屠杀了许多反对他的人。阴狠、恶毒刻入冷如画的骨髓。战争整整持续了十年,席卷了半个圣国,才最终铲除妖妃势力的余孽。但是,圣国人口也消耗过半,田地荒芜、城池废弛,圣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冷如画性格变得多疑偏激、冰冷无情,为巩固统治,他使用高压手段弹压群臣和奴役百姓。朝中党争纷乱、攻讦频仍。到王朝后期,他开始沉迷道术妖法,企图能够召回秋石的亡魂。
他杀了许多人,其中有坏人,也有好人;有敢于直言的人,也有爱护百姓的人。
又十年,许太傅因进言触怒了冷如画,冷如画夷其三族。
后冷如画因地方藩王发动叛乱,在御驾亲征过程中病死,此后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乱世直接持续了两百年。
人命贱如犬。
冷如画并没有后代,因此对于王朝正统的归属也并无定论。
而与冷如画的前世记忆相比,这一世后半部分的经历大致是相同的,但前半部分,却因江桥他们的介入,稍有不同。
前世,冷如画并未能抗住压力,在许太傅和吕大将军的安排下,娶了多位世家贵女为妻。秋石因此与他离心。
娶妻大大缓解了冷如画前期缺少朝中支援的困境,但是,也在后期,埋下了外戚斗争的根源,朝中划分了多派势力。
冷如画只花了三年便平定了叛乱,登上帝位。但是,秋石早在冷如画离开那一年,就在许太傅的劝说下,于树下自尽。
死的时候,秋石很难过,满怀着对冷如画的思念和悲伤。
三年后,冷如画回去找秋石,只看见了一个早已荒芜的院落,和一个枯冢。
冷如画还是恨起了许太傅。
冷如画死后,冷氏皇族因皇位内斗不断,最终还是导致了天下大乱,血流漂杵,生灵涂炭。
江桥他们并未能改变冷如画和秋石的既定结局——
作者有话说:第一世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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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石中火(三合一)1
直到失去意识前, 容禅还是满怀着对江桥所扮演的秋石死去的忿恨和悲痛之心。他想狠狠抓住,想要离他而去的江桥, 一切却如镜花水月, 化为虚影。
“江桥!”
江桥为他而死,那一刻的心痛,牢牢刻在容禅魂魄里。
此种不离不弃、纯粹赤诚的真心, 让冷如画世世难忘。即使他后来权倾天下, 坐拥四海美人和财富,还是无法消解一颗孤寂之心。
再没有人, 那样简单热烈地爱着他,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太子,或者什么皇帝。即使他一无所有,依然会纯粹直白地爱他。
冷如画也再也不能信任任何一个人。
金屋玉枕, 孤影寡宿。
怀着这种难以渡越的嗔痴之心, 容禅等人,被“悲画扇”之力,投入了下一世之中。
依然是那种昏昏沉沉的状态, 但容禅这一世, 却远不如上一世太平。
一开始, 他们就好像在逃命。
容禅被一个人背在背上, 这感觉,几乎和上一辈子最后一刻江桥背着他重合在一起。容禅一开始有点分不清, 还沉浸在江桥即将离他而去的痛彻心扉里。直到他感觉把身下的人掐得有些难受, 才恍然觉得,他们好像已经换了个地方。
“江桥……”
容禅依然是一开始就唤醒了记忆。
“少主,您在说什么?来不及了!快把这套衣服换上!”背着他的人急匆匆地说。
容禅这具身体的状况好像不太好,他手脚绵软无力, 几乎全是在别人的搀扶和帮助下,换完了衣服。
感受到身上长长的纱裙和一双精致绣鞋,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容禅嘴角一拉,怎么又是女装!
冷画屏你是有什么癖好吗!
几个护在他身边似是侍卫的人把他搀扶出了船舱,容禅才知道那种无力感来自何方——
他们在一艘船上,大船随着河水在荡漾着。而大船的尾部似被巨石击中,燃起了焰火,又在不断进水。他们这艘船,快沉了!
“少主!您快逃!我来断后!”
刚才为他换装的人叫道。
怎么是这么像的场景,容禅心里想着。
大船航行在一条宽阔无垠的大河上,河行至荒野,周围是茂密又不见人烟的芦苇荡。他们的船已触到礁石搁浅,而不远处,有几艘悬挂着黑旗的船只正在追击他们。冒着火焰的巨箭不断射到他们船上来。
不断有侍卫被火箭射中,惨叫着翻下船去!
这种逃命的场景都这么像!
那人说:“少主!您是冷将军的唯一血脉!您一定要为我们兄弟报仇!啊啊!”说完便迎着敌人杀了上去。
容禅都没来得及看清那人长什么样,他就被推入了河中。
我去!被迫灌了几口河水的容禅糊里糊涂地想着,这是救我还是在杀我!
远处,追击的船上。
一个冷俊的小将军,盯着手中的长剑,忽然愣了一下神。
他身后的同伴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宁千户,您还在等什么?罪臣冷氏的幼子就在前边船上,我们还要抓他归案呢!”
“罪臣,冷氏?”宁见尘缓缓颦起了眉,问道。
“是啊,他老子全家都在京城下狱了,就这一个幼子逃了出来。斩草可得除根啊!”同伴说。
宁见尘的眼神有些涣散,缓缓又变得清明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前方,眼中神色复杂深沉,他还在消化脑中的记忆。
冷画屏的上一世突然消解了,是容禅,或者江桥出了什么事?
他们好像,已经进入了下一世中。
宁见尘将手中的剑舞了一个剑花,问:“还有小船吗?”
“怎么了?”
“我到他们的大船上看看。”
“有是有,但是,诶!我听说他们船上还有高手,负隅顽抗,诶!你怎么跳下去了!”
宁见尘跳到一艘小船之上,又借助几块飘浮的舢板,登上了搁浅的大船。
杀掉几个苟延残喘的重伤者后,宁见尘搜寻了大船一番,发现已经空无一人。
宁见尘望着荡悠悠的河水,说:“他们已经跳船走了,追!”
容禅被人带着跳入了河水之中。带着他的那人水性不怎么好,又要不断抵抗后面的攻击,带他带得很吃力。
在他们逃跑的过程中,不断有铁箭追着他们射过来。箭矢如雨,追兵又乘着轻快的小艇,他们似乎已经进入了末路。
容禅不时被迫淹到水中躲避追兵,因而喝了好几口河水。他怀疑,他没被追兵打死,可能要被这鲁莽的护卫带着淹死了。
感觉他这个护卫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小主子,您可一定要,为老将军报仇啊!啊——”容禅听到一声铁箭没入皮肉的沉重声音,那个护卫再也坚持不住,手握的长刀沉入河底去。他的身体,也随水流,缓缓沉入河中,冒起来一股红色血流和气泡。
失去依仗的容禅只能随波逐流,尽量划着四肢让自己不被淹死,同时往河滩的角落游去。已经入了夜,他可以听到那些追兵在大船上四处搜寻的脚步声,同时追兵点燃了火把,登上河岸,深入芦苇荡搜寻着,一支又一支火箭,穿越夜幕,刺入河水或者芦苇荡中,燃起阵阵火花。
干!这一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好,偏在这个混乱逃命的时刻!
容禅整理着脑中的记忆,这一世,他叫“冷屏幽”,是当朝大将军的幼子,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可惜,父亲为奸臣陷害,入了狱。大哥战死,二哥流放而死,三哥带着母亲、嫂子、姐姐、侄子侄女一同蹲监狱,不日就要被处死。只得他一个最小的儿子,在父亲亲卫的拼死掩护下,逃了出来。
所以,那带着他逃跑的护卫临死前,才会让他记得帮老将军报仇。
可惜,这个幼子自小身体不好,逃亡过程中又受了惊吓生病,现在病歪歪的,想要逃出生天,真是难于登天!
冷屏幽你快想想是怎么逃出来的!
容禅感觉他的这具身体体力不支,手脚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再也支撑不住,逐渐要沉入河底去。他奋力拍打了一下水面,浮上去吸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开始脱力……
前方出现了一盏小灯。
容禅原先以为那光线是追兵举的火把,心中咯噔一下,同时看见一艘小船,一个人正站在船上张望着。追兵逐渐向这边靠近。
容禅失去了意识。
他最后的印象,是那人跪在船边,看沉在水里的他。同时容禅有个模糊的印象,这人看起来不像士兵……
江桥背着容禅在芦苇荡里走着。远处,有许多火把的光亮,是士兵举着火把,在芦苇荡里搜人。
江桥看了看远处的追兵,又把背上的人往上推了推,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芦苇荡里走着。为避开追兵,他钻进了芦苇荡深处,专走那些无人知晓的小路。
他是附近村子的渔民,趁夜,在河湾中放一盏小灯捕鱼。忽见河湾上似乎有两队人在打打杀杀,随即,一个脸色苍白的人顺着水流飘了过来。
他起初还以为那是一具尸体,但看到他动了一下,才连忙把人捞上了船。江桥拍了拍昏迷过去的人冰冷的脸颊,还好,有气,只是似乎发着烧。而且看打扮,像个姑娘……
江桥脸红了红,见那些追兵似乎逐渐靠近了这儿,他不犹豫,背起这个莫名落难的姑娘,往渔村跑去。
这片芦苇荡很大,有好几里宽,里面水系纵横,淤泥遍布。不是熟悉附近地形的村民,进去很难出来,况且,入了夜。
江桥听着那追兵的吆喝声、脚步声,他们似乎人数很多,声势浩大,脚步不由得加快,踩到许多尖利的碎石和芦苇嫩芽也不怕。
背上的容禅咳嗽了几声,似乎是醒过来了,江桥放轻了动作。
容禅觉得摇摇晃晃的,这种感觉,好像是上辈子江桥在背着他,因此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江桥……”
江桥的身体顿了顿,但还是背着容禅一步步走着。
看到这个熟悉的黑色脑袋,容禅几乎觉得过去重现,他又叫了声:“江桥!”
身下的“江桥”没有答应,只是压低声音说:“我叫秋霜,小姐。”
“秋霜?”容禅的脑袋昏沉沉的,但还是想起来了,他现在是“冷屏幽”,而这个是“秋霜”。
“太好了,你没死……”容禅喃喃道。
他看见江桥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连忙说:“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咳咳——”
江桥看了看追兵的位置,有一小队追兵离他们很近了,连忙带着容禅躲进了一个角落里,静静等待着那队追兵离开。
容禅看着失而复得的江桥的容颜,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他从未如此害怕失去一个人。同时他又收敛了情绪,还好,这是另一世,还有机会。而江桥似乎和之前一样,不记得自己真实的身份。
等到那伙追兵过去,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江桥确定追兵都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找不到他们所在,才带着容禅在角落里出来。
容禅的身体在发烧,他昏昏沉沉的,靠在江桥肩上,心里很温暖又安心。江桥背着容禅在芦苇荡里慢慢走着,因为不敢点火把,他们只能靠惨淡的月光模糊地认路。芦苇荡的泥沙地上有浅浅的水流,到夜里,有小螃蟹、小河蚌在沙地上划过的声音。风吹着芦苇,柔软的叶片一阵又一阵拂荡,仿佛招着手的妖怪一般。
容禅头重脚轻,全靠江桥背着。他感觉江桥的脚步有些不稳,仔细一看,脚下的水流中竟有些血丝……
“停下!停下!”容禅沙哑着嗓音说,“你怎么了,怎么有血……”
江桥看了看,咧开嘴笑,说:“没事……就是扎破了些……”
江桥身上穿着粗布衣服,大概也只穿了一双草鞋,为背着容禅逃命,他专往那些少人的小径里走。时间一久,脚底就被那些尖利的碎石和草茎扎破了,血丝在水里流淌。
容禅心疼地说:“你痛怎么也不叫一声?”
江桥说:“没事,小姐,一会就到了,一会出去,你就安全了。”
容禅在江桥背上挣扎着,他怎么忘了,为了逃命,他被套上了女装,而江桥又惯是个男女不分的。容禅说:“你……穿上我的鞋子。”
夜里太黑,容禅看不见江桥的变红脸色。江桥只说:“小姐,我怎么能穿你的鞋子?”
难道只能看着你这个傻瓜,踩得一脚都是血,还在傻乎乎地背我走吗?
容禅哄道:“你穿上我的鞋子……走得快些……我怕,我怕那些坏人追上。”
江桥听了觉得有道理,逃命要紧。他小心地把容禅放了下来,放在一块干燥些的沙地上。容禅病恹恹的,背靠在高大的芦苇上。江桥看着湿透的白裙下露出一双精致秀美的绣鞋。他将视线转向一边,脸冒着热气,小心地脱下了这双带着精巧绣花的鞋子,同时眼角余光瞥到,小姐有一双非常白皙修长的脚。
容禅脸不由得抽了抽,小傻子你脸红个什么劲儿!等到床上再脸红不迟!
