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饶是平时呆愣愣的江桥, 此时脸上也露出了惊惧和害怕的表情:“啊啊啊啊救命——”


    一路如飞虹逐日,洗星剑带着江桥在秋水峰四处乱飞。少年的头发被狂风吹得凌乱, 表情也一阵扭曲, 江桥差点没趴下了抱住洗星剑,生怕自己摔下去。


    “这才刚开始呢。”容禅挑眉道。


    “容容容……”空中只传来江桥哆嗦的声音。


    然而洗星剑没飞多久,江桥就从剑上掉了下来。容禅刚想出手相救, 江桥就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 拍拍身上的草叶,眼睛盯着飞剑, 像头气鼓鼓的小牛犊一样。


    容禅收回了手,这地上是草坪,江桥摔下来也没多大事。而且这小呆子似乎牛劲犯了,一整天就跟这个飞剑较劲, 不是刚爬上就摔了下来, 就是飞了一会就被剑甩了下来,他总是乐此不疲,一次次爬上去, 身体摔伤了也不顾。


    松针、松果刚开始还在旁边看热闹, 看多了就觉得枯燥无聊。江桥则好像不知疲倦, 也不知疼痛一样, 一次次重复着爬上、摔下,又爬上、又摔下的过程。他领悟的过程很慢, 因此只能一次次用身体的体悟去记住要领。


    摔的次数多了, 屁股就摔肿了,或者手肘也磕青了,身上到处是剑锋留下的划伤。但是他每次都比之前好一点点,直到慢慢地, 可以在剑上保持平衡。


    容禅就抱着双臂在旁看着,要诀已经传授,就看江桥掌握得如何了。他并不想插手,他想江桥也不希望别人干涉,这是他自己的事。时间久了,容禅就在院子中闭目打坐,只留着一丝神识,关注江桥的状态。


    松针、松果看了一会儿也不看了,让江桥自己一人练着。然而江桥竟然一直练到了晚上,天都黑了,直到松针强拽着他胳膊把他拉下来,让他回去休息。


    江桥遍体鳞伤,然后一直这样练了两天御剑。


    松针、松果起初还笑这傻小子真死心眼,被摔了那么多次还没学会御剑,一会儿也觉得他其心可嘉,不怕苦这一点就已经超过了许多修道者。


    到第三天的时候,容禅看江桥已经能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飞了,路线也弯弯曲曲的,就是速度还很慢。容禅忽然飞身而上,足尖一点踏在了江桥的洗星剑上,说:“这样练得太慢了,我带你去个地方练剑。”


    “什么?”江桥还没反应过来,听到容禅一阵轻笑声,然后足下的洗星剑速度忽然快了几十倍,像一抹流星一样疾速向前冲去。“啊——”江桥条件反射地喊了出来,抓住了身旁容禅的衣袖,同时身体预计可能到来的摔伤的痛楚,闭上眼,又睁开后,他的身体仍稳稳地立在飞剑上,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景物不断急速向后退去。


    容禅的发带在空中飞扬,打到了江桥的身上,而容禅固定着他的身体,让他不至于从飞剑上滑落下来。看见江桥回头看着他,容禅道:“胆小鬼,扶着我。


    “啊——”这回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江桥第一次看到清微剑宗的所有景物被他踩在脚下,那些高大的玉阙、金顶,都变得十分渺小,而其间行走的清微剑宗弟子,也小得如同蚂蚁一般,高不可攀的世界,被他们踩在脚下——


    颊边只有扑面的云气。


    这就是御剑飞行的感觉?


    穿梭在这个世界中,自由自在,肆意徜徉。


    “上面的风景真好看,容仙尊……”江桥由衷地说。


    “比这好看的还多着呢。”容禅说。


    容禅带江桥一路飞离清微剑宗的玉京金阙,直到后山更远处一大片绿意盎然的荒山上。清微剑宗毕竟人少,这大片的秘境都属无人之地。江桥看到了一条迤逦而来的大江。而容禅最后带他停在了江上崖边一条细窄的石梁上。


    “这是鲤鱼梁,我常来这边练剑,清静。”容禅说。


    鲤鱼梁不过两掌并排宽度,是一条天然形成的细窄石梁,连接两岸江崖石壁。鲤鱼梁呈拱形,高高地跨过江面,如一道飞虹。鲤鱼梁拱形的最高处,悬挂着一支锈迹斑斑的铁剑,专门用于斩落企图越过龙门的鱼妖水怪之用。


    容禅和江桥并排坐在这鲤鱼梁之上。


    “就在这儿?”江桥惊讶地说。


    下面浩渺的大江水汽弥漫,游荡的江风甚至吹拂着他空荡荡的裤腿,有几分凉意。


    “是啊。”容禅说,“这儿风大。”


    江桥:“……”


    他忽然心底有些发毛,总觉得容仙尊不是这么简单。


    容禅淡淡一笑,唤道:“洗星!”


    在这高阔江崖之上,洗星剑比之前更兴奋,嗡嗡地不断颤动着。容禅对江桥说:“上去”。


    “跳上去?”江桥问。


    “对。”容禅说。


    江桥犹豫一会,对容禅的信任超过了害怕。他一跃而上跳上了悬空的洗星剑,才感觉到这儿的风有多么强烈——冷厉的寒风穿过狭窄的河谷,不断吹刮着千万年来横跨其上的孤独石梁。他几乎站不住,要被风拽着掉下去。江桥努力张开双臂维持身体平衡,站直了身体。他望见足下大江无际,惊涛拍岸,忽有一种人生无常、世事萧索之感。


    “专心。”容禅已抽出了玉漏相催剑,飞身而上,玉色长剑在空中划了几个圈,如流虹一般。他飞过江桥身边时,忽用金吾禁夜扇的末端轻划了一下江桥的脸颊,把他从走神中唤了回来。


    “容仙尊!”


    容禅一手放在身后,一手执着金扇。江桥见状,也跟了上去,随着容禅的轨迹也不断挑战各种复杂的动作,如急转、旋转、空翻等。虽然惊险,但这儿无遮无拦、同时离江面很高,却是比在松风院中要畅快、无拘无束一些。猛烈的江风助长了剑势,飞得更快更稳。江桥飞得越多,就越不再紧张,脸上表情逐渐放松,速度也越来越快。


    容禅见江桥已渐渐进入状态,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两道如同拖着长尾的星辰一般的流光在空中互相追逐着,时而错身而过,时而相并而行,时而天各一方。在两道流光再一次飞过鲤鱼梁之时,江桥忽见容禅在他身边擦肩而过,如玉般的面孔只闪过了一瞬,然后他的身体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外力,洗星剑蓦地被人抽走,他的身体直直地往下坠向江面去。


    江桥仰面看着天空,微微张开了嘴巴。不知为什么,他不觉得坠落的速度那么快,耳边的风声模糊不清,强烈的风也好像在托举着他。他见天空渐渐变得黑暗,不觉死亡的痛苦和恐惧,也没想到坠落江面会粉身碎骨,他只感觉到自己快融化在这阵风里。


    然而渐渐近了,他看清了,容禅的身体逐渐向他靠近,因而遮挡了日光,让世界都变得黑暗。他看见容禅的黑发飞扬,面孔艳丽如妖鬼,眼神却冷峻如飞仙,两种异常冲突又异常和谐的气质在他面孔上融合,让他整个人变得亦正亦邪,仙魔难辨。他像一把沾满了红艳鲜血的长剑,在夜空中挥舞,冰冷锋利的同时直戳人心,有一种凄艳冷酷的美感。


    容禅忽然捞过了江桥的腰,他下坠的速度猛然减缓,同时容禅御剑飞身而上,飞过了鲤鱼梁,直飞到旁边宽阔的江崖上。江桥的双脚触到岩石表面时,感觉那种失重的心悸忽然找回来了,忽然感觉到心跳和呼吸的疼痛了,鼻腔中好像被刀狠狠刮过一般,原来他刚才忘记了呼吸。而他魂兮归来,心神摇荡,狠狠地呼吸着,眼睛定定望向了还揽着他的容禅,容禅嬉笑道:


    “不会吧?这就吓坏了?你不是觉得我要把你摔下去吧?”


    “容禅——!”饶是沉静如江桥,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动怒。他刚才……看见容禅飞身向他,简直像地狱里爬出的救星一样,直到现在他还未平复心境。


    “成成成,不逗你了。”容禅怕这小呆子真翻脸了,收敛了坏笑。他见江桥抿着唇看地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伸出手指戳了戳江桥的脸颊,说:“我给你赔罪不行吗?”


    容禅拿出一盘白玉似的糕点,自然又是从落霞宫中顺手牵羊来的。容禅说:“诺,玉子糕给你。”江桥见到玉子糕,刚才被容禅戏弄又忘记了,他和容禅一块坐在江崖上一株老树下的石头上。江桥一口一口吃着玉子糕,刚才的生气就忘了。


    容禅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树干上,两条长腿也这样伸着。他看见江桥吃糕点吃得高兴,脸颊一鼓一鼓的,而天黑了,老树上挂着一盏嵌了透明琉璃片的灯,慢慢亮起了灯光。橘黄色的灯光透过发毛的琉璃片,晃晃地照在崖下的江面上,一片暖色。江桥的脸颊上也有一层暖融融的光。


    “这是挂灯崖。”容禅看见江桥抬起头,也注意到了这盏灯,解释道。


    江桥的嘴角沾了一粒糕点屑,容禅很自然地帮他擦掉了。


    江桥问:“是谁把灯挂在这里的吗?”


    容禅张口欲言,又止住了,终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晚风很缓。有些话也不必一次说完——


    作者有话说:先埋一个伏笔,下章下山。


    第32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


    一切齐备后, 容禅带着江桥下山。


    这是江桥第一次离开清微剑宗,下山。


    至于容禅嘛……从他被茹忆雪抽的次数来看, 没少偷跑出来玩。


    刚下山, 江桥看什么都新鲜。容禅不得不时时拽住江桥的衣服,怕他跑丢了。


    “好多人啊”江桥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呢。”


    容禅挑眉道:“那可不少都是坏人, 就爱挑你这样的低阶修士炼魂抽魄。”


    江桥:“……”


    “这九天灵都是凤麟洲的核心, 若以一国相比,这里就是国都, 为凤麟洲灵脉中心。九天灵都分为九镇,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有不下数十个,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其中难保不藏着一些邪修, 夺人功法, 修炼禁术,生人血祭,制作傀儡, 数不胜数。所以才会委托清微剑宗下山调查。”容禅说。


    江桥说:“容仙尊, 你知道得真多。”


    “那是自然”容禅心里不免还有些开心。此次下山, 除了完成茹忆雪委派的任务, 他也存了和宁见尘比较的心。若能早一步先于宁见尘寻到幕后黑手,他也能压对方一头。


    江桥被容禅吓唬了, 不敢乱跑, 看见感兴趣的东西,也只敢巴巴看几眼。他看见许多店铺出售着各式各样的灵宝法衣,还有供人休闲的茶馆、酒肆、书店之类,穿着各异的修士出入频繁, 有的神秘冷酷,有的飘逸清冷。容禅受不了他盯着一个卖糖人的看了一眼又一眼,给他买了个小糖兔子堵住他的嘴巴。这小子兜里恐怕比脸还干净,给他买点小玩意儿他就高兴得不行。


    茹忆雪提到九天灵都近来死的都是男修,死时修为尽失,鹤发鸡皮,容禅怀疑可能是修习合欢功法的邪修所为。但他不急着大肆寻找打草惊蛇,此时都中恐怕人心惶惶,他预计先收集一些信息,再前往事发地点。


    容禅跨入了一间不起眼的商铺,商铺外悬挂着深蓝色酒旗,藏在巷子里。若不是熟客,不会那么容易找到。进了商铺后,见里面杂乱堆着一些天南地北的货物。柜台后有一个年轻人在打瞌睡,修为大约炼气圆满,见容禅进来,眼前一亮,打了个招呼:“容公子,好久不见。”


    容禅“嗯”了一声,同时手臂垂落,衣袖滑下,在衣袖的遮掩下,把还到处东张西望的江桥拽了一把,让他跟紧自己。


    容禅径直穿过前面的小商铺,进到商铺后厢,这里有个向下的楼梯,容禅往下走去。江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觉得还挺新鲜的,问道:“容仙尊,我们要去哪儿?”


    “一个刺激的地方。”容禅说,同时继续吓唬江桥,“一会你可得跟紧我,别人跟你搭话不要理,不然发生什么我可不管。”


    江桥缩了脖子,跟个鹌鹑一样跟在容禅身后。他第一次离山,什么都不懂,只能用一双眼睛四处看。


    容禅对这里熟门熟路,尽管灯光昏暗且路线曲折,他还是绕过了许多障碍物,带着江桥,来到这个地下演武场的核心。只见这地下比地面上看出来的要大得多,填入了三个大中小逾十丈宽的圆形演武场,不少修士来这里观看比试,或者下场赢取奖金。


    容禅带着江桥进来时,一场比试正结束,演武场的仆役们正在打扫场地。空气中仍有着一股鲜血和烧焦的味道。容禅交了灵石,选了一个中等的位置,和江桥入座。这儿人流复杂,容禅打算先在这儿探听点消息。


    容禅打开金扇,用扇子遮掩着自己的面孔,他悄声对江桥说:“这是个演武场,不拘来路,只要有本事都可参加,与自己同一修为层次的人比试,若是能连赢三场,就能拿一笔不菲的奖励,同时继续和其他胜出者比试,奖励层次叠加。”


    “像我们这样的观众,还可以往这儿投灵石,押哪一边能赢。”容禅指指座位前的一个凹槽,“就是这儿的人手都黑,有些演武场老油条了,想赢可不容易。”


    江桥眨了眨眼,问:“那容仙尊赢过吗?”


