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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菀黛狠狠瞪他一眼:“孩子在呢,别乱说!”


    “爹爹。”崔桓也仰着脑袋看他,眼中全是疑惑。


    菀黛蹙着眉道:“我跟你说了好几回了,别在孩子跟前这样自称,他会混乱的,你为何总不听呢?”


    崔骘眼中笑意微敛,将孩子放在地上。


    菀黛瞧见他的脸色,浑身一颤,低声道:“桓儿他还小,理解不了这些,他若是听见,只会以为我们真有不伦之情。”


    “我是他的父亲,是我给了他一切,我做什么他都无权置喙。”


    菀黛明白,这是在点她。


    她低声道:“好。”


    崔骘朝她伸手。


    她垂着眼,将手放在他掌心中。


    “在你的心中,我应该永远是第一位的,无论发生何事,你不能为了任何人忤逆我。”


    “嗯。”


    崔骘抬眼看去:“你觉得委屈?”


    “我不敢。”她低声道。


    “小黛。”崔骘语气放轻许多,“看着小舅。”


    她抬头,许久才轻颤着眼睫抬眸,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眸。


    “你心中永远向着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小舅,即便是在另一边站着的是你的孩子,你要明白,小舅喜欢桓儿,不因他是我的儿子,是因他是你生下的。”


    他这是在吃孩子的醋吗?


    菀黛眉头微蹙,眼中的抗拒之意消散一些。


    “来。”崔骘将她牵至腿上坐下,轻抚她的脸颊,“以后不许跟小舅那样说话。”


    菀黛轻轻点头:“嗯。”


    崔骘在她嘴角啄吻一下:“好了,去让人收拾收拾,下午好搬过去。”


    暴雨雷鸣中,夏日临近尾声,炎热的酷暑却未消散多少,水车被噼里啪啦的雨驱动,两道沉重的脚步踏着滚轮声而来。


    “都督。”韩骁大步跨上走廊,带入一滩雨水,“都督,征西大将军到。”


    崔骘微怔,稍稍起身,拢好微敞的衣衫,菀黛也紧忙坐起身,系紧腰间细带,将孩子往一旁抱了抱。


    “请大将军进来。”崔骘正坐。


    “是。”韩骁应一声。


    沉重的脚步声又响起,跨进两重门中,绕过屏风,崔骋上前行礼:“见过都督。”


    崔骘道:“大姐不必多礼。”


    崔骋起身,端详他几眼,皱了皱眉:“都督既无恙,我便先回焉州了。”


    “大姐停步。”崔骘起身,将人叫住,“大姐辛苦奔波,再着急也歇一晚再说吧。”


    崔骋缓缓转身,看他一眼,又朝坐榻上的孩子看去。


    菀黛抱着孩子缓缓起身,朝崔骋走近两步,轻声道:“大姐,这是桓儿。”


    崔骋未语,只盯着孩子看。


    菀黛偏头,小声跟怀中的孩子道:“桓儿,让大姑母抱抱吧。”


    崔桓眨眨眼,扔了手中的木雕,朝崔骋伸出小胳膊。


    崔骋微顿一瞬,接过孩子,轻轻抱着。


    “青霜,给大将军奉茶。”崔骘稍稍挪动,顺手将筵席整理好,“大姐坐吧。”


    崔骋在他对面坐下,将桓儿放在席上,接过青霜呈来的杯盏。


    “焉州一切可好?”他道。


    “焉州一切都好,我以为你伤势严重,跟副将交代好,才启程来此。”


    “信上不好说明情形,还请大姐见谅。”


    “嗯。”


    菀黛回来,在崔骘身旁落座,轻声道:“我已吩咐侍女们去准备午膳,好为大姐接风洗尘。”


    “可吩咐她们将大姐住的院子收拾出来了吗?”


    “也吩咐过了,还让让人去叫了衍儿中午回来一同用膳。”


    “是,衍儿如今就住在府上,大姐也许久未见过他了吧?他也长大了,喜欢舞刀弄剑,我让他跟着付将军在城中禁军里历练去了。”


    崔骋还是那副冷峻的模样:“是许久未见了。”


    崔骘显然不知跟她说什么,也闭了嘴,菀黛更是不知如何应对,三人沉默对坐,直到祁衍回来。


    祁衍性子活泼外向,即便是许多年不见也不显生疏,叽叽喳喳将自己的事说完,又去问崔骋。


    “大姨母,棹表兄现下在做什么?他这回怎未跟你一起来?”


    “他还有公务要忙。”


    “表兄比我大好几岁,现下应该已经成亲了吧?”


    菀黛心中一震,悄悄抬眸朝崔骋看去,崔骋没有发现,她又朝崔骘看,被崔骘逮了个正着。


    “还未。”崔骋答。


    “那也正常,表兄肯定是想建功立业了再谈成家的事,我也是这样想的。”


    芳苓及时进门:“都督,饭食已备好。”


    崔骘起身:“都移步去用膳吧,大姐连夜赶路,想必是一顿可口的饭菜都未用过,这边请。”


    崔骋也起身,跟着往前走,抬眸朝四周打量:“这是新建的吧?”


    崔骘回:“是,桓儿怕热。”


    “我的记得小时候跟父亲去过一回皇宫,宫里就建有这样的宫殿,那时我还跟父亲说,要在家里也建一座,父亲说西北的夏日没那样热,不需要这些。”


    “等天下稳定,大姐便搬回来住吧,到时广纳天下英才,焉州再派旁人去守也不是不行。”


    崔骋没有回答。


    用完午膳,雨还未停,崔骘和崔骋进了书房说话,菀黛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书房门再开时,崔骋看着有些疲惫。


    “我送大姐去歇息吧。”菀黛上前几步。


    崔骋看她一眼,眼中没有憎恶也没有喜爱,淡淡开口:“不必。”


    她垂了垂眼:“芳苓,你送大姐去歇息。”


    “是。”芳苓撑起伞,护送崔骋在雨中前行。


    菀黛往外张望几眼,缓步跨入书房之中,低声问:“大姐不和我们一起用晚膳吗?”


    “她一路奔波,想早些歇息。”崔骘起身走来,“安心吧,不是因为你。”


    “她辛苦奔波来,我怕我们没有招待好。”


    “不必忧心,我与她再如有有龃龉,也是亲姐弟,她不会因此而多心。”


    “那你们,方才是在谈论政事吗?”


    “是。”


    “那我便不多问了,我去嘱咐她们一声,叫她们晚上还是给大姐送些吃食去。”


    翌日雨过天晴,她一早醒了,又让人去送早膳,还叮嘱备好午膳,侍女却又拎着食盒回来。


    “夫人,伺候大将军的侍女说,大将军天不亮已出府回焉州了。”


    “已走了?”


    “走了便走了。”崔骘系着衣裳走来,“这早膳留给我们自己吃便是。”


    菀黛接过食盒,叹了口气:“为何这样匆忙?好歹也用过早膳再说啊。”


    崔骘揽着她肩往房中走:“她是偷偷来的,本就违反了军令,多留自然不好,你就放心吧,她自己在路上也会吃饱的。”


    “大将军就这样一个人在焉州吗?”


    “嗯?”


    她立即解释:“我是说,她这些年为何不再成亲?我昨日听她言下之意,并不是全然不怀念家人,其实以她现下的权势,寻一个年轻的夫君也不是不行。”


    “嗯?”崔骘眉头微微皱起,“你这话是何意?是嫌我不年轻了?还是在暗示我,等我死了,你也要寻几个年轻的?”


    “我没有!”她慌忙道,“我就是有些好奇罢了,我又没有大将军那样的本事,哪里敢想这些?”


    “若是你有这样的本事就会想这些?”


    她一怔,惊得说不出话来。


    崔骘坐下,将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我原本还想着要给你找几个助力,往后好有人能支持你,现下看来是不能了,哪日要是你得权得势了,恐怕第一个就要抛弃我。也不能让你死在我后面,否则我头七不出,你就要改嫁。”


    “我没有这样想。”菀黛着急在他身旁落座,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我真的没有这样想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你。”


    “你既嫁给我,这辈子便不必再想别人了,也不用想等我死了,我身体好得很,再活个六七年不是问题,此生,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他递来筷子,“用膳吧。”


    菀黛接过,放在一旁,双手抓着他的手臂,低声道:“我从未这样想过,若是你哪日战败身亡,我也不会独活。”


    “你先前还为了桓儿的事跟我大呼小叫。”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也没有大呼小叫,你竟还记得。”菀黛环抱住他的肩,小声道,“你还总说我爱使性子,我看你也比我强不到哪里去。”


    他扬起唇:“好,知晓了,用膳吧。”


    “那你信我吗?”


    “信你。”他笑着拍拍她的手,“用膳。天凉快了,该收拾收拾回凤梧台了。”


    菀黛飞快在他脸上亲一下,端正坐好:“好。”


    他勾了勾唇,往她碗中添菜。


    天将亮未亮,一阵马蹄声从京城外踏来,韩骁匆匆来报:“都督!小夏将军带着丛军师连夜从京城赶回,此刻正在都督府前院!”


    崔骘猛得睁眼,迅速起身:“我这就来!”


    菀黛被吵醒,也微微睁眼:“发生何事了?”


    “丛军师回来了,现下正在前院,我这就要去,天还未亮,你继续睡吧。”崔骘迅速出门,大步而去。


    菀黛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再睡不着,在凤梧台上来回踱步。


    “小夏将军和丛军师如何?可有受伤?”崔骘匆匆往前。


    韩骁紧跟上:“并未受伤,只是两人皆是一路奔波,辛苦疲累肯定是有的。”


    “叫人送些吃食热水来,速去!”