心思迟钝的渔民江桥没有想到,“小姐”的脚怎么比其他姑娘要大那么多,不过他平时也没见过其他姑娘的脚,因此分辨不出来。
有总比没有好,穿上小姐的绣鞋后,江桥终于避免了一脚一个血窟窿的惨状,背着容禅迅速离开了芦苇荡,回到了渔村中。
*
是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平日静悄悄的渔村到了晚上,却热闹得紧。
一间简单的由原木和茅草搭建的小屋外,几个村民正拿着简单的乐器在吹拉弹唱。木屋上草草贴了几张红纸做点缀。还有几个好事的村民,闲站在栏杆外看热闹。
村民甲道:“练大娘,你这女婿今晚娶妻,他知道吗?”
练大娘说:“什么知道不知道的?送上门的女人,哪有不要的!瞅瞅,这可是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还能给赶出门外去!”
村民乙道:“哈哈!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丈母娘上赶着把女儿送上门的!”
练大娘襟前别着块象征性的红手绢,脸上也不知用哪儿来的胭脂抹了两坨红,硬造出喜庆的模样。她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朝那些看热闹的村民砸了过去,说:“让你们说风凉话!滚滚滚!给我滚!不出钱还想上门吃席!吃个屁!”
“走走走!咱不看了还不成吗!这练寡妇真是个泼妇!”
“呸呸呸!净欺负老实人!”
旁边的练姑娘,脸红得根本抬不起头来,她不住地扯着硬站在人家院子里的母亲,劝阻道:“娘,这太丢人了,咱回去吧?我,我撑不住了。”
这练姑娘,正是红衣会的练红盏,她因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训,不敢轻易表露自己的身份。醒来之后,只乖乖扮做这练寡妇唯一的女儿。好在即使她言行出格些,这一世是个村姑,也没人发现什么异常。
练大娘说:“回什么回?女人总要嫁人的!嫁在村里,总好过嫁到外边儿去!”
练红盏的脸拉了下来,忍不住用手搓了搓自己发红的脸,不是羞的,而是气的。她忍着,要么一会忍不住了,直接把她娘打晕了带回家去。
而背着一个人回到自己家,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屋子张灯结彩的江桥,不对,是有谁要成亲,是有谁要在他家里成亲?
练大娘看见江桥回家,连忙扭着水桶般粗的腰过来了,捏着嗓子道:“哟!这不是秋霜兄弟回家了嘛!怎么回家还带个人呢!哎呀!不会是个死人吧!”
“没死,她落水了……我救了她。”
练大娘皱了皱眉,这人一脸苍白,快死了吧,真晦气!一会劝说准女婿快把这人扔了!
“女婿呀!”练大娘扯着江桥的胳膊,说:“女儿我已经给你送过来了,今晚你们就成亲吧!我看过了,是好日子!也不用废那么多钱彩礼酒席什么的了,我是她娘,我做主了。今晚你们就盖一床被子,洞房就行了!”
江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练大娘,您说什么,我怎么突然要娶练小妹……”
“咱们乡里乡亲那么多年了,知根知底,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不说那么多了,你和小妹也是青梅竹马,年龄相当,赶紧把事儿办了吧!到时候咱们两家并做一家!”
练大娘接着说:“你别看我现在一张老脸跟树皮似的,腰也跟水缸一样啊!我这姑娘才十六岁,水灵灵的,大胸脯,水蛇腰,大屁股,包生儿子……”
练大娘喋喋不休地夸自己女儿。
江桥茫然,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娶小妹了?”
“什么说不说的,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练大娘说。
江桥背上的人忽然咳嗽了一下,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不知为何,明明看起来像是个病弱的雌雄莫辨的美少年,目光却有些不善。
练红盏看到江桥的模样,惊讶得快叫起来了:“江……”但蓦然接触到江桥背上那人的目光,练红盏又迅速偃旗息鼓,没了声息。
这谁,不是清微剑宗那谁吗……
好端端的,她不过想叫一声熟人,至于这样死瞪着她吗?好像要杀人一样。
容禅转头问江桥,说:“秋霜,你要成亲了吗?”
江桥没来得及回答,练大娘说:“这人是?这谁啊?”
“我在江上捕鱼,她落到了水里,好像有坏人在追杀她,就把她带回来了。”江桥说。
练大娘脸色一变。
这时,一个村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说道:“里正传话了,一会儿县衙要派人来搜村,说是丢了逃犯,在找附近有没有人见到生人哩!”
“生人?这不是——”练大娘说。
练红盏马上捂住了练大娘的嘴巴,指着容禅,赔着笑脸说:“我表妹,刚过来,住我家里。”
直到人都走光了,练红盏才放开捂着自己娘嘴的手。练大娘埋怨道:“女儿,你这是做什么?这是逃犯呀!咱不得把人交出去!”
练红盏急中生智,道:“娘,她要是逃犯,那秋霜哥,还有咱们,作为邻居,不都得一块连坐给抓进去吗?这哪能承认呢?”
练大娘一听,抓着女儿的手,就想回家去:“女儿,你说得对!咱走,回家,不趟这趟浑水!”
江桥反应得很慢,说:“练大娘,你说,要我娶小妹?”
“娶娶娶,娶个屁!”一想到江桥可能要和逃犯扯上关系,练大娘瞬间觉得这女婿不好了,恨不得马上撇清关系,“我女儿漂亮又贤惠,你3八九岁别想吃天鹅肉!”
江桥:“……”莫名其妙要娶妻莫名其妙又被骂了一通。
“呀呀呀——”练红盏差点被大娘扯走,这下,清微剑宗那人总算不瞪她了。但好不容易见到了外面世界的熟人,练红盏还不想那么快分开。她甩开练大娘的手,想留下来跟江桥说几句话。
“你你你,你还记得我吗?红衣会,花绮楼?”练红盏说。
江桥:“小妹,你在说什么?你不是一直住在我家附近吗?怎么会不记得你。”
容禅从江桥背上下来了,苍白着脸,穿着一身明显的女装。不过他本身长得漂亮,也没有多违和。“他不记得了。”容禅说。
“哦——”练红盏拖长了调子,又问容禅:“你这是?”
不及容禅回答,村头突然响起了锣鼓声。里正带着官兵,正在一家一户搜寻,寻找可疑人物,并高喊道:
“河湾村的各家各户!听好了啊!谁窝藏逃犯,砍头没商量!注意了,是一个十八九岁左右的男娃,左脸上有痣,背上有红色胎记……”
练红盏悄悄问:“这抓的是你?”
“嗯。”容禅不耐地点了点头。
“乖乖。”练红盏说,“这可怎么办?”
容禅神色一冷,要么,把这些凡人都杀了,不过是幻境!他刚休息了一下,觉得身上的灵力恢复了些,杀几个凡人不成问题。
练红盏见容禅面带杀气,担心殃及无辜的村民,便灵机一动,道:“我倒有个主意,不知二位肯不肯?”
“什么?”江桥问。
“我娘刚好准备了婚房,不若,你们今晚就成亲。我就说你是我远房来投亲的表妹,反正他们找的是个男人,你们成亲了,官兵自然想不到你们头上。”练红盏说。
练大娘一听就急了,她这不是白白给他人做嫁衣裳吗,连忙反对道:“不成,这可是逃犯呢……”
练红盏说:“管他是不是逃犯,秋大哥把他救了回来,就和咱们脱不开关系了。不如趁机遮掩下来,能够保全我们全部。”
练大娘也害怕是非不分的官府,不吱声了。这衙门的确是这样,甭管有没有罪,先抓进去再说。
容禅却对江桥说:“秋霜……我本姓冷……我是被奸人所害,才被追杀至此。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我可对天发誓,我是被冤枉的。你若不信,我就自行离开,不连累你们任何人。”
容禅欲转身离去,江桥却扯住了他的衣角,似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做了这个大胆的决定。江桥结巴地说:“冷姑娘,我们,成亲。”
一个看到他伤了脚,就会心疼的姑娘,怎么会是一个坏人呢?
他选择相信她。
练红盏眉目一动,又充满了笑意,她终于摆脱了被她娘逼婚的困境!
而这两人……都自己答应了,还能说什么?
就连练大娘准备的婚房,都派上了用场,可谓,“皆大欢喜”!
于是,刚才在院子里吹拉弹唱的村民,又被拉了回来。不过,这次,新娘换了个人,换成了练表妹!
容禅穿着一身红色的粗布喜服,坐在床沿上,头上盖了块土气的红盖头。他那身丝质衣服太过惹眼,已经藏到床底下去了。
练红盏又说服练大娘,从家中拿出了些腊肉和鸡蛋,凑了几个菜,拉着街坊邻居,一同凑了几桌,办了场热热闹闹的婚宴。
江桥一直处于懵懵的状态,被练红盏张罗着,胸前系上一朵大红花,又在村民的怂恿下,灌下了几杯自制的米酒。直至里正带着官差来到时,婚宴尚未结束,江桥脸上也因醉酒,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里正点头哈腰的,带着几个挎着长刀的官差闯入了小院。官差面色高傲,趾高气扬地看了看这些穷得一屁股补丁的渔民,傲慢地问道:
“你们这儿,可有什么生人啊?”
村民们噤若寒蝉,就连原本在桌子底下等投喂的大黄狗,都夹着尾巴躲到了人群后面。
“没、没有。”江桥答道。
“嗯?你是什么人?”官差问。
“我是秋霜,是本村人士。今晚我成亲。”江桥答。
“他说的可是真的?”官差问里正。
里正说:“是,是,这孩子自小生在这里的。”
“那新娘呢?又是哪儿来的?”官差问,说着,他就挑起帘子,想进屋去看新娘。但江桥挡在了官差面前。
“这是几个意思?”官差问。
练红盏连忙上前说:“官差大人,新娘是我家妹子,表妹,刚投亲来的。”
“她说的可是真的?”官差问。
里正:“这……”
官差又看吃席的村民。村民都是乡里乡亲的,自然附和道:“是,是。”
官差不悦地看着挡在面前的江桥,江桥咬着下唇沉默以对。官差忽然狠狠推了一把江桥,江桥趔趄了一下,又急忙起来挡住:“别,别进去,这是我媳妇……”
情急之下,江桥都忘记了羞耻。
官差冷笑一声,正想拔刀向江桥,忽听得里面传来一细细的声音:“官人,怎么了?”
声音很柔,很轻,还带有一种清冷的音感。即使不见其容颜,也能想象出来是一美人。
里正连忙上前解围道:“大人!大人!乡下人娶媳妇没见过世面,您见谅,见谅!”
里正又说了一大堆好话。
官差想,里面反正是个女人,不是他们要找的逃犯,不和这鱼贩子一般置气,便冷哼一声,走了。
官差走后,江桥和练红盏齐齐松了口气。
*
村民都散了之后,练红盏悄悄朝江桥挤了挤眼睛,也贴心地把空间留给二人,回隔壁的家去了。
人群散了,江桥先是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便关上了门,疾步朝坐在床沿的容禅走去。
江桥扯下容禅盖在头上的红布,见他闭着眼睛,长睫如鸦翅般覆下来。而他过分苍白的脸上有股不正常的潮红。
“冷姑娘,你,你还好吗?今晚委屈你了。”江桥说。
容禅蓦地睁开眼睛,清冷的瞳色中有着江桥的倒影。他想纠正江桥的称呼,但不料开口就是一串咳嗽。江桥扶住他,他因而抓住江桥的手腕,并且,缓缓抓紧了。
真好,你还在。
容禅看着江桥,夜渐渐地静了下来。他想,你一直是这样的吗?也不管人的好坏,就傻乎乎地一味付出。你真的不怕,我一个初见的陌生人,对你来说是危险的吗?
即使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相处多年的友人,亦有背叛的可能。容禅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他一直认为世情是冰冷的,人间是险恶的。
只是江桥……你是太傻,还是太赤诚?
江桥小心地碰了一下容禅的额头:“冒犯了……你还在发烧,我去给你熬药。”
江桥想扯开自己的手,不料容禅仍紧紧抓着,江桥又扯了一下,容禅才把他的手腕放开。
江桥拿出了一个小药罐,并捡出自己平时储备的一些草药,开始在小屋中熬药。
容禅站了起来,他刚才在塌上用残余的灵力修复了一下身体,现在已经好了很多,明天应该没事了。冷小将军这具孱弱的身体,总算比之前强了许多。
容禅说:“我没事了,你不用熬药了。”
江桥说:“这怎么能行呢?冷姑娘,你不能怕喝药,一会就好了”
这小子,还是跟外面一样傻。容禅无奈,只能等江桥煮完了药,并乖乖喝了。
见容禅喝下药,江桥高兴地说:“冷姑娘,您一点儿都不怕苦,这么快就喝完了!过几天病就好啦!”
