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菀黛未多想,嘉宁却听懂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嘉宁立即起身行礼:“是,她们自小要好,往后的确也不该断了。都督公务繁忙,嘉宁便不多加叨扰。”
“二姐慢行。”崔骘起身,看着人走远,往屏风走几步,“她走了,出来吧。”
菀黛缓缓从屏风后走出,轻薄鲜艳的裙摆扫过地面:“我听见了。”
崔骘颔首看她:“满意了?”
她轻哼一声:“你是都督,说话自然有用,我没听出什么技巧,只听出权力。”
“小舅的权力不就是你的权力?你下次也可以这样直接拒绝。”
“我和你说不通,我用午膳去了。”她说着越过他。
“小舅可是百忙之中,亲口拒绝了嘉宁县主,你还要跟小舅使小性子?”
菀黛转身,又走回来,双手环抱住他的腰,小声道:“我让人问过郎中了,郎中说已有四个月,胎象又稳定,便能、能同房了……”
他故意问:“什么?说大声些,小舅听不见。”
菀黛抬头,红着脸重复:“我说,郎中说能同……”
崔骘突然堵住她的嘴,将她的话打断,嗓音中带着笑,悄声道:“好,知晓了,我晚上会早些回去,在房中乖乖等着小舅。”
“我回去用午膳了,你也记得吃些东西再去忙,别饿着了。”她含笑轻轻挣脱他的手,一步三回头往外走。
芳苓上前搀扶着她:“夫人,慢些。”
她扶稳,笑着跨出门。
芳苓看她,也忍不住扬唇:“还是都督的话管用,奴婢们说一千遍都抵不上都督说一句。”
她含羞垂眼:“我知晓你们是为我好,我心里清楚的。”
“奴婢们也知晓夫人清楚,只要夫人高兴就好,夫人高兴,奴婢便高兴。”
菀黛拍拍她的手,含笑点头。
天未暗,菀黛还在看书,便听见崔骘回来,她放下书便往外走,轻轻瞅他一眼:“你今日倒是回来得早。”
崔骘笑着揽住她的肩:“碰巧而已。”
“还没用晚膳吧?芳苓,叫人送晚膳来。”她轻声朝外吩咐过,又道,“用完膳,要去外面走走,窦郎中叮嘱了,不能总躺着。”
“你按照先前的习惯来便是,不用理会我。”
“那你陪我走吗?”她小声问。
“有空自然陪你。”崔骘笑着在她额头上轻吻,牵着她去用膳。
日暮,太阳快完全落下,只剩余晖,天稍凉爽些,侍女们将汤泉水倒入池中,菀黛穿着纱衣坐在池边,将双腿搁在水里。
崔骘斜靠在她身旁的池壁上,看着窗外的落日余晖:“胡嬉的婚事要提前,就在下旬。”
她歪着头,看着他问:“提前?为何?”
“北边有战事,怕到时有影响,便提前几日,免得耽搁。”崔骘收回目光,笑着和她对视,“你有身孕了,便别去凑热闹了,在家用过午膳再去不迟。”
“我成亲时,阿嬉都一直陪着我的,如今我却不能陪着她。”
“你又不是故意不去,若不是你与她亲近,依你现下的情况,小舅都不能同意你去。”崔骘拍拍她的手,“好了,听话。”
她抿抿唇:“那我叫人多送些礼去吧。到时你跟我一起去吗?”
“自然要是一起去的,还和上回在丛府一样,你去内院便是,只是要多注意,最好不要碰吃的喝的,若实在要用,让青霜验过再说。”
“我会多注意的。”她轻轻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多了些笑意。
崔骘看着她,从水中起身,将她抱起:“你现下不适宜坐浴,走吧,小舅给你洗。”
她双手环抱他的脖颈,轻瞅他一眼:“平日里你在,便是我自己洗的,今日也不用你给我洗。”
“怪小舅陪你少了?”崔骘笑着将她放下,拧一把帕子,认真给她擦手,“便是陪你少了,现下才要加倍补偿。”
“你什么时候能闲一些?我想你陪陪我和孩子。这段时日天气正好,正适宜出去走走,再过一阵子,天冷了,便没地方去了。”
“好,我看看能不能抽出些空闲。”崔骘握住她的脚腕,“来,腿抬一抬。”
她脸通红,小声道:“我自己来。”
“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崔骘勾唇,“让小舅检查检查,看看小黛有没有背着小舅做什么不好的事。”
她脚一抬,还没踢出去,便又被人按住,羞恼道:“你少胡说!我能做什么坏事?”
“小舅怕你寂寞。”
“我才不会……又去哪里?”
崔骘抱着她,大步往卧房中走,笑着道:“真不寂寞?那怎的这样就情动了?”
她羞得浑身都烧起来,连声反驳:“才不是,你少胡说!”
“还不承认?小舅都看见了。”崔骘垂首,在她耳旁悄声道,“小黛好美,看得小舅要难受坏了。”
“净说些污言秽语,我不和你说了!”
“小舅说的还不及你那本册子上写的十分之一呢。还记得那本册子吗?小舅可还守着,要不要小舅念出来给你听听。”
她又羞又恼又急,赶忙捂住耳朵:“我不听!不听!”
崔骘忍不住低笑:“好了,看在你怀孕的份上,暂且饶过你。”
菀黛稳稳坐在床上,瞅着他护着肚子往后挪退两步,低骂一句:“不正经。”
他笑着往床头一靠:“来,上来。”
菀黛瞅他几眼,提着纱衣挪过去,扶着他的肩,缓缓坐下。
“难受?”崔骘看着她。
她脑中酥酥麻麻一片,别着脸,摇摇头。
崔骘一看她的脸色,便什么都明白了,也不多问了。
没多久,她忍不住开始索求。
崔骘皱着眉将她拦住:“慢些,你怀着身孕,我都万般仔细,你倒好。”
她又羞又委屈,伏在他肩上,小声埋怨:“可不这样我难受,怀定,我难受……”
崔骘笑着搂紧她:“肚子没有不舒服?”