    偏厅中,丛述和夏烁上前行礼:“见过都督。”


    崔骘手一抬,大步落座:“二位连夜赶路,不必多礼,请坐。”


    “是。”两人落座。


    “京城状况如何?小皇帝是真病了?”


    “属下亲眼所见,是真生病了,还有令,说是锦州最近不安分,要都督亲自带兵镇压。”


    “锦州?他莫不是病糊涂了?就不怕我将锦州收入囊中,三面包围,他在京城还睡得着觉?”


    “我猜想,正是因为他病重,后继无人,想做最后一搏。”


    崔骘挑眉:“让我们和霍渊相争,他好渔翁得利?”


    “正是,当时霍渊也在,脸色极其难看,想来是并不提前知晓小皇帝的打算。”


    “愚蠢。”崔骘冷嗤一声,又道,“不过倒还有些胆量和魄力,只是雍朝大势已去,不论做什么都只会是徒劳无功。至于霍渊,此人背信弃义,趁我等在与外邦对战之际,蛊惑玉阳牧杀我一家,我必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夏烁道:“来日杀入京城之中,我等定不会让他利落死去,只是如今我们该如何应对?都督可要前往锦州?”


    崔骘道:“去便去,区区锦州而已,我若怕了,将来还如何杀入京城?”


    丛述点头:“这样也好,正好可以探探锦州的虚实,锦州接连靖州和京城,若锦州能归顺,我等进入京城时也可安心一分。”


    崔骘也点头:“好,那就这样定了,还要辛劳小夏将军随我出征。”


    “多谢都督,属下求之不得,再不打仗,属下手下的刀都要顿了!”


    崔骘和丛述都笑起来,丛述道:“我这副身子骨是不堪折腾,小夏将军就不一样了,自出玉阳,他便日夜守卫,现下看着还是神采奕奕,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往后还是要依仗这些后生啊。”


    “嗯。”崔骘将人上下端详一番,“小夏将军的确是神勇神武,不输其兄,将来必定大有可为。”


    夏烁被说得羞臊,罕见地红了脸。


    “我让韩骁备了吃食来,二位用过早膳,再乘马车回府。一别数日,府上的家眷定着急了,我便不多留二位了。”崔骘朝外喊,“韩骁,来。”


    韩骁带着侍女进门,亲自将饭菜呈上:“都督想着两位大人一路劳累,怕无法克化,不敢准备油腻之物,只让人准备了些汤羹小菜,大人若是想吃别的,也可直接吩咐。”


    丛述笑道:“这饭菜正合我意,就是不知合不合小夏将军的胃口了,韩统领不如还是给他来些酒肉。”


    夏烁的脸越发红了:“不必不必,都督体贴,我吃这个就行。”


    “韩骁,准备些酒肉送去二位大人府中,等他们休息好再吃不迟。”


    “多谢都督。”


    天大亮,两人正起身要走,韩骁又来报:“都督,卢尚书和几位大人一同前来。”


    崔骘挥袖:“请他们进。”


    夏烁又坐回去:“尚书定是着急京中情报,那我便先不走了,免得他们着急。”


    崔骘看向丛述:“军师看着神情疲惫,不若先回府休息,这里有小夏将军足矣。”


    丛述摆摆手,也坐回去:“不急这一时,我怕有些细节小夏将军不知晓,还是我来说为好。”


    崔骘点头,也不再强求。


    众人聚在一起,又将各处细节仔细推敲一番,得了结论,便由崔骘和夏烁领兵前往锦州,丛述随军为参谋。


    骄阳高照,菀黛瞧见朝凤梧台走来的人,立即匆匆迎去:“京城情形如何?丛军师和小夏将军是如何说的?”


    “就这几日,我要与小夏将军前往锦州。”崔骘牵住她的手,返回凤梧台上。


    她边走边着急问:“去锦州做什么?又要打仗了吗?”


    “说是锦州和西南边陲勾结,让我们带兵去镇压。放心吧,这回和去平州那回不一样,去看一眼情形如何便好,不会待多久。”


    “万一他们真和西南边陲有勾结,西南要主动出击呢?那岂不是真要打仗?”


    “不会,西南多是些部落,拧不成一股绳,私下常有勾结,但真要他们动手,那还是要细细考量一番的,我过年就回来了,今年肯定能在家中过年。”


    菀黛抿了抿唇,忧虑道:“你就这样自信。”


    崔骘轻笑:“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他们都是这样以为的。你以为我是那种刚愎自用性情鲁莽之辈?若真是,我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哪里还会站在这里与你说笑?好了,安心吧,军中的事我们自有计较,不会乱来的。”


    她垂下眼:“嗯,那我和桓儿在家等你回来。”


    崔骘搂着她坐下,悄声在她耳旁道:“这回我送你的那个小玩意可以派上用场了,你若是想我,便将它拿出来。”


    她瞅他一眼,气道:“我喜欢你,难道只是喜欢那个物件吗?要你这样说,天下任意一个男人都可以,我何必要跟你在一起?还是你仍旧疑心我对你并非真心?”


    “好了。”崔骘叹息一声,双手捧住她的脸,“只是跟你说笑而已,怎又哭起来了?”


    “我担心你,我笑不出来,你要是出事,我和桓儿该如何是好?我先前所言非虚,你要是出事,我便随你去,可桓儿呢?他是你的儿子,那些敌对势力怎会放过他?”


    “不是说了吗?这回没什么危险。”


    “那下回呢?下下回呢?”


    崔骘无奈笑笑:“那谁能说得准?难道就因为危险要一再避让?若真有必死一战,我肯定会先安顿好你和桓儿,不会让你们母子受辱。”


    菀黛泪水涟涟地眼眸看着他:“那你呢?”


    “什么我?”


    “你要是战败了,他们会轻易放过你吗?你不是也会受辱?”她说着,泪珠缓缓滚落,“我即便不受牵连,也会为你受伤受辱心痛。”


    崔骘微怔一瞬,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好,我知晓,小舅明白你的心意,不会将自己陷入那般险境,莫哭了。”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衫:“你总说你爱我,可你从未担忧我过我会不会心痛……”


    “小黛,小舅征战沙场多年,只能看到活与死、饱腹和饥饿,已看不见什么心痛不心痛了,我能给你的只有乱世中的安稳一隅,仅此而已。”


    “可我要告诉你,我爱你,会为你担忧,为你心痛,怀定,我爱你。”


    崔骘深邃的眼眸中沾染一丝水汽,弯了弯唇,轻声道:“好,我听见了。”


    菀黛在他胸膛靠了许久,擦擦眼泪,缓缓起身:“你一早便出去议事,现下定饿了,我去让人给你送些吃食来。”


    他目光随着她走远,心也跟着她走远。


    临行的前一日,丛述忽然感染风寒,病得无法下地。


    “怎会突然病了?”菀黛朝韩骁问完,又朝崔骘问,“丛军师不去,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崔骘朝韩骁问:“为何突然病了?”


    韩骁垂眼答:“军师府上的人说,兴许是赶路劳累,加上京城与玉阳两地气候不同,故而感染了风寒。”


    “还是怪我,那日不该让他留下说话。”崔骘说着,抬步往外去,“叫上窦郎中,我和夫人亲自去探望他。”


    丛述果然是感染了风寒,此刻还在床榻上昏睡,几人在外说话,都未能将他吵醒。


    “见过都督,见过夫人。”陈夫人上前行礼。


    “不必多礼,听闻军师感染风寒,我和夫人特意来探望,还带了窦郎中,让窦郎中给军师看看。”崔骘朝身后的人示意。


    窦郎中点点头,立即提着药箱,匆匆跨入内室,跪坐在床榻旁诊脉。


    “多谢都督。军师昨日便有咳嗽头疼,妾身那时便说让人去请窦郎中,他非不肯,说是小毛病,睡一夜便好了,谁知睡到今早,不仅未好,还发起热来,妾身看他都起不来了,怕耽搁行军,只好请人去与都督禀告。”


    “军师哪里都好,就是太倔,他定是怕我知晓他身体不适,不肯他随军,才不愿意声张。如今他染病,定是要好好歇息。韩骁,你速去通禀尚书和其余军师,让他们商量换一个大人随我和小夏将军出征。”


    陈夫人立即躬身行礼:“多谢都督。”


    “夫人不必多礼。”


    话音刚落,窦郎中匆匆跑来:“都督,军师醒了,想见都督。”


    “好!”崔骘边往里走边问,“可给军师瞧过了?军师的身体是何状况?”