容禅笑笑,这小子还是又傻又单纯,不然上辈子,也不会为他挡箭死了还要背着他……
想到这儿,容禅上扬的嘴角慢慢下来了。上一世,因为秋石离世,他们的世界直接崩溃。原来每一世的秋光,才是幻境的关键。冷画屏与秋光本就心意相通,因为种种原因,秋光早死,才造成冷画屏孤独一世的悲剧。他们必须要守护住秋光的每一世,才能促成姻缘和合。
他们进入幻境前冷画屏留下的讯息被破坏,否则也不会这么毫无头绪。
容禅静静看着江桥忙活,这个很普通的小傻子,知道自己很重要吗?还会那么容易地去死吗?让别人对他世世难忘。
江桥把所有柔软温暖的东西都堆上了床,铺好了被子。做完了这些,他又拿着一个木枕,坐在床沿下的踏板上,打算就在这儿凑合一夜。
容禅见江桥没有上床的意思,抓住江桥的手腕,说:“你睡哪儿?怎么不上床?”
江桥坐在脚踏上,抱着一个木枕,呆呆地说:“我睡这儿就好了,冷姑娘,你睡床上。”
“我们已经成亲,是夫妻,为什么不能睡一张床上?”容禅语气柔和地说。
江桥脸红了红,低声道:“冷姑娘,我们是为了救你,才成的亲……你可以,不当真的。你要是不喜欢我睡这儿,我睡屋外也成。”
容禅拉住江桥,说:“我们拜了天地,又请村民喝了酒,怎么不算数?你是不是反悔了,打算不负责任?”
“不是的!”江桥说不过容禅,又没他口齿伶俐,只会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容禅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把江桥拉上床,这小子牛劲犯起来,不是他威逼利诱就能改变的,倔强到非要撞南墙一回!容禅担心他一人睡冰冷的地上生病,便虎着脸,非常不高兴地吓唬他:
“你不愿意上床睡,是嫌弃我吗?你觉得我不干净?”
“不是!”江桥红着脸,先是否认了,然后又偷偷看了一眼面庞俊美冷清的冷姑娘,支支吾吾地说:“我们睡一张床上,要有小娃娃的。冷姑娘要是有小娃娃了,就不方便,不方便走了……”
容禅哑然,他想了半天,心中回转过数百个阴暗的想法,想江桥是不是恢复了记忆,是不是他不信任冷屏幽的来历,在提防冷屏幽,还是他抗拒冷屏幽,其实想娶那青梅竹马练小妹,容禅知道“青梅竹马”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而冷屏幽是个天生断袖……容禅思前想后半日,胸中的妒意和杀意一并增长,却不料是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
他怎么会把江桥想得太复杂?
只是……江桥也太没常识了些。容禅凝眸看着江桥,他一点不记得那夜的状况,他是不是帮他回忆一下比较好?让他知道,怎样才会生娃娃,到底谁才会生娃娃。
容禅低声说:“谁被搞大肚子还说不定呢……”
“你说什么?”江桥没听清容禅在说什么。
容禅咳了一声,说:“没什么。你想睡哪儿就哪儿吧。”
大不了等他睡着后,容禅再把他捞上床。
*
第二日,江桥醒来,便是在柔软的床铺上。他擦了擦眼睛,看到离自己咫尺之隔,还有另一个人平静的睡颜,差点没吓得滚下床去!
“冷冷冷……”江桥颤抖道。容禅的呼吸几乎喷到他脸上。
俊美的男人睁开惺忪睡眼,伸了个懒腰,顺手把搭在江桥腰上的手更揽紧了一些。“醒了?”容禅说。
江桥:“冷冷冷冷……”冷姑娘怎么会在他床上!不是,他怎么会在冷姑娘床上!
容禅:“冷就多穿件衣服。”
江桥:“冷姑娘,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容禅忽地一笑,他把江桥的手抓过来,放在自己胸前。因为睡觉,他的领口都松散开来,露出大片赤裸光洁的胸膛。他贴近江桥耳边暧昧地问:
“你看我像姑娘吗?”
入手摸到一片平坦紧实的胸膛,江桥知道自己犯错了,咬着下唇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容禅抓住了。江桥又抽了几次,差点没滚到床下去,才把自己的手狼狈地抽了回来。
“冷冷冷冷……啊不是,冷公子。你是冷公子?”江桥说。
容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和外衣,说:“嗯,为避祸,才装成了女子。”
江桥的认知有些混乱,但看看容禅的样子,好像又确实是自己眼瘸。他连忙下了床,这样也好,至少冷公子不会因为和他同床而生小娃娃。
容禅斜靠在床上,支起脑袋看了看江桥的木屋,小傻子哪一世过得都不太好啊,像是那种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他得怎么帮秋霜改善下生活?
“你去哪儿?”容禅问。他看见江桥起了床就穿衣服,还忙忙碌碌地拿出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工具。
“我去江上捕鱼。”江桥说。
容禅想起上一世,江桥变成了秋石就每天都在砍柴,现在估计当了渔民就每天抓鱼了。不指望江桥什么时候能够想起原本的身份,或者要到很久之后。容禅叹了口气,披衣而起,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不不!”江桥摆手,说:“外面有人在抓你,你怎么能出去?”
“再说了……”江桥有些不好意思,“别人都以为你是我媳妇……哪有让媳妇去干活的道理……”
容禅嘴角一勾,想不到傻小子还挺会疼媳妇的。因而容禅问道:“那我在这里做什么?”
江桥说:“锅里有一些吃的……你累了可以睡觉,无聊了可以在院子里逛逛,等我回家。”
容禅觉得“等我回家”四个字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意味,像是一种契约,因此他笑眯眯地说:“好。”容禅伸出一只拳头,示意要和江桥碰一下。
江桥也不知道容禅伸手是什么意思,但配合他也用拳头碰了一下,只要让冷公子高兴就好。果然冷公子笑了,说:“那我们说好了——等你回家。”
昨日练红盏送过来两身村姑的粗布衣裳,容禅拿起这些朴素又土气的布料一看,叹了口气,摇摇头,好在他荆钗布裙不掩国色。况且,江桥都亲口承认他是“媳妇”了,容禅对穿女装也没那么不满了。
想想上辈子冷太子还没混上个名分,现在他睁眼就喜提秋家媳妇,容禅心里还有些小美。
倚门看着江桥离去直至身影消失不见,原本抱着双臂笑眯眯的容禅,脸色慢慢变得冰冷无情起来。他长长的睫毛如蝉翼盛了光,微动一下,便如天星滑落。容禅回想着昨日遇到的一些人,鼻尖冷冷地哼了一声。江桥不在,他要腾出手去处理了。
容禅出门没多久,就看到有人蹲在江桥家的菜地里鬼鬼祟祟,还借着石墩子遮掩自己的身形,以为屋里的人看不见。
容禅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容禅抱着双臂,站在石墩子旁,冷眼看着隔壁的练大娘一大早来江桥家偷菜。
勤快的江桥在屋前屋后辟了几块菜地,撒了些菜种,收些青菜吃。但他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不在家的时候,不知道这菜都便宜了谁。他也没细心到去仔细数过有没有少。
“这菜长势挺不错的啊。”容禅说。
“可不是吗?多水灵啊!”练大娘偷菜偷得正欢。
练大娘冷不丁觉得有些奇怪,这声音,怎么那么像秋家刚娶的男媳妇啊!
她抬头一看,见面容漂亮的秋家男媳妇正一脸阴冷地冲她笑,吓得手里的菜都没拿稳,一屁股坐到菜地里,还坐坏了几棵——
作者有话说:开启种田副本(bushi)
第55章 石中火2
“你你你!怎么突然出现也不打声招呼啊!吓死人了。”练大娘说。
“练大娘, 你人真好,一大早就来帮我家秋霜摘菜。”容禅说。
“那当然……”练大娘听着又有些不对, 腆着脸笑道:“我是秋霜的长辈, 他是个孤儿,小时候没我,他还长不大哩。秋霜都让我过来摘菜, 让我随便拿。”
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 啥也不懂,她是秋霜的长辈, 看着秋霜长大,怎么着也算他半个婆婆吧?练大娘想着腰杆就直起来了,心里也不慌了。
“是吗?那我还真错怪练大娘了。”容禅冷冷地说,“对了, 秋霜同我说, 有包耗子药找不到了,练大娘您见到了吗?”
“耗子药,什么耗子药?”练大娘心里一慌。
“秋霜说, 最近地里菜老是不见, 疑心是被耗子吃了, 就买了包耗子药。谁知昨天耗子药不小心洒菜地里去了, 没能找到。不过现在说清楚了,都是练大娘好心帮我家秋霜清理菜地, 哪有什么耗子。因此我想把那包耗子药找回来。”容禅说。
“你说菜里有耗子药!?”练大娘一惊一乍的。
“是啊, 一大包药粉呢,无色无味的,大夫说了,指甲盖那么大点就能药死头驴的。吃了头发掉光、头顶流脓、脚底长疮。”容禅拨弄着自己的指甲, 动作挑衅又嚣张,流里流气地看着练大娘。
这是个流氓啊!
练大娘把手中的菜一抛,说:“那什么,我家里还有点事儿,我就先回去了。这菜不好吃,还是留着你们吧,哈哈。”说完便像屁股着火一样回家去了。
容禅嘴角一撇,没他,这小傻子还是成天受人欺负。
他忽然又说:“还躲那儿干什么,出来吧。”
语气不是很友善。
“呵呵。”自练大娘开始偷菜,练红盏一直躲在柴门后面,偷偷看着,又制止不了。知道容禅三言两语气跑了练大娘,练红盏才笑着走出来了。
“我该怎么称呼您?容仙尊,还是冷公子?”练红盏说。
“随便你。”容禅说。
“容仙尊,好久不见。”练红盏说,“上辈子,我差点就要与那冷太子定亲呢。只是不知为何,那世界突然中止了……”
“是因为江桥”容禅说,“他是秋光的前世,这一世也是。”
“难道是因为他……”练红盏沉吟道。
“嗯。”容禅默认了。
“唉,这可怎么办?我一醒来,又换了个地方,可把我吓坏了。”练红盏也没有初见时那么拘谨了,共患难让这个姑娘活泼了些,“上辈子,我一直被关在那宅院里,以为自己要出不来了。这一世到了一个渔村,倒比上一世好一些……这练寡妇爱占些便宜,但人不算坏。”
容禅勾唇一笑,说:“所以你就纵容她偷我们家的菜?”
练红盏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还有跟一个金丹道尊在这儿讨论偷谁家的菜地的机会。不得不说,她拿过去的这身村姑装,容禅穿起来还像模像样。
“我拦她了……没拦住……”练红盏说不出,你别惹这阎王,不然他一掌把你轰了,她怕吓坏练大娘。
“也是。你们差点就成了一家人,丝毫不见外。”容禅说。
练红盏听着容禅的话里有点酸,听不出哪里惹了这位金丹宗师。但她是女性,感觉要稍为敏锐一些。练红盏试探地说了句:
“容仙尊,想不到你穿这身衣服也挺好看的。”
容禅:“……”
糟了,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练红盏又改口道:“还是昨日的嫁衣好看。”
“其实……秋霜要娶练小妹,也是练大娘逼的,秋霜大哥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练红盏说,“这是因为,练大娘欠了秋霜三吊钱,她又不想还了,才逼练小妹嫁过来,好免了债务。你可千万别误会。”
容禅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原本想着这一世,难道冷屏幽还要和秋霜未过门的青梅竹马斗上一斗?原来没这回事。
“秋霜是这一世的核心,如果他死了,我们这一世也会失败,冷屏幽依然无法和秋霜终成眷属。上一世失败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会被幻境惩戒,但谁知来到了下一世,不知这一世如果也失败了,我们还有没有第三次机会。”容禅摇摇头。
“三世情缘……”练红盏喃喃念道,“如果第三世也失败……”
容禅说:“关键可能在我身上。罪臣之子,冷屏幽。”如果秋霜一直生活在渔村之中,看上去不会受到什么冲击,但是他偏偏救了罪臣之子冷屏幽。被冷屏幽牵连,秋霜可能遭遇危险,就如上一世一般。
“我这个身份……不是很安全。”容禅说,“可能会有人因我而来,累及秋霜。”
“尤其还有,那个邪修。”容禅说。他可忘不了上一世是夏惜命射了他一箭,他才落败的。
“那个夏国师!”练红盏说,“上一世我在京中也听说了,说他有诸般道法,博得宫内盛宠,似乎他所受的灵力禁锢不似我们那般强劲。我还听说他把死去的婴儿复活了。”
“哼,一些傀儡炼尸之术罢了。”容禅说。凡世少见多怪,还以为仙人真的能活死人肉白骨。
“总之,我目前尽量不能暴露身份,也不能离开秋霜身边。”容禅说,“保护秋霜的安全为上。”
练红盏说:“明白了。”
接完头后,容禅回到了江桥家中。
河湾村只是一个普通渔村,村中村民都不富裕,秋霜家也是一样。容禅看了一下江桥所说的灶台,倒留着一些粮食和蔬菜。容禅想象了一下凡间人间媳妇的工作,要做什么,做饭吗?他是个修炼天才,从来没做过饭啊?不过凡人都能做的事,小菜一碟,他不是点点手指就会了?