    “我当然赢——咳咳”容禅尴尬地用扇子遮住自己面孔,咳嗽掩饰,“谁说我来过这儿的,我可是第一次来。咳咳,来得很少。”


    “我是为了早日寻出凶手,以身犯险。这些奇技淫巧,我平时看都不看一眼。”容禅说。


    “哦。”江桥说。


    容禅刚坐下来没多久,一个一身黑衣的低调男子就出现在了他们座位近旁。黑色劲装的男子面容朴素,四十年纪,约金丹修为,但气质沉稳,不知其实力究竟几何。黑衣男子向容禅拱手道:


    “容公子,许久未见,真是稀客。”张敬说。


    容禅一摇扇子,说:“张老板,哪能劳您大驾,亲身迎客?”


    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容禅的气质一下子冷了下来。他面容冷峻,美而不媚,眼角眉梢间皆是撩人情意,但偏偏眼神清正,气质庄谨,有几分威仪。


    张敬道:“容公子这样的贵客是值得的。听说您已经修成金丹,不下场玩一把?”


    容禅想到身边的江桥,说:“嗯,今天不必了。”


    “这位是?”张敬目光转向江桥。


    容禅不喜别人盯着江桥,早知道出来时应让他戴个兜帽,便说:“我府中小童。”


    张敬“哦”了一声,同时说道:“近期场中来了一个南海黄发客,自称已过寿元五百,一手三十六路迷踪拳颇有几分道法,容公子不想见识见识?”


    容禅听了有几分心动,但今日不适合张扬,便也淡淡地说:“今日事务繁忙,就免了吧。”


    张敬一笑,便也不勉强。容禅又随意问道:“我有些日子不来了,想看几场比试,不知九天灵都中可有什么热闹发生,有哪些厉害人物?”


    “厉害人物?那可多得是。前日多宝楼来了一位出窍期老祖坐镇,想观摩的人都排出二道街去。”张敬说。


    “这般热闹。”容禅道,“但我可听说,近日灵都中死了不少人,有邪修作祟。”


    张敬道:“那可不是,都中人人都在传,人心惶惶。”


    “既然如此,都中的人可一点不见少。”容禅说。


    张敬笑道:“容公子,你只知其一,传说这近日流窜的邪修是一貌美的红衣女子,所以死的都是男修,死时修为尽失。那不好女色的修士,自然不畏惧,而且死的都是男修,不对女修下手。也有人说,那吸人功法的,是南海来的一只猫妖。什么说法都有。”


    “哦,是这样。”容禅说。


    张敬说:“容公子若想看热闹,城中花绮楼近日正在排一出戏,名唤‘玉鸾春’,很是红火,观者如云,不妨带上小童一起观看。若不想看戏,我这儿一会马上还有两场比试要开始,不及那南海黄发客,但也值得一观。”


    容禅说:“嗯,谢张老板。”


    张敬一笑,拱手退下。


    容禅思忖着,红衣美貌女子,这范围不是一般的广。但结合出事地点,多是欢场酒肆附近,也有一定道理。酒后迷醉,为色所诱,因而被害。那么花绮楼的“玉鸾春”倒值得一观,恐会将邪修引来。


    这张敬说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他修为莫测,在这儿经营地下演武场,底细不简单。容禅疑心他早过了金丹期,修至元婴,只是无甚把柄。听了他的话信个三分即好。


    江桥问:“容仙尊,这张老板说吸人修为的是一红衣女子,我们是不是找到红衣女子就行了?”


    容禅说:“不会这么简单。改形易貌的法宝如此之多,谁会给自己留下如此明显的一个破绽?说不定是故布疑阵。凶手根本不着什么红衣,也不是女子。”


    江桥说:“那我们要怎么找呢?灵都中人这么多。”


    容禅说:“先慢慢寻找,等待时机吧。”


    张敬离开后,招手唤来了一侍从,吩咐道:“去盯着看看,这容禅身边的是什么人,他以往可没带过人来,探查一下底细。”


    属下应了一声:“是”,便离开了。


    张敬身形隐没在黑暗中,目光投向同样昏暗不清的观众席。这容禅容貌风流,貌美而心狠,此前多番下手不得,再加上背后清微剑宗势大,他便歇了心思,但打容禅主意的人向来不少。今日见了容禅带一少年过来,原来容禅偏好的是这样的弱质少年,容貌普通,唯气质尚算温和。


    容禅草草看了两场比试,便打算带着江桥离开。他们经过狭窄昏暗的巷道时,角落中忽然有人出了一拳,直向容禅袭来。容禅反应极快地闪身避过,胸前发丝还是被拳锋擦断了几根。他看到面前背对着他的是一个头戴斗笠,身披红纱的矮小身影,心中一动,就想追上去。那矮小身影似乎也是故意来引诱容禅的,隐约回首看了一眼,便打算离开。


    容禅抽出金吾禁夜扇,又想到江桥在身后,便疾速对他说:“你回座位上呆着,不要离开!”说着容禅便手执金扇,追了上去。


    这人似是引着容禅往前走,左突右刺,时时借着便利的地形隐匿自己身形。容禅心中早已起疑,这人似是对演武场十分熟悉,但他本身是下山查案,因此有陷阱也不惧向前。那人一路狂奔,还回头对容禅说了声:“容公子不是想追查都中疑案吗,何不跟上来?”


    声音男女莫辨。


    容禅怒了,手执金扇一跃而上。那人冲到巷道尽头处突然往下一跳,容禅也跟着往下跳。跳下去之后发现身旁一圈圈光屏亮起。熟知演武场的容禅自然知道自己是跳入了比试场地之中,而一旦入场,不分出胜负,无法出来。


    容禅脸含怒意,金吾禁夜扇在空中一转又飞回容禅手中,金扇击飞了那人的斗笠,红纱也被卸下,露出一个身材矮小干瘦的黄发老头。那老头嘿嘿一笑,说:


    “容公子,在下南海黄发客,一心想和容公子比试一番,出此下策,得罪了。”


    容禅眼睛瞥向观众席,观众挤满了席位,有些还挤到台前,唯独不见江桥的身影。容禅知道是入了套了。他手执金扇,脸上冷冷一笑,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作者有话说:走剧情,完善老容的一些人设


    第33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


    容禅有意速战速决, 赶紧把这黄发老头打下台。他听到周围观众的不停下注赌博声,心知是张敬搞的鬼, 便想事后定要找他算账。


    随意摆弄他容禅, 还真以为他软弱可欺?


    非要让他们狠狠长个教训为止。


    “废话恁多。”容禅骂道。他不迟疑,直接抽出玉漏相催剑,朝那黄发老者劈过去。


    “小子真是不尊敬老人!”黄发客喊道。


    “为老不尊, 早点回家准备棺材!”容禅嘴皮子甚溜, 可不让他占一点便宜。


    “唉哟唉哟,不孝敬老人, 可要被爷爷打屁股的!”黄发客骂道,同时双手一点不慢地在空中打出数个拳影,朝容禅袭来。


    “下地下去跟我爷爷说吧!”容禅说。


    容禅一剑劈向黄发客的拳影,同时玉漏相催剑剑身中嵌着的一个小沙漏, 此刻忽然灵光大盛起来, 原本正常流泻着的沙漏,忽然变缓了。随着沙漏变得迟缓,场中的氛围也一滞, 黄发老者打出的拳影也慢了几息, 同时他的双脚, 变得沉重起来, 移动缓慢。


    黄发客眼中精光一闪,不再嬉闹, 恶声恶语道:“家中宠坏的小子, 让我今天给你点教训!替你娘管教你!”


    容禅回骂:“哪来的黄狗在汪汪叫?”


    “你——”黄发客不再藏拙,朝四面八方打出数百个拳影,招招到肉,朝容禅袭来, 他竟然还是个体修,□□强悍无比!“小子,今儿得让你见点血了!”


    容禅疾速后退,还是被拳影砸到,受了些内伤,同时玉漏相催剑被砸出去。他一点不怯战,马上提气又起,召回玉漏相催剑,身法如魅,化出数个影子,再次向黄发客袭去。


    “老狗!看棒!”容禅骂道。


    场中打斗焦灼,观众跟疯了一样被勾得不断下注,两人的赌金马上成了一个天文数字。张敬在后台看着,满意地摸了摸下巴,就算事后被容禅砸上门来,今日的收益也足够了。


    若是宁见尘见到今日的比试,他大概就明白了,容禅打斗时那些黑手都是从哪学的……


    这时转向江桥这边,也难怪容禅着急,此刻江桥的状况不怎么好。


    江桥听了容禅的话,转身就往他们刚才的观众坐席走去。但没走多久,江桥就听到了后面有人跟着他。江桥加快了脚步,他还听到了,身后的人的呼吸越来越重。


    在江桥即将走出巷道时,突然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了他的嘴,揽住他的腰往后拉去。


    江桥连忙抓住那人的手想让他松开,但那人修为比他强,江桥除了只能“呜呜”地叫着,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绝望地被那人拖走。


    江桥被拖入一个狭窄的空间内,像是之前矿道留下的工匠休息的空间。原来这个演武场以前就是个灵石矿,挖空之后被人修成了演武场。


    “你想干什么?”江桥说。


    “小兄弟莫怕,我只是想问你些问题。”那人说。


    那人放开了江桥,但也把唯一的出口堵住了,他缓缓向江桥走来。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江桥紧张无比,他在袖中缓缓抓住了快要滑出的洗星剑。出来之前,容禅让他把洗星剑化作袖剑大小,藏在了衣袖中。但眼前这人,似乎有接近筑基的修为。


    “小兄弟可也是清微剑宗弟子?”那人笑着问道,可惜一脸不怀好意,同时,他接近江桥时,忽然抽了抽鼻子,说道:“奇怪,怎有一股香气?像那合欢楼娘子的味道……”


    江桥不知所措,以前山中那些仙侍欺负他,也就是把他打一顿,或者在他干活时捣乱,但这人看他的眼神是从未见过的。江桥以前除了用一双拳头反抗过,还从未使过剑,他真的能用剑刺向这人吗?


    这人逐渐靠近了江桥,江桥被迫地身体贴到了石壁上。这人骂道:“娘的,什么香这么勾人?闻得老子浑身发热……这容公子,该不会养了个炉鼎吧?”他看江桥,忽觉这平淡无奇的少年,变得眉清目秀、眼眸含水,难得一股纯真青涩的欲气,分外撩人……


    “你,你别靠近我,不然我不客气了!”江桥叫道。


    那人觉得挺好笑的,分明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傻小子,还有胆反抗?他说:“小弟弟,你平时是怎么伺候容禅的,多伺候我一个又何妨?男人嘛,不在乎~”


    这人眼中的意味是江桥不懂的,但他本能地觉得恶心。他趁这侍卫不注意,绕过他想冲出房间去,却被那人使了一个定身术,身体被拖拽着往后,挣扎不得。江桥着急了,他感觉到一种急迫的危险,袖中抓着的洗星剑沾满了汗水。


    “我劝你不要反抗,或许我可以留你活得久一些,哼,一个男人甘为炉鼎。”


    江桥额间上冒出了细汗,他感觉那人想细闻他身上的味道,同时手欲伸到他身上来,便竭力避开了,张口问道:


    “你说的炉鼎,是什么意思?”


    “你连这都不知道?”


    江桥竭力忍耐着陌生人的靠近。


    “以身为炉,以性为鼎,乖弟弟,自然是借你的宝穴修炼心火肾水了~”


    江桥手上蓄了灵力,反抗那人的动手动脚,也亏那人不急着伤江桥性命,而想逗弄他一番,他视这番反抗如猫逗老鼠一般。“乖乖”那人道,“不料这细弱少年偏有一番把玩的趣味……”


    那人也许是料定了江桥无法反抗,放松了警惕,而江桥也抓住这机会,蓄力一击,在那人不备之时,一剑刺入了其下腹之中,灵气震得那人捂着受伤的腹部退后倒地。江桥也趁机转身逃跑。


    “你!臭小子!看我不活剐了你!”


    江桥经络一阵刺痛,刺出这一剑,消耗了他积蓄的力量,他必须急速逃走,与容禅会和。


    那头,容禅为速胜,使出了保命的手段。他出身清微剑宗,母亲又是化神期大能,压箱底的手段自然层出不穷。不多时,黄发客已尽见颓势,但他并不心伤,容禅固有几分本事,能压制他也是借了法宝之利。如双方平等相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黄发客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不断后退,他受了内伤,衣衫破破烂烂,稀疏的黄发也沾满了血迹。他笑着吐了一口血,道:“痛快!容公子,你就这点本事,都使出了来了吗?天下第一剑尊之子,就这样?”