    “军师确是感染风寒,属下这就去为军师准备汤药,只要军师好好吃药好好休养,便会恢复如初。”


    “好,你且去便是。”崔骘已踏入内室。


    陈夫人落在后面:“妾身引窦大人去备药。”


    菀黛跟两人点过头,跟着崔骘轻声跨入内室之中。


    丛述朝崔骘看来,托着病体也要起身行礼:“下官参见都督,都督亲自前来探望,下官感激不尽。”


    崔骘大步上前,将他扶回床榻躺下:“军师正在病重,何必要如此行礼?快快卧好,窦郎中都说了,你要好好休养。”


    “下官身体不济,不能跟随都督出征,请都督恕罪。”


    “也怪我不好,那日便该让军师去歇息,今日军师也不会感染风寒。军师放心,我已让尚书他们去商议,会另选人与我一同出征,军师在家中好好歇息便是。”


    窦郎中端着药碗进来:“都督,药准备好了,让军师吃完药安睡吧。”


    “来。”崔骘接过药碗,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我来喂军师吃药,军师吃完药,便不要再自责,好好休养,等待我与小夏将军凯旋而归便好。”


    菀黛看着丛述眼中的热泪,心中波澜阵阵,崔骘,的确是有本事让人能对他死心塌地,不论是女人,还是下属。


    第62章


    崔骘整理整理被褥,悄声起身,缓步退出房门,轻声道:“军师吃过药已睡下了,夫人方才也听见窦郎中所言,心中应该踏实一些了吧。”


    陈夫人又是行礼:“都督礼待有加,妾身与夫君感激不尽。”


    “让军师好好休养,许多地方都离不开军师,一定要让他休养好身体,若他不好好休养,我回来时还不见他好,可是要罚他以后都不许再操心政务军务上的事了。”


    “是,妾身谨记。”


    “窦郎中,这些日子就劳烦你多跑几趟,务必要将军师的病医治痊愈。”


    崔骘一一叮嘱完,带着菀黛大步离去。


    翌日一早,大军整戈待发,凤梧台上,菀黛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迟迟不肯松手。


    “不到半年而已,日子过得很快的,我过年前定会归来。”


    “要是不能按时回来呢?”


    “要是不能按时回来,我束手就擒,任由你处置,如何?”


    菀黛抿了抿唇,后退两步,接过青霜怀里的孩子:“桓儿,爹爹出征在即,抱抱他吧。”


    “爹爹!”崔桓伸出手。


    崔骘扬唇,接过孩子掂了掂,又交还给菀黛:“好了,爹便要出发了,等回来再抱你。天要转凉,照顾好自己,乖乖等我回来便是。”


    “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菀黛退开两步,背过身去,“你走吧。”


    崔骘驻足看她片刻,转身下了凤梧台。


    沉重的脚步声踏远,几乎不可听闻之时,她抱着孩子猛然转身,朝远去的背影看去,泪珠正要掉下,却见人回眸冲她勾唇。


    她破涕为笑,悄声冲他道:快去,别迟了。


    不远处的人似乎看懂了,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回房,而后大步离去。


    她垂眸浅笑:“回房中去吧,天要冷了,柴火炭火都是必不可少的,得提前备着了。”


    “奴婢来抱小公子吧。”青霜低声道。


    “他大了,不能总抱来抱去的,让他自己在地上玩吧。”菀黛将孩子递给她,不觉动动手腕。


    芳苓笑道:“小公子重了,也亏得青霜习武,否则这里还真没有能抱得动他的。”


    菀黛笑应:“那也是,虽说不能总抱来抱去,但他毕竟还小,偶尔还是要抱着,若是没青霜在,真是有些麻烦。”


    “这都是奴婢职责所在。”


    菀黛笑看她一眼:“好了,进屋了就将他放下吧,看着别让他磕着碰着、别乱翻东西便是。芳苓,你来替我研墨。”


    天冷,寒风阵阵,外面阴沉沉的,似乎要落雪。


    胡嬉拿起她案上的纸张查看:“你这是在写什么?我瞧你手中的笔都未停过。”


    “前些日子算了算府中炭火用度,才发现每到冬日光是炭火都要花费一大笔银子,我便想着能不能从哪里省一省,只是又不敢轻易改动,怕引起府中众人不满。”


    “你在帮小舅省钱啊?小舅这样有钱,你费这些心思做什么呢?做不好还要得罪人,再说省下的这点银子,也做不了什么,我要是你,整日吃喝玩乐便行了,才懒得理会这些呢。”


    她笑了笑,轻声道:“如今战事又起,军中要花钱的地方多,哪怕省一分也是好的,总归我在家中也无事可做,你就当我是闲的吧。”


    胡嬉摆摆手:“罢了罢了,我不看了,我看你这一文钱一文钱地算,看得头疼,我看着两个孩子去,别一会又打起来。”


    “他们俩又闹起来了?”


    “没,今日挺乖的,都没有闹,但说不好,还是得有盯着。”


    “那便好,桓儿也不小了,该学些礼仪规矩了,等怀定他们回来,我便让他看看寻哪位大人来教为好。”


    “他都还没有两岁呢,哪里就不小了?”


    菀黛放下算盘:“他爹对他寄予厚望,肯定不能和平常人家里的孩子一样。你们嫣儿便不必着急了,尚书学识渊博,稍加指点即可。”


    “他整日政务缠身,哪里有空闲教导孩子?先前说让他教欣儿,也不过是让欣儿自己念书,他偶尔过去督促而已。”


    “那倒是可以让嫣儿和桓儿一起学习礼仪知识,等我问过怀定,便给你答复。”


    “那再好不过。”胡嬉握住她的手,小声道,“要是嫣儿能嫁给桓儿,有你这样一个温柔和善的婆母,我便不用再担心她将来嫁人会受委屈。”


    菀黛笑着拍拍她的手,只道:“那还要看他们自己的,我这个做母亲的算是什么话都说不上。”


    “还是要看小舅的意思。”她眨眨眼,“你给小舅吹吹枕边风呗,小舅那样宠爱你,你跟他说一说,说不定他就同意了呢?”


    “我可以试一试,但我的话没有那样有分量,尤其是在这样重大的事上,你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行,只要你愿意一试,我就感激不尽了,至于成不成的,他们俩都还小呢,也不着急现下就能让小舅同意。”


    菀黛弯了弯唇:“我继续算账了,你去和两个孩子玩吧。”


    下午,人被芳苓送走,青霜低声道:“夫人,奴婢斗胆多问,夫人是否真要同意胡夫人的请求?”


    “你有何见解?”


    “奴婢不敢自称有何见解,只是不论胡夫人是有心还是无意,夫人都不该为了胡夫人而违背都督的心意。”


    “你以为我真的会跟都督进言,求都督给桓*儿和嫣儿指婚?”菀黛抬了抬眼,“不论她是有心还是无意,我都不会这样做。如今,桓儿的婚事不仅是家事,更是政事,我不会因她之言影响政事,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让都督认为她别有用心,并且甚至已将我蛊惑。”


    青霜微愣,不觉抬眸看去。


    “我知晓,你们奉命记录我的言行,今日所言你放心大胆地与他禀告,我问心无愧。我又重新拟定了一版府中开销规划,你帮我拿去给韩统领看看,明日晌午我再与韩统领和管事商议,看看这一版是否可行。”菀黛将干透的纸张递去。


    青霜垂眼,双手接下:“奴婢这就去。”


    菀黛活动活动手腕,弯了弯唇,朝房中玩耍的孩子看去:“桓儿,到娘这里来。”


    崔桓迈动两条小短腿,啪嗒啪嗒地朝她走来,一下扑进她怀里:“娘。”


    她笑着将孩子抱起:“桓儿,今日和嫣儿玩得开不开心?”


    “不开心,嫣儿妹妹凶,欺负我。”


    “没有,嫣儿是在和你玩呢。桓儿,嫣儿不是桓儿的妹妹,是桓儿的外甥,桓儿是舅舅,要多让着嫣儿,知晓吗?”


    崔桓眨眨迷茫的双眼:“娘,什么是舅舅?”


    “舅舅就是长辈,就像娘和你一样,娘是你的长辈,娘是不是总照顾你、爱护你?所以你要多照顾嫣儿,多让着嫣儿,知晓吗?”


    “嗯,娘,我知晓了。”


    “桓儿真乖。”菀黛笑着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桓儿饿不饿?我们让芳苓姑姑送些吃的来,好不好?”


    他笑眯眯点头:“好。”


    府中支出规划改了好几版,最后终于确定下来,趁着天晴,菀黛坐在院子里,跟府中的侍女讲解。


    “支出预算修改以后,诸位的月俸也会增加,会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一成。”


    台下众侍女忍不住欢呼。


    菀黛又道:“青霜,你去帮她们算算,她们的月俸增加过后,都是多少。”


    “是。”青霜一脸严肃,拿着算盘走到众人之中,帮着她们一个个算好。


    菀黛暂时得闲,抱着孩子,陪他玩玩七巧板。


    不过多久,青霜算完,拿着算盘又回来。


    菀黛稍稍正色,朝众人看去:“不知你们可否满意?”


    众人皆是跪地谢恩:“多谢夫人,奴婢们定尽心尽力伺候。”


    菀黛微微点头:“既如此,便从明日起,府中支出用度一切依照新制来,若有疑问,便寻芳苓,她会为你们解答解决。”


    “是。”


    “若现下暂无疑问,就都退下吧。”


    她起身,缓步往回走,芳苓搀扶着她,青霜抱着孩子跟在后面。


    “韩统领提的这个点子真好,府中人多了,底下的人总有些小算盘,夫人将所有侍女的月俸都提上一成,省下来的银子还绰绰有余,只是恐怕会动了那些小管家们的利益,但寻常侍女自然欢喜,便动不了根本,过个一两个月,将那些不满的小管家踢走,换忠心的来便是。”


    “嗯,韩统领见识广,于管理内务上,的确是见解颇多。”


    “其实府中的待遇已十分优厚了,这些年,奴婢跟着夫人都攒了不少银钱,只可惜奴婢家中早已无人,有了钱也不知该用在何处。”


    菀黛轻声道:“我一直未问过你,不知你有没有心仪的男子?桓儿都两岁了,你还未成家,是我对不住你。”


    芳苓赶忙摇头:“奴婢不想嫁人,嫁人哪里有在夫人身旁过得好呢?夫人仁善,都督虽是严厉,但只要奴婢们不犯错,也不会故意责罚,天底下没有比都督府更好的去处了。”


    “那便不离开都督府,你觉得韩统领如何?”