晚上,江桥回来了。
一进来,江桥说:“今天风浪太大,鱼儿不多,没捞到多少,小鱼儿放走了,只抓了两条大一点的。”
容禅笑眯眯地说:“没事,你平安回来已经很好了。”
江桥一惊,往日家里都只有他一个人,他自言自语也不期望有人回应。但现在家里忽然多了一个人,感觉还挺奇妙的……这就是有媳妇的感觉吗?虽然这媳妇是男的。他不由得多看了容禅几眼。
“冷公子……”
“叫我阿容吧。你叫我冷公子,别人听见了不好。”容禅说。
“阿容……”江桥小小声地叫了一声,又偷看了容禅一眼。他分明知道阿容是个男人,为什么还觉得他很好看呢。
容禅继续笑眯眯地站着,同时不动声色地把灶台挡住了。
“阿容,你饿了吗?我给你做鱼汤。”江桥说着,想把今天抓的鱼剥鳞开肚下锅。
容禅连忙挡在江桥的面前,整个身体都挡住不让他看见锅灶。容禅说:“不饿,我一点都不想吃,你别动了。”
江桥:“啊?”他绕过容禅,到灶台前掀开锅盖,看到里面一团焦炭似的黑漆漆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江桥看着容禅。
容禅第一次感受到尴尬这种情绪。
江桥看着容禅的表情,忍不住想笑,但他又怕笑出来,让容禅太难过,便咬住嘴唇忍耐。过了一会儿,江桥说:“回来时我路过集市,买了一个饼,给你吃。”
江桥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得好好的饼,有一股谷物焦香的香气,尚有余温。
容禅是修仙之人,早已辟谷,除了增进修为之外,并无进食的需求。但是他还是会,为别人记挂着他,感觉到小小触动。
“我不用,你吃吧。”容禅说。
江桥一直摇头:“我不用,我吃过干粮了,这是给你的。”
渔民捕的鱼,如果当天来不及卖掉,一般会做成鱼干,下一次再卖,连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容禅才不信江桥今天吃了什么东西。他也想不到,会有一天和人为了一块饼推来推去。
“你吃吧。”容禅说。
忽然听到了江桥肚子发出一声咕噜声,江桥脸红了。
容禅一笑,把饼掰了一半,说:“我吃一半,你吃一半,好了吧?”
容禅看着江桥,明明是个脑子不怎么聪明性格也不怎么活泼的小呆子,修炼资质不好,长得也普通,为什么他越看越顺眼呢。见不到他的时候,觉得很挂念;见到他的时候,又觉得很开心,忍不住想亲近。
江桥的木屋很小,连个多余的坐的地方都没有,两个人只好坐在床上。容禅看见江桥吃得开心,一个大饼也能让他吃得喷香,好像什么山珍海味,鼻子都要皱起来,就很想捏一捏他的脸。
不知不觉,容禅靠近了江桥,他看见江桥脸上细腻的绒毛,眸子一清到底,好像一汪清泉,怎么会不好看呢,好看死了,看得他心痒难耐……他都没察觉到,他离江桥越来越近,差点就要亲上他的脸。
后院忽然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容禅和江桥对视一眼,小心地爬过床铺,爬到传来声音的后窗处。容禅趁机,把半个饼折了几折,全塞进了江桥嘴里。
两人透过微微打开的竹帘看到后院有个鬼鬼祟祟的人。
那人正在试图捞江桥挂在屋后檐下的咸鱼干。
江桥无声地对容禅做了个嘴型:“是练大娘……”
又来偷东西了。
容禅也无声地向江桥回应了句:“看我怎么收拾她。”
容禅小心拿出他藏在床下的白色丝绸衣服,用一根竹竿撑住了,小心地递到正在偷咸鱼干的练大娘后面。同时容禅捏了捏嗓子,一个清冷幽怨的女声突然出现:
“我的头呢,你见到我的头了吗……”
练大娘正踮起脚尖捞挂在檐下的咸鱼,猛然听见一个鬼气森森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白色的影子就飘在她身后,吓得当即尖叫一声“鬼啊!”,抛下手里的咸鱼,翻越栏杆赶紧回到自己家去。
直到练大娘回到自己家里,江桥才忍不下去大笑起来,笑得止不住,直跌到了容禅怀里。
练大娘横行霸道多年,这算是踢到铁板啦!
笑完了,江桥又想起什么,他伏在容禅怀里,抬起头看着他,说:“其实……有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练大娘想把小妹嫁给我,是因为去年冬天她借了我三吊钱,还不上了。练大娘家中两个弱女子,生活不易,就别和她们计较那么多了。我也没想要她们还这个钱。”
“嗯。”容禅应了一声,目光如水,他说:“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我写这种又土又俗的情侣日常怎么越写越顺手
第56章 石中火3
冷屏幽当年, 扛着全族入狱、有冤难伸的压力,流落到这渔村里, 是秋霜救了他, 精心照顾治好了他,还抚慰他那颗,因亲人死绝、自己流离失所而痛苦崩裂的心。冷屏幽全族只有他活了下来, 他孱弱的身体背负着为所有族人复仇的重任。
孤立无援、穷途末路之时, 是一个小小的渔村,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渔民救了他。
为了救他, 两人还成了夫妻。
即使后来贵不可言、权倾天下、富贵盈门,冷屏幽仍然记得,和秋霜在一盏微弱的油灯下,分食一张饼的喜悦。
而这种喜悦, 得到过后便再不复拥有。
江桥又去捕了几天鱼, 然后攒到一块,到集市上卖了,换了些钱回来。
容禅因为不方便出门, 只能躲在渔村里, 快把他给无聊疯了。就连那时不时过秋家来占便宜的练大娘, 经过容禅几番整治, 也不敢过来了。容禅又少了许多乐子。而秋家新媳妇是个泼妇,嘴臭力气还大的名声算是传遍了整个村子。
容禅已经无聊到, 削了几根树枝, 趁无人时在院子里悄悄练剑的地步。他想夏惜命竟然能够在幻境中保留一部分灵力,那么他应该也可以,只是不得其法。他这几日做了些探索,已经小有所成, 有了些心得,感觉那种灵力凝滞的感觉消解了一些。
练红盏在旁边偷看了几回容禅练剑,偷学了一些清微剑宗的剑式。只可惜确实没有趁手的武器。
练红盏觉得容禅这个人面冷,但只要不惹到他,安全尚有保证。如何能不惹到容禅,标准就很微妙。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练红盏已经摸索到了一些与容禅做邻居的诀窍。
那日容禅又在院中练剑,练红盏偷偷摸摸地在门缝后偷看。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含着冷意的目光望向她这边,练红盏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迫不得已她从藏身之处出来,跟容禅打了个招呼:
“容仙尊,天气真好啊!”
容禅:“……”
闲聊无效。练红盏赶紧换了个话题:“您这剑招真是精妙,无剑胜有剑,剑意孤绝!”
容禅眼睛微眯,捏着树枝的手略紧了一些,练红盏察觉到了危险,补充道:“江师弟真是幸运,能够遇到您。他那天还跟我夸您来着。”
“他说什么了?”容禅说。他知道江桥现在还觉得自己是秋霜,没想起来。
练红盏说:“他说,阿容人特别好,对他也特别好。”
容禅冷冰冰的脸上,蓦然有些不好意思。他转过身,继续练剑。练红盏松了口气,这是,蒙对了?不过自此,容禅就不管她偷学剑招的事了。
约傍晚时分,江桥卖完鱼回来了。容禅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渔村生活,每日打坐练剑,只要在江桥回来之后,一切恢复如常即可。于是,望见江桥差不多到村口时,被挥洒的剑气击倒的栏杆就扶了起来,石墩子回归原位,容禅嘴里含着的草茎也吐了出来。
江桥进院门时,就看见笑眯眯的容禅倚在门边等他。
江桥一笑,进屋之后,掏光了身上几个口袋,把卖鱼挣到的三十个铜板,都交到了容禅手里。
虽然不算真的……但是他们现在,好像真的一对夫妻一样生活……江桥也稀里糊涂地,没有想太清楚,真心把容禅当做了自己媳妇对待,上交全部收入。
“你给我这个干嘛?”容禅说。
“你是我媳妇,嗯……我挣的钱都给你……”江桥的声音越来越小。
容禅有些惊讶,他不料江桥还有这心思,于是便目光暧昧地看了他几眼。
小傻子对媳妇还挺好的!
容禅把在掌心的铜板数了数,分毫不差,他桃花眼含笑,眼尾微微向上一挑:“都在这儿了?没藏私?”
“没有没有。”江桥说。
“真的?”
“嗯嗯。”
“男人有钱就变坏!”容禅故意露了一张表情凶恶的脸,说:“我可要查一下,有没有藏私房钱!”
“啊?”
近日两人虽然都睡一张床上,但江桥十分守礼,容禅也没有多少占便宜的机会。他眸光一闪,打趣地说:“让我来找一下。”
江桥见容禅坏笑着向他走来,本能地转身想逃跑,却不料被容禅从背后抱住了腰。容禅掐住江桥的腰,就开始上下悄悄地摸索。江桥被容禅一碰就浑身发痒,还想笑,一直挣着容禅的手。
容禅原本只想逗他一下,上下摸索遍江桥的全身,细细的腰,柔韧的肢体,真怀念……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诱人香气。把他抱着自己的怀里时,就像抱着一个人偶一样。但还真被他从江桥的衣角中发现了什么。容禅脸色凝重地从江桥的衣角中摸出一个硬物,取出来一看,是一块玉。
容禅拉下了脸,问:“这是什么?”好家伙,还真藏私房钱了!
“这,这是我捡到的……”江桥说。
“是哪儿捡到的?”
“集、集市上……”
“真不是什么野男人野女人送的?”容禅疑心病犯了。
他觉得江桥好,就觉得在别人眼里江桥也是个香饽饽。
“不是不是!真是我捡的!我打算明天去集市还给人家呢……丢了玉,很着急的。”江桥说。
容禅知道江桥不会对他撒谎,捏了江桥屁股几下,江桥就红着脸逃跑了。
容禅说:“这玉质地也一般,不是什么上好的料子,可能是镇上百姓丢的。要找不到失主,就往县衙问问。”
江桥说:“嗯嗯。”
容禅想,江桥每日一个人出去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是不是还是跟着去比较好,担心秋霜会经历什么坏事。
容禅却见江桥好像躲着他,便说:“你躲什么,给我过来!”
容禅把江桥扯过来一看,见他老是背着手,把两只手有意无意地藏到身后。于是容禅一把抓住了江桥的两只手,把他手掌摊开一看。
江桥的两只手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割痕。因为江水很冷,整个掌心也被冻得通红。有些伤痕已经被水洗得泛白了,有些还在密密麻麻地渗血。
容禅皱着眉问:“怎么受伤的,受伤了也不说。”
江桥说:“鱼鳍……还有竹篾刮的,不是重伤。”
容禅说:“那你躲什么?”
容禅用江桥家里的一些酒,还有药粉,帮他清洗了伤口。因为江桥交了底,所以容禅对他家里有什么东西一清二楚。清理了伤口,容禅又找出之前冷屏幽落难时那身白色丝衣,打算撕了给江桥包扎。这是他家里唯一适合包扎伤口的东西了。
江桥制止住容禅,说:“阿容……这衣服很贵重,是你之前留下的东西……何必毁了呢?”