    容禅拖着染血的玉漏相催剑向前,长发凌乱,面容冷俊。他说:“你不配。”


    “哈哈哈!”黄发客大笑道,“也难怪,孤儿寡母,无父之子!”


    “你——”容禅眉心阴云翻涌,他提剑上前,一脚踩在黄发客胸口之上,踏出一个凹陷。黄发客依然狂笑,眼中黑光闪烁:“有娘生没爹教的野种!”


    “啊——”容禅将剑插入黄发客左臂之中,生生一扯,竟是把他左臂扯了下来!黄发客痛得在地上打滚,血喷如泉,那条生撕下来的手臂还在弹动着,原地跳动想蹦回主人身边,但被容禅的长剑钉在地上。


    “我问你——江桥在哪里?”容禅身后灵气翻涌,几如实质般的阴霾。


    黄发客此时才有几分恐惧,服软道:“容公子,我这没有红衣女子的线索,刚才不过诓你的,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啊啊——”


    容禅身体发抖,脚步沾着浓稠的鲜血,继续朝逃走的黄发客走去。那黄发客见状不对,从芥子袋中掏出符咒,想借机窜逃,但不料容禅飞身而上,一剑打落了他的符咒,还将长剑插入他右腿之中,同样方法,固定在地板上!


    后台观战的张敬见状不对,紧急吩咐道:“快下去!拦住他!别把人搞死了!”


    但哪来得及?


    黄发客已经触及了容禅最重要的两个逆鳞。


    “我再问你一次,江桥在哪里?”容禅将插在黄发客大腿中的长剑,一个旋转,瞬间黄发客惨叫一声,血喷如注,他想救出自己的腿,但无奈容禅剑气强横,只能如临刀俎,任人鱼肉。


    “什么江桥——什么我不知道啊!都是那张敬,张老板让我干的!”黄发客这才听清容禅说的不是红衣女子,而是他未听说过的一个人,连忙为自己澄清,抢救自己的小命。


    已经晚了。容禅将灵力灌注入玉漏相催剑,再次如法炮制,又生生撕下来黄发客一条腿。


    黄发客纵横修界多年,临此关头感觉到自己若不能逃脱,恐怕要死在当场,一世修为尽陨。因此被容禅又断了一腿后,他竟然忍着剧痛,在这关头逃脱了,逃到演武场的另一边,拼命给自己灌下保命的丹药。


    容禅被黄发客的鲜血溅了一脸,他吐了一口口水,冷脸道:“体修真难杀,这还没死。”


    场中,只见一金红白衣的男子,浑身是血,如欲界修罗。


    这个空档,足够张敬派人下来,将黄发客救出,他还不想失去这一挣钱的门客。


    容禅仍在沉怒之中。


    他的目光穿透后台观战的窗子,他感觉到,那张敬就在后面,他要将此人揪出,逼问江桥的下落。


    但这时,旁边观众席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容禅听出这是江桥的声音,顾不上报仇,容禅提剑而上,直奔江桥发声之处袭去。


    江桥已经逃出了那小房间,他刺了恶人一剑,但显然这招并不能使之屈服。他在巷道里逃跑着,因不熟悉路径,摔了几跤,后面的恶人依然迷迷瞪瞪地,捂着伤口紧追不舍。


    “小贱人,在哪儿呢,还不快滚出来!给大爷舔吊!一个炉鼎,真把自己当什么玩意儿了……”


    江桥紧紧握着洗星剑,藏在黑暗里,心跳不已。他第一次有了杀意,想把这人杀死。但是,他好像听到了外面传来容仙尊的声音,江桥禁不住叫了一声:


    “容仙尊!”


    这声音,把容禅引来了,也把一直追他的人吸引了过来。


    “江桥——”容禅呼唤道。


    “容——”江桥刚兴奋地回应,就猛地被一双手捂住了嘴巴,一直追他的人显然熟悉地形,想故技重施,继续把他拖到不为人知的角落去。


    “呜呜呜——”江桥拼命挣扎,想抽出洗星剑,却被那人捏住了手腕。江桥一阵剧痛,瞬间手腕无力,无法抽剑。


    “真他妈骚气,这什么味道,让老子再闻闻——娘的,这小腰,比女人还细——”


    江桥正绝望之时,眼泪涌出眼眶。这时,容禅终于找到了江桥,他见有人拖着江桥,便一剑飞去,将那人钉死在矿壁上。他把江桥拉过来一问,急切道:


    “没事?”


    “没事——容仙尊”


    容禅见江桥狼狈涣散、眼眶微红的模样,双手成拳,召回玉漏相催剑,再次把刚才那人分尸两半。江桥听到旁边窸窸窣窣好像有很多人奔跑的声音,说:


    “怎么办,容仙尊,好像有人追过来了?”


    容禅冷冷一笑,说:“我们走!”


    容禅使玉漏相催剑,凌空一劈,演武场的顶棚便被辟出一个大洞,天光漏下。演武场中人心大乱,地面上嘈杂的行人声音传下来,也好奇这里发生了什么。容禅带着江桥飞身而出,二人正想逃跑时,容禅忽又说:“等一下!”


    容禅从芥子袋中掏出一枚符咒,冷笑一声,戏弄他的人,从无好下场。他将这一枚火爆符扔向演武场中心,张敬既拿他做饵,也不怪他拿他的演武场出气!随着这一枚火爆符扔下,刚才的演武场也迅速被炸裂出几大道裂缝,地动山摇,顶棚上的大洞被撕扯得更大。


    江桥看得目瞪口呆,容禅连忙扯上江桥,两人一块御剑离开——


    作者有话说:走一段剧情,打斗场面真难写


    第34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


    二人一直逃到灵都中无人处的一条河旁, 才放缓了脚步。


    容禅收起长剑,打坐调息, 他问江桥:“你没事吧, 那人没把你怎么样?”


    江桥说:“没有,我刺了他一剑,逃了出来, 然后就遇到您了。”


    容禅拉起江桥的袖子一看, 两条手臂上确实并无伤痕,江桥身上的血是别人溅上去的, 放心下来。容禅道:“还懂得逃跑,不算太傻。”


    说着他又捶地一掌,怒道:“张敬那老匹夫耍我!”


    容禅一掌击出,刚才消耗灵力过甚, 现在经络中一阵疼痛。他急忙闭目调息, 温养经脉,尽快恢复实力。


    容禅正闭目打坐之时,忽然觉得一阵冰冰凉凉的湿意落到自己脸上, 睁开眼, 见是江桥用袖子沾了河中的水, 在帮容禅擦拭脸上的血。


    江桥道:“容、容仙尊……我, 我见你脸上有血。”


    “对、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小心, 被那人缠上, 我原本应该回到观众席。”


    “不怪你。”容禅说。


    江桥见容禅受了伤,心想是不是自己太弱拖累了容禅,有几分愧疚,便主动帮容禅擦拭血迹。一会, 他又说:


    “那人,那人是死了吗?”江桥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临走时已经见到那人身体分成两半,哪里还有生存的可能。


    容禅道:“修仙界,弱肉强食,本是常理。”


    他见江桥第一次见到这般血腥场面,又补充道:“若是他不死,如今可能死的就是你。不必自责。”


    江桥想,今日我杀人,他日人杀我,这世界是这般吗?人之恶念从何而起,善念又从何而起,为何世间有诸般颜色,人与人不同。


    他又想问,死去那人所说的“炉鼎”是什么意思,容仙尊拿他做“炉鼎”?但是容仙尊什么都没做。江桥想了想,还是先忍住了,他不忍问出口。


    容禅心中游离着一股戾气,愤愤不能平息,手中仍萦绕着一股嗜血杀意。他和江桥说了几句话,又见他心软自责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的恨意渐渐消散了。


    容禅调息完毕后,和江桥去商铺中换了两身衣服,又买了两顶帷帽,分别戴起来,遮掩行迹。


    二人走在大街上,江桥忽又问道:“容仙尊,我们今日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把张老板的演武场炸了,他不会来追杀我们吗?我是不是给容仙尊惹麻烦了?”


    容禅一笑,不屑道:“他不会。”


    “张老板看起来手下很多,他不会找我们报仇吗?”


    “他谢我还来不及。”容禅道。


    “我被他坑了。他那演武场,本就是人越多挣钱越多,闹出动静越大越好。今天闹了这一出,九天灵都的人流都被吸引过来,看热闹。他的场子自然名声越来越大。”容禅说。


    容禅说:“下次见到他,要让他分成。今天只炸了他一个场子,便宜他了。”


    砸烂了别人的演武场,还要让别人分成,这种要求,也只能是容禅提出了。


    但不得不说,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江桥如醍醐灌顶,望容禅的面容中充满了崇拜,不知为何,他觉得容仙尊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也逐渐开始依赖容禅。


    容禅揽过江桥的肩膀,低声道:“走,咱看戏去!不是说排了一出新戏吗,咱也去看看。”


    容禅心里却是想着,他今天动静有点儿大,还是找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混进去,等别人淡忘了他的出现再说。


    二人移步走进城中最热闹的花绮楼。这花绮楼精致华丽、香风阵阵,是灵都中一等一的富丽堂皇之所,有各色绝色仙子在此登台献艺,表演琴艺、舞艺、戏曲、香道、茶道等等,是绝顶的文雅风流集会。


    江桥走进花绮楼内,又微微张大了嘴巴。饶是近期在九天灵都中见识了不少宫阁楼台,这花绮楼仍是其中之最。一进花绮楼,便可见处处桃粉色的软纱帘幕,巨大的木柱上嵌着各种金箔雕饰,金光四溢。多宝阁中,陈列着瓷器、珠玉、香花、异草种种,满目宝气。地上铺着柔软毛毯,从室外搬入的假山流水中,还养着仙鹤、锦鲤、赤狐和松鼠等异兽。空气中飘着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有数个抱着琵琶的美貌女仙飘过,亦有穿着绣满文雅修竹的舞衣的美男子走过。美景、美人处处可见。


    容禅把江桥拉回来,用手稍稍遮住了他的眼睛,说:“回神,别再看了。”


    “哦”江桥说,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回。容禅买了两张挨一块儿的票,和江桥一起进内场去看花绮楼的新戏——“玉鸾春”。


    江桥小心地偷瞄周围,他可真算个土包子进城了,宗门清苦,哪见过这等世外仙境。侍者又给他们上了瓜果差点,亦是清香四溢,有股灵气。江桥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唇齿留芳。


    戏还没开始,众人都闲坐等待。江桥坐下没多久,就听到身旁人议论道:


    “喂,听说了吗?这张氏演武场被人炸塌了?”


    “有这事?”吧唧吧唧嗑瓜子中。


    “那还有假,我师侄同我说的。只恨我不能亲眼所见。”


    “是谁干的,清楚么?”


    “哼,还不是清微剑宗的人,容禅。”


    “原是这二世祖——嚣张。”


    “听说他不是被昆吾宁见尘退婚了吗?要死要活地,还拉着人决斗呢!”


    “这我听说了,容公子不肯放手,说非得宁见尘打过他,才同意退婚。结果还真被他打赢了宁见尘!”


    又有一人加入讨论,说:“嗤,换我我也退婚,一个男人顶什么用?支持宁道友不吃软饭!”


    众人嗤笑,又道:“你就吹吧!让你和容禅结为道侣,你不得巴巴的。”


    “子不类父!我只心慕容夔剑尊那般的英雄,他这便宜儿子,不过纨绔膏粱!使先祖蒙羞!”


    “哈哈哈——”


    江桥听到别人议论容禅,还是不怎么好的话语,担心容禅听了难过,便拉了拉容禅的衣袖。但容禅充耳不闻,感觉到江桥拉他后,看了江桥一眼。他眉目一动,忽然笑得满是恶意,他卷起袖子,加入了身旁众人热火朝天的八卦中。


    “你们这都几手的老消息了,听了没一句新鲜的!”


    “哦?这位道友,可有高见?”几人见一年轻男子加入了讨论,虽看不清容貌,但感觉他气质舒展,让人心生好感。


    容禅说:“我七大姑的八大姨的小儿子的同门师侄在清微剑宗做事,知道得可比你们多~”


    “哦哦,请问道友,可是有什么我等不知的内情啊?我等见识粗陋,修为鄙薄,还请道友不吝赐教、慷慨解惑。”爱八卦的观众客气地请教道。


    容禅眉飞色舞地说:“那容禅不仅爱宁见尘入骨,还身感卑微,自愿为宁见尘纳妾!他听说宁见尘喜好一门外童子,便将其接过来,悉心照料,日夜侍执巾栉。那童子感其深情,自愿成全容禅和宁见尘,便请辞离去,再不愿入昆吾。”


    “啊!这容禅也是名门公子,这般大度!”


    “这才是正室风范啊!”