    第63章


    芳苓连连摇头:“不成不成,奴婢哪里配得上韩统领?夫人还莫要为奴婢操心了。”


    “为何配不上?你跟我一同长大的,是我身旁最亲近的人,你不用考虑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你就只想,你喜不喜欢他。如今府中人品好又还未成家的男子可不多了,你得想好。”


    “夫人,奴婢对韩统领真的没有那种想法。”


    菀黛叹了口气,又回眸看去:“青霜,你呢?”


    青霜严肃道:“夫人,暗卫不能成家。”


    菀黛又是叹息:“我觉得韩统领人挺好的啊?你们怎一个两个的都不愿意?”


    芳苓笑道:“韩统领人是很好,但不如待在夫人身旁好。夫人这话跟奴婢们说说便好,就不要跟都督说了,都督知晓了,要生韩统领的气了。”


    “乱说,哪里会?”菀黛只能就此作罢,又道,“明日便要实行新规,你们一定要多盯着些,若出了什么岔子,定要及时解决。”


    芳苓和青霜一同应声:“是。”


    “按照我们的计划,这个月能省出几百两银子来,等他回来,我便拿给他看。”


    芳苓忍不住弯唇,左右寻不到同样心情的人,只好回头与青霜对视,青霜看她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像个雕塑。


    天阴沉着,却迟迟未落过雪,菀黛站在窗边往外眺望,风吹扫着她的长发。


    芳苓将窗子合上一些:“夫人是又在想都督吗?外面风大,可不能这样吹。”


    “我是在想下雪,若不下雪,地里的虫卵冻不死,明年便会有虫灾,若下雪,他们便不能按时归来。”


    “夫人安心,区区风雪,如何能拦得住都督的军队?下与不下,都督都会按时归来的。小公子醒了,正吵着要寻夫人,夫人快去看看吧。”


    菀黛点点头,合上窗子,转身往崔桓的卧房去。


    她正和孩子一起解连环,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下雪了,终于下雪了!”


    崔桓的小脑袋一转:“娘,下雪!”


    她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想出去看下雪吗?”


    “嗯!”


    “将狐裘穿上,娘带你去。”


    崔桓自己便迈着小短腿,咚咚咚去了衣柜边,将自己的裘衣翻出来套好,又咚咚跑回来,仰着脸看她:“娘!”


    她也披好衣裳,笑着牵起他的手,带他往外去。


    雪花轻轻飘舞,星星点点,渐渐地,纷纷扬扬,落在手心里都能看见它的纹理。


    崔桓已伸手接了好几片,瞪着眼睛仔细研究:“娘,看,好漂亮。”


    “嗯,漂亮。”菀黛心不在焉看一眼,又蹙着眉往远处看去。


    大雪中,韩骁匆匆而来,与青霜说过什么,又转身而去,青霜快步踏上台阶,垂眸转达。


    “夫人!都督率大军归来,正在三十里外!”


    菀黛一愣,淡眉瞬间舒展开来,提着裙子便要往台下去:“我去接他!”


    “夫人!”芳苓和青霜齐齐将她拦住,“这样大的雪,夫人如何出门?三十里也不远了,夫人不如在家中安心等候。”


    她又蹙起眉:“可我在家能做什么呢?只会更心急,你们便让我出去看看吧,我也会骑马的。”


    “夫人在府中将热饭热菜热汤备好,这如何不算是要紧事呢?都督冒雪行军,定是饥寒交加,有什么比为都督呈上一碗热酒还重要的事呢?”


    “酒便算了,他们这些日子大概从未吃好过,还是准备些热羊汤,好暖暖胃。”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夫人可要去厨房盯着?小公子由青霜看护便好。”芳苓给青霜使了个眼色。


    青霜会意,立即道:“夫人安心去忙,奴婢会看好小公子。”


    崔桓还趴在栏杆边观察雪花,菀黛摸摸他的头,低声道:“桓儿,你已经玩了很久的雪了,不可以再玩了,会着凉的,让青霜姑姑带你回屋玩去,好不好?”


    他依依不舍收回手:“好。”


    菀黛给他拢拢小狐裘:“去吧,和青霜姑姑回屋去,娘去忙了。”


    他也抓住菀黛的衣领:“暖和。”


    菀黛弯起唇,快步往凤梧台下走,径直朝厨房的方向去。


    冬日府中的羊肉未曾断过,她几乎未曾下过厨,挑选了几根卖相好的肋排,盯着厨娘们处理。


    外面的雪花落落停停,落的时候,她便担忧耽搁行军,停的时候,她便期待着大军可以早些归来。


    天渐渐暗下来,外面还没有动静,她开始着急起来,在厨房外来回踱步。


    “夫人,都督就算是回来,也只会是先奔凤梧台去,您在这里等,哪里等得到人呢?饭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夫人不如回凤梧台等吧。”


    菀黛缓缓点头:“好,将饭菜盛好,我们带回去慢慢等。”


    芳苓拿了食盒碗筷来,将锅铲交给她,她接过,小心翼翼将汤盛进盅里,一起放进食盒。


    “夫人,都督回来了!”忽然有侍女闯进。


    菀黛手一顿,回眸朝人看去:“回来了?在何处?”


    “奴婢也是听旁人说的,听说都督已进了府门,她们是在西侧门的花园里瞧见的,眼下应该快到内院了。”


    “好,多谢你,我知晓了。芳苓,你将饭菜备好送去凤梧台,我去接接他。”菀黛将汤勺往芳苓手中一塞,提着裙子匆匆小跑出门。


    西侧门,那便应该是从廊桥的方向回来,从廊下来,不会被雪水淋湿。


    她扬着唇,沿着走廊一路往前跑去,温热的气息化为缕缕白烟,与大雪交融。


    廊桥越发近,她越发气喘吁吁,还未跨上桥,便听见不远处的行李声,她赶忙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爬上廊桥,朝桥另一端穿着棉衣甲胄的男人看去。


    “怀定!”她欢呼一声,快步奔去,狐裘的白绒在风中摇曳。


    崔骘皱了皱眉,大步朝她迎来,一把将她搂入怀中:“雪天路滑,当心跌倒。”


    她紧紧环抱住他的腰,笑着道:“我听闻大军归来,一直等到现在,我想你。”


    崔骘勾起唇,将她往上搂了搂,含笑看她:“我也想你。天冷,我们回凤梧台说。”


    “嗯!”她踮脚,迅速在他脸上亲一口,快速站稳,转头要走,却被抓住。


    “去何处?”崔骘将她抱起,仰头笑道,“看你气喘吁吁而来,累坏了吧?小舅抱你回去。”


    她笑着紧紧环抱住他的脖颈,轻声问:“你们连夜行军,不累吗?还要抱我回去。”


    “是有些疲惫,但抱你还是绰绰有余。”


    “喔,你穿这个冷不冷?外面雪下得那样大。”


    “不冷,我一路赶来,后背还出了热汗。”


    “那回去赶紧去热水里泡泡,别着凉了。”


    崔骘抬起那只受过伤的手,笑着轻抚她的脸:“又瘦了。小舅是体格健壮,所以不怕冷,你这样瘦,身上一点肉都没有,如何抗冻?你冷不冷?”


    “我不冷,这狐裘很暖和,我还给桓儿做了一件一样的,他穿上可爱极了,你要不要看看?”


    “这样久不见,你就一点都不想小舅?”


    她脸一红,低声道:“在外面,你小声些。”


    崔骘便压低声音:“想不想我?”


    她含羞看他一眼,轻轻点头。


    崔骘按下她的头,在她额头亲了亲,悄声又问:“月事不在?”


    她又含羞看他一眼,又轻轻点头。


    崔骘双手抱紧她,加快步伐:“就到了,我们直接去沐浴。”


    “诶,要出走廊了,你放我下来,我给你撑伞。”


    “不必撑伞。”崔骘将兜帽给她一戴,抱着她三步并作两步,迎着风雪,健步如飞。


    她躲在严严实实的兜帽之下,忍不住轻笑,落在狐裘上的雪花颤颤巍巍,又滚落去地面上,化成泥水点点。


    崔骘抱着她一路上了凤梧台,禀退侍女,大步走进浴房,才将她稳稳放在地面上。


    她双手虚虚撑在他的胸膛上,仰头看他:“我没有这样着急的,你先用膳吧,我已让人准备好饭菜了。”


    崔骘握住她的一双手,在她的指尖上啄吻:“我着急。”


    她羞臊瞥他一眼,双手解开他的甲胄,小声道:“那我为你宽衣。”


    崔骘张开双臂,含笑的双眸一直低垂着,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将沉重的甲胄和棉衣一件件放好,看着她解开里衣的系带。


    “我先在岸上冲冲,进了浴池你就洗不了了。”


    “我给你冲。”她拿来小水瓢。


    崔骘的目光未从她身上挪开,笑问:“天冷,又是连日行军,我已许久未沐浴了,你不嫌弃?”


    “若不是你,我和桓儿如何能在凤梧台上安睡?我怎会嫌弃?”她已拿来帕子和澡豆。


    “你就穿这个给我冲?”