容禅说:“留着没什么用,撕了倒还能派点用场。”
冷屏幽出身镇国将军府,一身女装丝衣也不是凡品。平民百姓是穿不起丝绸衣物的,这丝衣拿去当铺当了,倒能换些钱,但因为冷屏幽的逃犯身份惹眼,也不宜拿出来。
于是江桥眼睁睁看着容禅把他的丝衣毁了给江桥包扎伤口。
第二日,江桥又一早去捕鱼,然后趁着鱼新鲜,到集市上出售。
江桥今天运气不错,抓了三四条大青鱼,他用水盆养了,蹲坐在集市里等待买主。今儿生意也好,几条大鱼很快被买走了,只剩下些小鱼。江桥想着今天剩了钱,可以给媳妇买身新衣服。
江桥蹲坐在摊位前时,几个衙役正簇拥着一个银甲小将军走过。河湾村离青石镇不远,而这个青石镇也不是什么繁华地方,很少有高官来到。为了追杀冷氏余孽,朝中派出了数位好手追踪到此,可让没见过世面的当地官员繁忙不堪。
“宁千户,您看,这青石镇不大,里里外外兄弟们都搜过了,可一点没放水呀!我们寻思,这冷氏幼子可能已经淹死了,尸体不知飘到哪儿去了,我们放话给了沿河下游的渔民,一发现尸体就上报过来!那时候,您也可以回京复命了。”衙役说。
宁见尘“嗯”了一声,这冷氏幼子,估计就是这一世的冷画屏。他会轻易死去?这世界还没崩塌,就证明他肯定活着。况且还冷氏幼子的壳子里,还是外面进来的容禅,不是什么善茬。
只是他有世外记忆,知道冷屏幽没有死。但在这世界的人眼中,冷屏幽十有八九死了,因而倒显得这自京城而来,追杀冷氏余孽的宁千户执着到底,特别地严苛了,不知和冷氏有什么深仇大恨。
宁见尘正在衙役的陪同下在集市中闲逛,看是否有线索,忽听得集市中有吵闹声响起。于是几人转过去看看。
江桥把昨天拾到的玉佩放在摊位旁,想失主肯定会回来找的,他放显眼一些。谁知失主没寻回来,反而被集市中的流氓盯上了。
江桥正和那流氓因玉佩争执不停,一人拿着一端,在吵架。
江桥眼眶快红了,说:“你放开!这玉佩不是你的!”
“怎么不是我的?我昨儿就丢了一块玉呢,看着这就是我的!”流氓说。
江桥说:“谁,谁不知道你!你哪来的钱买玉佩!你成日游手好闲,吃饭都成问题!”江桥和容禅在一起久了,口齿都变伶俐了一些。
“别看不起人啊!这是我祖传的玉佩!”流氓说。
宁见尘听见声音有些耳熟,拨开人群进来,蓦然看见了江桥。“江桥……”宁见尘唤道,却见江桥陌生地看着他。
两人在为一块玉佩争执,宁见尘看了看,说:“这玉是我昨日丢的。”
衙役也跟着来帮腔:“对啊对啊!宁千户昨日丢了块玉,不料是被你们这些小贼捡到了,还不快还回来!”
流氓看到惹了官府的人,连忙灰溜溜逃跑了。
江桥将玉佩还给了宁见尘,宁见尘却拉住他的手,疑惑地问:“你,你是不是……那天,冷……我们见过的,记得吗?”听见“冷”这个字,江桥心底一凉,马上说:“我不是!”
见江桥否认,宁见尘想到他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止住话头,未与之相认。
衙役眼尖,看见江桥的手上扎着白布,那不是什么普通粗布,而是平民百姓用不起的丝绢。他厉声喝道:“你小子,怎么用得起这么好的丝绢,还用丝绢来包手!你快说!是不是偷了谁家的东西,还是窝藏了逃犯!”
江桥一听就慌了,把手藏到了身后,说:“你看错了,这不是、不是什么丝绢,只是我伤了手……”他匆匆收拾了东西,就想走。
“你怎么走那么快!”宁见尘说,江桥听完,跑得更快了,一溜烟进了巷子人都要找不到了。
衙役抽出刀来,说道:“这人是不是和逃犯有关!怎么一听询问就慌张,给我追!”
宁见尘却拦住了衙役,说:“等等,让我先想想……”
上一世,江桥和容禅就在一块儿,他们分别是秋光和冷画屏的前世。说心里不嫉妒,是假的。这一世,江桥多半也是遇见了容禅,不然他不会听见“冷”这个字就想走。促成他们这一对,是为了他们从幻境中解脱……但是宁见尘的内心呢?他会觉得不舒服。宁见尘闭上眼睛又睁开,他自诩为光风霁月所在,从不会出手去害人,但是面对着所爱被夺,心中还是产生了种种阴郁黑暗的心思,他从不知,他也会有面临选择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继续土俗情侣日常
第57章 石中火4
江桥匆匆跑回了河湾村, 躲进了芦苇荡中。
芦苇荡地势复杂,外人很不熟悉, 容易藏人。
天色渐渐暗了, 江桥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人声,刚才在集市上遇到的那些官差果然跟来了。
江桥后悔,他表现得太过突兀, 惹人怀疑。最近风声鹤唳, 有点风吹草动官差便会仔细巡查。
即使刚才集市上宁见尘放过了他,他还是会被官差盯上。
江桥躲在高大的芦苇丛中, 青绿色的苇杆上浮着白色绒毛,如一朵朵云一般。他看着官差拿着火把在芦苇荡中寻找,官差身上的佩刀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江桥心里愈发紧张起来。
他不是担心自己, 而是担心还在河湾村中的冷屏幽……
千万, 千万不要来这里!
河湾村中,天色已晚,容禅倚门张望, 却不见江桥回来。
“发生何事?这小傻子平时准时得很, 绝不会乱跑, 怎么今日耽搁了……”容禅低声道。
容禅思前想后, 心中放不下,尤其是幻境中还有着夏惜命这一邪修, 他决定出门寻找江桥。
上一世江桥陪在他身边结果被连累惨死让他心有余悸……这一世, 他原以为藏起来,尽量不让外界的危险影响到江桥的平淡生活,就会让他安全一些。但是……一旦有什么意外出现的时候,容禅心里就非常地不安。
容禅循着江桥往日回家的路径开始寻找, 路上都没什么人了,按理江桥不会耽误到这个时候……但是,容禅看见了芦苇荡中影影绰绰的灯火和人影。
这些外人平日不会出现在平静的河湾村!
联想到江桥的晚归,容禅猜测,江桥多半就在芦苇荡里!
容禅今日恢复了一些灵力,目力和感知已经比凡人强许多。他悄悄沿着边缘进入了芦苇荡,若是江桥那小子被找出来,多半要吃一番苦,他们在河湾村的平静生活也会被打破。
江桥原本安静地呆在芦苇丛底下,他想,芦苇荡很大,官差没办法把所有角落都搜查一遍,而他不能回河湾村去,一旦回去,阿容就会被发现。只要他呆在这里,静静地,等到官差找不到人,他们自然会离去……
然而,江桥看到官差慢慢靠近了他的藏身之处。他甚至可以看到,官差黑色的靴子,在泥水里踏过。他们高举着火把,互相大声交谈着,还不时夹杂一些谩骂。
江桥的身体颤抖起来,一是因为紧张,二是,这芦苇荡中湿冷,晚风又凉。他感觉到身上麻麻痒痒起来,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在噬咬他的身体。
江桥咬住下唇忍耐。
这时,一个官差似乎发现了这儿有个窟窿,里面有很大的空间,想举着火把进来查看。江桥一慌,收起了双腿,想往更深处躲去,却不料猛然被人捂住了嘴巴。
“唔!”
容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江桥身后,跪坐在沙地上,捂住了江桥的嘴巴。
江桥放松下来,他和容禅一道,静静看着外面即将经过的官差。容禅的眼眸为火光所映,仿佛燃着熊熊烈火。
“在那儿看什么呢!找耗子洞呢?”忽有另一个官差喊道。
“哪有耗子!螃蟹都不多一只!”官差回头应答道。
因这一打岔,那官差也不探究江桥躲藏的洞了,但他心里始终还觉得有些蹊跷。容禅指尖飞出灵力数点,那挡在他们面前的芦苇摇晃几下,把两人遮得更看不见。那官差看了几眼,确实没有发现藏了人,才高声应答同伴,踏着水走了。
江桥的呼吸逐渐恢复平稳。
待这一波官差越走越远后,容禅执着江桥的手,带他逃离了藏身之处,又凭借修仙之人敏锐的感知能力,捡那无人路过的小径走,才堪堪与官差的搜查大军擦肩而过。
谁知道,会来了这么多官差,而他们仔仔细细地搜遍了每个角落!
刚开始两人还脚步轻轻地,拉开与官差的距离,间隔得远一些后,两人就加快了脚步,直至越离越远,干脆跑了起来!
待到彻底远离了官差搜寻的包围圈,看着那些还在兀自寻找的官差,累得停下来喘气的江桥与容禅对视一眼,又齐齐笑了起来。
“阿容,你,你怎么出来了……我都想不到你会来。”江桥说。
容禅说:“我看你很晚没回来,就出来找你。”
“这样很危险,因为,他们很可能就是来找你的。”江桥说。
江桥把集市中发生的事和容禅说了一遍,并且说到,有人叫他“江桥”,似是把他错认成了别人。
容禅眼睛一眨,这世界中的熟人真不少。
“原本我想,在这里躲一晚上再回去,芦苇荡很大,他们找不到我,就不会追到村子里的你。谁知你找了过来,现在,我们俩都得在这儿呆着了。”江桥沮丧地说。
容禅忍不住捏了捏江桥的脸颊,说:“和我呆一晚上不好吗?”
“不是……”江桥说,“这里,很不舒服。”
又冷又潮的,还有虫子。
容禅说:“别把我想得那么柔弱。”
他也是奇了怪了,在外面,他的修为比江桥高出许多,江桥的修为四舍五入约等于无,但怎么在这个世界里,一直是孱弱的江桥想要保护他?
不过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挺好。
“你说,他们还会不会回头,找过来?”江桥说。
“来就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容禅说。
容禅又宽慰江桥道:“你看,那星星点点的火把,是不是跟流萤一样,还挺好看的?”说着,他指尖透出灵力,悄悄拈了几只在空中乱飞的流萤,送到江桥面前,说:
“看这儿,好看吗?”
“哇——”看容禅一下子弄来了好几只萤火虫,靛蓝色的荧光缓慢又柔软地在空中飞舞,江桥一下子迷住了,也忘记紧张了。
他用指尖小心地碰了几下那脆弱的流萤的透明翅膀,觉得好奇又喜悦。
点点荧光萦绕着江桥的指尖飞舞,好像亲吻一样,将这漆黑阴冷的夜也点缀得温婉柔情了些。
容禅一笑,还挺好哄的。只是——
容禅突然想到,像现在这样,冷屏幽和秋霜平静地生活在这渔村里,是不是已经获得了幸福呢?他们是不是可以毫无波澜地携手度过一生?
那一定是很平静、美好的一生。
但是冷屏幽如果要去报他的家仇,要重回权力漩涡,他们的关系,就不得不受到影响……
像上一世的冷如画一样,如果他不去做什么太子,他和秋石可以获得幸福吗?
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
功名利禄,亦如刮骨毒药。
容禅忽然痴了,这幻境中,似有一股隐约的道意……冷画屏执着的三世情缘,到底在执着什么?
他望着江桥被荧光映照的脸,他仍在入迷地看着那些星星点点的小生物,神情雀跃,面带微笑,仿佛已经拥有了全世界。
江桥并不记得来时的目的,也不知晓出去的目的,他只单纯地,在这里扮演幻境中的一生。
江桥一直陪着容禅,直到太累了,靠在了他肩上,并且,好像要睡着了,眼皮一直在打架。
容禅看着江桥平静又放松的脸庞,如果一瞬是永恒,那么这一刻已经足够。
风吹过滑落到江桥脸上的长发,容禅用手指轻轻拨开。他看着江桥闭上的眼睛,不知为什么,轻轻吻上了他的嘴唇。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像他觉得自己像中毒了一样,喜欢上一个并不出色的人……
但是,确实喜欢。
喜欢他傻乎乎又赤诚的样子。
喜欢他为自己着急心疼的样子。
感觉唇上有轻轻的柔软感觉擦过,江桥睁开了眼睛,揉揉眼眶,看见容禅脸色微红地在一边打坐。江桥问:“阿容,是你亲了我吗?”
容禅目光如水,不敢看他,只敢看浅浅的在沙地上流淌而过的溪水。月色揉碎,流淌在芦苇荡中。风悄夜静虫鸣。容禅说:“不是……是草叶。”
江桥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是草叶擦过他的嘴唇吗?
他怎么觉得,是阿容亲了他?