    容禅话锋一转,又说:“这童子和容禅朝夕相处,心意相通,自觉如亲兄弟姐妹一般,便与容禅相约结为异姓兄弟,还向容禅吐露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许多人头凑了过来。


    “那宁见尘自南海炎洲回来,说是身染火毒,实则染了一种怪疾!他被火光兽所伤,性情大变,每好于梦中杀人。谁夜里侍奉他床榻旁,就可能被割玉刀斩下头颅!那童子正是无意中发现了这点,才逃了出来。”


    “哎呀!原是这样,我说这火毒哪有这般易解,不然大伙都跑炎洲探宝去了。”观众评论。


    “容禅听了诗兴大发,叹了一句‘床头玉人音犹在,枕下金刀血未干’。他感小童身世可怜,便收留他在身边,不愿他再回宁见尘身边去受苦,因此宁愿与昆吾派为敌也不惧。”


    容禅越说越离谱,已经说到宁见尘夜探松风院抢人,容禅为护小童不幸身受重伤,小童感其深恩,紧要关头拿起刀剑反抗,刺向昔日恩主……


    江桥听得完全傻眼了,一愣一愣的。他可从来没见识过容禅这样的人,还会给自己编八卦的。这台下说的,比台上唱的戏还吸引人。


    容禅还欲说下去,他已经说到“那松风院中明月皎皎,夜露微寒,一道银光照在玉雕宝床上,容禅睡梦中也感不安,似是有一股杀气侵入,端的是‘洞中仙人夜枕戈,半夜忽闻鬼哭声’……”容禅的讲述绘声绘色,各种细节都加上了,还配有应景的诗词,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直到台上一声鸣锣响起,新戏快开始了,容禅才闭了嘴,喝口茶润润嗓子,旁边观众还约了他戏结束后接着听八卦。


    江桥却悄悄扯了扯容禅的衣袖,望着容禅说:“……仙尊,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这不是……真的。”


    容禅说:“水越混,相信的人越少,如传言都这般离谱,即使其中有真的成分,也会被人怀疑。”


    “但是……我还是不想听你这样说,我知道……仙尊是个好人,也不想听到别人那样说你。”江桥说。


    江桥还记得最开始这几人议论容禅,语气都不怎么好,有艳羡,也有嫉妒之意。他听了心里难过,不知道容禅会不会难过。


    容禅拎了拎江桥的耳朵,眉毛一挑,道:“你心疼了?”


    “啊?”


    容禅又凑近江桥脸边,说:“心疼我……就叫声哥哥来听听?”


    “叫声哥哥,我就什么都依你,再也不说了。”


    “什么?”江桥将脸扭向一边,说:“我不叫。”


    “为什么不叫?”容禅偷偷挠江桥的腰,逗得江桥不断扭动。


    “你、你和我同岁……我为什么要叫你哥哥。”江桥被容禅挠得想笑,又怕别人注意到,只能一边扭着身体躲开,一边憋笑。他已经从松针那里知道,他和容禅同岁。


    “一岁之中,出生还有早晚呢,你焉知道我不是你哥哥?”容禅干脆抓着江桥的腰,然后再挠他胳肢窝。


    江桥被他挠得浑身发痒又想笑,快憋不住了,他颤巍巍地说:“那万一,万一是我比你大呢?”


    “我生辰是七月初七,你生辰是几日?”


    “我、我不知道……”


    “那就肯定是我比你大,叫哥哥,叫声哥哥来听。”


    “我不叫,那也可能我是哥哥。”


    “这傻小子,怎么这么轴,还变聪明了,没以前好骗了。”容禅叹道,一边偷偷在江桥身上吃豆腐。


    江桥正襟危坐,再次拒绝了容禅的言辞骚扰,坚决不肯开口叫哥哥。容禅看着他,眼里含笑,心想,以后有的是让你叫的机会,因为戏快开演了,也只能放过他,留待下次——


    作者有话说:老容亲自下场给对手造谣。


    小桥嘴巴:OOOOOOO


    第35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


    三声玉磬响过后, 场中人声逐渐安静下来。被观众坐席围着的一个小戏台上,桃粉色的帘幕慢慢拉开, 烟笼雾绕, 几个美貌仙子出来献舞。


    这出《玉鸾春》是在十洲三岛流传甚广的一段故事基础上,写书人新作的演绎。这戏说着,在一千多年前, 凡间本有一对恩爱夫妻, 相濡以沫,男耕女织。后丈夫得了仙人指点, 打算前往海外修仙学道。学仙之前,需得斩尽尘缘。丈夫狠心,便一剑刺死了妻子,杀妻证道, 跟随仙人出海寻仙。


    谁知妻子命中有大福, 为路过一老神仙相救,起死回生。妻子深感不忿,痛恨丈夫为何狠心杀死自己, 抛妻弃子, 便变卖家产, 携幼子幼女, 一路乘车雇船,前往海外寻找丈夫。


    在此过程中, 妻子得到了许多好心人相助, 例如不取分毫,自愿为其驾车三千里的海外剑客,得知妻子心中无意之后,飘然离去;例如偶然遇见, 救下妻子幼女恶疾的世外医仙,一路相伴,互相搀扶,爱在心口难开;还有,财大气粗,店铺林立,资产遍布十洲三岛的多宝阁主,玩世不恭,桀骜不驯,偏偏对妻子另眼看待……


    谁知这丈夫是天纵英才,到了海外后极得门主赏识,还欲将独女嫁与他。丈夫虽一面心念妻子,写了数首酸诗怀念凡间亡妻,一面毫不迟缓地与门主独女准备婚礼。这时,妻子携幼子幼女寻上了门……


    台上一美丽女仙面戴红纱,身段窈窕,缓缓旋舞,并唱道:


    “想神京梦玉京……今日得见……找到了我的夫……晴天霹雳击头顶……陈世玄果然负了心……千里迢迢来找你……岂为十粒雪灵珠……莫非你两眼昏花……看不见……我是你结发之妻……①”


    “说什么一步走错……祸临身……分明是你得了新人……忘旧恩……想当初在齐州……你苦读求仙道……妻为你廊下织衣……拭宝剑……临别时千言万语……嘱夫君……嘱咐你修不修成……早回转②”


    这戏正唱到了高潮之处,女仙歌声哀戚,情悲意切,如莺啼婉转,观众听得入迷,有的还取巾搵泪,手打着拍子声声相和。这女仙正在回忆当年两人恩爱往事,山盟海誓,琴瑟和鸣,不料一朝得道,恩断义绝……


    另一冷俊男仙唱和道:“非为我有新欢忘旧爱……得来这长生久视……非容易……我怎能舍……太上忘情不老身、跳脱轮回长寿果……③”


    戏台上的男仙女仙外形亮眼,十分登对,演绎真挚,引得观众陷入剧情之中。尤其那女仙,虽说修为不高,但歌喉婉转、身段婀娜,容貌一等一地出挑,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歌声动人心弦感人肺腑。难怪她做了花绮楼的魁首,传说花名叫做红袖招,每回登台必满座。


    江桥正专注看戏,忽听到一啜泣之声,他看了一圈,发现竟来自容禅。他惊讶地看见,容禅哭得泪流满面,泪湿沾衣,愤愤不平地说:“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怎能这样!为了修仙大道就背弃昔日爱侣!”


    戏台上正演到二人分手之时,陈世玄为了追求无情大道而狠心与妻子别离。


    江桥禁不住为容禅擦眼泪,衣袖都湿了,解释道:“他不是背弃爱侣,误会已经解除,他对那门主独女并无意,只是想追求大道,忘情绝缘。”


    “那也不行!”容禅扯着江桥衣袖狠狠擦自己的眼泪,说:“两人当初好好的,怎么说放下就放下,说忘记就忘记。再说了,这陈世玄什么东西,凭什么秦仙莲最后还要和他双双飞升,这门亲事我不同意!我瞧那剑客不错,再不济那医仙也成……”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执着之者,不名得道。④”江桥的话却淹没在一阵嘈杂声中,原来是观众也认同容禅的话,纷纷应和。


    “负心人!不许分开!”观众大吼。


    “下台下台!”还有入戏太深的观众往台上扔茶杯的。


    花绮楼管事见状不妙,急忙让几位主演下去了,然后让幕后班子出来谢幕。


    容禅听到旁人说:“看到没,那瘦小的青衣男子,据说正是‘怜香公子’,就是他写了这一出‘玉鸾春’!”


    “我看他也不敢出来了,这不怕观众打他吗?”


    容禅听了咬牙切齿,卷起袖子道:“是哪位,写出陈世玄这负心狗东西!?我就不喜这结局,非让他改过来不可!我就让那剑仙做主角!”


    江桥:“……”


    “那敢情好,我也不喜欢,能不能多加点女主的亲热戏,我瞧这红袖招仙子着实貌美……”观众说。


    又有一女仙小小声说:“何必入了执着?我瞧这几个男配角都不错,一块收进来便好,不分大小,做个平夫……”


    观众议论纷纷。


    容禅拉起江桥的手,说:“走,咱找那怜香公子去!”


    江桥忽觉得有些头晕,他觉得和容仙尊在一块,发生什么事都不觉意外。


    容禅要往那后台去,戏结束后所有角色包括写书人都在后台。但花绮楼预见到了这种观众不满剧情冲击后台的情况,早早做了严密防备,启动防护阵法,同时花绮楼中还有一位元婴期高手坐镇。


    容禅咬牙一想,换了个法子,干脆到花绮楼后巷蹲守。这说书人总不能不回家,一直住在花绮楼,等他回家的时候,就跟着他回去强迫他改故事情节!


    江桥十分无奈,他和容禅一块在花绮楼后巷墙头蹲守时,小心地提了个建议:“容仙尊,这不过都是假的,是人写的戏文,需要如此吗?”


    “假作真时真亦假,我就看不惯这般自私无德之人做男主角!一定要换掉!”容禅道。


    江桥知道无法劝动,就放弃了。


    两人等了半日,等到月上中天,终于等到一瘦小的青衣男子走出花绮楼后巷。


    这‘怜香公子’还颇为小心,出门时左右望了望确定无人,才夹着一个小布包走出了花绮楼。看形状,应是布包着几本书。


    容禅说:“指不定这怜香公子要写玉鸾春第二部呢!咱一定要赶过去逼他改掉!秦姑娘可不能和这无恩无义的陈世玄在一块!”


    江桥:行吧……容仙尊开心就好。


    容禅早已用幻琉璃身法遮掩了他和江桥的行迹,因此等着那怜香公子回家,便悄悄跟在了他身后,怜香公子一点儿都没发现。


    怜香公子的家住在花绮楼两条巷外,只走了半柱香功夫,就回到一小合院中。京中居大不易,怜香公子也是赁了两间小房子,和其他修士挤一个院子中。容禅和江桥爬上了墙头,看到屋檐之下,怜香公子回到了家中。他将那小布包解下,放在桌上,摊开来看,果然是几份书稿。容禅这就想跳入屋中,被江桥拉住,说:


    “容仙尊,先等一会……再看看。”


    怜香公子拨亮了油灯,重新研了墨,一管狼毫笔沾了沾浓墨,看来又要夜半写书。江桥道:“这怜香公子也是个辛苦人。”


    这时,门帘一掀,却从前厅进来个红衣的美人。江桥和容禅面面相觑,因为他们认出,那进来的美人,正是刚才戏台上的女主角,红袖招。


    灯下观美人,越看越美丽。红袖招仙子换了身家常些的衣服,宝髻松松挽就,却比戏台上更多几分温婉清丽的气质。细看来,美人肌肤如玉,眉目如妙笔画就,端的是明艳照人,美得不可方物。


    红袖招为怜香公子送进来一晚羹汤,两人又于灯下踽踽私语一会儿,才分开,怜香公子重新回到桌案前写书稿。


    “原来这红袖招仙子和怜香公子是一对。”江桥小声地对容禅说。


    “真是美人配了个庸人。”容禅摇头道,“红袖招莫不是瞎了眼。”


    见屋中只剩下怜香公子一人,容禅便和江桥跳窗而入,容禅将一把长剑压在桌上,冷冷地说:“你便是怜香公子?”


    怜香公子蓦然见了桌上多一把青铜长剑,吓了一跳。他本是个文弱书生,修为也不高,突然见了屋中多了两个人,均黑纱蒙面,戴着斗笠,不知底细,吓得不轻。“两位、两位仙尊,在下正是怜香,不知,不知有何指教?”


    容禅用剑柄一指桌上的书稿,道:“玉鸾春是你写的?”


    “正、正是。”


    见是为书稿而来,怜香公子放松了几分,以往疯狂的戏迷追上门的也不是没有,但这般拿剑直指的还是少见。


    容禅在面纱下露出一个可恶的笑,说:“你把结局改了!”


    “什、什么!”


    “我要你把那剑客离朱写做主角,让他和秦仙莲双宿双飞,做神仙眷侣,不许和那陈世玄在一起!”


    怜香公子梗着脖子道:“那秦仙莲和陈世玄本就是一对,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怎能说拆散就拆散!”


    “这等没良心的道侣要他何用!”容禅吼道,同时把长剑架在了怜香公子的脖子上,威胁道:“你不是不愿意改吧?”


    “唉唉唉——”


    江桥扯了扯容禅的手臂,让他不要冲动。江桥说:“怜、怜香公子……这陈世玄本就修了无情道,断情绝爱,他和秦仙子在一块说不通呀。”


    怜香公子听了,觉得也有几分道理,说:“那这书稿该如何改,都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这书就没法写了!”