    她又放下手中的工具,转过身去,将厚重的冬衣脱去,换上一层轻薄的纱衣。


    凤梧台中烧着地炉,此处又有满池汤泉,暖烘烘的,她早已出了一层热汗,此刻才舒适许多,拿着澡巾和水瓢给他搓洗。


    洗着洗着就变了味,脚下的地炉都快赶不上手下的皮肤暖和了,崔骘脸上却一丝看不出变化。


    “你再磨磨蹭蹭的,小舅就要被你折磨坏了。”


    菀黛瞅他一眼:“你也知晓你自己许久没沐浴,这样大的工程,不怪我洗得慢。”


    他挑眉:“你先紧着要紧的地方洗。”


    “知晓了。”


    “不愿意?小舅浑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可都在你手中了。”


    “脆弱?”


    崔骘笑着抱她跨入水中:“弄完再让你慢慢洗。”


    她双手稳稳扶住他的肩,垂首含住他的唇,就像他教导那样,如同品味美味佳肴。


    崔骘眯着眼,看着她颤动的眼睫,紧紧掐着她的腰。


    她纤细的双臂紧紧缠住他的脖颈,忍不住一声又一声低呼:“怀定,怀定……”


    崔骘骤然扣住她的腰,紧紧堵住她的唇:“别这样唤小舅,小舅听得都不想征战,只想日日与你缠绵了。”


    她脑中一片模糊,几乎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是一声声呼唤。


    崔骘抱着她,突出水面,大步跨上岸,将人往案上一放,将人往跟前一拽。


    许久,她眼冒金星,软成一滩在他怀中,小口喘着气。


    崔骘笑着剐蹭她的脸颊:“累了?”


    她睁了睁眼,轻轻摇头:“不,我给你洗头。”


    “真不累?若累便不要逞强,小舅留着明日让你洗。”


    “不累。”她撑起身,“我叫人送吃食来,你吃着,我给你洗头。”


    崔骘将她按住,给她披上一层外衣,朝外高呼:“青霜,叫人送吃食来!”


    她赶忙用外衣遮盖住他的关键部位,小声质问:“你在外面不会就这样让侍女进进出出的吧?”


    崔骘好笑看她:“别人看一眼都不行?”


    “你笑什么?你说啊,你在外面是不是也让人这样给你沐浴过?”


    “我都快馊了,你还问我是否沐浴过?”


    青霜恰好在外敲门:“都督,夫人,膳食到了。”


    菀黛瞅对面的人一眼,披上衣裳,将门打开一条缝,接过食盒,放在浴池边上的小桌上,轻声道:“来洗头。”


    崔骘跨进水中,笑着看她:“还生气?若不是你说要吃食,我如何会叫侍女进来?若不是你在,我平日两三下就冲好了,哪里需要人来帮忙?”


    “知晓了。”她看他一眼,拿着木梳将他的长发轻轻梳开,“你用膳便是。”


    “你吃过了?”


    “还没,不过我整日都在厨房,也吃了不少东西。”


    “你去厨房做什么?那里烟熏火燎的。”


    “我听说你要回来,便去厨房盯着,让她们准备膳食,等你回来。”


    崔骘眉头一抬:“这是你煮的?”


    “我哪里能煮出这样可口的饭菜?”


    “我就说,你不必做这些,府上厨娘多的是,你若是吃不惯,换一批来便是。厨房里烟气污浊,你哪里受得了?别将你呛到了。”


    “我哪里有这样娇贵?不过厨娘们的确是能干,我去指挥她们,反而是耽搁功夫。”


    崔骘舀一勺汤,送到她口中,道:“你有你的事要做,不必跟她们比这个。”


    “我和韩统领他们新商量了府中的用度,府中的佣人们实行得很好,到过年应该能省出几百两银子,你拿着这些银子,让人买些酒水送给将士们。”


    “这样厉害?”崔骘笑着道,“好,那我到时便叫人去办。”


    菀黛心满意足露出笑意:“好,几百两银子或许不够,到时候缺多少,便从我的私房钱中出。”


    “你还背着小舅藏了私房钱?”


    “就是你给我的那些呀,我整日吃喝都在府上,没什么需要花销的地方,自然都存下来了。”


    “那你就存着吧,若是不够,府中来补。”


    “不要紧,没了这些银钱,我还有很多首饰珠宝……”


    崔骘打断:“你这是什么话?我的女人都要靠典当珠宝首饰过日子了,那我每日在辛苦忙碌些什么?若是不够,就用府上的银子补,我知晓你的心意就够了。”


    她轻轻点头:“好。”


    “头发洗好了吗?”


    “就快了。”她快速又将他的长发梳洗一遍,拿着帕子包裹吸去水,帮他高高举起,“好了,回房中去慢慢擦吧,让人生个炉子,要不了多久便干了。”


    崔骘看一眼她踮起的脚尖,笑道:“我自己举着吧,你一会帮我擦便是。”


    她便放了手,给他披好衣裳,听着簌簌风雪声,跟他缓步往卧房走:“我今早还在想,若是下雪了,你们就无法按时回来了。”


    “今年反常,靖州这边还好,下得不大,中原倒是听说有雪灾。”


    “雪灾?那不是又要死很多人?”


    “嗯。”崔骘应一声,立即又道,“桓儿如何了?我回来还未见过他。”


    菀黛又微微弯唇:“天都黑透了,大概早睡了,他比你走时又长高许多,现下能说好多话了,我还想着,等你回来,该给他挑一位师父了。”


    崔骘颔首:“是该给他选一位老师,武艺不必担心,韩骁日日在家,文学老师倒是得好好考量考量。其实玉阳城中有德有才之人不少,他们也不会不愿意,只是特殊时节,他们手上的公务都忙不过来,也无法全心全意来教导桓儿。”


    “那便先慢慢考量着,我也不是现下便想他能识文断字,只要心里有个数便好。”


    “这是自然。”


    侍女心细,已搬了炉火来,菀黛跪坐在他身后,将他的长发慢慢烘干。


    “对了,卢尚书还好吗?他的病情可好了?”


    “你放心,我去看望过他几回,尚书的病已痊愈了,天渐转冷,我还让人给他们送了些上好的枣木炭去。”


    “还是你心细。”崔骘转身将她抱起,“不早了,早些安寝。”


    炭火噼啪燃烧,大雪扑簌坠落,烛火又燃下一半,她软绵绵被那只健壮的手臂搂在怀中,和他紧紧贴在一起。


    “好暖和。”她哑声道。


    “冷吗?为何不让人将地炉烧得再旺些?”


    她笑着摇头:“炭火再暖,也不如你身上暖和,冬日,我就喜欢这样抱着你。”


    崔骘笑问:“那夏日呢?”


    她故意道:“夏日便太热了些,还是冬日抱着舒服。”


    崔骘紧紧束缚着她:“你想得还挺好,别想了,夏日你也得这样抱着我。”


    她垂眸低笑:“那你得在我身边才行。”


    “等天下一统,我定日日都在你身旁。”


    她高兴,又无奈,天下一统,何时才能天下一统呢?


    大雪纷扬,府中上下却是张灯结彩,和乐融融。


    菀黛修剪好花束,让人在房中拿去摆放,又问:“府中的肉菜备好了吗?这几日雪大,可不好采买。”


    “夫人放心,奴婢去问过了,都准备好了。”芳苓笑着将花瓶摆放好,又道,“都督回来了是不一样,即便是忙碌不在内院,夫人也总是笑吟吟的。”


    “他回来了,我自然高兴,你若是有心仪之人,便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奴婢虽没有心仪之人,但奴婢看见夫人高兴,心里也是高兴的。”


    “好好好,你们都明白,是我多嘴了。”


    房中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新年一过,雪立即停了,到处都是滴滴答答的融雪声,各地的急报又纷纷而来。


    一早,崔骘便被韩骁叫了出去,直到午时还未回来,菀黛吩咐人准备好午膳,亲自送去前面。


    韩骁在门前拦住她:“夫人,里面还在议事,要不属下通传一声?”


    她摇了摇头,在门前立好:“我在这里等着便好。”


    房中传出隐隐议论声。


    “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真要让都督去京城接那个什么圣旨?按我说,那个小皇帝早就滚下皇位了,这天下有一处是他打下来的吗?还听他的做什么?”夏烈怒道。


    丛述安抚:“话不能这样说,虽说以我们当下的实力与京城对战并不是问题,可我们图谋的不止一个京城而已,万事还得细细考量。”


    卢昶应和:“是,眼下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去,另一个则是不去,若不去,此刻已无法再推脱,只能顺势起兵。”


    “是,若霍渊都已同意封王,那他便是准备与我们撕破脸了,若不去,此刻只能起兵。”


    “既如此,不如此刻就起兵!”


    菀黛不由得心口一紧,战场上瞬息万变,哪里来的必胜一说?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结果到底如何。


    “谁人在门外!”夏烁突然大喝一声。


    门猛然大开,菀黛怔怔看着房中的众人。


    韩骁大步上前:“都督,夫人看时辰不早,带人为诸位大人送来午膳。”


    “那便先用膳吧。”崔骘大步朝门口走来,抚抚她的肩,低声道,“站在此处多久了?怎不叫韩骁通传一声?”


    她抬眸,小声答:“韩统领说你们在商议,我便想着等一等也好。”


    侍女们鱼贯而入,将饭菜呈上案,众人皆回到自己的位置用膳,只有一人朝他们看来。


    “下官倒是有个拙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崔骘回眸看去:“直言无妨。”


    卢昶微微笑着:“陛下要封王,都督要亲自前往京城谢恩,按理来说,夫人作为王妃,也要随之前往谢恩才对。”


    第64章


    崔骘眉头皱了皱,沉声道:“你继续说完。”


    卢昶不紧不慢道:“都督宠爱夫人,一路游山玩水,也不奇怪吧?”