到后半夜的时候,官差见确实找不到什么,一个个走了。
江桥靠在容禅肩上,已经睡着了。
又过了很久,天都快亮了。容禅确信无人再跟踪他们了,背起已经熟睡的江桥,走出芦苇荡,回到他们河湾村的家去。
家。
这一世和上一世江桥都背过他,换他来背江桥,感觉有种别样的温柔。毕竟背自己道侣哪能叫做累。
一步一步,只希望这路程越远越好。
*
侥幸度过官差搜查这一关后,容禅觉得,一直处在提心吊胆中不是长久之计,便和江桥商量了:
“看来,要让‘冷屏幽’这个人彻底死了才成。”
江桥听得心里一跳,有谁把自己死了说得这么轻松的?江桥说:“阿容,你是想?”
“官差一直搜查冷屏幽,不过是因为上边的命令,而冷屏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冷家又是重罪,他们无法交差,只能一遍遍寻找。如果给他们一些线索,让他们相信冷屏幽已经死了,世上再无冷屏幽,他们自然就会停止搜查了。”
容禅又说:“时间长了,人都会犯懒,我不信这些官差如此尽责。”
“你是说,要让冷屏幽淹死在河里?”江桥说。
容禅一笑,揪了揪江桥头上几根呆毛,说:“好哇小呆子,都会举一反三了!”
“我不呆!”江桥抢救出自己的头发,忍不住又和容禅打闹起来。两人一个追,一个跑,小小的屋子,被闹得鸡飞狗跳,笑声不断。
又过了几日,一个夜里,两人找了没人的时候,悄悄出门,把冷画屏之前的衣物和绣鞋,全都扔到了河湾几里外的下游。衣物撕碎,绣鞋沉底,呈现出落水而亡的痕迹。又在附近造出野狗和鼍龙出没的痕迹。
“这下,即使他们还有所怀疑,但迟迟无线索,就只能罢休了。”容禅说。
与此同时,容禅把冷屏幽之前还带在身上的,一些冷将军书写的,联系旧部的绝笔书信,都烧了。
江桥抓住容禅的手,说:“都……烧了吗?这可能是你亲人,最后留下的东西了……”
容禅摇摇头,说:“保命要紧。”
两人在这河湾边,静静看着所有可以证明冷屏幽身份的信物,化为灰烬。
火光耀目,渐而熄灭。黑灰飘散在幽暗的河水里。
“从此之后,我不是冷屏幽了。”容禅说。
他叹了口气,仿佛与过去告别,虽然不是他的记忆,但因为进入了冷屏幽的角色,他还觉得有一丝怅然。
江桥抓着容禅的手臂,说:“你还是你……与名字无关,与身份也无关。你依然是阿容,在我这里,一直是。”
容禅一笑,捏了捏江桥的脸,说:“我有个东西……送你。”
“不许捏我的脸!”江桥叫道,却不知何时,容禅把一块玉佩系在了江桥的脖子上。
“这是?”江桥低头查看,是一块龙形的白色玉佩。
“是我娘给我的东西……然后又是我奶奶传下来的……算是家传玉佩吧,没在外人面前显露过。我身上没什么东西给你了,这块玉佩就给你吧。”容禅说。
冷屏幽已经两袖清风,唯留下了一块家传的玉佩。
江桥微皱着眉:“既然是你的家传玉佩,更应该你好好留着才对。”他轻轻抚摸着那羊脂白玉的龙形佩,触手油润又细腻,是块好玉。
容禅说:“没意义了。”
他不把这块玉给秋霜,冷屏幽残留的意识会一直扰动烦得他要死!
秋霜怎么可以拿别人的玉?要拿,也是他给的玉!冷屏幽的意识充满了妒意。
果然,他把这块家传玉佩,给了扮演秋霜的江桥后,一直沉睡在他脑海中的冷屏幽的记忆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看来这块玉佩当年冷屏幽也送过给秋霜,所以才一直催促着他去完成这事。而且,应该还是挺关键的一块玉?
“所以,以后别在外面随便捡玉佩了。”容禅说。
“啊……”江桥还想说什么,但想到是自己捡了一块玉佩,才引来了官兵,就不再推辞。他又抬起头来,看好像在看风景的容禅。阿容把家传的玉佩送给了他……是因为,他是很好的朋友了吗?
过了几日,镇子上传出了河中有女子淹死,并被大鱼吞吃了尸体的流言。
官差派人去追查,的确发现了河岸边有一些有着将军府纹饰的女子衣物,但找不到尸体。而根据俘虏供述,冷大将军的幼子身体孱弱,逃跑前曾扮作女子避祸,这样对应上了。
人困马乏,官府也无心继续花费精力,这桩案子,就这样被悄悄地掩埋过去了。
容禅和江桥站在山顶上,远远看见官兵发现了他们故意留下的衣服和线索,并开始大呼小叫,心里才算放下了七八分。
总算告一段落了。
容禅正打算和江桥一块回河湾村,但眼前蓦然一黑,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写这章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微妙的原本应该是海王类型的人,在遇到真爱时变得笨拙、纯情、紧张和失控的模样,稍微有点萌
第58章 石中火5
一觉醒来, 这个幻境好像又发生了变化。
失去意识不过短短一瞬,但容禅重新清醒时, 发现他们早不在河湾边, 而是回到了河湾村的家中。
容禅一个人站在屋里,思索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并未察觉到危险……这变化,更像是他把玉佩给了江桥之后发生的。
容禅走出房门, 发现这个小院, 比他之前记忆中,产生了一些差异。
那棵歪脖子树, 似乎长高了一些,多了一些新叶子。常年挂在井旁的木桶,绳索磨损得更厉害了。院子的布置和之前大体一致,但又稍有不同, 甚至养了几只鸡。
似乎……过去了一些时间?
容禅看了一下自己的手, 冷屏幽原本是个少爷,现在,手好像变粗糙了一些。旁边的石磨盘上, 还放着一个瓜瓢, 装满了鸡食。
容禅皱了皱眉。
虽然不知道江桥去了哪里, 但容禅觉得, 应该一会儿就知道了。
村子里突然热闹起来,一行人穿过村庄, 径直来到秋家的院落之前。
这行人虽然衣着说不上多么富贵, 但都整洁干净,有的还背着剑,看脚步体型,有练家子的态势, 比一般百姓强多了。
他们很快来到了秋家院落前,看见容禅,却是齐刷刷地跪下了。
“少主!少主!您、您还活着……兄弟们找您好久了……”为首一人眼含热泪,膝行着靠近容禅,因为太过激动,还用衣襟擦拭掉出来的眼泪。
容禅冷眼看着这群人。
“三年了,三年了,兄弟们都要丧失希望了,纷纷解甲归田……谁知冷将军在天有灵,保佑了冷家还有一丝血脉在世!终于呀!终于!冷将军含冤去世,圣上为奸人蒙蔽,现在终于要拨乱反正,为冷家平反了!”这人按捺不住心情,激动地说。
原来已经三年了。这幻境竟然会自行跳过时间。
听着这人慷慨激昂的陈述,容禅却不为所动。
那人见容禅不动容,又继续着急地说:“少主!您不认识我了吗?兄弟们寻找了多日,才知道您还藏身在这小渔村中……”说着他又看了看四周,说:
“这也太寒酸了……少主,您受委屈了……”
“在下蒙易,冷将军手下大将,当年冷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听闻朝廷即将为冷将军平反,我老蒙马上放下锄头,四处召集昔年兄弟,赶过来就为追随少主。我老蒙一把老骨头了,但人老心不老,还愿意为少主拼命!等着您为冷将军雪洗冤屈的那一天!”
容禅冷冷地扫了这群士兵一眼,说:
“你们找错了,我不是什么少主。”
蒙易惊愕,泪痕都未干,说:“少主,您,您不是姓冷,叫冷屏幽?是冷岑山将军的第四子?”
容禅:“没听说过。”
说着他转身往后,走进屋去,还把门关了。
蒙易表情惊呆了,他立在原地,又上前捶着房门:“少主!您相信我!信我!您要是不信,一会儿宫里的圣旨就派到您家门前了!圣上已经在天下各城派发告示,寻找冷将军的后人,就是为了给老将军平反啊!”
容禅内心道,早不来晚不来,谁知这是不是一个圈套。况且,容禅眸光一闪,冷屏幽已经隐姓埋名多年,这些人是怎么精准地找上他的?
若说背后无推手,不可能!
门后传来容禅的声音:“我不过是一小小村民,从不知道什么冷将军,更遑论妄议朝政。你们赶紧回吧,再缠着我,我可要赶人了!”
容禅不打算认下这些人,即使是要给冷家报仇,也要选在他有十足把握的时候。
谁知,这时候,江桥从外边回来了。
江桥扛着渔网,手里还拎着两条鱼,奇怪地看着这些人围堵在他家院子里:“你们这是……”
蒙易也打量着江桥:“这位小哥是?不对,你怎么有冷家的……家传玉佩?”
江桥的颈间,露出粗绳挂着的白玉佩的一角。江桥连忙把玉佩塞进去,面上老实谨慎,实则心里发寒,道:“您这些人是……我姓秋,不姓冷,不知你们围在我家是?”
“是秋小兄弟……”蒙易原本还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说:“原是我看岔了。”
容禅满脸阴霾地把门拉开,说:“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冷屏幽,我叫阿容,村子里的人都认识我,你们还堵在这里作甚?非要我赶人吗?”
说着,他把江桥拉到身后,并拿起放在一旁的扫帚,作势要将这群人扫地出门的样子。江桥连忙过去拉住容禅,阻止他出手,并低声道:“别出手,出手容易露馅……”
容禅表情愠怒,只有江桥劝阻他时,才容忍下来。
两伙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村子里忽然又来了一个坐在肩舆上的老太监。天热,老太监穿着绸衫,不住地用扇子扇风,还催促两个脚夫:“快点儿、快点儿!”
他看见蒙易了,连忙招呼脚夫停下:“还往哪儿去呢!停停停!给咱家停下!蒙易,你说的冷家幼子在哪儿呢?”
“咱家可带了圣旨,这颁给谁啊?”
见状,江桥心里一急,连忙挡在容禅面前说:“老爷、各位大哥,您找我们什么事儿啊?我和我媳妇,真没听说过什么冷将军……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蒙易听了江桥的话,一愣。
老太监说:“蒙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啊?您不是说您是冷岑山的旧部,认得他家幼子的嘛?”
蒙易向老太监拱手行礼:“公公,我确实见过幼时的冷屏幽冷公子一面……”
老太监又问其他人:“那你们呢?”
有的摇摇头,说:“没见过。”
有的说:“只远远见过一面,不记得长相,况且,现在也过了十多年了。”
老太监悠悠地说:“这么说,只有蒙易将军见过‘幼年’的冷屏幽一眼了。”
江桥连忙跪了下来,在地上不住地朝老太监磕头:“大人!大人!我们都是字不识一个的小民,真不知道您说的冷将军是什么人啊!我们也很想帮大人您找到冷公子,但是若把我家阿容拉去,那真正的冷公子不是流落在外了吗?阿容是我唯一的媳妇,你们不能带他走啊!”
容禅拉都拉不住江桥。
老太监用袖子掩鼻,鄙夷道:“小子,你再说一遍?你背后这是什么人,是你的男妻?”
旁边的小太监连忙探出身来,对老太监道:“爷爷,这穷人家,两个男人搭伙过日子的也有的。嘿嘿,这雌伏下面的,自然是男妻。”
怪不得,江桥说完容禅是他“媳妇”后,蒙易就沉默了许多。
老太监对蒙易说:“蒙易,这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说一个男妻是冷将军的幼子?冷将军后人再不济,家风不至于沦落至此吧。”
蒙易弯腰行礼道:“这,这确实是我们少主,我没认错……”
老太监一扬袖子,说:“行了,你立功心切,我知道。”
说完他又亲口问了容禅一句:“好端端的,你一个男人,何必做如此甘于人下的行径?若是像咱家这样没了根的……也就罢了。真是世风日下!”
容禅领会了江桥的意思,便假装羞涩地说:“男人也别有一番滋味。”
老太监看不下去了,一脸被恶心到了,指挥着两个脚夫,离开了河湾村。倒是蒙易带人离去时,又回头深深看了容禅一眼。
蒙易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转,他确信他没认错人,为何冷屏幽放着复仇返京的机会不认他们?
这伙人离去之后,江桥和容禅关起门来,却是一起在冒冷汗。
之前容禅流落河湾村,被官兵追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正是那时候,江桥救下了容禅。
江桥上前抓住容禅的手,说:“阿容,你听到了吗?他们要为你父亲平反了,你你你,你可以回京城了!”
容禅转过身,坐在床沿上,说:“我不回去。”
江桥不解,刚才,还可以说,是因为冷屏幽警惕性高,不肯轻易相认,为什么私下之间,冷屏幽还是不愿回京呢?
