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古代言情 > 诱黛 > 65-70
    第66章


    崔骘深吸一口气:“青霜!将夫人带回马车上!”


    “你放开阿黛!”崔棹大喊一声。


    夏烁将他紧紧拦住。


    崔骘冷眼斜去:“将他给我绑了,塞住嘴,扔去马车上!”


    众人静默,不敢多看,不敢多言。


    “夫人!”青霜的惊呼声从马车传来。


    崔骘眉头一皱,快步奔去,一把掀开门帘:“发生何事了?”


    青霜正搂着菀黛,焦急道:“夫人她昏倒了。”


    “快!郎中!”崔骘高喊一声,跨上马车,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又低声吩咐,“去告诉小夏将军,就地安营生火。”


    营帐很快搭建妥当,崔骘抱着人坐在营帐的床榻上,朝郎中看去:“如何?”


    郎中皱着眉头,小心翼翼道:“都督稍等。”


    崔骘提起一口气,又看向怀中的人,瞧见那微动的眼睫,急忙低声轻唤:“小黛?小黛?”


    菀黛缓缓睁开眼,眸中还有未干的泪光。


    崔骘松了口气,轻抚着她的脸颊,弯着唇道:“只是大声说了你两句而已,怎就晕倒了?是小舅不对,小舅不该对你这样大声,小舅不是凶你,别害怕。”


    郎中收回指尖,战战兢兢跪伏在地,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崔骘又将怀中的人搂紧,朝地上看去,声音稍沉:“如何?夫人为何会昏倒?”


    “恭喜都督,夫人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身孕?三个月?你确认未诊错?”


    “卑职虽然一直负责问诊军中,不善于妇科,但这样明显的脉象,卑职还是不会诊断错的。”


    “那夫人现下好吗?要喝些什么安胎药吗?”


    “夫人稍稍有些动胎气,不必吃药,好好休养几日便好。”


    崔骘吐出一口浊气:“下去吧。”


    郎中退下,青霜也躬身请退:“奴婢去给夫人准备些滋补适宜的膳食。”


    崔骘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垂首又看向怀中的人,微微扬唇:“听见了吗?我们又有孩子了,已有三个月了,那便是在玉阳已经有了,我竟然还带你去狩猎,幸好你和孩子无碍。”


    她别开脸,躲开他的手。


    “还在生气?”崔骘又握住她的手,“是小舅错了,小舅不该用那种语气跟你说话,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小舅应该好好跟你说的。”


    她鼻尖一酸,眼泪又往下掉,哽咽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是吗?是你阻断了我们寄往焉州的信?”


    “是,你怪我了?小黛,你也觉得我卑鄙无耻,你为了给他鸣不平,想要离开我了?”


    她没有说话。


    崔骘看着她:“为何不语?小舅对难道你不好吗?能给你的小舅全给你了,即便是惹人非议,小舅也给你了,难道还比不过他方才的那番话吗?”


    她闭了闭眼,哽咽道:“你让我不知如何面对你,面对自己。”


    “为何?是,我是设计了,可兵不厌诈,我也从未想过要逼死他,我只是不想和他撕破脸而已,在我心中,他还是我的亲外甥,我已经很顾及他的感受了,为何他,为何你,你们都不能体会呢?就算真是我阻断了来信又如何?若你们真心相爱,难道我阻断信就能阻挡了吗?他自己意志不坚,为何要怪在我头上?再有下药一说,若不是他自己要将那女子带回来,我就算给他喝了一碗鹿血酒,又能如何?你呢?你又在生什么气?怪我拆散了你们,后悔未曾跟他在一起吗?”


    “我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我们之间,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开始……”


    “那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始?让我等吗?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你们成亲生子,等到你们寿终正寝吗?我做不到,我永远不可能退让,不论你心里能否接受,现下摆在你眼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心不甘情不愿在我身旁待一辈子,要么高高兴兴在我身旁待一辈子。”崔骘将她放进被窝里,“前方战况紧急,你又怀有身孕,这几日我便会派小夏将军将你送回靖州境内,你回玉阳好好养胎。”


    她偏着头,轻轻合上眼,没有回答,静静听着崔骘在营帐门口和人吩咐。


    不一会,又有急报传来,崔骘吩咐一声,大步离去。


    她稍等片刻,缓缓起身。


    青霜立即进门:“夫人有什么吩咐奴婢的吗?”


    她披散着长发,缓步朝帐门外去:“崔棹被关在何处了?”


    青霜看她一眼,低声道:“在前方的营帐中。”


    她朝着青霜所指的方向,径直向前,被两个侍卫挡住。


    “都督有令,此为重犯,没有都督的准许,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


    “我就要进,你们又能如何?”她冷着脸,朝前逼近一步。


    侍卫们左右为难,手中的兵器不知是该抬起还是该放下,踌躇之中,忽而瞧见不远处颔首的男人,他们立即垂眼退至两旁:“夫人请。”


    菀黛看他们一眼,带着青霜跨入简易的营帐中。


    崔棹听见动静,抬眸看来,忍不住往前挪动几步,手腕上的镣铐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阿黛!阿黛!”


    菀黛缓缓走近,跪坐在他跟前的草地上,低声道:“你不该来这里。”


    “为何?”他举着手铐和她对坐,皱着眉质问,“为何不让我来?你不相信我说的那些话是吗?阿黛,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没有……”


    菀黛轻声打断:“我相信你。”


    崔棹微微坐起:“你相信我?阿黛,你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你相信他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是吗?我、我、他们都向着崔骘,阿黛,你知晓吗?他们都向着他,他们都承认是他的错,可他们没有一个向着我的,阿黛,你知晓吗……”


    菀黛看着他满脸的泪痕,也忍不住地淌泪:“我知晓,是他做错了。”


    他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双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阿黛,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们去一个人烟罕至的地方,我们远离这些世俗纷扰,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菀黛垂下眼:“我和他已经有一个孩子了,如今腹中还有一个。”


    崔棹怔然看她许久,又急急道:“没关系,阿黛,没关系的,我们走,不用想这样多,我会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我会抚养他长大。”


    她没有接话。


    崔棹追问:“阿黛,我们走,好不好?”


    她仍旧没有接话。


    “你不愿意?”崔棹后知后觉,一把甩开她的手,“你不愿意是不是?”


    “我不能和你走。我知晓,你没有错,是崔骘的错,我也知晓,你很想回到从前,可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我对你再也不会那样的感情了。”


    “对我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感情了?因为你爱上崔骘了是吗?爱到即便是知晓是他的错,即便认清他是一个卑鄙小人,你还是爱他是吗?”


    “不论我爱不爱他,我都不可能再爱你了,即使我和你走,我们也无法回到从前。”


    “哈哈哈……”崔棹缓缓站起身,仰头大笑几声,垂眸讽笑,“你是爱他,还是爱他带给你的无上荣宠!所有人都向着他,就连你也向着他,你们到底是向着他,还是向着他的都督*之位?就因为他是都督,他有无上的权力,就因为他是都督!为什么!为什么!”


    菀黛含泪仰头看去:“即便他不是都督了,我也无法再爱上你了,我让你走,不是嫌你麻烦,我是希望你能重新开始,他卑鄙,他无耻,你又何必将自己的余生都赔进去,你应该……”


    “你不要再说了!”他大吼着,涕泪横流,“你不要再说了……”


    菀黛撑着地面缓慢起身,垂泪看去:“我知晓你恨他,我不想也无法为他说什么好话,我只能劝你,他会放你走,这一回,你走远一些,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再留恋从前的事,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崔棹不可置信后退两步,闭了闭眼,轻声道:“你们将我原本美好的日子搅乱,却要劝我放下,我不会放下的,永远不会,他今日不杀了我,来日我必杀了他。”


    “你……”


    “你不用再劝我,你说得对,你我早已不是一路人,你的心已经偏向他了,枉我还以为不论旁人如何,至少你不会偏向错误的一方。我错了,你走吧,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可再说的。”


    菀黛闭了闭眼,又两行泪滑落,她缓步往前离开,挪回营帐之中。


    青霜跪在床榻旁,皱着眉盯着她看,许久,忍不住开口:“夫人不必理会方才那话,那只是他的话术,他想让夫人愧疚,夫人不要着了他的道。”


    话一出,她刚干涸的双眼又冒出泪来,青霜惊得急忙叩首:“奴婢多嘴,请夫人责罚!”