    容禅道:“你就写那陈世玄出门不慎被天雷击中,道心破碎,一命呜呼!”


    怜香公子:“……”


    容禅说:“要么你写陈世玄被西海妖兽吞了,尸骨无存!”


    怜香公子:“……这我写不了。”


    怜香公子一脸宁死不屈的模样。容禅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求恁多!”


    江桥劝道:“要么……容怜香公子再想想?”


    怜香公子说:“那剑客离朱已赴深海学道,发誓学不成道不回头,如何又能回来。”


    容禅说:“你就写他落下海墟,得了一本绝世功法,修成大乘期大能,修成之后回来与秦仙莲结为道侣!”


    怜香公子想,他若这样写,被戏迷追上门砸了他家都可能。


    江桥小声说:“容仙尊,一会红袖招仙子回来,撞见咱们就不好了。”


    容禅对这秦仙莲的扮演者还是有几分爱屋及乌之心的,便收了长剑,恶狠狠地如匪徒一般强逼怜香公子写下一张字条,承诺让陈世玄遭受报应,让秦仙莲获一真心人疼爱,让怜香公子签字画押后,将字条揣进怀中,才舍得离开。离开前,容禅和江桥顺手顺了怜香公子几本未现世的书稿,复制了几份带走,真是贼不走空。


    谁知容禅和江桥走后,原本一脸畏缩和害怕之意的怜香公子,忽收了表情,眼神变得冷淡而有几分邪佞,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①②③改自豫剧《秦香莲》


    ④《清静经》


    第36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


    容禅和江桥走在大街上, 逼着那怜香公子承诺改结局后,才算出了一口恶气。


    入夜后, 九天灵寂静了不少, 有些夜间开放的店铺依然点着灯,夜空中,不时有夜行骑兽破空而过的声音。部分修行阴性功法的修士, 这时候才出来活动。


    江桥询问容禅:“容仙尊, 我听人说,那玉鸾春是十洲三岛本就有的一段故事, 可真有陈世玄、秦仙莲这几个真人?”


    容禅说:“类似的人,或许有。十洲三岛有不少自凡土而来的修道者,其中有些抛家弃女之人,也不奇怪。”


    “斩断尘缘, 就真可修得大道?”江桥问。


    “既需要斩, 就证明尘缘尚在,如何能修得大道。不过是徒增业力,往后要偿还的。”容禅说, “千年修得共枕眠, 成了夫妻自有往世情债存在, 债未偿, 缘未断。”


    “哦”江桥似懂非懂。


    这时,忽听得街上有修士大喊飞过:“那红衣女妖又出来吸人功力了, 快跑啊!”


    “在哪在哪!”


    “在那花绮楼那边, 又有人被红衣女妖所伤!”


    “真的吗!这红衣女妖怎么还没被抓住啊!快逃!”


    容禅和江桥听得街上喧闹,对视一眼,红衣女妖,莫不是那张敬说过的吸人功力的那个?踏破铁鞋无觅处, 两人急御剑返回花绮楼附近。


    一进花绮楼,就发现这大晚上的,花绮楼中人仍然不少。大部分客人都被这红衣女妖吓跑了,剩下的都是对红衣女妖一事感兴趣的人。容禅和江桥进门就遇到了熟人。


    江桥高兴地打了个招呼:“宁仙师!”


    大厅之中,几个人正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受伤男子,除了宁见尘外,都是陌生人。宁见尘半蹲着,查看地上男子的伤势。见着江桥,原本忧心忡忡的宁见尘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


    “小桥,你怎么也下山了?”宁见尘一身素雅白衣,头上的发带也是白的,有几分风尘仆仆。他自然见到了江桥身边的容禅,容禅一路带着江桥?宁见尘目光几回流转,江桥心思单纯,却不知这容禅是否对江桥别有用心。


    “容仙尊带我下山的。”江桥答道,“说是要,调查案件。现在,是有了新伤者吗?”


    宁见尘望了一眼容禅,容禅气定神闲。现在倒不是挑起二人矛盾的时候……宁见尘想,便向容禅和江桥引见道:


    “我先来一步,容我向你们引见一番——”


    “这两位,是心驰派的道友,高邈、左元任,受伤的正是他们的师弟,卢豹,刚已延请了医师诊治,只是现在还在昏迷,状况不清。这位,是红衣会的道友,练红盏,练仙子。”


    同时宁见尘又说:“这两位,是清微剑宗,容禅,江桥。”


    高邈是个瘦高的男子,一身道袍,听到容禅的名字,看了他一眼。左元任倒是个粗壮的汉子,自容、江二人进来,便一直盯着他们看。而练红盏是个一身劲装的姑娘,偏偏一身红衣,手执短剑,面有委屈之色。


    容禅道:“谢过宁公子介绍,只是现在情况危急,来不及多叙旧了。这卢道友受伤是何情况,能否详述?说不定这吸人功法的邪修正在近处,还未远离,我们也得尽快捉拿。”


    “你便是容禅,清微剑宗?”左元任抢先一步说。


    “是。”


    “好了,清微剑宗的人在此,尽快将这女邪修捉拿归案吧!”左元任剑柄指向一旁的练红盏。


    原来这练姑娘不是自愿留在此处的,她是被扣押在了这里,怪不得身上有些伤势,还面露不平之色。


    “你少血口喷人!”练红盏道。


    高邈出来打圆场:“容公子,是这样,今夜我们师兄弟三人在城中饮酒,我师弟卢豹忽然出去方便了一下,回来便慌慌张张地说他在后巷中遇到了一红衣女子,十分美貌,由于近期都中红衣邪修的传闻非常多,我们便一起追了出去。后来我们失散了,再找到我师弟时,就是在这花绮楼附近,他还受了伤,至今未醒。”


    高邈又说:“不巧,刚好在这附近遇见了练仙子,只好请她一并过来了。”


    练红盏说:“我不过是刚好逛到了这附近,谁知你们灵都中有这新规矩,不许穿红衣?若是这样,街上的穿红衣的修士你们怎么不都抓起来,偏抓我一个人?”


    宁见尘问:“练仙子不是九天灵都中人?”


    练红盏目光闪烁一下,说:“不是。我是第一天来。”


    容禅道:“九天灵都附近……确有个门派叫红衣会。”


    左元任说:“怎有这般巧的事?我师弟刚昏迷,你就出现在附近。再说了,你一个女修,大晚上的在街上晃悠个什么?有什么好逛的?谁知不是你被抓住了,现编了个谎?”


    “你——”练红盏气得举起剑要向左元任刺去,被宁见尘拦下了。


    宁见尘说:“现在情况不明,不能假定谁是凶手,先等卢道友醒来再说。”


    这时,江桥说:“你们快过来看!他,好像要醒来了!”


    刚才花绮楼的人怕卢豹真在他们这里出事,败坏了花绮楼的名声,便将卢豹移到了旁边的一个软榻上。卢豹在软榻上休息了一会,兴许是终于恢复了过来,眼皮动了动,悠悠转醒了。


    众人连忙移到卢豹身边,左元任抓住卢豹的手,道:“师弟!你醒了?可记得那邪修长什么模样?”


    卢豹受伤不轻,面色苍白,但幸运的是,可能那邪修未来得及吸取他功力便被人发现了,因此他仍保持年轻的样貌,不至于损失太多功力。他先是茫然地看了一圈,张嘴道:


    “水……”


    小仆连忙送上了一杯灵茶。


    卢豹饮了灵茶,宁见尘也有几分着急道:“卢道友,你可还有大碍?可记得是谁伤的你?”


    卢豹见周围一圈人,有些认识的,有些不认识,他头痛欲裂,头上缠了一圈纱布,说:“我记得,我记得,哎呀,头好痛。”


    卢豹捂着脑袋呻吟了一会,忽见到远处一人,惊叫道:“是——是她!竟是她!”


    卢豹的声音里,带着恐惧。


    左元任冷笑一声,说:“我就觉得是她——”不料话语中途断掉了。


    卢豹指向的,不是练红盏,而是在圆形楼梯上缓缓走下的,一身艳红华服的红袖招。


    “卢豹,你是不是糊涂了?”左元任说。


    九天灵都中谁不认得美人红袖招?只是她时常穿着红色舞衣,因此对于近期新出现的红衣邪修,都没有往她身上想过。


    见红袖招被指为凶手,众人也一愣。花绮楼的老年管事道:“这位仙师,莫不是认错了?这是我们花绮楼的魁首,红袖招仙子。今晚,红袖招仙子一直在台上出演玉鸾春,满场的观众都可以见证,是不是认错了?”


    “我、我……她就长这个模样……”


    卢豹也陷入了混乱之中,红袖招如此貌美,他见过一次,自然难忘,因此初初见到下楼来的红袖招时,他第一反应叫了出来。转念一想,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真的记错了。


    但那红衣美女给他的恐怖阴森之感印象非常深刻,分明就是红袖招的模样,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怎么会错?


    容禅道:“灵都之中许多人见过红袖招仙子,邪修故意化成她的模样也未可知。”


    宁见尘问道:“敢问管事,红袖招仙子的戏是什么时间?卢道友,你们又是什么时候遇到那红衣女子的?”


    管事说:“玉鸾春的演出时间是固定的,酉时七刻至亥时一刻。”


    卢豹不太记得时间了,高邈帮他补充了:“约戊时一刻,我们自酒楼出来。”


    “这么说来,此事确实与红袖招仙子无关。”宁见尘道。心驰派三人遇见红衣女子时,红袖招还在戏台上。


    红袖招听闻此事与自己有关,十分担忧,她温温柔柔地说:“卢公子,你可还好?伤势是否痊愈?我听说……你遇险是与我有关,实在对不住。”红袖招的素手轻抚在卢豹身上。


    卢豹听到红袖招的温言软语,身子已经酥了一半,又听到红袖招如此关心他,感觉伤都要好了。卢豹连忙说:“红袖招仙子,千万别愧疚!这分明是邪修顶替了你的模样害人,怎能由你致歉呢?我无事,一点事儿都无,这点小伤,马上就好了。”


    红袖招秀眉一颦,仍在为此事担忧之中。管事问她:“仙子,此地危险,你既已回家,何必又回楼里来呢?”


    红袖招说:“我听说楼里出了事,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练红盏此时冷笑一声,说:“我就说此事与我无关!你们分明认错了人!还不快放本仙子走,不然休怪本仙子不客气!”


    练红盏执起短剑,一脸倔强,她本容颜清丽,只是性格刚烈,失了几分温婉之气。


    左元任说:“红袖招仙子既已洗去嫌疑,唯一的嫌疑人就是你,你哪能走!”


    “你凭什么一直抓着我不放!”练红盏吼道。


    宁见尘此时平静地劝和:“练仙子,夜已深,此时离开,恐怕还会遇上那邪修,不若留在此地,等天亮后再安顿。”


    练红盏仍执着剑,她看了宁见尘几眼,终于愤恨不平地放下了剑,咬牙道:“姑且信你这一回,我天亮就离开!”


    宁见尘眼眸低垂,仍在细细思索这整件事。


    容禅左右看了看众人,均已陷入沉默,他将金扇在手中一转,问道:“那个……卢兄弟,你除了见到一红衣女子,可还记得什么其他特征,或有其他什么线索?”


    “其他的……”卢豹陷入冥思苦想,“天色太黑,我只记得那女子和红袖招仙子一模一样,连打扮都分毫不差,只是细想起来,神态确实不太相似。”


    “打扮?”容禅道,“红袖招仙子是个爱美的姑娘,打扮每日都不一样的,若是一模一样,只能说这假扮红袖招的人,一定见过今日的她的装扮。”


    红袖招红了脸,说:“确实……每日都不一样的。”


    “即便红衣,都有上千种款式呢~是吧。”容禅道。


    练红盏也点点头,说:“确实如此,我早已解释过,我身着红衣,不过是因为门派传统之故。”


    江桥听得有些绕,但他大概听出来了,众人讨论了一番,还是没什么结果,便说:“似乎又回到了开始,并无新发现。”


    这时,卢豹突然大叫一声,激动地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还见到了一只猫,一只黑猫!”——


    作者有话说:走剧情


    第37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


    容禅马上问道:“猫?什么猫?什么模样?”