    夏烈先急了:“这说起兵的事,怎就游山玩水起来了?这个时节,谁能有心思游玩?夫人一向明事理,怎会耽搁正事?”


    卢昶仍旧气定神闲:“如此一来,便有时间等我军暗中抵达靖州边界,随时准备动手。”


    丛述一拍大腿:“尚书是想迷惑京城中人?只是我们刚从锦州大胜,如此伎俩恐怕太过拙劣,霍渊那只老狐狸不是一样能看出来?”


    “那就要看都督的演技如何了。”卢昶笑眼看来。


    崔骘勾了勾唇:“好,便按尚书说的办,都用膳吧,用完,再细细商议。”


    “那我……”菀黛看一眼室中众人,又垂眼行礼,“那妾身先告退了。”


    崔骘又抚抚她的肩:“去吧,也回去用膳。”


    “是。”她垂眸退出,越过韩骁,缓步离开。


    房中众人一直商议到天暗下来才各自散去,崔骘踏着月光往前,低声吩咐:“我已想好,外院有你,内院有芳苓,在我和夫人离开玉阳的这段时日,你们一同看好小公子。”


    “是。”韩骁跟在他身侧,低声开口,“尚书所言真能奏效吗?都督一向善战善谋,京城众人如何能轻易相信?”


    “那是你们所看到的,外人未必这样认为,尚书这样说,自是有他的道理。况且,你看不出来吗?他分明是在奚落我,什么辛苦我多演一演,他恨不得要直接将色令智昏写成一道警告的符纸,贴在我的头上了。”


    韩骁微顿,低声宽慰:“尚书是对都督有所误会,属下等在都督身旁服侍,自然知晓都督是什么样的人,都督断不会因为家事而耽误国事。”


    崔骘抬抬手:“下去休息吧,接下来几日还有得忙,夫人头一回出门,一定要万事周全。”


    “是,属下告退。”


    崔骘大步朝前,跨上凤梧台。


    房中的人听见脚步声,跨下床榻,轻步迎来:“怀定?”


    “嗯。”崔骘脱了外衣,扔去一旁,跨进卧房,“还未睡吗?”


    菀黛抱住他的腰:“在等你。”


    他拍拍她的手:“我去洗漱。”


    “你们商议完了吗?我真的要跟你一起去京城吗?还有。”菀黛跟在他身后,“卢尚书是不是对我有意见?虽然不见他说什么?可我看他总是皮笑肉不笑的。”


    “他就那样,不必理会。”


    “那我真要和你一起去京城吗?”


    “嗯,这是已定下的。”崔骘快速洗漱完,牵着她回到床榻上,“不必担心,我会让人安排好。”


    “那桓儿呢?他还那样小,不用跟我们一同去吧?”


    崔骘合上眼:“不用,到时留芳苓和韩骁在府中照看。芳苓是你的贴身侍女,这下你可能安心了?”


    菀黛轻轻靠在他肩头:“好,我听你安排便是。”


    她还是头一次出远门,心中难免兴奋,可又止不住担忧,担忧自己,也担忧孩子。


    “一定要看好桓儿,他正是什么都有兴致的时候,凤梧台又高,别让他往围栏边上去。”


    “夫人放心,您在时奴婢如何照看的小公子,您离开,奴婢还是一样的照看。”


    崔骘进门,看一眼案上摆放的衣物,道:“这是在收拾什么?”


    “不是要出远门吗?带些行李。这些都是你要带的衣物,已整理好了,等着打包便好。”


    “我哪里用带这样多衣物?随意装两身就行,你给自己收拾吧。”


    “那如何能行?这回和先前打仗又不一样,路上不知要耽搁多久,天又热了,不仅要带换洗的,还要带换季的。你别管了,去商量政事就是,我收拾好一起放进箱子,让韩骁搬下去。”


    崔骘往坐榻上一卧,笑道:“都商议好了,明日便启程了,你要收便收吧,卢尚书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这样才能迷惑敌人。”


    菀黛瞥他一眼:“我总觉得他那话是在骂我。”


    “骂你做什么?他是在骂我呢。”他摆摆手,示意侍女们退下,朝她伸手,“来。”


    菀黛将手中衣物整理完,坐去他身旁:“他是何意?”


    “不用管他,他就喜欢拐弯抹角地骂人,我们装作听不懂,让他自己生闷气去。”他握住她的手,“收拾衣物这些杂事,让侍女们去做便好。”


    “府上的事都已交待妥当,我也没什么事可做,再说,她们收拾也是要问我的,我自己收,心里有数,为方便赶路,也少带一些。”


    “既然卢尚书都已那样说了,我们便坐实他所说的,你也不必刻意少带了,越大张旗鼓越好,带几身华丽的衣裳发冠,就当是出门游玩了,刚好你也不曾出过远门。”


    菀黛疑惑看他:“真的?”


    他扬唇:“当然,我还会害你不成?”


    菀黛弯了弯唇:“好吧,那我去收拾了,你去陪陪桓儿吧,你这一阵子一直忙,好久未陪他了,他昨日还吵着说要爹爹。”


    崔骘纹丝不动,只朝外喊:“青霜,将小公子带来!”


    崔桓一看到他便喜笑颜开,抱着他的手叽叽喳喳个不停。他话说得还不顺畅,含含糊糊说了半晌,也不知在说什么,崔骘难得有空闲,一直耐心看着他。


    菀黛朝他们父子看一眼,不觉扬唇。


    天晴,四马并驱拉着黑漆金车缓缓驶过城门,平稳往前去。


    “这条路记得吗?便是你乘车往鹿鸣的那条路。”


    “噢。”


    崔骘好笑看她:“恼了?自己做出来的事,还不许旁人说?”


    她往后一靠:“都过去那样久了,惯会翻旧账。”


    崔骘将她搂进怀中,剥一颗枇杷送去她口中:“好,不说了,这个时节气候宜人,到处都绿起来了,还真是出游的好时机。”


    她瞥他一眼,这哪里是什么出游?明明危机四伏,连夏将军都化成了侍卫装扮,潜入随从之中。


    马车行过玉阳地带,崔骘越发肆无忌惮起来,说停便停,还叫人在路边设了草亭筵席,往上一卧,煮着茶,眺望远处的青翠山峰。


    菀黛都坐得不自在了,偏头朝他看一眼,却见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再不走,天黑之前可到不了了。”


    “急什么?此时日头正好,晒晒再走。”他倒一杯茶递去,“尝尝?”


    菀黛悄自叹息一声,双手举起茶杯,慢慢品完。


    这一品,果然耽搁了行程,月亮都出来,才寻到落脚的地方,睡到第二日晌午才起,又慢慢悠悠往前去。


    刚巧,这两日天都不错,日光明媚,微风和煦,走走停停,遇到个长满野花的小*山坡,马车又停下,崔骘斜靠在石头上,看着远处的天。


    菀黛又一次问他:“真的不急吗?”


    他将她往跟前一搂,勾着唇低声道:“我们不走慢一些,大军如何有时机悄悄抵达靖州边界呢?安心,你就当是出来玩的,这样敌方的探子才不会看出不对来。”


    菀黛忍不住左右看一眼,低声问:“探子在何处?”


    “能让你看出来,那还能算是探子吗?你现下最要紧的任务便是好好玩乐,你右后方有一只野兔,要不要看看?”


    “野兔?”她一愣,扭头一看,果然瞧见深深草丛中觅食的灰兔,“你未回头,如何知晓的?”


    “当然是听见的。不喜欢?”


    “喜欢,我去捉!”她扬起笑颜,小心翼翼蹲起,盯着兔子悄声往前挪动,轻薄的鹅黄裙摆托在草地上,沙沙轻响。


    她越挪越近,咽了口唾液,抓准时机,往前一扑。


    “如何?”崔骘笑问。


    “跑了。”菀黛叹了口气。


    崔骘翻了个身,趴在草地中,也朝兔子看去。


    那兔子没跑多远,像是没察觉危险似的,又开始悠闲吃草。


    “它在挑衅你。”崔骘揶揄。


    “噢。”菀黛看他一眼,挽起碍事的袖子,又跃跃欲试,往前一扑。


    她一扑,兔子往前一跳,堪堪躲过,三瓣嘴又咀嚼起来,她头上只多了几根草。


    崔骘忍不住朗笑:“你看它,一点不怕你,被你抓了两回还不跑,显然是确认你抓不住它。”


    “噢。”菀黛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又朝兔子扑去,却不慎踩到裙摆,哎哟一声,摔趴在草地里。


    崔骘笑着将她扶起,拍去她头上的杂草:“好了,别兔子没抓到,给自己伤到了。”


    她有些憋闷:“我看它就在那里……”


    崔骘笑着抹去她脸上的泥土:“喜欢狩猎吗?我们去狩猎,如何?小夏将军!将弓箭拿来,我要和夫人一同去林子里狩猎!”


    “狩猎?”她一愣。


    “是不是还未狩过猎?今日便去好好玩玩。”崔骘接过弓箭,缓缓举起,往兔子惊跑的方向一放。


    长箭飞旋而出,嘭得一声射中野兔。


    菀黛吓得头一偏,紧闭上双眼,脑中已浮现出血肉绽开的画面。


    “都督。”侍卫拎着兔子跑来,双手呈上。


    崔骘接过,拎到她眼前,低声命令:“睁眼。”


    淡淡的血腥味钻入鼻尖之中,她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颤颤巍巍睁开双眼,朝他手中的灰兔看去,惊讶低呼:“它还活着?”