“记得三年之前,你初来时……你说过,你父母亲人都为奸臣所害,皇上误会了冷家……现在平反的机会来了。我知道你一直想为亲人报仇,为什么不回去呢?”江桥说。
容禅说:“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我?”江桥说,“我哪有你的家仇重要。阿容,不必顾我……我知道,这小小的渔村配不上你,你在这里,是受到埋没的……你应该回你应在的地方去。”
容禅却说不出,他知道上一世秋石会因为冷如画意图上京争位而死,这一世,存在着同样的风险。
容禅说:“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隐姓埋名已经三年,外界都以为冷屏幽已经死了。皇帝?哼,他又为何如此笃定,冷屏幽尚在人世。而这个什么蒙易……前三年都未出现,他又是怎么这么准确地找到这里来的?”
“你觉得这是个圈套?”江桥说。
“多半是的。”容禅说。
“但是那个老太监带来了圣旨……或许这真的是一个能够为你家人平反的机会。”江桥说。
“你就那么希望我走吗!”容禅情绪有些不稳。
“不是……”见容禅不愿继续讨论,江桥便停止了话头。
容禅看见了江桥担忧的眼神。所以……秋霜为冷屏幽考虑,的确是希望他能够恢复将军府昔日荣光的。他是一个外来的芯子,能够忍受住为家族平反的诱惑,但对于当年真切生活于这世间的冷屏幽,恐怕拒绝这个诱惑是很难的。
晚上,回去之后的蒙易和手下商议。
蒙易狠狠灌了一碗酒,醉醺醺道:“他明显、明显就是冷屏幽!我以前往将军府送信时,在将军桌案旁见过他一面,脸庞、五官都一致,怎么会认错呢!他凭什么不认!”
属下为他斟酒,并道:“小人也确实想不通……按理来说,小公子过了这么些年苦日子,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欣喜若狂才对?难道,我们真的认错了人?”
“不可能!”蒙易嘴中喷出一股酒气,“这些年我也的确以为小公子死了,是夏国师递给了我消息,算出小公子尚在人世并在这河湾村,我才去迎回少主的!这冷四公子是吃错了什么药,放着大仇不报,甘愿做一个男妻!我老蒙,再无回归朝廷的希望!”
作为冷岑山的部下,蒙易确实仕途走到了末路。但如果冷岑山被平反了,情况就不同了,他可以追随少主,重回军中,混个一官半职。况且冷四公子年幼,身边正缺得力的助手,蒙易甘愿为少主驱驰。
蒙易又狠狠灌了一碗酒,冷屏幽不愿回京复职,他比冷屏幽更难受,仿佛丢了自己的官位!
几人正忧愁烦闷间,黑暗的角落忽然出现一个人。这人披着斗篷,看不清长相,斗篷下露出的一截下巴苍白绝美,只是他声音里带着一股阴寒:
“蠢货,他不愿意上京,这由得他吗?”
“圣上要的不是他真心归服,要的只是他这个人,你们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蒙易一惊,看见黑暗中出现的这人,叫了一声:“夏国师……”——
作者有话说:我是可爱的存稿箱
第59章 石中火
小屋内。
江桥说:“要不, 我们跑吧……”
容禅考虑了一下,说:“说的也是……”
既然打定了主意, 两个人便打算收拾东西跑路。
三十六计, 走为上计。
谁知刚一拉开门,就看见村子里,陆陆续续走进来许多个拿着火把的士兵, 站满了村道, 村民都吓得不敢出门。
蒙易站在村口,手按着腰上的长剑, 缓缓转过身来,道:
“少主,你这是要去哪儿?”
容禅的脸缓缓变得冰冷起来。
须知,冷屏幽这三年都在韬光养晦, 并未放下武艺修习。他和江桥收拾行李准备跑路时, 发现冷屏幽在床下压着一把铁剑,看来冷屏幽这些年也是勤修不缀。容禅便把这把铁剑背在了身上。
然而,费心费力想要逃开这些世间纷扰, 矛盾和厮杀还是会如附骨之疽般找上来。冷屏幽, 枉费心思, 你和秋霜在河湾村的三年幻梦, 要结束了……
容禅缓缓从背后包袱中抽出铁剑,说:“挡我路者, 死。”
事到如今, 再装着,也没意义了。
练红盏也被这动静吸引了出来,她也是一下子被卷到了三年之后,昏昏沉沉的,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出门后,才恍然发觉好像过去了三年,而接着就看见江桥和容禅打算逃走。
逃走?也太没义气了,要走都不和她说一声!
容禅看了她一眼,说:“护好江桥!”
“啊?哦。”练红盏左右一看,她手上连半寸利器都没有。她也不藏拙了,并指为掌,手上冒出淡淡的灵力。她趁人不备,一掌向旁边的士兵劈去,把士兵打出去老远,顺手抢了士兵背着的刀过来。因这动静,士兵们也迅速发现了这女子会武,便围了过来,将练红盏和江桥包围住。
容禅看了练红盏那边的动静一眼,手提长剑站在蒙易面前。蒙易道:
“少主……我们也是为了您好,为了冷将军能够洗脱冤屈,何必到动手这一步?”
容禅沉声道:“到底为了什么,恐怕你心里清楚。一个早在三年前就淹死在河里的人,现在把他拉出来,是为了给谁铺路?身后空无一人,你们恐怕是推着冷屏幽去死!”
蒙易脸色变了变,说:“少主,你何必误会兄弟们至此?兄弟们感念冷老将军的恩德,自然是站在您这一边的。谁说您的身后空无一人?您难道忘了,冷家全族在狱中冤死的惨状了吗?”
蒙易又转身对身后士兵说:“看来……少主已经沉溺在安乐里,畏缩不前,失了为老将军报仇的勇气了。兄弟们,我们不能这样,我们难道怕死吗?少主怕了,我们不能怕!”
江桥其实不是很理解,他内心觉得,如果冷屏幽能够洗去冤屈,继承将军府,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只是冷屏幽不愿意,他也不勉强。
容禅冷笑一声,不愿意再多说,他提剑就往蒙易冲去。他恢复了一成左右的灵力,对战几个凡人不成问题,大不了就把他们都击倒后,带着江桥重新隐居。他不信这一世,冷屏幽无法和秋霜善终!
容禅一剑势如破竹,直接冲入人群之中。他的剑尖上带着一点灵光,如寒星踏虹。虽然只是凡铁,但蒙易接到这一剑时,却觉得重如千钧。不多时,蒙易接了容禅几招,便觉得手臂都被震得发麻发痛,抬都要抬不起来了。
蒙易用剑支撑着自己,觉得肩膀疼得厉害,不住地喘息着。不应该啊,冷屏幽在将军府中时,因年幼生来身体又不好,冷将军夫妇并未来得及教他许多武术,这短短三年之间,他的剑术是如何精进的?
容禅又对阵上了其他人,其他士兵的武艺更不如蒙易,几瞬下来,武器被打掉了一地,蒙易带来的士兵已经倒下了七八个。
他们本就不敢对少主下重手,这下见少主剑术如此高超,更是开始畏缩后退。
说到底,为冷将军平反,是他们的家事。
蒙易又猛地提剑向容禅冲来,这一剑中灌注了蒙易毕生功力,他不信,这年幼的冷四公子,能够敌过他这在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宿将!
“咣当!”
容禅冷笑。
蒙易的身体被容禅抬剑一击,便蓦然退出去几十步,身体在地上留下重重的划痕。蒙易感觉胸腔中剧痛,吐了一口血,混杂着碎裂的内脏,已经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容禅面目冷清,如毫无感情的画中仙人,他本收了力道,念在这些士兵不过幻境中的凡人,不必枉造杀孽。但他们非要与他作对到底。
容禅的剑尖闪着点点寒光,拖在地上发出粗粝的石子摩擦声。他冷淡地扫视一周,道:“给我滚开!再挡我的道,休怪我手下无情!”
蒙易捂着胸口欲起身,又见容禅咄咄逼人,知道已到了绝境,只能用夏国师留给他的秘符了……
容禅缓缓靠近了蒙易,蒙易却突然抬手扔出一张秘符,秘符猛地炸开,在半空中变成一只白色的巨网,直罩到容禅头上!
容禅波澜不惊,他早料到了有这一手,蒙易背后岂无人指使?他顶着巨网跃至半空,这巨网中果然含着一股灵力禁制的符文,如漫天落雨般撒遍全身,不是这凡人小世界的跳大神巫祝能够掌握的修真秘符。但容禅已经有了准备,他用剑尖顶着这张巨网,并且口中默念剑诀,使出一招“烟光凝暮”,便撕破了巨网,朝着黑暗中一个方向飞去!
躲在暗处的夏惜命淡笑一声,容夔这个儿子倒是破了他的锁仙网,不过,如果他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太过废物了!
容禅长剑直击黑暗中隐匿的人!
却被夏惜命用扇子直接挡住!
灵光四溅!
铿锵之声锐鸣,一阵灵纹波动之后,黑暗中的人现身。
夏惜命缓缓展开自己的飞花溅玉扇,扇子上嵌满了各种灵珠宝玉,飘逸秀美,仙气盎然。他缓缓摇了摇扇子,道:“容公子,好久不见。”
这还是容禅在幻境中第一次直面夏惜命。
容禅说:“果然是你。”
夏惜命一笑,说:“容公子,我本无意与你作对,只是我必须得到这把悲画扇。”
容禅说:“天下有宝共夺之,岂能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夏惜命叹了口气,说:“原本想和容公子商议一番,对于这悲画扇的了解,你们没有一人比我深……但是容公子似乎并不领情。”
容禅道:“商议了,结果又如何,难道我会和你这邪魔外道达成协议?”
夏惜命说:“果然还是太年轻……须知世间之事,并非非黑即白。”
“你已经害我一次,难道我还信你?”容禅说。
夏惜命说:“既然如此,不必多费口舌了。”
“容公子,我知道你和江桥是冷画屏与秋光的前世,但你有没有想过,所为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一个骗局,要拿到这把扇子,另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容禅问。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夏惜命说。
容禅心生警惕,但还是靠近了一步。夏惜命声音中仿佛含着某种诱惑:“你怕了吗?告诉你们无妨……这本就是个死局!冷画屏血孽滔天,注定不得所爱,无论你们如何努力,是改不了他的命的!”
“要拿到这把悲画扇,就要毁掉这个幻境!”
“垂死挣扎。”容禅说。
容禅抽剑向夏惜命劈去,夏惜命一招接住,且战且退,恰似闲庭信步,一点儿不着急。他摇着扇子,与容禅缠斗了几回后,便猛地跃起,跳至容禅身后,说:
“容公子,你可要看一下?”
容禅转过身来,见夏惜命已经将扇尖抵在了江桥脖子上。夏惜命低下头来一笑,用扇子挑着江桥下巴,道:
“小兄弟,好生清秀。我记得……你叫秋霜?乖乖的,我不伤你。”
江桥看着夏惜命,蓦然觉得,他是不是在哪见过他。
练红盏未能挡住蒙易以及夏惜命等人的围攻,羞愧地低下了头,她也受了伤。
容禅见状,脸色冷如寒冰,他将铁剑扔在地上,手臂垂下,道:“夏惜命,你到底想怎么样?”
“阿容——”江桥伸手叫道,但忽然觉得身体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禁锢住,一阵麻疼,动弹不得。
“别动。”夏惜命淡笑。江桥分明看不到他身上有任何绳索,但却如被捆住一般,怎么也挣不出来。
“不要什么,只要你按着原本的故事,随我上京即可。”夏惜命说。
“我随你上京,秋霜怎么办?”容禅说。
“我可以放了他。”夏惜命说。
夏惜命说得轻巧,但容禅已经料定了他的笑容里存着圈套。只是……这原本的命数,实在难以改变。
“你让他们先走。”容禅说。他并不相信夏惜命,但现在入了别人的瓮中,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你动他,我们鱼死网破。”容禅说。
“可以。”夏惜命说。
夏惜命一挥手,那些人便放开了对江桥和练红盏的包围。容禅看了练红盏一眼,练红盏便捂着还在一直挣扎想说什么的江桥的嘴巴,带着他迅速撤离。
看着他们大概逃远了,无法追上,容禅说:“请吧。”
至少江桥不在他身边时,会少些掣肘。
“那便得罪了。”夏惜命道。
*
练红盏拉着江桥拼命地赶,也不知跑了多远,随便择了一个方向,跑得实在跑不动之后,练红盏停下来不住地喘气。
谁知练红盏刚松开拉着江桥的手,江桥就往回走,练红盏连忙扯住他道:“喂喂!好不容易逃出来,你又回去干什么!”