    卢豹细细地思索着, 刚伤了头部,他记忆混乱, 现在调息了会, 他倒是想起来比之前更多的细节:“我出来方便的时候,隐约见到墙头上有个红衣身影,因听说了近日传闻……嘿嘿, 解手都来不及, 便回去找师兄了。”


    “谁知出来后,我和师兄寻找过程中, 不幸失散了。我十分倒霉,在一暗巷中遇到了红袖招——不,是很像红袖招的一女修。‘她’身法十分诡异,似乎是瞬间出现在我身后, 我根本未察觉。而且‘她’似乎有一种蛊惑人的功力, 我浑身动弹不得,想提剑反抗,都如身负千钧。”


    “难怪之前的死者现场, 都无明显的打斗痕迹……”容禅说。


    “我技不如人……嘿嘿, 只略微反抗了几下, 便被那女鬼制住了。”卢豹想起来仍有些后怕, 他想那女修虽艳若桃李,但冷酷阴寒, 如鬼魅一般, 他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我倒在地上,心想这回算是完了,‘她’伸手欲取我功力……对了,十指特别细长, 指甲也很长,真如女鬼一般。但不知为什么,‘她’没对我下死手,中途便离去了,捡回一条命,那时我已昏迷不醒……”


    “捡重要的说!那猫呢?”左元任喝道。左元任是派中长老之子,卢豹被他一喝,也有些畏缩。


    卢豹又说:“我那时已经昏迷了,但不知为何,清醒了一瞬,看见墙头上,有一只黑色猫儿。”


    “黑色猫儿?”宁见尘说。


    “是,那黑猫四足踏雪,颈上系着一只金铃,还有,还有……”卢豹努力地回忆,“对了!那黑猫嘴上有一圈白毛,好像叼了一只什么,如衔蝉状!”


    “啊!怜香!”


    这回,轮到红袖招惊呼了。见众人都看着她,红袖招不好意思地说:“诸位道友莫怪,只是这描述,着实像我的猫儿。我养了一只黑猫,样子如卢道友所述,只是这猫儿神出鬼没,不大听话,平时只有吃食的时候回来。”


    左元任说:“既是红袖招仙子的猫儿,出现这花绮楼附近,也不奇怪。”


    唯有容禅和江桥,听到这猫儿也叫怜香,心里有些怀疑。他们探过怜香公子家中,知道这怜香公子和红袖招是爱侣,但不知别人知不知晓这段私情。如若不知晓,这猫儿名字也叫怜香,就有些暧昧了。


    宁见尘问:“红袖招仙子,无有他意,只是想见一下你这猫儿,为查清案件,可否?”


    红袖招贝齿轻咬红唇,为难地看了一圈众人,说:“自然是可以……只是我这猫儿平时野惯了,也不知它在不在楼中,不一定能遇见它。”


    宁见尘说:“无妨,但且一试。”


    红袖招迟疑一会儿,点了点头,道:“诸位,请随我来,这猫儿平时安置在我在楼中的房间。房间中有它的食盒和水盒,到晚上的时候,它通常会回来。”


    于是众人便随着红袖招上楼,除了卧病的卢豹之外。众人踏上铺着厚厚花毯的楼梯,不知为何,原来精致秀丽的花绮楼,因染上了这邪修的嫌疑,气氛也为之一变,有几分阴冷和寒寂。


    在上楼的时候,容禅随意闲聊道:“红袖招仙子,我今日看了你的戏,听说这玉鸾春的写书人叫怜香公子,你的猫儿也叫怜香,岂不有趣。”


    红袖招笑道:“这原是有一段渊源,我的猫儿原叫怜香,后公子他想取个笔名,便借了我猫儿的名字去,岂不好笑?”


    “原是这样。”容禅说。


    红袖招也许察觉自己说多了,便道:“只是借一名字,我与怜香公子并无其他关系。”


    容禅了然,原来这是段私情,未过明面。容禅又注意到,红袖招腰间系着一件装饰物,与其他女仙常见的装饰物不同,是一把折扇,木质骨架,锦缎扇面,文彩辉煌,还坠着一块玉坠儿,古拙质朴,不似她的风格。


    容禅又随口称赞道:“仙子的这枚折扇,倒是别致。”


    红袖招一笑,道:“偶然得之。”


    众人进了红袖招在花绮楼的休息处,这里是红袖招平时换装、妆扮以及歇息的地方。红袖招是花绮楼的魁首,这闺房之处自然布置得精巧华丽,秀气可爱,处处可见主人文雅细致之心,细节用料上都十分奢靡昂贵。


    红袖招打开窗旁的一个木柜,柜门是活动的门板,方便猫儿进出。木柜中的青瓷小碗里乘着的糕点和茶水都未动过,还有一个绣花小枕,做猫儿的休息处。


    练红盏赞道:“红袖招仙子,你照料猫儿倒比人都精致。”


    红袖招羞涩一笑,道:“不巧,这窗开着,兴许猫儿出去玩了,还未回来。”


    见状,众人也没有其他更好办法,抓一只夜里出行的猫儿,不比抓一个人容易。容禅将扇子在手中一转,问道:“仙子,你可想过,这邪修是你身边的人?”


    红袖招脸色一白,张了张嘴,道:“这、这……我身边?”


    “既在花绮楼附近,又熟悉红袖招仙子,岂不是仙子身边的人?”容禅说。


    红袖招陷入沉默,一双杏仁般的水眸轻眨,似在不安。


    宁见尘道:“仙子也不必太过忧虑,树大招风,利用仙子遮掩自己可疑之处的人不是没有。”


    容禅一笑,道:“我也是随意猜测,宁公子经验丰富……还是听他为好。”


    “总之,仙子小心为上,仔细身边可疑的人。”宁见尘说。


    花绮楼管事连忙说:“姑娘,我已为你增派了护卫,明日,就多三名高级修士保卫你的安全!”


    容禅对花绮楼管事说:“我说,干脆釜底抽薪,将花绮楼的所有人员排查一遍,那晚不在楼中的,便有嫌疑。”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宁见尘说。


    红袖招听罢,绞着自己的丝帕,坐立难安。


    这时,江桥走到了窗边,疑惑地看着窗棂上的痕迹。


    宁见尘今晚一直未得空隙关心江桥的近况,便走过去说:“小桥,可是发现了什么?这地方危险,要多加小心。”


    江桥摇摇头,说:“我只是觉得,这里有点脏……”


    江桥用手摸了摸窗棂,竟摸到了一些黑水,无色无味,沾在指尖上,如晕染开的墨色一般。


    “别动——”宁见尘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抱歉,我碰到了。”江桥说。


    “无事,只是担心这会不会是毒液之类……你无事,就好。”见碰到后也没发生什么意外,宁见尘拿出一张帕子,要帮江桥擦拭。


    容禅忽然咳了一声,道:“江桥,我不是教过你净尘咒吗?”


    “哦是啊!”江桥猛然想起来,他默念了一遍咒语,但奇怪,那黑水未消失,但过一会,自行蒸发掉了,一点痕迹都没有。


    宁见尘道:“小桥,数日未见,你倒有了许多变化。”


    江桥高兴地说:“我还学会了很多其他东西!宁仙师,我还会御剑了,所以容仙尊才带我下山查案,我想都告诉你——诶?这是什么?”


    容禅的一身酸劲儿都快冒出来了,但听到江桥惊呼一声,还是看了过去。江桥看到,地上多了几滴新鲜的黑水,在他们注目的瞬间,又有一滴新的黑水自屋顶上坠落下来。


    众人连忙往屋顶上看过去,只见房梁上一个黑影闪过,“喵”地一声,就听到了红袖招的惊呼声。


    “啊!”红袖招尖叫一声,众人都在看黑水,没注意到红袖招,致使她被突然出现的黑影撞倒到了地上。


    “仙子!”


    “红袖招!”


    数声担忧声响起。


    那黑影一撞红袖招后,又飞到了窗棂上,回头一看。众人才看清这是一只黑猫,脖颈儿上系着一只金色铃铛,黑背白爪。


    容禅反应极快,当即叫道:“拦住他!”


    来不及布下阵法,黄、蓝两道灵光齐射向黑猫,把急欲跳窗逃走的黑猫击落下来,“喵呜”一声,又一件东西坠落在地上。


    红袖招柔柔唤了一声:“怜香……”


    “这就是那只猫?”容禅道。


    而被击落在地上的东西也看清了,是一把折扇,刚才黑猫从红袖招身上衔了下来,没咬稳,掉到了地上。


    “这怎么回事?”宁见尘说。


    屋中数个修士,此时异常默契,都围住了这黑猫,不让他逃窜。而这时,黑猫忽然口吐人言,眼中闪过猩红的光,道:“拦我路者,找死!”


    “怜香,你怎么变成这样……”红袖招仍不能接受。


    宁见尘未迟疑,当下召出归鸿刀,往那黑猫身上劈去。但一刀劈下去后,原地却空无一物,只见地板上的刀痕。原来那黑猫早就移形换影,真身换到了别处,来一招金蝉脱壳。


    “愚蠢!”黑猫又嘲讽道,但不料他的退路再次被堵住,被容禅的玉漏相催剑逼了回来。他见状不妙,立即丢下扇子逃跑。当众人的武器劈向被他留下当盾牌的折扇时,忽然一大片灵光亮起,整座花绮楼都在颤动,那平平无奇的折扇忽然变了个模样,十八根扇叶齐齐展开,露出精致异常的精钢扇骨和扇叶,无数人物花鸟栩栩如生,如一片生机盎然的天上园林一般。


    “哈哈哈哈!”那黑猫突然大笑道,同时,猫形散去,化作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劲瘦男子,


    伸出利爪向众人袭来,喝道:“都来做我祭器的鲜血吧!”


    容禅用金扇抵挡爆裂的灵光,喝道:“你不是怜香,你是谁!”


    “告诉你也无妨,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夏惜命!”


    初听这个名字,或许有些陌生,但年长一些的花绮楼管事叫了出来:“你!你是惜花扇夏惜命!”——


    作者有话说:奶牛猫打架,嘿哈!


    第38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


    这个名字一出, 倒唤起了一些回忆。


    惜花扇夏惜命以狠辣风流著称,近几十年已少有听说他的名字, 修界还以为他在闭关或者已经在某个洞府中陨落, 但不料他还活着,并且是一只黑猫。夏惜命原是一只黑猫修炼成人形的事,修界少有人知道。


    “难得还有小娃娃知道我的名字。不过可惜了, 今天你们都走不出去……”夏惜命道。


    那夏惜命端的是一个美男子, 身材高挑劲痩,可惜一脸邪气, 冷酷桀骜。危险而残忍。


    那把坠落在地的无名折扇忽然缓缓升空,在半空中持续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亮眼白光。任何一个不是傻子的人,都能看出,这是一件宝物, 而或许是夏惜命的目的。


    左元任喝道:“小心!别让他偷了那扇子逃走!”


    夏惜命冷笑一声, 淡淡道:“你们都太天真了……”


    夏惜命飞身而起,不知他使了什么秘诀,那半空中的扇子缓缓旋转起来。而随着扇子的旋转, 扇柄上嵌着的一颗灵珠忽然慢慢发光, 变成了一个光圈, 光圈还在持续扩大中。光圈后是晦暗不明的一个幽昧世界……


    众人都盯着夏惜命和折扇, 防止他偷扇逃走,不料夏惜命身形一晃, 却是直直扑向了围堵圈中最薄弱的一环——江桥!


    黑猫利爪挥出, 欲一掌取下修为最为低下的江桥,不过一个炼气期的弟子,没有多少反抗能力,容禅也是这般想的, 他担心地叫道:“江桥!”,声音和宁见尘重合在一起。谁知江桥蓦然抽出了洗星剑,拦住了夏惜命,虽然只是稍作阻拦,但这迟滞的一瞬,足够容禅飞身相救。


    宁见尘见容禅如此护着江桥,眉头一皱。


    谁知江桥亦不是夏惜命的目的,他准备了两套路径,一击受阻便折身回返,跳入了无名折扇逐渐缩小的光圈之中。容禅见此,也不假思索,抓起江桥一同跳入了折扇之中。


    宁见尘随后紧跟着跳入了折扇之中。


    折扇的光芒逐渐收缩,扇影也逐渐变得暗淡,光芒扫过在场的众人,如神灵审视一般。于是或主动、或被动,数人均被纳入了扇中世界。直到那把折扇的虚影在空中消失,原地再无一物!


    徒留下花绮楼众人,望着消散的折扇和修士,面面相觑。


    *


    坠入扇中世界之后,好一会儿,众人都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经落入了一个葛蔓丛生的石质洞府之中。


    众人落在洞府之前,面前有一扇半开的石门,石壁上铭刻着一些文字,云雾缭绕,野葛繁盛,文字多已漫漶不清了。


    约过了三刻钟左右,所有人都醒了过来,除了江桥。


    刚才勉强挡下了夏惜命的虚晃一招,江桥也受了创伤,此刻仍未醒。所幸他也只是虚招,否则江桥现在可能已经殒命。


    容禅扶着江桥的头,拍拍他的脸,叫道:“江桥!”


    宁见尘说:“此地危险不明,你把他带进来做什么?”


    容禅一瞪宁见尘。见两人有想吵架的意思,已洗脱冤屈的练红盏走过来说:“我粗略学过一些医术,可否让我看下?”


    于是,容禅暂时让开了位置,他将江桥平放在地上,只是头仍枕在自己腿上。宁见尘见此一幕,拳头几乎捏碎,只是他的教养告诉他,不得随意与人起冲突,大度为人,他自我说服这不过是情急之下的处理。练红盏用灵力简单查看了一下,说:“应该只是脱力了,休息一会就会醒。”


    “嗯。”容禅说。他放心下来。


    宁见尘说:“我们还是尽快想办法如何离开此地吧。”


    刚才高邈和左元任已经在这里查看了一圈,回来后,左元任说:“我们看过了,这地方就方圆三丈这么大小,唯一的出路就是前面的石门。”


    高邈说:“这地方,像是一个失落的洞府……”


    左元任道:“多亏了容公子的任性,我们现在都落入这个无名洞府之中了!”