    第65章


    “只是射中它的耳朵,让它无法逃跑而已。”崔骘将兔子往她跟前又递了递,“抱着。”


    她双手接过灰兔,轻轻抚摸它的毛发,双眼含泪,高兴看着对面的男人。


    崔骘摸摸她的脸,又朝人吩咐:“青霜,这只野兔是夫人新得的爱宠,吩咐侍女包扎它耳朵上的伤口,照看好它。”


    她又看他一眼,双手将灰兔交给青霜。


    “走吧。”崔骘掐住她的腰,将她往马上一放,翻身上马,在她身后坐下,双手越过她牵住缰绳,打马前行。


    她慌忙左右看去,小声道:“侍卫们都看着呢。”


    “没人敢看。朝前看,帮我盯着猎物。”


    她深吸好几口气,放松一些,朝前方的林子看去,心思渐渐被林中的动静引去,林中稍有风吹草动,她便忍不住屏息凝神。


    “怀定,那处有动静。”


    “风动而已。”崔骘笑着在她脸颊亲了亲,举起长弓,朝更远的地方瞄准,咻得一声,箭飞过重重枝叶,射中猎物。


    菀黛伸着脖子好奇张望:“是什么?”


    侍卫已快步上前将猎物拾回呈上。


    “这是……野鸡吗?”


    “是野鸡,我们晚上烤了吃。”崔骘朝侍卫摆摆手,示意将猎物收好,驱使马儿继续往前。


    菀黛微微弯唇:“我先前在后厨见过。”


    崔骘笑着又亲她一口:“真厉害。”


    她含笑轻瞥他一眼:“又笑话我。”


    “嘘。”崔骘压低声音,“前面有一只很大的猎物。”


    菀黛也屏息凝神:“何处?我为何不曾瞧见?”


    崔骘抬抬下颌:“那个方向,我听到它的呼吸声了。”


    菀黛蹙了好几下眉,耳朵也尽力竖起了,可还是一脸茫然:“那个方向?”


    崔骘没有回答,大手轻轻在马头上抚摸几下,马儿竟也放轻脚步,慢慢挪近,举起弓箭。


    箭还未放出,树丛后一道影子蹿动,忽然逃走。


    “原来是獐子。夏烁!带人和我一起围捕它!”


    “什么……”话还未问出口,马咻得一下蹿出,天地抖动,满目模糊的绿,别说是说话了,菀黛现下甚至有些想吐,可身后的人还举着弓,神采奕奕指挥四处的侍卫。


    就在她要将早上的饭菜都吐出来时,忽而一道哀鸣声传来,马儿随之停下,周遭晃动的林子也停下。


    “都督!”夏烁将猎物呈上。


    “好肥的獐子,晚上烤了吃。”


    菀黛睁了睁眼,也看去:“原来獐子长这般模样,我还是头一回见。”


    “它机敏得很,不好猎,偶尔能猎到几只,也是杀好了才送入府中,你自然未见过。春日到了,这林子里的猎物还不少,走,我们再多猎一些,晚上的伙食便解决了。”


    马背颠簸,菀黛有些不适应,但又是头一回出来狩猎,新奇得很,强忍着不适,渐渐竟适应了,也能在晃动之中盯着林子观察。


    半日下来,她还是察觉不到猎物,腿也被马鞍磨破了,出了身汗,却还是开心极了。


    明月已高悬,院子里还在炙烤猎物,滋滋冒油,香味弥漫,她已吃了好几盘獐子肉,那边野鸡又烤好了,吃到最后,嘴都咀嚼累了。


    “吃好了?”崔骘偏头看她。


    她摇摇头:“这些猎物平时太勤快,肉太紧实,嚼得脸疼。”


    崔骘低笑,拿过她跟前的碟子,将她碗里的肉顺着纹理撕成小条,又送到她嘴边:“这样呢?”


    她嚼一嚼,点点头:“这样是轻松多了。”


    崔骘便将所有的肉都撕开,又道:“平日里不见你胃口这样好,是今日累着了吧?”


    “是有些累,不过也挺有趣。”


    “那以后多练练骑射,等往后我们每年都去射猎。”


    座下的夏烈吃得满嘴冒油,乐滋滋朝他们看去,用肩头撞撞丛述的肩,将人撞得一歪。


    “哎,军师你瞧,都督演昏君演得还挺像的,我要是不知情,现下都要急眼了。”


    丛述笑得无奈:“大人还是多操心操心打仗的事,这些事就不必你劳神了。”


    夏烈只当这是在关心自己,美美吃完最后一盘,唆几口手指,用草纸随意擦擦,上前行礼:“都督,天色不早,卑职去外守卫,都督和夫人放心安睡!”


    崔骘微微颔首:“去吧。”


    院中的人一个接一个退出,侍女们将桌案收拾干净,菀黛也吃完最后一盘撕碎的肉,轻轻擦去唇上的油脂,低声道:“回房歇息吧。”


    “好。”崔骘起身,刚要往里走,身旁的人忽然往侧边一倒,他眼疾手快将人捞回,蹙着眉头问,“什么情况?”


    菀黛抿了抿唇,扶着他粗壮的手臂小声答:“腿好像磨破了……”


    崔骘一怔,将她抱起,大步往房中走:“今日玩得高兴,我竟忘了你鲜少骑马,不曾这样锻炼过,一定会被马鞍磨到的。”


    “我今日也很高兴,高兴到方才吃饱了才发觉不适。”


    崔骘笑看她一眼,将她放在床榻上,单膝跪地,握着她的腿查看:“皮破了,看着发红,但未流血。”


    她也垂眸看:“怪不得疼,原来是破了。”


    崔骘起身,将早已准备好的热水端来,拿着帕子给她处理伤口:“得上药。”


    “那先洗吧,出了一身汗,不洗要臭了。”


    “伤口碰到水会疼。”


    “没关系。”


    崔骘扶她起身:“我给你冲?”


    她含笑点头:“嗯。”


    崔骘帮她将长发挽好,拿着水瓢给她浇浴。


    清水冲着汗水落在伤口上,她立即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疼?”


    “还好,还能忍。”


    崔骘笑着摸摸她的脸:“别磨蹭了,快些洗完抹药,明日便不疼了。”


    她快速洗完,伤口被崔骘上了层药膏,翌日结了层薄薄的痂,走起路来不大方便,还有些隐隐痛感。


    崔骘大手一挥:“夫人身体不适,暂歇一日,明早启辰。”


    菀黛知晓他心中自有计较,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在房中安心休养。


    他们的行程一有变化,便会被探子送去宫中,坐在御座旁的男人抬眸看去,满头银发下的双眸炯炯有神。


    “又停下了,这回又是为何?”


    “听闻是那位菀夫人在狩猎中受了伤,要休养一日再启程。”


    “这位菀夫人当真如此倾国倾城?还是这崔家小儿另有图谋?诸位如何以为?”


    底下有官员回答:“听闻这位菀夫人的确十分受宠,崔骘还为她修了一座高楼,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另一人道:“不仅如此,还带人去了营中,听说不过是给军中的将士们送了些酒菜,便将那群莽夫感动得一塌糊涂,也因此,那群文官对她很是不满,只是崔骘一意孤行,从不肯听人劝告。”


    霍渊又问:“这女子是何来历?”


    “其母是救过崔骋的平民女子,说起来只是个没名没姓的乡野女子罢了。”


    “能如此得宠,恐怕不简单。”


    又有官员道:“她不简单是一回事,崔骘色令智昏是另一回事,依我看,那西北莽夫不过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沉迷女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霍渊未答,又问:“西北三州内可有何异动?”


    “暂未。只是今年中原雪灾,灾民四处奔逃,那莽夫许诺给地,有不少灾民流入靖州境内。”


    “看,他绝非你们想得那般简单。”


    “若连这点计谋都没有,怎能把控西北数年呢?可若按长久论,他未必能行,眼下不是最好的例子?他一向装得洁身自好,可能装一时,不能装一辈子。”


    霍渊摆摆手:“再命人去盯着,若有异动,立即来报。”


    此刻,菀黛正躺在崔骘的臂弯中。


    房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她抬眸,柔软的掌心轻轻放在他的脸颊上:“此行是不是十分危险?”


    “嗯,是有些危险。”


    “会打起来吗?”


    “多半会。霍渊年事已高,再不夺位便来不及了,此刻我们便是在拖延,等待时机,要在进京之前,逼他们动手。”


    “若他们不动手呢?”


    “他们会动手的。”


    春日,一道闪电将暗沉的天劈成两半,惊雷从中而降,嘭一声炸开,骤雨斜来,拍打大地。


    “都督!平城义士揭竿而起,正率两万将士奔往京城,讨伐霍贼,推翻暴政。”


    “平城?什么来头?”


    “平城一带先遇大旱,又遇雪灾,民不聊生,百姓纷纷起义,为首者只是一介无名无姓的乡野之人。”


    “乡野之人能突然聚集起两万人马?”


    “似乎是投靠了槐州祖广,为槐州大军打前阵,槐州大军也正在奔往京城。”


    崔骘轻嗤一声:“一群傻子。”


    夏烁问:“那现下我等该如何应对?”


    “平城距京城日夜兼程也要四五日……我们的士兵呢?可都抵达靖州边界了?”


    “前两日便已抵达,如今已休整完毕,随时听候都督调遣!”


    崔骘点了点案几,起身道:“请军师前来,立即商议应对之策!”