    她摇了摇头,哭得更加厉害。


    两日后,她坐上马车,启程返回靖州。


    崔骘揽着她的肩,在车中试坐:“这垫子还行还算软和,不知坐久了会不会榻,到时吩咐青霜给你换便是。”


    她偏头看着窗子,未答话。


    “还在生气?”崔骘看她片刻,又道,“小夏将军只将你们送到荣城,韩骁会来荣城接你返回玉阳,荣城虽在靖州边界,但十分安稳,只要到了荣城,便暂时没有危险了。”


    崔骘等了等,见她还是不应声,叫停马车:“时辰不早,我先走了。夏烁,一定要尽快将夫人送至荣城。”


    夏烁抱拳跪地:“末将遵旨!”


    崔骘跨下车,接过长枪,翻身上马,带数人策马离去。


    第67章


    菀黛听着奔远的马蹄声,将笼子里那只耳朵破了的兔子放回山野,泪无声淌落。


    “夫人,这一带不甚安稳,必须要快速驶离,夫人若有不适之处,请立即与卑职告知!”夏烁在外道。


    菀黛擦了擦眼泪,轻声回:“将军按照计划前行便是。”


    马车快速往前行驶起来,车窗垂帘颠簸得荡开又合上,道路两旁的耕田清晰可见,这一带道路平坦,耕地却是有些荒废,地里的麦子稀疏泛黄。


    菀黛一路看过去,忽然路边出现一些衣衫褴褛的平民,他们正整群结队,拄着拐杖慢慢往前挪动。


    她蹙起眉,稍稍挑开车帘,低声问:“这些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处?”


    夏烁打马上前,跟随在窗外:“夫人,这些应该是从外地奔来的流民,这些年外面局势不稳,又总逢灾祸,天灾人祸不断,故而不少来西北投奔的。”


    菀黛越过他的马蹄,看向沿路的流民,瞧见一个坐在地上的孩子,他啃着破旧脏乱的衣袖,睁着一双大眼茫然朝四处望着,不知何处来的苍蝇嗡嗡围绕着他飞舞,定睛一看,才发觉是从他身后那个蜷缩的人身上飞出的。


    “停车,停车!”菀黛大喊。


    车夫拉住马,青霜朝车里问:“夫人,发生何事了?”


    菀黛推开车门便要下车,夏烁反应极快,驾马将她拦住:“不知夫人要去往何处?”


    高大马身挡住她的去路,她抬眸道:“路边有一个孩子,他的父母好像已经死了,将军将他抱上马车,我将他带去荣城。”


    青霜眉头一紧,先开口:“夫人,此地属于交界地带,那孩子不知是不是用来伤害夫人的诱饵,夫人千万不要过去。”


    夏烁也道:“夫人,此地虽由都督和京城共同管理,可京城中人一直对都督多有防备,若知马车上所坐是夫人,恐怕的确会以诱饵抓捕以此要挟都督,夫人也知前方是何情形,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菀黛咬了咬牙,又拿出一些糕点:“那将军帮我将这些交给那个孩子总行吧?”


    夏烁有些为难:“卑职知晓夫人是好心,只是这些糕点只会让那个孩子死得更快,这前前后后的流民皆是饥肠辘辘,此刻若见到吃食必群起而攻之,他们未曾来攻击我们的马车,是忌惮马车前后的将士。夫人以为,这糕点能进那孩子的腹中吗?”


    菀黛抿了抿唇,退回车中,将窗子一关,闭上双眼,低声道:“走吧。”


    “是。”夏烁打马让路,又护在马车周围。


    青霜不用进车也知晓车里的人现下又不高兴了,她不知如何劝,可心里又着急,只能道:“夫人,此地实在不宜久留,还是速速离开为好,前方便是荣城,只要那些流民能走到荣城境内,荣城的县令必会按照都督的命令给他们田地粮食。”


    “这样远的路,乘车都要许久,那个孩子孤身一人,如何走到?他连发生了何事都不清楚。”


    青霜一噎,又道:“这也不是夫人的错。”


    车中的人没有再回答。


    沿路直行,前方便是荣城,抵达荣城地界时,月上中天,荣城与永宁的交接处已有官兵等候,夏烁上前,与人交谈。


    “见过将军,车中可是菀夫人?”


    “王县令多礼,车中正是菀夫人,舟车劳顿,夫人已安睡,都督命我将夫人送至县令府上。县令,请。”


    “府上已备好饭菜热水,将军歇息一夜,明日再返回吧。”


    “都督有令,命我将夫人送至后立即返回,多谢县令好意,我便不在府中多留了。”


    夏烁说完,又回到马车旁,紧紧护送马车至荣城县令府上,看着青霜将人抱下马车抱进房中,迎着破晓快马返回。


    青霜不敢大意,坐在房外的廊下守至天明。


    院外的说话声传来,她猛然惊醒,抬眸看去:“韩统领。”


    韩骁与王县令寒暄完,抬步迎来,低声道:“夫人还在睡吗?”


    “是。”青霜也压低声音,“夫人昨日在路上碰见流民,其中还有父母皆亡的孤儿,夫人想上前与人救助,我嘴笨,不会劝诫,将夫人惹得不高兴了。”


    “夫人心地纯善,看到孩童,又难免联想到桓公子,自然难免生起怜悯之心,此事也不怪你。”


    “夫人走时还在闹别扭,现下又更伤怀,加上舟车劳顿,恐怕会伤及腹中胎儿。”


    “我知晓了,待夫人醒来,我会劝慰,你在此守了一夜了吧?去歇息片刻吧,待夫人醒了,还得你来服侍。”


    青霜垂眸:“多谢韩统领。”


    快午时,菀黛缓缓睁开眼,刚唤一声,青霜立即推门而入:“夫人。”


    “嗯。”她眼眸还有些红肿,一看便是哭过。


    青霜看她一眼,默默伺候她洗漱,忽然又开口:“夫人,韩统领到了。”


    “知晓了,叫人送些膳食来吧。”


    “夫人,韩统领听说流民的事,有计策想要上奏夫人。”


    她抬眸:“好,等用完午膳,你叫他进来。”


    半个时辰后,韩骁垂首立在她跟前。


    “府中的开支节省了那样多,夫人正好可以用来建育慈院,就设在着荣城之中。”


    她思索片刻,微微点头:“这个主意好,只是眼下战乱,四处孤儿不知几何,每年省出来的银子恐怕不够。”


    “夫人召集各位官员的夫人筹集善款便是,您是都督夫人,各地的官员早就想通过您和都督打好关系,您若发布筹集善款的消息,定会有不少人前来。”


    “这样不会给都督引来什么麻烦吗?”


    “夫人若是担心,可以修书一封询问都督,好在都督现下离此地不远,几日的功夫便能有回信,夫人在此暂住几日也不碍事。”


    她和崔骘闹了好几日的别扭,若非必要,根本不想和他通信,可眼下的事的确是要紧事。


    她点了点头:“好,那我现下便写信。”


    韩骁眼眸微动:“是。”


    “青霜,你来给我研墨。”菀黛铺陈纸张,提笔快速简单写下几句,装在信封中交给他。


    韩骁接下,又道:“那夫人便在此安心休养,若有何需要,夫人随时吩咐,属下就在门外守着。”


    “我先想想这个育慈院要弄成什么样,再算一算预算,你去送完信,便回来和我商讨吧。”


    “是,属下送完信即刻便来。”


    青霜松了口气,研墨的手转得更快了些。


    不出三日,信便送回,崔骘同意了她的提议,还在信上说了些什么有的没的,她一个字也没看,随手将信塞进抽屉中。


    青霜看一眼,迅速收回目光。


    菀黛起身往外去,朝韩骁道:“他既已同意,我们便可以出去选址了,我想将这些都办完了再回玉阳。”


    “是,属下这便去与王县令支会,夫人稍等片刻。”


    韩骁大步出门,不久,还将县令夫人带来。


    “见过夫人。”县令夫人上前行礼。


    韩骁道:“夫人,这位是县令夫人,她听闻夫人想要筹集善款在荣城之中办育慈院,特意前来,愿助夫人一臂之力。”


    菀黛双手将人扶起:“夫人快快请起,我还要多谢夫人头一个相助。”


    “是菀夫人善心,我等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听闻夫人是第一回来荣城,便由妾身来为夫人介绍吧。”


    菀黛坐上马车,隔着窗子朝荣城的街巷看去。


    县令夫人在一旁介绍:“荣城比寻常的县城大些,原是和永宁其它几地并做一郡,因战事分开,便单化做一县,夫人现下乘车走过的便是荣城的主街,这条街上有不少商铺买卖,若是要建育慈院,不大适合。”


    菀黛微微点头:“依夫人之见,育慈院建在何处比较适宜呢?”