    左元任话里有讥讽之意,容禅心思都在江桥之上,也不管他。高邈做了补充道:“或许此地有重大机缘,也是天赐的缘分呀!怪不得那夏惜命,拼了老命想进入这洞府里来。”


    “多亏你提醒了。”左元任道,“我们和一横行修界数百年的邪修落入了同一洞府之中。”


    “在这儿吵架有什么用!还是快找找线索,想怎么通过这个洞府或者离开吧!”练红盏说。


    “小娘们,这儿有你什么说话的份!别以为自己洗脱了嫌疑,就成了人上人了!”左元任说。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人上人了!”练红盏急了。


    “别吵了。”宁见尘说,“分头查看一下吧。”


    这时候,江桥也慢慢醒了,他见容禅扶着自己,而宁见尘也担忧地看着自己,摸了摸有些晕的头,坐了起来。“容仙尊,宁仙师……”


    “没事了吧?”宁见尘蹲了下来,询问。


    “还好……”江桥说。


    “注意保护自己,修界不比宗门,有很多心怀叵测之人。”宁见尘说着看了一眼容禅。


    “哦哦。”江桥站了起来。


    即使隐晦,练红盏凭女性特有的敏锐,还是感觉出了这股暗流涌动。她看了一眼江桥,呆呆的只算得上单纯可爱的一个少年,怎么和另外两人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我们继续走吧,我可以的。”江桥说。离开了清微剑宗后,短短的几日,发生的事情却比之前他十八年经历的事情都多,此刻若是让他回头,他也不愿意的。


    “好吧,若有不适,可服些丹药。”宁见尘说。


    “谢谢宁仙师。刚调息一阵,已经好多了。将来还不知有什么危险,不必浪费丹药。”江桥说。


    容禅说:“走吧。某人可不要天天想着以己度人。”


    宁见尘听了眉头一皱,忍下了。


    左元任取出长剑,拨开了遮挡在石门上的藤蔓,看见门楣上写着三个大字“悲画扇”。两侧有一副石质对联: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①”


    “想来我们就在那把折扇之中了。”宁见尘说。对联和横批中都凸显了一个“扇”字,那把折扇的名字可能就叫“悲画扇”。


    高邈又说:“你们过来看!这儿还有字儿!”


    他用长枪拨开那些生长繁茂的蕨类和菌类,露出一大片刻字的墙壁,只是那墙壁上被人用利器划过,破坏了大半字迹,只剩一些可以辨认了。那伤痕还是新鲜的,应该是比他们先一步进来的夏惜命所为。


    高邈说:“这石壁上莫不是有什么重要线索,被那惜花扇破坏了!”


    这时,众人忽然耳膜一震,感觉到有一股沉郁又苍老的声音响起,灌入众人的耳朵之中。可能由于石壁被破坏了,那声音也模糊不清,断断续续,震得众人头晕目眩。声音中蕴含着一股强横的灵力,似是远古大能留下的神念,但传达的讯息已经不完全了。


    “尔等小子……来者何人……”古老的声音悠悠地说。


    宁见尘持刀行了个礼道:“惊扰前辈安眠,小子赔礼了。只是我等误入前辈洞府,还请前辈告知,如何通过此地,如何出去。”


    那声音又晃晃地说,刺耳不清,让众人都感觉耳膜被锯子拉过一般:“吾乃镜花派……冷画屏……此乃吾之洞府……尔等既已进入……则吾早已陨落……”


    “先前已有一人进入……那又是何人……”


    宁见尘连忙说:“冷前辈!那是我等追击的邪修,可否告知他去了何处!”


    但那股残留的神念已经微弱,又为夏惜命破坏,已经不会回应了,只能继续悠悠地说:“吾修得元婴大法……遨游天下……跨山入海……无所不能……唯有一憾事……追悔终生不得……


    容禅携扇一转,道:“镜花派?似是千年之前的一个门派……早已断绝传承,无有后人了……这冷画屏,竟是千年之前的大能……”


    “吾与秋光三世情缘……均不得善终……怅恨惘然,不入轮回……”


    “世人皆恨断袖之情,禁忌逆伦,背德丧良……吾恨苍天……遭此天谴……世世皆不得圆满……吾恨……吾恨……”


    江桥问:“容仙尊,‘断袖’是什么意思?”


    容禅一笑,说:“就是形容两人关系好。”


    江桥说:“哦,那我们每个人都是断袖了。”


    练红盏不由得噗嗤一笑。宁见尘也脸色古怪地看了容禅一眼,他怀疑容禅会把江桥教得奇奇怪怪的。


    “若有世人能助我二人终成眷属……将以此‘悲画扇’相赠……”冷画屏的声音渐渐淡了。


    “前辈!前辈!要怎么能帮您和秋光前辈呢!”容禅问道。


    但冷画屏的声音说完前述事项后,就没有回音了,也许是灵力耗尽了。他本应给予入扇之人更多线索,但因为夏惜命的破坏,只留下了一些基本信息。


    江桥问:“这冷前辈和秋前辈关系好……但是他们却不能在一块?为此,宁愿不入轮回?”


    宁见尘说:“造化弄人,岂能尽如人意。”


    容禅说:“具体如何,只能进去一探才知道了。内里情形不知,但据冷前辈所说,他与秋光三世情缘,估计至少会有三关考验。而那夏惜命早进去了……”


    宁见尘说:“也许因为他早知道这‘悲画扇’的来由,才抢先一步进入。如能早日解开三世孽缘纠缠,就能早日得到‘悲画扇’。届时我们这些人,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容禅说:“正是如此。”


    练红盏是个姑娘,因而充满同情地说:“这冷前辈也是痴情,只是不知因何业果,他与秋前辈痴缠而不得成全。”


    左元任呸了一口,骂道:“真是晦气,原来是俩兔儿爷的洞府!”


    宁见尘眉头一皱,说:“事情已经清楚了,我们只有进入洞府,抢在夏惜命之前帮助冷前辈实现心愿,才能逃出此地,不然你我皆有危险。各位,可愿一道进入,或者就在此地等候?”


    高邈说:“那还有什么说的,赶紧进去吧!想来这冷大能满脑子情情爱爱,也不会抹杀我等,夏惜命就不一定了。”


    众人商议一番后,决定一同进入“悲画扇”洞府之中——


    作者有话说:①《秋夕》杜牧


    开启第一个副本!


    第39章 隙中驹1


    每个人进入石门之后, 谁知,一顷刻又失去了意识。


    容禅只觉得自己混混沌沌了很久, 似是在一张雕花大床上醒来, 被侍女服侍着起床梳洗。穿好衣物后,又有侍卫领着他走出房门,穿过一个宽大的乡间庭院, 走入一间简单朴素的书房。有个深色绸衣的夫子为他讲课, 他坐在书桌前,拿着书本跟着念了几句:


    “夫玄道者, 得之乎内,守之者外,用之者神,忘之者器, 此思玄道之要言也……①”念及这几句道经, 仿佛当头棒喝,猛地一震,容禅从睡梦一般的幻境中醒来, 忽然想起了他是谁, 他在哪儿, 脑中也多了一段记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您怎么了……”许太傅担忧地询问,伸手在愣住的容禅面前晃了晃。


    身前的景物如水洗一般越变越清楚, 如同一张写意的水墨画, 墨色逐渐消解,色彩逐渐剥出,从朦胧的画面,变成了真实的场景。


    容禅看着面前的人, 结合脑中多出的记忆,试探地叫了一句:“许太傅?”


    “诶,殿下,您可有不适?老夫刚说到‘地真’这一篇,可是有不解之处?”许太傅问道。


    容禅眼皮一动,眸光如水一般,他随手翻了两页面前的《抱朴子》,是一本常见的道经,便说:“思神守一,却恶卫身,如人君之治国,戎将之待敌,乃可得长生之功?②”


    “是了。”许太傅一捋长须,又问道:“殿下,敢问‘故知治身,则能治国’,如何解也?”


    容禅答:“一人之身,一国之象也。胸腹之位,犹宫室也;四肢之列,犹郊境也;骨节之分,犹百官也。故爱其民则安其国,养其气则全其身。③”


    许太傅听到容禅的话,眼睛睁大,似是有惊喜:“这、这是殿下的见解?”他摇头晃脑地念了一阵,思索着,笑道:“见解新奇、意趣精微,非臣所能及也。假以时日,殿下必成圣矣,则臣教无可教。”


    容禅已成金丹之境,在小宗门里可做开山祖师了,解读几句道经自然不在话下,超出凡人。只是他现在脑中多出一段记忆,一时分不清虚实,还有些混乱,狐疑地看着周围环境。那许太傅听了容禅的话,似是有心得,又反复念叨了几遍,叹道:


    “可惜殿下天纵之才,委顿在此山居草舍,臣、臣心有不忍哇……您本应端居金銮殿上,长乐宫中,聆听天下万民朝觐,享百官拥戴之福,可如今只有卑臣和乌将军两名属下,实在与您的高贵身份不相配啊……哇哇……”


    容禅听得耳朵都有些发痒,根据记忆,这许太傅确实是个忠臣,不然不会被他外祖派来自小守护民间太子。可许太傅书读多了,人有些迂腐,爱文绉绉的,时不时还来一场哭谏,除此之外,也别无错处。


    容禅悄悄挖了挖耳朵,安慰道:“许太傅,孤知你忠心,别哭了。”


    容禅借自己的袖子给许太傅擦眼泪。


    容禅借机观察了一下这个书房,整理了一会儿记忆。这书房简单却文雅,有一股读书人的方正之气。正前方挂着一副大字“众妙之门”,多宝阁中摆放着一些砚台、镇纸之类的,墙上还挂着一把长剑。透过雕花窗格往外看去,窗外是一个青草丛生的庭院,杂植着几株痩疏的树。


    原来他的身份,是一个隐匿民间的太子。他本是当朝皇帝冷胤正宫皇后所出,嫡长子,但因皇帝宠爱妃子妙氏。皇后吕氏生产时为宠妃妙氏所害,罹遭产厄,生下太子便撒手人寰。为保住陛下唯一的血脉,皇后之父,镇守边关的吕大将军派人将太子从宫闱偷出,送至乡下抚养,并派了一文一武,许太傅和乌将军两名忠臣守护。皇帝只知其嫡子死了,却不知其实际还活着。


    那宠妃妙氏,因服食过多驻颜药物,丧失了生育能力,因其怀疑太子未死,多年来四处搜寻太子下落,欲斩草除根。为保住外孙,吕将军还令太子自小身着女装,只当做一千金小姐养大。这许太傅平时,就扮作一辞官还乡的员外郎,太子是其独女,以父女相称。


    既然当朝皇帝为冷氏,太傅又叫他太子,那么他的身份,多半就是冷画屏自己了。


    许太傅哭完了,容禅得以保住自己的袖子,便说:“许太傅,要么咱继续读书吧?”


    许太傅睁着红肿的眼睛,说:“殿下好学之心,令卑臣敬佩……”


    容禅:“打住!”这许太傅也呸爱拍马屁了。


    “殿下既好学,臣不能不披肝沥胆相随,殿下,欲成金丹而升天,非有志者,不能久矣……”


    容禅考虑目下的处境,他估计是进入了冷画屏某一世的记忆之中,只是不知那秋光在何处?其他几个进入秘境的人,又在何处,在这一世记忆中扮演什么角色?他或许要搜寻一番,才能找到其他人。


    许太傅又讲解了一阵,见容禅面露疲色,便说:“殿下,要么今日咱们到此为止?午后乌将军还要教习您武艺——诶,似是京中有书信传来。”


    许太傅走到窗边,伸手接下了一只白鸽。他自白鸽爪上取下一个竹筒,拿出字条阅读了一阵,十分高兴地走过来对容禅说:


    “殿下!有好消息啊!大好消息!吕将军派人传讯说,那妙嫔生下了一男婴,但不料三日就死了,气绝身亡啊!这妙嫔定是坏事做尽,遭此天谴,数次产子夭亡!这定是皇后娘娘在天有灵,惩治这祸国妖妃……”


    容禅却不信这套,这皇后生前软弱,斗不过妙嫔,死后又怎么突然变得强横了。人之心性,一朝一夕不能改变。只是不知这一消息,会在接下来产生什么影响,冷画屏的记忆中可没有说明。


    容禅说:“不急着高兴,焉知那妙嫔不会狗急跳墙,因后路断绝而变得疯狂。”


    许太傅眉头一皱,觉得太子殿下说话怎么没有以往文雅,但他被这好消息冲昏头脑,也没有多想,便高兴地说:“殿下说的是,臣这就修书吕将军,与其商议对策……”


    这时正好丫头进来传话,说午膳备好了,容禅便离开前往膳厅。路上,容禅也试了试,进入这悲画扇之后,他的修为似乎被压制了,许多法术都使不出来,估计他现在,只比凡人多一些灵气。容禅叹了口气,这冷画屏也有一番手段,陨落千年,留下的洞府都有这等威力,他是铁了心想让他们都经历一番三世情伤之苦了。