    又一道雷在天边炸开,暴雨倾盆,菀黛坐在床榻上,听着纷乱的雨声,一丝睡意也无。


    青霜在一旁看着,见烛火有熄灭之势,默默剪去烛芯,又退回原处直立。


    窄小的书房中,众人正争论不休。


    “我军之中未曾有与祖广打过交道的,不知此人性情如何,能否联盟。祖广此时起兵,或许正有想与我等合力围攻霍贼之意,不如我先去与他碰碰面,试探试探?”丛述道。


    崔骘开口:“不,他若想与你我联合,必定会先派人来与我们碰面,毕竟我与他从未共事过,他如何敢确认我会与他同盟?怕不是听闻我只身来京,想要将我和霍渊一网打尽。”


    “也有此种可能,不过槐州路远,兴许是人还未到,不如等等再做打算,都督意下如何?”


    “不论有没有这个探子,都要再等等,他想将我一网打尽,我也正筹谋着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呢。即便今日同盟,待霍贼一死,他日也必有一战,即便不能一劳永逸,也得让他们出出血。夏烁,立即让人与边界将士传信,辛苦他们即刻启程。”


    “是!”夏烁一抱拳,转身出门快速与人吩咐,又迅速回来,将雨声隔绝在门外。


    丛述微微皱眉:“祖广可是号称有二十万大军,接下来几日都督是何打算?真不用派人去谈判吗?”


    “接下来两日,我们便当做什么都不知晓,继续游玩等待我军整合,前方便是京城地界,说不定霍渊在此已埋伏了兵马,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我们便再拖一拖行程。”


    丛述看他心意已决,再望一圈座下之人,实在是寻不出一个可以帮忙劝谏的人,只好作罢:“下官一切听从都督命令。”


    “雨好像小些了,都去休息吧,很快便不会再有这样悠闲的时候了。”


    已到了天亮的时辰,外头却还是一片昏暗,雷声停歇,暴雨渐小。


    崔骘脱下外衣,刚要躺下,瞧见床榻上的人睁开眼:“吵醒你了?”


    菀黛往前一扑,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颈:“是不是要打仗了?”


    他轻轻拍拍她的背:“别担心,开战之前我会让人先将你送回玉阳。”


    “我不想回去。”


    “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在,我会分心,听话。”


    “我知晓,我只是……”菀黛说着,止不住哽咽,“我只是害怕,京城有大军等着,槐州和平城也有大军来,不知要打到如何天昏地暗……”


    “别怕,我们的将士们也随时准备着了,比这还大的场面我都见过,不会有事的,只要你在玉阳安然无恙,我便不会有事。”


    “怀定,你要平安回来,好不好?你要是出事,我和桓儿也活不下去了。”


    “好,我答应你,我会平安归来。”


    崔骘搂着人卧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窗外雨涟涟,均匀地滴答在她耳中,阵阵睡意袭来。


    一场暴雨过后,碧空如洗,芳草幽绿。


    崔骘骑着马,拿着长枪,菀黛侧坐在他身前,好奇握着他手中的长枪。


    “这上面的花纹真是栩栩如生。”


    “这柄还是大哥送给我的,我用得趁手,便从未换过。要不要拿着试试?”


    崔骘试着松开手,长枪蹭过菀黛的手心,极速下坠,又稳稳落在崔骘的手中。


    “好重。”她惊道。


    “不重些伤不了人。”崔骘将长枪抛起抓住尾端,朝地上的花丛刺去。


    漫天花瓣飞舞,如纷飞的蝶,他徒手一枝枝接下,抓成一捧,送到她跟前。


    花香袭来,她双手接下,眉目含笑,垂首轻嗅:“好香。”


    崔骘收回长枪,也凑去闻一闻:“是挺香。”


    菀黛偏头,笑意盈盈的眼眸看着他。


    “看我做什么?”他轻声问。


    “想看你,你好看。”菀黛看着他,温热的指尖从他眉心滑下,滑过他高挺的鼻梁,在他鼻尖点点,抽出一枝花,别在他耳后,忍不住轻笑。


    他扣住她的肩,悄声问:“这样好看?”


    菀黛笑得眉眼弯弯:“嗯,好看。”


    崔骘也抽一枝,插在她蓬松的发髻上:“你这样也好看。”


    她靠在他肩头轻轻笑着,浅浅笑声如绵绵雨丝,轻轻柔柔软软落在人心底。


    崔骘扬着唇,轻轻将她按在怀里。


    “什么人!”夏烁忽然高呼一声,眨眼之间闪出去。


    耳旁的笑声戛然而止,崔骘蹙着眉也朝前看去,瞧见小路上横拦的男子。


    菀黛同样瞧见那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不觉喃喃一声:“表兄?”


    话音刚落,腰间的手臂突然一紧,怀中花瓣飘零,她被身前坚硬的胸膛撞得低呼一声,赶忙收回目光。


    “棹公子?您为何在此处?如今战况紧急,这里又不是西北境内,棹公子还是速速回焉州吧!”夏烁着急催促。


    崔棹目视前方,迎着骏马大步向前:“崔骘,你下马。”


    崔骘抬了抬眉,沉声吩咐:“原地休整。”


    夏烁立即打马回到队伍之中,朝众人高声转达:“都督有令,原地休整!”


    崔骘将长枪扔给侍卫,摘下耳后的花枝塞回花束里,抱着怀里的人跳下马,独自一人上前。


    崔棹紧咬着牙关,脸都变了形,几乎是从唇缝中挤出一句:“阿黛,你也出来!”


    菀黛蹙了蹙眉头,往前也走几步,被崔骘的手臂拦住。


    崔骘脸色阴沉,冷声道:“有何话直说便是,不必在此装神弄鬼。”


    崔棹又上前两步:“事已至此,你还能如此镇定,崔骘,这天下没有比你更厚颜无耻之人了。”


    “有话说话,无话可说就赶紧给我滚回焉州,你若在此被俘,不要妄想我会牺牲将士性命去救你。”


    “救我?你会救我吗?你早盼着我死了吧?我死了就没有人再知晓你做的那些丑事,我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晓得你为了抢夺自己外甥的女人,有多不择手段!”


    周围的侍卫并未走远,似乎有无数道目光朝他们投来,菀黛羞愧难当,几欲落泪。


    崔骘紧抓她的手腕,厉声吩咐:“夏烁,把他给我绑了,扔回焉州!”


    “你凭什么绑我!你怕了!崔骘!你怕了!”崔棹挣扎着往前,朝菀黛看去,“阿黛,你知晓为何我们送往焉州的信从未得到过回应吗?是他,是他命人拦住了我们的书信!我娘她根本没有收到我们的信……”


    夏烁要将他拿下,崔骘又道:“让他说!”


    他泪流满面,往前又近两步,哭着道:“我这几年,一直在后悔,一直在自责,我以为都是我的错,我以为是我太过鲁莽太过轻率,可我才知晓,是他,他将你从我身旁抢走还不够,他还要我在自责的痛苦中度过一辈子,就连我娘也向着他,为他瞒下所有事,要不是我偶然听见,我这辈子都要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


    他怒不可遏,直指崔骘,咬牙切齿冲着菀黛述说:“他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是我自己抵挡不住诱惑,才喝了一杯鹿血酒便意乱情迷了,可他明明知晓那个白蔓早就有所图谋,那一杯酒与给我下药有何分别?崔骘!你说!有何分别!”


    崔骘竖在原地,纹丝未动。


    “阿黛,你知晓吗?上回,他知晓我去了玉阳,便下令将我逐出玉阳,命令永生永世不得踏出焉州一步,否则视为谋逆,哈哈哈哈,谋逆?我何德何能,竟能谋逆?”他抹一把脸上的泪,满目轻蔑,看向崔骘,“对了,还有一事忘了说,上回我去玉阳,韩骁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与你提起,崔骘他为了灭口,早就借我娘之手将白蔓处死了。”


    菀黛愣神许久,低声朝身侧的人询问:“怀定,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崔棹嗤笑一声:“你还问他做什么?他从来都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当然,或许这些只不过是他惯用的手段,他早就习以为常了,怎会觉得自己无耻呢?”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崔骘低声道,“我对你,难道不好吗?”


    菀黛抿了抿唇,抓住他的衣袖:“是真的吗?”


    他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你这是在责问我吗?这些年,我对你难道不好吗?你扪心自问,我对你不好吗?”


    “我……”菀黛咽下哽咽声,紧紧咬着唇道,“我没有要责问你,你对我很好,我心里都清楚,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这样……”


    “不该哪样?”


    菀黛吓得一抖,手中的花束嘭一声坠落在地上,花瓣凋零,滚入黄土。


    泪珠夺眶而出,她已尽力平稳声线,可还是忍不住颤抖:“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这样逼表兄,不该杀了白蔓,她罪不至死……”


    “幼稚!”他怒斥一声,抓着她的手腕朝崔棹看去,“我杀她灭口?我需要灭什么口?我什么不敢承认的?从她谋划进崔的门开始,我便已决定杀了她,即便当日你娘不杀她,我也会杀她,这样的女人,今日在此谋求不成,他日攀上旁人,必定趁机报复。为了灭口才杀人?可笑!”


    崔棹破口大骂:“你最喜欢用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迷惑他人,崔骘,旁人信你说的话,我不信,你不要给我扯什么国家大义,你就是个为了一己私欲的无耻小人!”


    “怀定,你说过不会滥杀无辜的……”


    “我滥杀无辜?”崔骘震怒,“你不为处处维护你包容你的人考虑,却为一个阴险狡诈贪得无厌的外人求情,难道来日敌军的刀剑架在我的头上,架在我们孩子的头上,架在我境内数十万将士的头上时,你也要跟他们说,我们罪不至死,他们不该滥杀无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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