    “依妾身看,育慈院建立,不是为了给那些孩子们优渥的日子,是要确保他们能够在这乱世存活,既如此,选址不该在太过繁荣之地,而是选在稍远一些,地价稍低的地方,这样才能长久的运行。”


    “嗯,夫人说的甚是有理,开办育慈院不仅是这一瞬要花银子,往后院中吃穿住行都要花钱,若是不精打细算,恐怕难以为继。不知夫人觉得应该开在何处为好?”


    “妾身觉得西城区不错,车夫,往前直行右拐去西城。”县令夫人道,“西城住着平民百姓,烟火气浓厚,民风淳朴,也有不少孩童,若是在此建育慈院,从外地收留的孩童可以迅速融入。这处地价也不高,还有少许废弃的宅院,夫人若是不介意,将废弃宅院稍稍修缮,便能作为育慈院使用。”


    菀黛一路看一路闲谈,很快抵达县令夫人所说的废弃宅院。


    “夫人,就是此处,地方还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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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韩统领,你觉得如何?”


    韩骁在车窗外答:“县令夫人考量得很是周到,此处选址的确不错,这宅子虽然荒废了,但属下方才查看,房屋的墙壁还是完好无损的,若是修缮,也要不了几日。”


    菀黛莞尔:“好,那就选在此处。”


    菀黛又看向县令夫人:“夫人的提议很好,不知夫人还有何见解?直说无妨。”


    县令夫人低垂眼眸,又道:“妾身的确还有一些想法,如教育育慈院中的孩童,比如种植瓜果,纺织刺绣,如此一来,这些孩子们也能习得一技之长。荣城气候十分适宜种植瓜果,甚至特意有人前来购买,纺织则是玉阳的纺织闻名遐迩。”


    “嗯,夫人说得甚是有理,只是我毕竟不能常待在荣城,这些细之又细需要操劳的事,我恐怕顾及不上。”


    “夫人能筹集善款便是,剩下的,若是夫人放心,便由妾身来办,妾身也早已想办一个育慈院,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此甚好,不如回府,夫人跟我详细说说自己的想法。”


    菀黛一路上都在和县令夫人讨论,回到府中又商量了一下午,意兴阑珊走出书房。


    “韩统领,你和县令夫人打过交道吗?你觉得她为人如何?可以将此事交给她吗?”


    韩骁跟在她身后,垂首道:“属下未曾与县令夫人见过几面,但与王县令打过几回交道,荣城是通往玉阳的要塞,若非实力超群和忠心耿耿,都督不会委以重任。再者,都督如此重视夫人,若王县令不行,都督也不会同意夫人在此逗留。”


    她眼眸微动,低声道:“王县令不错,所以他的夫人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是。此事是夫人交待下去的,寻常人不敢轻易接下,要么就是成竹在胸,要么就是别有用心,依属下看,县令夫人并不像后者。”


    “好,那我便放心了。今日已将预算列出,韩统领明日便按照预算将银钱交给县令夫人。”


    “是。既已决定,夫人不如早些启程回玉阳,一来,可以早些筹集善款,二来,桓公子也许久未见夫人了。”


    菀黛微愣,轻声问:“桓儿还好吗?”


    “有芳苓姑娘照顾,桓公子一切都好,只是公子十分想念都督和夫人,尤其十分想念夫人。”


    “好,那我们后日便启程。”


    一切事宜交待妥善,看见育慈院开始动工,她安心离开荣城,返回玉阳。


    京城战事紧急,玉阳城中还是一片和乐,街道两侧的铺子买卖照旧运行,只是路上多了些巡查的士兵。


    她未多逗留,径直回到都督府中。


    崔桓正在玩木雕,听见芳苓提醒,转回脑袋,愣了许久,才扔下木雕朝她跑来:“娘!”


    她笑着弯身,将他紧紧抱住:“桓儿,娘的桓儿,想娘了吗?”


    “嗯!娘,我好想你!”崔桓笑着抱紧她,“娘,抱!”


    “娘肚子里有小宝宝了,暂时不能抱桓儿,桓儿乖,娘给你带了好些吃的和玩的,让青霜姑姑拿给你,好不好?”


    “好!”


    菀黛将孩子交给青霜,继续朝房中走。


    “夫人。”芳苓上前行礼,“夫人终于安稳回来了,奴婢在府中都要担心坏了。”


    菀黛将她扶起:“你我之间还用这样多礼吗?又不是在外面,快起来吧,辛苦你照看桓儿,我瞧他似乎又长高了些。”


    “这个年岁的孩子就是爱长个子,不是奴婢的功劳。夫人这一趟如何?还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


    她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淡然,可芳苓还是从中看出了一丝变化。


    “夫人又和都督闹别扭了吗?”


    她垂下眼,没有回答。


    芳苓没有再问,又道:“夫人的身孕有几个月了?如此奔波也不知会不会有影响,奴婢这就让人去请窦郎中来为夫人诊脉。”


    菀黛轻轻点头:“也好。”


    几日前,平城义士围攻京城,夏烁领兵从京城出,祁燮领兵从平州出,合力切断祖广来军,围困其两万兵马于平城。


    此刻,京城外营帐中,众人刚知晓此事。


    “崔骘,你好生卑鄙!祖将军是来支援我们的,你却将他围于平城,你意欲何为!”


    “你再敢大放厥词!”夏烈拔剑上前。


    丛述将他拦住:“夏将军稍安勿躁,睢将军也请稍安勿躁,睢将军可知为何祖军只有两万人被遥遥困于平城?睢将军难不成真以为祖广会来援助?若不是我们都督及时将睢将军拦住,睢将军余下的八千人马现下已成霍贼刀下亡魂了。”


    “早就听说你们阴险狡诈,今日一见,果真应验!”睢庆看向崔骘,目眦欲裂,“崔骘!你别以为我只是个山野村夫,便不知你们做的那些好事!霍贼无耻,你也休要为自己辩白,当初若不是你贪生怕死,放任霍贼为非作歹,我们这些人也不至于家破人亡!”


    夏烈怒目睁回,破口大骂:“莽夫!若不是我们都督忍辱负重,死守边关,现下你等猪脑早被蛮族砍下来炖汤喝了,还能留你们今日在此狗吠?我呸!”


    睢庆咬牙上前,指着他要骂回:“你……”


    “你什么你?”夏烈一把拍开他的手,坚硬结实的胸膛将人撞得往后一倒,“一群只会武力不会用脑的蠢货!就该让你们冲进城中被霍贼的乱箭射死,便也是为天下谋福祉了!”


    丛述上前将两人分开,笑着跟人赔礼道歉:“睢将军,夏将军只是气急,绝无任何侮辱之意啊,还请睢将军莫怪。”


    睢庆拂袖退回:“哼!还说我是莽夫,我看我这乡野之人也不曾像那他那般粗鄙!”


    夏烈又要上前:“你说谁粗鄙!”