    幸亏他们还能辟谷,不用吃饭。容禅装模作样地用了会饭,然后,便在这许家庄园中闲逛起来。他发现,这许家庄园虽大,很多地方都是空的,或者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只有少数木头一般的仆从,来来去去行走,问答也不甚灵敏。想来这冷画屏的记忆也并非完善,所以部分地方出现了空缺。容禅愈发坚定此处不过是一个幻境。


    午后,乌将军来教授容禅武艺。他们在许家庄园后方的一个演武场中,练习射箭。乌将军是个身材精瘦、黑脸朴实的汉子,一脸风霜。他话不多,教授容禅也尽心尽力。只是容禅无论如何劝说,不论是他提议外出,或者不按既定课程进行,或者干脆偷偷逃课,都遭到拒绝或者失败。容禅明白了,这冷画屏的记忆路线估计是固定的,他只能按照大致的情节推进,而不能违抗其原本的命运。


    又歇息了一夜,容禅在床上打坐调息,试图恢复灵力,但无果。他琢磨,只能尝试如何突破这个许家,从这里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丫头又来帮容禅梳洗。但这次许太傅来得同样很早,几乎是容禅刚起床,许太傅就来他房门前请见。


    “请进吧!”容禅说。目前这许太傅话最多,他也许是冷画屏记忆中一个重要的人。


    许太傅一进来就说:“殿下,今日有外人进来,还得麻烦您装扮成女子,掩人耳目。”


    “什么!”容禅虽在记忆中知道,这太子自小被当成女孩儿养大,穿女装是习惯了的,但他昨日醒来还是一套正常的男装,谁知今日就要变成女子了。


    许太傅没有多说,直接和丫头吩咐,让他帮容禅打扮。


    容禅脸色古怪,但为了不露出马脚,还是先不反对。


    那丫头手巧,直接挽起容禅的乌发,开始帮他挽发髻。同时太子的衣柜中,也有一溜洁白素雅的女装。幸亏都是温婉秀气型的,不至于太过招摇艳丽。


    丫头一边梳发,一边赞叹道:“小姐,您真是天生丽质,貌若神女呀!您瞧这眼眸,这柳眉,我敢说,天底下,找不出比您更美的女子。”


    当然了,因为我是男的。容禅想。


    他又偷偷想了下,这冷画屏大能,平时,莫不是也喜欢女装……


    然而,容禅性情和容貌都七分肖似其母,天下第一美人茹忆雪,只有三分清冷和倔强神似其父。所以,等丫头梳妆完毕,镜中出现了一个精致秀气,温婉如仙的贵族小姐模样。


    怪不得这太子能从小扮成女孩儿,因为他本身就长得十分俊俏秀丽。


    这时,忽听得楼下传来赵管家的声音:“这打柴的,快,往这边走!别污了我们家的庭院!”


    “诶好,是是。”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容禅眼眸突然一变,镜中秀丽的女子眼神忽然凌厉,他冲出绣楼,倚在栏杆上,往楼下招手。那丫头拿着一只珠钗,还未来得及往容禅头上插,说道:“小姐,还有一根珠钗呢……”


    容禅往楼下喊道:“江……石头!看这儿!”


    江桥……不,在冷画屏的记忆里应该叫石头。他朝楼上一望,憨憨笑道:“许小姐。”——


    作者有话说:①②③《抱朴子》——


    第一个副本,但这个副本估计比较长,我的错……


    本来是打算通过这个副本让攻受培养感情的,每一世都写了大纲,结果就是写、多、了!


    已经尽量精简了,配角戏份一笔带过,能不写就不写,但要完整讲完这一世的故事,还是得十来章左右。


    可能是我写攻受互动比较上头,越写两人相处字数越长。


    算了算了这本就又又又又又又祭天吧。


    第40章 隙中驹2


    容禅提着裙摆, 一路蹬蹬蹬跑下了楼,直至行至江桥跟前, 才停住脚步。他道:


    “你, 你怎么在这儿?”


    江桥憨憨地说:“小姐,我来送柴火。”


    那头赵管家又喝道:“还在那儿干嘛!快,快把柴火送进厨房里。诶诶诶——小姐!您怎么到这儿了?这儿污脏, 您快上楼去!”


    江桥朝容禅点了点头, 笑了笑,一幅认不出他的样子。江桥背起一大捆有他两个人高的柴火, 穿过后院的小门,把柴送进仆役和牲畜居住的后院,堆在柴房里。


    容禅不顾阻拦,一路跟着江桥, 他小小声说:“江桥, 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认得我?”


    江桥放下柴火,擦了擦汗,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呆呆地摸了摸头, 说:“小姐, 你叫我什么呀?我是石头。”


    容禅脸色古怪, 他指着自己,问:“你认不出我是谁?”


    江桥看了看, 不知怎么脸色红了起来, 他低头看地面,眼睛含水,不敢看容禅:“您是许小姐。”


    “许小姐?”


    容禅记忆之中,得知这“许小姐”自小和石头青梅竹马, 一起长大。小时候太子就经常身着女装,和石头一块儿爬树、上山、下河、摸鱼,这石头是个老实憨厚的柴夫家孩子,也不懂得太子的真实身份和性别,一直和太子一块儿玩耍。直到太子需要开蒙读书,男女分席,来往才少了些。但两家仍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子和石头时常见面。


    而这太子,明显地,对石头怀有别样之情……


    明白这一切后,容禅笑了一下,伸手拦住江桥的去路,说:“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我哪里敢。”江桥就好像一块放在笼上蒸的馒头一般,不住地冒出热气。


    “那我怎么不见你过来找我?”


    江桥吞吞吐吐地说:“这几日,我跟我爹,上山砍柴去了,所以,所以没来……”


    “哦~原来如此。”容禅拉长了音调,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秋石啊,您,您忘啦?您叫我石头就可以了。”江桥急急地说。


    看来江桥多半就是那个“秋光”的前世了,容禅心想,怎么这傻小子还和以前一样,这么不灵光,入了戏也醒不过来的。这样也好,有的是机会逗弄他了,出去再笑话他。


    容禅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不许隐瞒!不然,以后别来登我家的门!”


    “小、小姐,您问,我一定好好答。”听到许小姐不让他进门,江桥急得额上的汗都要出来了。


    “我叫什么名字?”


    “小、小姐……”


    “嗯?”容禅长眉挑起。


    “许、许如画。”江桥看到容禅生气,就害怕,百依百顺的。


    “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小、小时候,记不清了,很小……”


    “那回到河里摸鱼,谁的裤子被树杈划烂了,又是穿谁的裤子回来的?”


    “是,是您的裤子被树杈划烂了,穿着我的裤子回来的。”


    想起记忆里那个隐约江桥模样的小孩,捂着小鸟儿光屁股回家,容禅不由得也感同身受,随冷画屏的记忆一起,扑哧一笑。


    “上树掏马蜂窝时,是谁把蜂窝扔到了谁的头上,谁又差点被打烂了屁股?”


    “是我,是我不小心把蜂窝扔到您头上,也是我,差点被我爹打断了腿。”


    想到童年回忆,江桥也禁不住微笑起来。


    容禅见这江桥入戏颇深,仍没有转醒的意思,看来不是谁都能和他一样,想起自己在世外的身份的。他又见到刚才江桥背进来的一大捆柴,说:“这么多柴,刚才都是你背进来的?”


    堆起来,得有房顶那么高了。


    “小姐,您今天真奇怪,您忘了,我天生力气就大。”江桥笑着说。


    “哦~”是呀,他想起来了,记忆里石头力大无穷,有一股天生神力,所以每次干活都很卖力。


    容禅突然眉头倒竖,说:“你刚说谁奇怪呢?”


    江桥连忙摆摆手,说:“不是,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容禅双手抱在胸前,忽然靠近了江桥一步,他见江桥神情躲闪,怎么都不不肯看容禅一眼,不是望左边就是望右边,脸还很奇怪地红着。特别是容禅靠近他之后,他更奇怪了,身体猛地往后退一大步,靠在了墙壁上,仿佛容禅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石头,你怎么不看我?”既然江桥还在戏中,容禅也陪他演了。


    江桥嘴唇上下碰了两下,终于还是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容禅一眼,然后又低下去,看着地面,地面都快被看出个洞了。他低低地说:“小姐,您,您太漂亮了……”


    容禅这才想起来他还穿着女装,一身白色纱衣,脚着丝履,头插珠钗,他惊讶地说:“不是吧!你连这都看不出来!”


    “看出来什么?小姐?”江桥茫然地说。


    这江桥真是个呆瓜,和这秋石头的性格差不多,一起陪伴了这么多年,竟然看不出来这个“许小姐”是个男的!容禅恶劣一笑,看来这小石头的屁股要不保。容禅忽然靠近了江桥,脸都快贴到江桥鼻子上,他比江桥还高挑一些,他盯着江桥的眼睛说:“我好看吗?”


    江桥的瞳孔里落入一张绝美出尘的容颜,如天外飞仙一般,一瞬,他的呼吸都忘了,眼里都是这个人。那个人每眨一次眼睛,就好像一阵漩涡,把他卷入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去。他的每一次心跳都好像乱了,有时很快,有时很慢,偏偏就落不到正常的节奏上来。


    有这个人在身边,空气里都好像溢满紧张和甜蜜。


    江桥老老实实地对容禅说:“非常好看……”简直入了迷一般。


    容禅看着呆子满眼都是自己,刚想笑他入戏太深,男女不分,但想起来,冷画屏的记忆中可没有这一段。那这句话,是秋石头的心声,还是江桥的心声?


    容禅刚想到这一层,来不及继续追问江桥,忽听到江桥的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咕”声。江桥不好意思地一笑,说:“饿了。”


    容禅一笑,说:“走,我带你去找吃的。”


    江桥说:“不,不小姐!我还要回家干活,不能吃您的东西!”


    “你来不来,不来以后也别来了。”


    “哦。”


    用不再见面这一招威胁真是太有用了,容禅感觉江桥非常听话,甚至比在外面还听话。在外面时江桥还时不时犯轴,把他气得够呛呢!在这儿,江桥却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容禅摸了摸下巴,出去后,他也要如此这般调教一下江桥。


    在楼上看见这一幕的许太傅,却不认同地摇了摇头。这秋石头虽然和太子青梅竹马,但太子身份尊贵,负有重任,二人还是少来往为妙。尤其这秋石还是个男子,又是个山野村夫,除了一膀子力气,对太子一点助力没有,还可能泄漏太子身份。但偏偏太子几次听不进去他劝谏,他得想个法子,再劝劝太子才行。


    容禅带着江桥来到了后厨房里,他早把许宅摸排过了一圈,因此自然知道厨房在那里。容禅随意搜寻了一番,揭开了大锅盖,看里面还蒸着几个馍馍和山芋什么的,就招呼江桥过来,说:


    “你快吃吧!”


    江桥这会儿也不敢推辞了,他怕如画小姐真的生气了。


    江桥拿了一块山芋,蹲在门槛旁啃了起来。他力气大,自然吃得也多,家里清贫,吃了上顿下顿就要发愁的,时常半饥半饱。容禅见他蹲在门旁,也过去一块儿蹲下,江桥连忙说:“小姐,我,我身上脏,您别靠近我。”


    容禅翻了个白眼,说:“你管我。”


    江桥傻乎乎地笑了,如画小姐脾气和以前一样,霸道。他想了想,又小心地把山芋掰了一半,递给了容禅,说:“你也吃……”


    他有些忐忑,他和小姐乧已经长大,还能跟小时候一样吗?


    他见容禅接了过来,很没形象地和他一样蹲在厨房里吃东西,江桥又偷偷看了容禅好几眼。


    美得男女莫辨的少年肤色洁白,乌发如云,他眼瞳如水,手指修长,即使吃的是芋头,也优雅闲适,有一股飘逸风流的气质。江桥偷偷看了好几眼,容禅都察觉到了。


    容禅吃完了,说:“秋石头,你搬到我家来呗。”


    江桥说:“为什么?我怎么能搬进您家,许员外也不同意的。”


    容禅说:“反正你也经常要过来送柴火的,许家地方大,你住这儿方便。”


    废话,好不容易找到江桥了,先让他一块呆在这儿,他要是出去了,他找不到江桥怎么办。


    江桥笑道:“小姐,我每天都可以过来的,只要您叫我……只是,我爹生病了,这几天我都要上山砍柴,再去集市上卖……”


    秋石家中的情况,许如画再清楚不过了。于是容禅随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珠钗,给江桥说:“你拿去换点钱,给你爹买药。”


    “这是做什么?”江桥说。


    “你给我家送柴火啊,这是用来买柴火的。”容禅说。


    江桥说:“小姐……您这根珠钗,可以买好几年的柴火了……我给您送柴火,不要钱。但您以后别给我东西了。”


    江桥说着,拿起地上的扁担,低着头往后门走去了。容禅这才清醒,追着往后门走去:“秋石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桥闷着头不说话。


    容禅还想出门去,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赵管家死活拦住了。容禅只能伸着脖子问:“石头!你明天还来吗!”


    墙外传来江桥低低的声音:“来。”——


    作者有话说:这个副本含大量攻女装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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