“我要回去找阿容,他被那坏人抓走了。”江桥说。
“你也知道是坏人!”练红盏叫道。
江桥愣住,似刚刚惊醒一般,他脸色煞白地低着头,只会看自己的手。因为他,阿容被坏人抓走了。他本不愿上京城的。是他自己,把外面的世界想得过于美好。
练红盏看了有些心疼,劝阻道:“那个姓夏的……可是个大大大魔头,要吃人的。你就别担心容少了,别回去给他添乱。”
“那我们就留下阿容一个人吗?太危险了。他一个人怎么应对。”江桥倔劲犯了,闷头就要回去,练红盏扯都扯不住他。
“喂喂!你多想想自己吧!你的小身板就别想着去保护容少了!”练红盏说。
江桥没走多远,路边忽然出现一个身着黑衣的人。他戴着一顶斗笠,蓦然抬起头来,望见江桥,神情有些怔忡。
黑衣男子有着一张很清俊端正的脸,神情略带忧郁,他轻唤了一句:
“小桥?”
江桥看见这个人,似乎有一面之缘。
“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宁见尘说。
夜已深,宁见尘不料在此遇见江桥。虽然上次在集市中惊鸿一面,但宁见尘担心他此世中的身份会连累江桥,便一直有意远离,还约束着那些官差不靠近河湾村。然而这幻境变化极快,几乎是一瞬之间,就转到了三年之后。
宁见尘察觉不对,便往河湾村走,远远地关注着,果然在这儿,遇见了江桥。
练红盏见到宁见尘,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她仿佛寻见了主心骨,几步上前,把刚才发生的事简要说了:“宁仙师……遇见您真是太好了。刚才,我们遇见了那惜花扇,他把容少掳走了,我们侥幸逃出,但江师弟,他,他想去营救容少。”
宁见尘说:“惜花扇正邪难料,上一世,他借着幻境中的妖妃势力引乱军攻杀我们,他对这个幻境的了解,远胜过我们。这一世,估计他会故技重施,容少凶多吉少。”
“那怎么办?”江桥说,他只听出了夏惜命不是个好人。
“你可知他们去了哪儿?”宁见尘说。
“听说是京城。”练红盏说。
“那我们也去京城。”宁见尘说——
作者有话说:继续我的弱智剧情
第60章 石中火7
宁见尘雇了马车, 又带着练红盏和江桥,一块去这一世幻境中的京城。
江桥坐在马车前边, 呆呆地望着前进的方向, 沉默不说话。
宁见尘看着江桥。
练红盏悄悄对宁见尘说:“宁仙师……我以为,你会不愿江桥与容禅纠葛过深。”
宁见尘长睫一动,说:“这不过是个幻境。”
“他深陷于原局记忆之中, 会有如此表现, 也属正常。等到出去……就好了。”
宁见尘缓缓攥紧了刀柄。
练红盏看到宁见尘的脸色,默默缩回了头, 她是不是话太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桥坐在马车上睡着了。直到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江桥的头撞在车上,才疼醒了过来。
江桥皱着眉头, 忽有人用手轻抚了一下他被撞疼的额头, 并垫在他的头与马车之间。江桥感觉痛楚消减了一些,又觉得这气息陌生。他惊讶地抬起头来,看这个他好像见过几次的人。
“醒了?”宁见尘说。
“嗯。”江桥点点头, “做了一个梦。”
江桥目光悄悄投向宁见尘, 这人气质端谨, 面容清俊。他问:“我们, 真的见过吗?宁……将军。”他并不记得,他认识这样一个人, 他不过是个普通的渔民。而宁将军几次三番, 算是帮了他。
宁见尘收回了手,他见江桥有些畏惧的样子,便点了点头,说:“嗯。我们以前……是朋友。”
江桥并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交到这样一个朋友。
江桥看见车窗外, 天色已经变成浅浅的蓝色,接近天明的样子。江桥问:“我……我睡了多久?这到哪里了?”
宁见尘说:“这是京城外的十里镇,我们到客栈歇一日,再有两天,就到京城了。”
江桥听了,心中有些不安,但他紧抿着唇,不说话。宁见尘看出他目光低垂,似有心事,便问:“怎么了?”
江桥嗫嚅着开口,说:“我们……可以不休息吗?我不累的,我只是很担心阿容。”
“我梦见了他……我觉得他现在,很不好。”
梦境中,江桥和容禅一同为虎狼环伺,他执着容禅的手一同逃跑,跑了许久,那猛兽的利齿几乎要咬上他的身体。江桥感觉到剧痛即将来袭时,才猛地醒了过来,而后背已经冒出了一阵冷汗。
宁见尘安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也是你日间思虑过重的缘故。冷少将军必定无事的,你放心。”
“真、的?”江桥祈求的目光看向宁见尘。
宁见尘发现他无法承受江桥的目光,只是看着,便让他心软下来。宁见尘嘴唇碰了碰,道:“冷少将军吉人自有天相,秋小哥别担心。况且,镇国将军府的门生故旧遍布京城,昔日同袍也定会尽力救助冷氏后人。”
“一定是这样的。”江桥低下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喃喃念道。
宁见尘觉得胸中撕开巨大的空洞,既酸楚,又茫然,有一种隐隐无法遏制的凶暴的冲动。看着心上人在面前牵挂另一个人,他不知道是如何忍下的。他又快速补充道:“人可以不休息,但马儿不行的。到下一个驿站,我们换匹马,就可以继续上路,减少一些时间。”
“谢谢宁将军!”江桥欣喜道。
宁见尘忍不住,揉了揉江桥的头。他想,一定是这幻境的缘故,扭曲人的心,待离开这个幻境,便好了。
他连自己都想不起来是谁,又怎么能敌过这秋光的记忆。
三世情缘牵扯之深,可不是惊鸿掠水般的巧遇。
江桥又继续在看车窗外的风景,只留下宁见尘隐约又不着痕迹地看着他。
*
那头,容禅被软硬兼施地,带上了京城。
皇城内。
金黄色的水晶珠帘后面,香雾缭绕。
夏惜命穿一身样式古朴的紫色道袍,在小太监的带领下,穿过柔软的锦缎帘幕,又经过陈列着各色古董与书画的紫檀木架,来到龙椅之前,朝皇帝鞠了一躬。
太监领完路后,便安静地退下在一旁,端坐在书案前,用毛笔沾了沾浓墨。他并不打搅陛下与国师的对话,只隔着重重帘幕,在陛下有吩咐时,代为起草诏书。
皇帝今日并未上朝,只着便装,在书房召见近臣。
这不知何来的夏国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道术,近些年来,很得陛下信任。
夏惜命行礼完毕后,说:“陛下,冷家幼子冷屏幽已经被带回京城,如您吩咐,为冷将军解除罪名,重修并赐还镇国将军府,容许冷屏幽继承其父的职位和爵位。其族人和下属也均有封赏。”
“什么,您说,要让冷屏幽进宫亲自谢恩?老道自然会向冷屏幽转递这一恩旨,想必他会感激不已。”夏惜命说。
“等到冷屏幽进宫,陛下您自然知道,冷氏祖传的神龙血脉到底是什么样的了,也自然能为您,炼成神龙长寿丹。”夏惜命嘴边一笑,双手一拱,躬身行礼,眼角眉梢透出些许不同于清修之人的轻浮浪荡之气。
全程只听见皇帝低低的声音,隔着帘子看见皇帝不时伸手安抚夏国师,或者点头赞同。
服侍皇帝的秉笔太监早习惯了这一幕,按照陛下的旨意刷刷起草好了诏书。
而帘幕之内,坐在龙椅之上,面对着夏惜命的皇帝,却长着一副心驰派高邈的模样。只是他的喉间,插着一枚针。高邈发不出大的声音,也不能进行过分的举动,因为他被夏惜命控制了。
“陛下既无其他意见,老道便如此办了。”夏惜命俊美苍白的脸上又是一个笑。
高邈身上发寒,却说不出话来,手臂阵阵颤抖。
他倒了大霉,本以为穿过来这一世混了个人间帝王当当,结果当了没两天,就被这夏惜命施术控制住,说话、行动皆不自由,和坐牢没什么两样。
高邈心中焦急地祈祷,只盼那清微剑宗,或者昆吾派的修士能够尽快把他解救出来。同时他还要解释一句,那些个诏书不是他的本意,都是被夏惜命逼的,出去后,可别找他的麻烦!
*
容禅被带回京城中,先是进行了一大堆封赏仪式,又拜会了许多元老旧臣,还择良辰吉日,为死去的冷氏族人举行了拜祭仪式,才回到原本的镇国将军府中。
看着这气势恢宏的镇国将军府,想到当年冷氏一族之显赫,只留下冷屏幽一独苗,死伤无数,凄凉飘零,容禅也有几分世事无常的感慨。
富贵荣华,如过眼云烟,只要天子一句戏言,锦绣便化作灰堆。
凡人汲汲营营,却不知一世到头,只是一场空。
虽然镇国将军府已经修缮和打扫,但三年多无人居住,还是感觉到了一股败破气息。冷家当年被抄走的财产,也只发回了十之三四。
饶是如此,镇国将军府占地宽阔、屋舍连绵,还是感觉到几分当年的荣光熠熠和贵气逼人。
冷老将军被平反的消息传出,天下将士均有所触动。当年冷老将军就是被冤枉的,但碍于皇权强横,冷氏忠诚,许多人即便同情冷老将军,也只能和下血泪,往腹中吞。如今听闻冷氏平反,冷少将军仍在,许多老将军当年的旧部纷纷上门,哭着跪拜容禅为少主。
容禅见到,许多已经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或者拖家带口的中年人,披星戴月,抛家舍业,赶往镇国将军府,只为拜见新任镇国将军。容禅虽是世外之人,但见到冷老将军忠义品德,赢得这么多人尊重,也为之敬佩和动容。
一个白袍小将道:“娘的!当年要不是老将军劝阻,我们早带着兄弟们反了!老将军什么为人我们不清楚?公忠体国、关爱将士、忠义无双,哪有那些被冤屈的罪名!听说老将军被下狱那天,我在家里哭啊!多少次,就想拿着武器上刑场拼了!”
“是啊是啊!”将士们附和道,想起冷将军之死,呜呜的哭声又传了出来,无数人拭泪,“幸好,少主您还活着,平反了,继承了镇国将军府……”
又有人说:“少主……我们这三年,都没放下操练,本事一点儿没丢,您让我们去哪儿,就去哪儿。冷将军不在了,我们就跟着您干!我们始终是镇国将军府的兵!”
“是啊是啊……我这条命,是冷将军救下的,不然早死了……”
“早些年跟着冷将军南征北战、杀敌卫国,在大漠荒野,多痛快,哪有受这朝廷的鸟气……”
容禅听了,一一将将士们扶起,安抚他们,照料他们,对于要还乡的,拿出银两相赠;对于那些伤残的老兵,亲自看望和给予帮助。见到这些人,容禅总算体会了半分冷屏幽的心思,镇国将军府的家风。
有着如此多挂念,肩负如此重任,确实难以割舍。他现在只希望,江桥能够远离纷争。他处理完京城这边的事后,再去寻找江桥。
容禅在家中安抚了将士之后,就听到宫中传旨——
“传!镇国将军冷屏幽入宫觐见!”
不去,行不行?
容禅站在原地,思索。
经过河湾村那次短兵相接,容禅已经知道,即使他并非愿意来到京城,各种因素仍会推着他来到京城,重走一遍冷屏幽当年的路。也就是说,如果上京、重振镇国将军府、面见圣上是冷屏幽此世必经之事,他必须重历一次,不管他愿不愿意。
因此,必须要入宫一探究竟了。
但是,知道那儿肯定有陷阱,还一头往里撞,就不是容禅的风格了。
容禅想了一会儿,想出了一招。
他朝传旨的太监行了个礼,道:“谢公公,陛下召我们在永寿宫开大朝会,还容许下官去换身衣服,换了再立即入宫。”
同时容禅指尖一点,几点灵光便没入了圣旨之中,上面的墨迹也发生了变化。
太监说:“镇国将军莫不是说笑?陛下只召了你一人,召你在御书房会见……诶?”
太监又看了一眼圣旨,发现上面的确写的是,圣上召集满朝文武,在永寿宫开大朝会。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刚才说错了?但他早看过圣旨内容,写的不是这个啊?太监又揉了揉眼睛,还是说他老眼昏花,脑子出了问题,圣旨都能记错?
完了,这么多大臣都要去通知,他还在镇国将军这儿耽搁什么?
容禅只是微笑。
太监连忙变了脸色,说:“冷将军,咱家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耽搁了,告辞了!”
太监火急火燎地去通知其他大臣去了——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完整性……等我写完悲画扇这三个故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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