    丛述赶忙将人拦住,又道:“睢将军真是目光炬炬,我们夏将军的确出身不高,但因骁勇善战而被都督重用,如同手足,故而才如此着急。睢将军应该是对我们都督有所误会,都督一向是胸怀大义,若祖将军真是要来援助,都督又怎会阻拦呢?诸位不如坐下来,平心气和好好商谈。”


    睢庆坐下,夏烈也坐下,丛述在中间继续讲和。


    “方才夏将军未说明白,在下便再解答一遍,都督当年与霍贼虚以为蛇,实在是无奈之举。当初边疆战事紧急,蛮族来犯,若不稳内谈何攘外?若不是霍贼授意,当初都督一家何以被灭门?都督比任何人都憎恶霍贼。”


    “既如此,算是我错怪他了,可这与拦住我军增援有何关系?即便是他祖广将我们当做人肉盾牌,只要能推翻那个昏君,我等也心甘情愿。”


    夏烈忍不住又要骂:“蠢货……”


    丛述又将他按住,又道:“祖将军此时就如此利用你们,若是他战胜,睢将军确认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吗?”


    睢庆一愣:“这……”


    “祖广是知晓我们都督在京城,才决定此时起事的吧?恐怕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当然,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我等无话可说,可他有没有想过,我们都督是镇守边疆的有功之人?他有没有想过,都督若是出了事,边疆会如何?这样没有民族大义的人,即便推翻昏君,也不过只是换上一位新昏君而已。”


    “这……我未曾想这样多,只是想尽快杀死霍贼,好为冻死在雪灾里的父老乡亲报仇雪恨而已。”


    “将军若只身一人来报仇便罢,可现下将军带领着这样多人,他们每个人的身后都是一个家庭,将军有没有想过,若是自己没有谋划得当,会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我……他们好多都已经家破人亡了……”睢庆一捶腿,又道,“也不能这样说,也有很多还有父母高堂。”


    丛述叹息一声:“是啊,还有父母高堂,既如此,起义不就是牺牲自己,换家人一片乐土吗?睢将军知晓,要如何才能换家人一片乐土吗?”


    睢庆抬眸。


    丛述与他对视,语重心长道:“是要选择一位能给他们一片乐土的明君。睢将军未曾去我们西北看过吧?若不是战事紧急,在下真要带将军去西北看看,看看在都督的治理之下,百姓安居乐业,和乐融融是什么模样。睢将军在平城时难道不曾听闻,我们都督下令,入西北定居者皆分土地吗?”


    睢庆为难道:“是曾听闻过,只是西北太远了,我这拖家带口的,实在没法去,再说,早听闻西北土地贫瘠,我这……”


    “这样贫瘠的地方,在我们都督的治理之下都能如此安稳,若是平城土地肥沃之地也有都督这样的明君,还愁吃不饱饭吗?百姓担心的只会是吃不完饭啊啊。睢将军,你还在犹豫什么?眼前的这位就是将军一直以来,梦寐以求能让百姓过好日子的明君啊!”


    “我……”


    “来!”丛述上前,拉着他朝崔骘一起行礼,“恭喜都督,又得一员猛将,都督离一统天下四海升平的宏图伟愿又近了一步!”


    崔骘起身,双手将睢庆扶起:“能得到睢将军这样的强将,是怀定毕生之福,还望将军往后能与我一同平定天下共创盛世。”


    睢庆有些云里雾里的,还没弄明白是如何一回事,便被人拉着跪下了,又还没弄明白,又被人扶起了。


    他听人在耳旁催行礼,最后云里雾里抱拳跪地,高声道:“末将定不辱使命!”


    营帐内,笑声一片,他也笑起来,被人簇拥着坐下:“来来来,如此,我们便可以继续商议攻城之事了……”


    第68章


    夜晚,圆月高挂,凉风阵阵,睢庆蹲在营帐前,仰头看着天:“我怎就稀里糊涂成了他们的人了?你说,这到底对不对?”


    副将在一旁劝:“将军,这没什么不好的,我觉得那个军师说得对,临行之前祖将军明明说即刻与我们汇合的,可是出发后呢?迟迟不见他们追上来,这不明摆着把我们当猴耍吗?”


    “可我总觉得里面那群人太聪明了,我们会不会被他们坑了?”


    “聪明点才好啊,要不咱们贸然进城早就被杀光了。将军,您就别想这样多,至少您投靠他们,咱们的兄弟们晚上终于有一口热乎的了。”


    “罢了!”睢庆起身,将手中的额杂草往地上一扔,“这世道,各自为王,跟谁不是跟?只要对弟兄们好就成!我去睡了,你们也早些休息,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暗中偷听的士兵回到主帐中,低声朝几人禀告。


    丛述微微点头,低声道:“这个睢庆的确勇猛,只是头脑简单,容易被人牵着走,恐怕不经一番调教,无法委以重任啊。”


    “此战先用,往后再议便是。”崔骘不紧不慢道。


    “其实他们已经将城中的兵力消耗得差不多了,都督,我们明日是否要合力攻破京城?否则待援军前来,怕是要坏事。”夏烈也低声道。


    崔骘稍稍颔首:“是,你弟弟所带兵马不多,祁将军又不能久战,恐朔州形势有变,我也觉得明日便是最佳时机,军师如何以为?”


    丛述点头:“是,若再不动手,北边的援军赶来,以小夏将军和祁将军的兵马恐怕拦不住,只是属下担忧城中仍有布防,尤其是皇宫中布防,以我们现下的人手,千万不能还未见到霍贼就损失过半,否则真是要渔翁得利了。”


    “按照从前所探,守卫北门的统领乃是三朝老臣符太尉之子符幸,此人愚忠愚孝,我应该有把握说服他打开北门,让我等进入,一举擒拿霍渊。”


    “都督,这太危险了!若有不慎,恐会丧命啊!”丛述低呼。


    崔骘目光坚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丛述叹息一声:“都督如此说,便是已经有主意了,既如此,便劳都督细说,我等也好从令行事。”


    翌日,天将明,几轮酣战,城中守兵坚持不住,城门被撞开一道缝,瞬间,如洪倾泻,睢庆带兵率先冲进城中,随后一辆马车缓缓驶入。


    夏烈高举着旗帜高呼:“都督有令!只杀霍贼,不伤百姓!都督有令!只杀霍贼,不伤百姓!”


    随即,攻入城门的士兵一呼百应,边应对左右射来的箭矢,边高呼着口号。


    城中余下守卫隐隐瞧见马车中坐着人,便拼尽全力朝马车杀来,一时,无数箭雨射来,马车上扎满了箭矢,如一头巨大的刺猬,狼狈停下,被数十拿着盾牌的士兵护住。


    城中守卫更是群情激昂,扔下手中的弓箭,跳下城墙房顶,提剑而来,旋即与士兵扭打在一起。


    与此同时,崔骘带人抵达北门,他穿着一身普通士兵的衣裳,人群之中,一眼瞧不出任何差别。


    “崔骘?”北门守卫符幸惊讶一声,哐一声拔开佩剑,“你想谋反?!”


    宫墙上数十张弓同时拉满,锋利的箭头同时对来,崔骘将手中的长枪扔给身后的士兵,上前几步:“符大人,别来无恙。”


    符幸仍旧举着剑,眉头却紧紧皱起:“你这是何意?”


    崔骘抱拳,单膝跪地:“我来此为父兄报仇,请符大人通融。”


    符幸震惊万分,手中的剑插回剑鞘,弯身看他:“你……当真是为给父兄报仇而来?”


    崔骘抬眼,静静望着他:“我隐忍数载,好不容易等到今日,请符大人通融。”


    符幸一手握着剑,一手将他扶起:“就凭你身后这数百人,恐怕杀不了霍渊,你随我来!”


    “多谢!”他起身,往后看一眼,“那我的长枪?”


    “你尽快拿便是。”符幸道。


    崔骘眉头微挑,转身接来长枪,领数百士兵,跨入北门,长驱直入,直至阕楼之下。


    “霍渊此刻应该在正殿中与朝中众臣商议应对之策,接下来的事只有你自己想办法了,我还要回北门看守。”


    “看守?”身着玄服腰配紫金绶带的男人从殿中走出,朝他们看来,“你都将人引到这里来了,还谈什么看守?”


    崔骘抬眸看去,勾着唇道:“霍渊。”


    霍渊也朝他看来,轻蔑一声:“你祖父在世时尚且得唤我一声霍大人,竖子安敢如此无礼。”


    “是吗?”他举着长枪,大步上前。


    一排士兵立即拿着长矛上前护卫,长矛几乎要刺在他脸上。


    他笑了笑,将眼前的长矛推开:“怕什么?我只是想和你们大人叙叙旧而已。”


    “叙旧?”霍渊站在台阶之上,垂眸俯视,“你莫不是以为现下装疯卖傻,我便能饶你一命?”


    崔骘仰头看去,薄唇微微勾着:“我还是太过年轻了些,求大人能看在我祖父的面子上,饶我一死。”


    霍渊张扬大笑:“你不会真以为收买了两个草野莽夫,便能攻下京城吧?放心吧,外面那些散兵游勇很快就会成为老夫的刀下亡魂了,看在与你祖父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留你一条全尸。来人!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数十士兵上前,拿着长矛团团将崔骘围住,跟他奔入宫中的数百士兵拿着刀不知所措。


    “我身后这些侍卫都是无辜的,他们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霍大人也饶他们一命吧。”崔骘手中还拿着那柄长枪,静静朝台阶上的人看去。


    霍渊冷嗤一声:“死到临头了还在装义薄云天?原本就是个残废了,若不是你祖上留下的基业,你能成今日之气候?留你一命也没什么用处了,动手!”


    “谁敢动手!”夏烈大喊一声,带着人从北门通道而来,乌泱泱的一群,一眼瞧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霍渊丝毫未怕,冷哼一声,高声道:“来得正好,一起给我拿下!”


    铠甲刀枪转动,发出哐哐响声,两方正要动手之际,几个从掖门进入的黑衣侍卫从天而降,两把刀一起架在霍渊的脖颈上。


    “你……”霍渊一惊,连忙命令,“将崔骘紧紧拿住!”


    话音未落,崔骘手中的长枪一抬,将跟前几个侍卫撂倒,一个转身又避开身后几个侍卫的长矛,跟其而来的士兵当即醒过神来,纷纷上前为他拦住阻碍。


    身后早已是刀光剑影,他拎着长枪大步跨上台阶,似笑非笑看着眼前之人:“我这个残废的身手如何?还算可以吧?”


    霍渊嗤笑一声:“就凭你这些人,即便是拿住我,你也别想从这里活着离开。”


    “是吗?”崔骘挑了挑眉,朝下高呼,“霍贼把控朝政,残害忠良,株连九族毫不为过,我等此来便为诛杀霍贼,京中的军队知晓后无不应和,尔等再不放下手中兵器,便与他同罪!”


    殿下静了一瞬,霍渊手下之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后退几步。


    霍渊立即又朝符幸看去:“符统领,还不赶紧动手!”


    符幸紧握佩剑,紧紧盯着他,没有动作。


    霍渊咬着牙道:“符幸,你比我预料中的更愚蠢,你以为他忍辱负重多年,如今不要命地杀入宫中,只是为了杀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吗?你再不动手,待他的增援杀进宫中,这天下可就要易主了!”


    “我……”符幸犹豫不决,抬眸朝崔骘看去。


    “你是觉得,待他了结我,你身后的士兵们也能将他拿下是吗?你不要傻了,你没看见他的人方才是如何从天而降的?兴许眼下他的人已经将陛下围住了!”


    “我……”符幸脸上的汗珠越来越多,握住剑的手渗满冷汗,几乎要拿不住剑。


    霍渊大喊一声:“符幸!还不动手!”


    符幸大吼一声,拔开佩剑便要上前,一道笑声将*他手中的长剑打断。


    “哈哈哈,符将军稍安勿躁。”丛述乘着马车而来,身后带领的不止有从西北和平城的士兵,还有京中的士兵,“停车停车。”


    丛述跨下车,小跑而来,笑着朝各方行礼:“见过诸位大人,见过符将军,符将军可千万不要受了这个奸人的挑唆啊。我军刺来便是为了斩杀霍贼,否则何必要将槐州祖贼的士兵拦于平城?我和将士们都商量好了,现下就等着大人将霍贼押去面见圣上,听候圣上发落,才大快人心呢!符将军,何不同去?”


    符幸看一眼跟前相邀的手,又看一眼后面翘首以望的将士们,收起佩剑:“面见圣上不可携带兵器。”


    丛述笑眯眯劝解:“眼下不是情形危急吗?符将军,若是这些将士都放下兵器,又让霍贼逃脱了可如何是好?将军别看霍贼手下的侍卫似乎是束手就擒了,可霍贼万一逃脱,那就不好说了。符将军如何以为呢?”


    “好,我就信你们这一回,一旦将霍贼押到,你等必须全部放下兵器!”符幸大步向前,在前引路。


    崔骘和丛述对视一眼,和两三士兵一起,押着霍渊大步跟上。


    庄严肃穆的议事大殿之中,皇帝端坐在上位,抬眸而来,群臣也纷纷转头看来,有从前与霍渊不对付的,已在拍手称快,有些却笑不出来,皇帝亦是未有欣喜之色。


    符幸大步走去:“臣,符幸,参见陛下。”


    皇帝淡淡道:“符将军请起。”


    符幸起身,又道:“陛下,西北大都督已将霍贼拿下,听候陛下发落!”


    皇帝起身,缓缓朝崔骘走来,静静望着眼前的两人,静静道:“不必审问,就地处决。”


    崔骘看着他,将手中的长枪交给侧后方的夏烈,接过士兵架在霍渊脖颈上的短刀,一刀捅进霍渊的胸腔之中。


    霍渊吐出一口鲜血,也看向皇帝,脸上带着别有深意的笑。


    刀进又出,带出一股鲜血,崔骘勾着唇,将刀又捅进那伤口之中。霍渊年事已高,两刀下去,已神志不清,要往前扑,崔骘一把将人拎起,紧咬牙关,用那只受过伤的手狠狠往他胸口捅了一刀又一刀。


    鲜血飞溅,溅在他的脸上,大殿的黑柱上,华丽的地毯上,还有一滴,不偏不倚,落在皇帝的脸颊上。


    殿中的拍手声渐渐消逝,只剩刀子破开皮肉之声。


    有人低声提醒:“大都督,霍贼已死……”


    崔骘钝钝转头,朝人看去,又一刀捅进霍渊腹中,鲜血又溅在他眼睫上。


    他拔出刀,将人扔在地上,将短刀递还给侍卫,缓步移动,抽出夏烈手中的刀,垂抵在地上,剐蹭着地毯朝殿中的众官员挪去。


    一时,人人自危,符幸高声喝止:“崔骘!你答应过的,将霍贼处决后就交出兵器!”


    崔骘稍顿,缓缓回头,淌着血的双眼朝他看去,微微勾唇,一剑捅进跟前官员的腹中。


    殿中一阵倒吸冷气声,符幸震惊得连拔剑的动作都顿住了。


    丛述笑着与殿中众人解释:“此乃霍贼同党,都督这样做,也是为了效忠陛下。”


    “这、这……”有人鼓起勇气道,“就算是霍贼同党,也得陛下审判之后,再做、做决定吧?怎能就这样在大殿上动刀……”


    说话间,又一个官员被捅死。


    丛述又道:“都督已查明,当年玉阳牧造反一事便是霍贼从中筹谋的,都督心中有气也是应该的,诸位大人放心,只要诸位未曾与霍贼同谋过,都督自然不会伤及无辜。”


    眨眼之中,殿上已有好几人倒下,符幸大吼一声:“霍渊的同党都在此处了,现下够了吧!”


    崔骘放倒最后一个,拔出血红的剑,缓缓走回殿中,将剑扔给夏烈。


    “噗通!”皇帝直直跪在他跟前。


    “朕将这个皇位让给都督,请都督放过殿中众人。”


    “陛下这是何意?岂不是让各位同僚误会于臣?臣今日来此只是为了铲除奸佞而已,如今奸佞已除,天下太平了,陛下与诸位应当高兴啊。”崔骘转身,朝众人看去。


    丛述跪地叩首行大礼:“陛下快快请起,都督如何能受得住陛下如此大礼?都督还等着陛下做主处罚那些逆贼的家属呢。”


    皇帝看着崔骘的背影:“都督想要朕如何处置呢?”


    “自该是按律法处置。”崔骘缓缓转身,稍稍低头,轻声道,“不过,这些年霍贼把持朝政,扰乱朝纲,陛下一直受他控制,不懂这些也能理解,往后臣会好好教导陛下的。”


    皇帝垂着眼,紧紧攥着拳头。


    “崔骘,你敢对陛下不敬!”符幸要拔剑来。


    崔骘转身,笑着道:“符将军,在此殿中莫名动剑的人是你,你却说我不敬陛下,这也太奇怪了些,不清楚地,还以为将军是在为霍贼一党鸣不平呢。”


    “你、你……”符幸半晌说不出话来。


    “都督!”殿外忽有将士跑来。


    崔骘看去,突然厉声骂:“陛下在殿中呢,你看不见吗?先叫我做什么!”


    将士看他一眼,又朝皇帝跪拜:“卑职参见陛下。”


    崔骘又看向皇帝:“陛下,可要让他起来?”


    皇帝紧咬着牙,低声道:“起。”


    “好了,陛下让你起,你便起来回话吧,说,有何急事?这样着急跑来,连规矩都忘了?”


    “回都……回陛下,我军援军已抵达城外。”殿中众人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又听他道,“胡将军和冯副将正在城外等候传诏,嘉宁郡主也一同前来了。”


    崔骘勾起唇,又问身旁的人:“陛下,可要召他们进殿中给陛下请安啊?”


    “不必,朕累了,要去歇息了,都督自便。”皇帝说罢,拂袖离去。


    “恭送陛下。来人!送陛下去内殿安寝,千万不要让反贼伤了陛下。”崔骘高呼一声,朝报信的士兵道,“那便速速请几位进宫来回话吧。”


    “崔骘!”符幸又大吼,吓得传话的侍卫一抖。


    “你去。”崔骘吩咐过,朝符幸看去,“不知符将军到底有何要事。”


    符幸剑出鞘,直指他面门,他身后的夏烈和数十侍卫也立即拔剑。


    “崔骘,你骗我,你说是来杀霍贼的!”


    “霍贼方才不是杀了吗?难道我方才是在做梦?”崔骘一脸无奈,“诸位,难道我方才没有斩杀霍贼?”


    “你!你阴险狡诈!是我轻信于你,我引狼入室,我这就以死谢罪!”符幸举起长剑,引项自刎,鲜血飞溅三尺。


    崔骘一脸震惊模样,举着空空双手,疑惑问去:“有人能否告知我发生了何事?诸位可看见了,我什么都未说,什么都未做啊。军师,你知晓这是为何吗?”


    “属下也疑惑至极,都督来此,本是要斩杀霍贼,并不想伤及无辜啊,都督进城之时向众将士百般叮嘱,千万不能伤及城中百姓,谁知、谁知……唉,符将军也是太过冲动了些,可惜啊。”


    “崔骘,你装什么装!”突然有人站出,“你和霍贼没什么区别,都是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崔骘脸一沉,将柱旁的灯盏掀翻,“若不是我苦守边疆,尔等的头颅早被蛮人挂在城墙上了,岂有你等今日大骂我乱臣贼子的机会!”


    那人一噎,张了张口,一字未能说出。


    “我保家卫国落得残疾的时候,尔等在何处!我征战沙场浴血奋战的时候,尔等在何处!我一家老小连襁褓中的婴孩都被屠杀殆尽的时候,尔等又在何处!今日竟口出狂言,说我人人得而诛之?既对我如此不满,那受过我保护的尔等,便先引颈自刎吧!”崔骘又拔出一把剑,朝前一掷,哐当落在那人跟前。


    朝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言语。


    丛述上前:“都督消消气,消消气,御史大人应该是对都督有些误会,两位将军和县主应该到了,都督辛劳一日,不如先去见见他们,让属下在此为诸位大人答疑解惑。”


    “是啊,都督,就让军师为您代劳吧。”夏烈也劝。


    “也罢。”崔骘摆摆手,缓步离去,“你们谈吧。”


    睢庆正带兵守在殿外,胡进、冯事、嘉宁县主也正在殿外候着,几人迎上前,一起行礼:“参见都督!”


    “都起来吧。”崔骘扫一眼士兵们,低声朝几人询问,“城中如何?可有异动?”


    “我军入城未动百姓一根汗毛,又得丛军师游说,城中的守卫也都收起了兵器,眼下还算太平。”睢庆低声回。


    崔骘微微颔首,朝几人介绍:“这是平城起兵的义士睢庆,如今已投奔我们。”


    几人寒暄过,嘉宁县主开口:“都督,我们来得晚了,不知殿中情形如何?”


    “我已亲手将霍贼及其党羽斩杀,霍贼一党已无需多虑,军师还在殿中安抚众臣,应该没什么问题。”崔骘低声吩咐,“冯事,你即刻带人暗中将宫中守卫统领能换的全换成我们的人,行事要利落,不要有太大的动静。”


    “是,属下即刻就去。”


    崔骘又吩咐:“二姐夫,即刻向各处传信,霍贼已死,圣上临朝,安抚住各处军心,以免他们来京援助。”


    “是,属下即刻就去。”


    崔骘最后看向嘉宁县主:“二姐,你去与祁将军和小夏将军传令,叫他们能降便降,不能降便杀,最晚明早必须撤退。”


    “是。”


    睢庆仰头看向崔骘:“都督,那我呢?”


    崔骘拍拍肩:“你就在此处,守在此处是眼下最要紧的差事,若不守好,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睢庆昂首挺胸:“是!”


    崔骘微微颔首,带上十数侍卫朝前去:“走,随我去宫墙上看看。”


    正殿之中刀光剑影,殿外的皇宫却是格外的静谧,方才一战,死伤不少人,各方的将士正在打扫战场,照料伤员。


    他环视一圈,见四周无异动,抬眸朝天边看去,黄昏,一行飞鸟归巢,而他,已有月余未归了。


    玉阳距京城千里,通信不便,菀黛站在凤梧台上只能看见一队又一队的将士们东去,不见有人归来。


    第69章


    “夫人,天热了,小公子都搬去清凉殿住了,夫人也去那边住吧。”茯苓轻声劝。


    她缓缓摇头,只对着东方出神:“凤梧台顶上风大,也很凉爽,我住着没有不适。”


    “夫人是在想都督吗?”


    她未回答。


    芳苓又道:“都过去这样久了,夫人还在心里和都督闹别扭吗?即便都督不能归来,夫人莫憋在心里,与奴婢们说说也好啊。”


    “我说什么呢?城中的将士只见出不见进,外面定是有大战,几路兵马聚在一起,伤亡自不必多说,胜负却是难以预料。”她垂了垂眼,扶着围栏,缓缓绕下楼,回到卧房中。


    芳苓执扇送凉:“夫人午膳想用些什么?”


    她轻轻摇头:“随意吧。”


    “那夫人去看看小公子吧?好几日不见,公子定想夫人了,夫人也该教公子识字了。”


    她闭了闭眼,许久,才又起身:“好,去看看吧。”


    芳苓立即叫人送来轿辇,护送她往清凉殿去。


    崔桓听见她来,哒哒哒便跑来:“娘!娘!”


    她弯了弯唇,笑着接住他:“桓儿。”


    崔桓的小手在她脸上乱抚:“娘,你这几日有没有乖乖吃饭?”


    “你呢?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娘先回答。”


    “好,娘先回答,娘好好用膳了,你呢?”


    “我也好好用膳了。”崔桓拉着她往案边走,“娘看,我正在温习娘先前教我的字,娘,我们今日是不是要学新的了?”


    她跪坐在他身旁,笑着摸摸他的头:“桓儿想学新的了吗?”


    “想!”


    “好,那娘教你新的。”


    芳苓与青霜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悄声退出门外。


    “我看这回与先前不一样,夫人生产时,都督未必能赶回。”


    “嗯。”


    “都督要是不回来,夫人又要伤心了。”


    青霜蹙着眉,又点头:“嗯。”


    芳苓叹息:“这可如何是好?平时伤心便罢了,生产再伤心恐怕会要命。”


    韩骁从后来,青霜先瞧见:“韩统领。”


    芳苓也转身,着急问:“韩统领,是不是都督来信了?”


    韩骁摇头:“未曾,我只是过来看看夫人,京中局势十分紧张,恐怕一时片刻不会有信来。”


    “唉,我这也是担心,夫人快生产了,若有个万一。”


    “夫人不会出事的。”韩骁道,“否则我们都要死。”


    芳苓眉头一紧:“既然如此,韩统领还不去探听探听好消息?也好让夫人安心。”


    “若是有好消息,我早就来报了。”


    芳苓一惊:“莫不是……”


    “没你想得那样糟,但的确也没有什么好消息,一切都还需等待。”


    “那便好。如今对夫人来说,兴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秋雨绵绵,瑟瑟冷风,梧桐叶斜飞,旋落在窗沿上,菀黛脸上的热汗已凉,听着婴儿啼哭声,静静看去。


    “夫人,要不要看看小公子?”青霜轻声问。


    芳苓跪坐在床边给她擦去汗珠:“夫人,小公子长得和桓公子一模一样,您要不要看看?”


    “我知晓,他不会回来了。”


    一滴泪,落在芳苓手中的帕子上。


    “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都督只是军事繁忙,抽不出空,等忙完了自然便会回来,怎能叫什么不会回来了?夫人快呸呸,避谶。”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便叫他桐吧。”她说罢,缓缓合眼,泪珠一颗又一颗滑落。


    天晴,崔桓在门外探头探脑,芳苓进门时才瞧见,低呼一声:“桓公子在此做什么?”


    崔桓有些为难:“芳苓姑姑,我想去看看娘。”


    “那您直接进去就是呀,夫人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您想她便进去吧。”


    崔桓犹豫片刻,郑重点头:“好,那我去看看。”


    芳苓领着他进去,笑着道:“夫人,桓公子想您了,想来看看您。”


    菀黛正抱着崔桐,抬眸朝他看去:“桓儿。”


    崔桓抿了抿唇,站在原地,低声唤:“娘。”


    芳苓轻轻推他:“不是想夫人了吗?现下进了门为何又不动了?”


    菀黛也朝他道:“桓儿,过来。”


    他走过去,垂着脑袋站在床边,指尖扣着床沿。


    “桓儿,不高兴吗?”


    “是不是有弟弟了,娘就不喜欢我了?”他小声道。


    “桓儿。”菀黛握住他的手,“为何会这样想?娘对你和弟弟是一样的。”


    他委屈道:“娘有了弟弟就不就理我了,娘看到我也不高兴。”


    “娘不是……”菀黛忍不住哽咽,紧紧将他抱住,“娘不是看到你不高兴,娘是想你爹这样久都未回来,娘心里难过,不是因为不喜欢你。”


    他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瘪着嘴道:“娘,你别伤心,桓儿陪着你。”


    “是娘不好,娘这段时日没有关心你……”


    “娘,爹爹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们?他好久没回来了。”


    “爹爹在外面忙,没有空闲回来。娘生完弟弟已经休养好了,你想娘吗?今晚娘哄你睡觉,好不好?”


    崔桓咧开一口小白牙,笑着点头:“好。”


    “芳苓,将桐儿抱给奶娘吧。”菀黛将孩子递给芳苓,往床里挪了挪,“桓儿,来,娘给你讲诗经。”


    崔桓爬上床,心满意足地躺下。


    芳苓往里看一眼,悄声退出。


    “夫人方才又哭了吗?”青霜低声问。


    “是哭了,但好歹是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总能发泄发泄,比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掉眼泪好。眼见着要过年了,也不知都督过年会不会回来。”


    “越到年底事越多,恐怕未必能回来。”


    芳苓叹息一声,看向阴沉沉的天。


    年底,府上的事也渐多起来,得多看着督促着些,芳苓刚从厨房出来,忽然听见前面有侍女低声议论。


    “听我远房的亲戚说,他们家大人就要启程去京城了,她也会跟着去,不知晓我们有没有机会跟着夫人一起去京城,听说京城比玉阳繁华许多。”


    “嘘,都督许久不回来了,也不见有信来,听说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我看夫人未必能去京城。”


    “怪不得我们府上都没有消息,她府上却有信息,难不成都督真不打算接夫人去京城?”


    “啪!啪!”芳苓大步上前,两个耳光甩在两个侍女脸上。


    侍女们一起抬眸看来,吓得连脸都不敢捂,慌忙提着裙子跪地行礼:“芳苓姐姐,我们知错了,我们再也不敢再编排夫人了,求芳苓姐姐不要告诉夫人。”


    芳苓微微抬起下颌,冷声道:“你们该庆幸,这话未被都督听见,否则你们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是、是,多谢芳苓姐姐教诲,我们再也不敢了,请姐姐不要告诉都督和夫人……”


    “都滚。”芳苓看着两人慌慌张张跑远,转身也快步往前院去。


    韩骁正迎面而来:“芳苓姑娘。”


    “韩统领,我正要寻你。”芳苓大步走近,“我方才听府上的侍女议论,听闻有官员要搬去京城?这是何意?都督有没有什么命令传回?”


    “我来正是要说此事。都督的确有令,这一回玉阳城中许多官员都要牵至京中,包括卢尚书等人,玉阳城中事宜往后便由扶越扶大人来管理。”


    “那我们夫人呢?我们夫人和两位公子何时启程前往京中?”


    “都督派人传话,说是京中形势尚且不明,让夫人和两位暂且在府中等待。”


    芳苓未等到下话,抬眸看去:“没了?”


    韩骁道:“只有这些。”


    芳苓惊讶又问:“没有别的了?”


    韩骁微微垂眼,轻轻摇头:“没有。”


    “夫人又为都督诞下一位公子,都督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他为何这样心狠?喜欢的时候恨不得将人捧上天去,不喜欢的时候连一封信都不肯写。纵使夫人有再大的错处,她也为都督养育了两位公子啊。”


    “你别这样想,也不要在夫人跟前说这些,都督若真不想接夫人前去,连方才那解释的话也不会有。”韩骁说完,忽然又补充,“此次胡夫人应该会和卢尚书一同进京,你不如去让夫人给都督写一封信,让胡夫人带去京城。”


    芳苓皱了皱眉:“夫人这些日子连伤心都是避着人,恐怕不愿意写信,不如由我来写,你觉得如何?”


    韩骁思索片刻,点头同意:“好,你写,我替你转交给胡夫人,都督临走时虽有令不许夫人与胡夫人相见,但我去见胡夫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好,我这就去,你稍等片刻。”芳苓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快速写下一封信,郑重交给韩骁,又快步回到凤梧台上。


    青霜刚好退出房门,看她一眼,低声道:“我关窗子时,瞧见你和韩统领在下面说话,是发生何事了吗?”


    “是,京城来信了。”芳苓朝门里看看,“夫人歇下了?”


    “夫人和两位小公子都在午休。京城来什么信了?是都督给夫人传信来了吗?”


    芳苓皱了皱眉,将人带远一些,悄声耳语几句,道:“你跟在都督身旁久一些,你说,都督是不是不喜欢夫人了?”


    第70章


    青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过,韩统领说得也没错,若是全然不在乎了,连那一句解释也不会有。”


    “还是说,都督在京中有别的美人相伴了?”


    “我也不知。”


    “若是如此,夫人只怕会更伤心……罢了,不乱猜了,我还是想想一会该如何与夫人开口吧。”


    芳苓深吸一口气,直吸到服侍完菀黛梳头,小心开口:“夫人,京中来信了。”


    菀黛执银梳的手一顿:“如何说?”


    “有不少官员在年底要去京城,但京中形势仍旧不明朗,都督有言,让夫人和两位公子耐心在玉阳等候,待形势一稳,便派人来接夫人和公子。”


    “没说什么别的吗?”


    “京中形势复杂,两地通信又不易,都督目前还没有书信传来。”


    她抬了抬手,银梳扫过发梢,低声道:“我知晓了,你出去吧。”


    芳苓看她一眼,也低声:“午间歇久了不好,是否要将桓公子唤醒?”


    “好,你去唤吧。”


    “是。”芳苓松了口气,轻轻唤醒崔桓,将他送到菀黛身旁,悄声退出房门。


    有孩子在身旁,吵吵闹闹的,总能宽心一些。


    芳苓眺望远处,长呼出一口气。


    积雪消融,道路清扫干净,一辆辆马车驶离玉阳,蜿蜒向前,看不见头。


    “娘,他们都去京城了,我们何时才能去京城?娘去过京城吗?京城好不好玩?”凤梧台顶上,崔桓仰头看着她。


    她垂眸看去,发丝被风吹下,拂在脸上:“等你爹爹忙完了便会来接我们的,到时候你就能知晓京城好不好玩了。”


    崔桓扬起笑脸:“京城肯定很好啊,要不他们怎都要去呢?娘,我现下就开始期待去京城了!娘想不想去京城?”


    菀黛轻轻弯唇,轻轻摸摸他的脑袋:“这里风大,随青霜姑姑下楼去吧。”


    “那娘也跟我下去吧。”


    “娘还想在这里再待一会,你自己先回去,好吗?”


    “不,这里风大,娘不走,我也不走。”


    菀黛看着他执着的眼眸,轻轻点头:“好,娘跟你一同下去。”


    他笑着走在前面,哒哒踏下楼梯,不停叮嘱:“娘,你要当心噢,不可以摔倒。”


    菀黛不觉含笑:“娘知晓了。”


    雪化后,天放晴,崔桓在院子里和青霜踢蹴鞠,菀黛坐在小亭下,笑着朝他看去:“桓儿,跑慢些,不要摔倒了。”


    他边应声边疯跑,一脚将蹴鞠踢去墙那边的树上,急急忙忙跑去捡。


    菀黛也赶紧跟上:“桓儿,慢些。”


    青霜比她更快一步,几乎是飞过去,跟上了孩子的步伐。


    她松了口气,放慢脚步笑着往前,突然听见树后的说话声。


    “还动手打我们,我看她也嚣张不了几日了,这些天从城中出去的马车不知有多少,偏偏不见来接夫人的,兴许都督早就在京中有别的美人了,我看这个都督夫人的位置也是难保了……”


    “你们在胡说什么!”芳苓大步绕过去,两下将两人搡倒,“上回那一巴掌还没受够是吗!”


    “芳苓,住手。”菀黛缓步走近,停在两人跟前,垂眸朝她们看去,低声发问,“我平时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何要在背后说这些?难道我失宠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吗?”


    两人低垂着头,指尖紧紧扣在一起,连带着耳根满脸通红,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都督已去了京中,若我能去京城,你们还有机会同去,若我没有去不了,你们一丝机会也不会有,我再如何落魄也是两位公子的生母,有他们在,就有我一口饭吃,你们这些做奴婢的就不同了,府里开销供不上,首先克扣的便是你们的月俸吃食。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夫人,奴婢、奴婢……”


    “我不喜欢这样愚蠢的人,芳苓,将这个月的月俸发给她们,再发一笔赏钱,便当做给她们的压岁,放她们出府去吧。”


    两个侍女惊慌失措,连忙挪跪去求:“夫人,夫人,奴婢知错了,求夫人不要赶我们走,如今四处战乱,离开了都督府,奴婢还能去何处呢?求夫人开恩……”


    菀黛退开几步,微微侧身:“芳苓,送她们离去。”


    芳苓居高临下看着她们,冷声道:“走吧。”


    两个侍女不敢不起身,垂着泪一步三回首,缓步离去。


    菀黛未看她们一眼,转身又朝崔桓和青霜的方向去,他们俩已找回蹴鞠,继续在院子里踢着玩,韩骁也来了,正和他们一起踢。


    “夫人。”韩骁要朝她行礼。


    她摆摆手,回到亭中坐下,望着不远处已凋谢枯黄的花丛出神。


    芳苓轻声走近:“夫人,已将那两个侍女打发出去了。”


    “嗯。”她未回神。


    “夫人不要听她们胡说,都督先前便说了的,等京中形势稳定一些就会接夫人和公子们去团聚,夫人便再耐心等等。”


    “你也陪桓儿踢蹴鞠吧,我回去看看桐儿。”菀黛起身。


    芳苓跟上:“奴婢哪里会踢蹴鞠?有青霜和韩统领陪着就够了,奴婢与您一同回去看桐公子吧。”


    她没有回答,静默往前走,独自爬上凤梧台顶,看着那满屋的金银玉器,忍不住跪地捂面垂泪。


    芳苓听着里面的哭声越来越大,赶忙敲门:“夫人!夫人!”


    里面没有回答,芳苓慌忙闯进门,要将她扶起:“夫人,莫哭了,是那两个侍女胡说,都督亲口承诺过夫人只有夫人一人,都督金口玉言,不会轻易食言的。”


    她摇头,泣不成声:“是因为我和他别扭,他便将我和孩子留在这里是吗?我明明早就知晓,若是他不喜欢了,即便是生再多的孩子也无用,为何到眼下,我心里还会这样难过?我明知晓他就是这样狠心的人,为何还是一日日沦陷了。”


    芳苓跪坐在她跟前,急急相劝:“夫人,事尚未发生,您这样过早担忧不是自寻苦恼吗?”


    “依照他从前的行事风格,会给人这样误会的机会吗?可如今,连府中的侍女都知晓只有我和孩子们被留在了玉阳,若不是这样分别对待,她们又怎会敢在府上便妄加议论?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他若是在意,早会考虑周全,若是不周全,便是不在意。”


    “夫人,可府上的吃穿用度并未变化啊,每月铺子和田产里的收成都还是按时送到府中……”


    “你只说从前没有变化,那往后呢?很快就有分晓了,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他想收回便随时能收回,就算是我有桓儿和桐儿又如何呢?他正值壮年,往后孩子一多,又怎会在乎这两个?芳苓,我吃苦受罪便罢了,这都是我应得的,可连累孩子们也要跟着我一起受苦。”


    她扶住芳苓的手臂,哭得直不起腰,眼泪一串又一串砸在地上。


    芳苓弯身,轻抚她的后背:“夫人,事情还不到那一步呢,年底正是忙的时候,兴许年后都督会来信呢?若是到时都督真来信了,夫人今日岂不是白白伤心了?夫人快起来吧,桐公子现下或许已醒了,您这样哭,会吓到他的。”


    她痛哭一阵,头脑有些发昏,渐渐平静下来。


    “夫人,起来吧。”芳苓搀着她起身,扶着她缓缓往卧房里去。


    她整一日郁郁寡欢,也未再去看两个孩子,睡过一夜,便发起低热来,看过郎中吃过药后还不见好,缠绵病榻快有月余。


    “夫人今日好一些了吗?”青霜问。


    芳苓缓缓摇头:“吃了药,方才又歇下了,可这是心病,不是吃药能好的。新年已过,再重要的事都该忙完了吧?都督为何还不让人传信来呢?”


    “我也不知晓。”青霜朝台下看去,低声道,“韩统领来了。”


    芳苓一怔,急忙往下跑。这些日子只要瞧见韩骁来,她便会这样着急迎去,盼望着韩骁能带来什么好消息。


    “韩统领,有消息了吗?”


    “有,皇帝封都督为靖王,这是都督派新封的睢将军亲自送来的,你交给夫人吧。”


    芳苓眉头动了动,双手接过那只木盒,小心翼翼问:“只送来一只锦盒吗?”


    “你放心,这盒子里所盛物件,一定能解开夫人的心结。”


    “好!我立即交给夫人!”


    芳苓大喜,悄声跨入房中,快步走至床榻边,轻声唤醒昏睡的人:“夫人,京中来信了。”


    菀黛蹙了蹙眉,恍然惊醒:“什么?”


    芳苓跪坐在地上,双手呈上锦盒:“夫人,这是都督特意派睢将军送来的,夫人快打开看看吧。”


    菀黛微微坐起,双手接过锦盒:“睢将军?从前倒是未曾听闻过。”


    “听韩统领说是新封的。”


    “原来如此。”她打开锦盒,将放在最上层的几个小盒子放至一旁,先拿出里面空白的信封,而后,顿住。


    芳苓抬眸看去:“夫人为何不看?”


    她抿了抿眼,将信封拆开,展开折起的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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