“没。”她着急答。
崔骘以吻作答,将她扣在怀里,骨节分明的大掌在她后背重摩挲。
“怀定……”欢愉过后,她总喜欢用沙哑的嗓音唤他,“怀定。”
崔骘眯着眼,享受着她的呼唤,慵懒应答:“嗯。”
“我知晓你很忙,可我好想你,我想你能多陪陪我。”她说着,忍不住哽咽。
崔骘睁开眼,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是小舅不好,小舅也很想你。”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怀定,你摸摸我们的孩子。”
崔骘用脸蹭蹭她的脸颊:“小舅摸到了,小舅知晓,你怀孕辛苦了。”
“你喜欢他吗?”
“喜欢。小舅喜欢你,自然也喜欢我们的孩子。这一阵子的确是太忙了,小舅不是故意早出晚归的,别多想,小舅只有你一个女人,再无旁人,从前没有,现下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嗯。”她在他脸上亲一下。
崔骘将她按回怀里:“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将来,我会将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传给他。”
她点了点头,轻轻打了个哈欠。
崔骘笑着在她额头亲亲:“小舅给你弄干净,哄你睡觉,可好?”
她高高弯起唇,哑声答:“好。”
丝丝小雨停了,芳苓抱了几支荷花,笑着从外进来。
“还怕雨下着不好出门呢,眼下好了,天晴了,等咱们出门时,地上差不多便能干。”芳苓将荷花插到瓶中,“夫人是要现下梳妆,还是用完膳再梳?”
“晌午不去我心里已过意不去,还是早些梳妆吧,中午早些过去。”
“也好,那奴婢给夫人梳妆吧。”
菀黛扶着她的手,坐去铜镜前,轻声吩咐:“不必上妆了,将头发收拾收拾便好。怀孕,身子重,穿戴太繁琐会累,也会喧宾夺主。”
“夫人。”青霜进门,“夫人,都督传话,都督临时去了军营,一时片刻回不来,夫人用过午膳自行去胡府。”
“知晓了。”菀黛答过,小声跟芳苓嘀咕,“阿嬉成亲这样要紧的日子,他怎还往军营里去呢?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这阵子我也不曾往外面去,你可曾听到过什么风声?”
芳苓笑着给她佩戴首饰:“夫人都未听闻什么风声,奴婢如何能知晓呢?夫人莫要多想,待都督回来,您自己问他不就是了?”
她蹙眉颔首:“是,我自己问他吧。”
“夫人,簪这个玉簪可好?”
“好。”她忽然回神,“诶,既然他不在,便叫人早些送午膳来吧,我们早些用完早些过去。”
芳苓轻声劝:“也不着急这片刻,夫人起得晚,刚用过早膳,又急着用午膳,当心积食。地面上的雨水又还未干,此时出门也不好行走,不如按原计划去。”
菀黛略一思忖,点头应下:“也是,既然都起晚了,那也不急这一时片刻了,还是按照原计划去吧。”
“那夫人看会书?奴婢去厨房看看。”芳苓躬身退下。
青霜见她退下,立即跟上,低声道:“都督说用过午膳再去,便是用过午膳再去,都督的命令,谁都不能违背,包括夫人。”
芳苓问:“夫人现下不也没提前出发吗?”
青霜愣住。
芳苓又道:“既然如此,姑娘还有什么担忧的呢?”
“可你、你……”
“不论我是如何说的,夫人同意了,也没有和都督生出嫌隙,这不是很好吗?青霜姑娘,目的达到了便好,至于是用什么办法达到的,并不要紧。”
第52章
青霜思索许久,跟上几步,又问:“先前,夫人说不想都督,可我看她又黏着都督,那她到底是想还是不想呢?”
“看一个人,自然要看她做了什么,而不是她说了什么。”
“那她为何要心口不一?这样岂不是舍近求远?”
芳苓掩唇轻笑:“因为夫人喜欢都督,都督也喜欢夫人,所以夫人才能在都督跟前使这样无伤大雅的小性子啊。青霜姑娘,这是两厢情愿的情人之间的小乐趣,外人不能理解也正常,他们自己乐在其中便行了。”
青霜想了片刻,脑子乱成一团麻,赶紧摇摇:“我去门口守着了。”
芳苓笑着看她:“青霜姑娘,这凤梧台周围,应该不止你一个会武的婢女吧?”
“不该问的不要过问。”她当即板起脸,转头就走。
芳苓笑了笑,抬步走远。
菀黛往外看一眼,好奇问:“青霜,你们在说什么?”
青霜恭敬道:“夫人,奴婢在和芳苓请教。”
“你来的虽然晚一些,但我待你们是一样的,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和睦相处,不要起争执。”
“奴婢……”青霜刚要解释,又垂下眼道,“奴婢遵命。”
菀黛摆摆手,又拿起书卷:“你下去吧。”
午时,地上的水几乎干透,马车缓缓朝胡府去,停在府门前,守门的仆人高唱:“菀夫人到——”
所有人皆躬身行礼:“参见夫人。”
菀黛扶着芳苓的手,缓缓跨下马车,浅色的裙摆扫在侍卫搬来的木阶上,平稳落在地面上。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她轻声说完,扶着芳苓的手,带着几个侍女,跨入府门。
嘉宁县主笑着来迎:“夫人总算是来了,阿嬉一早就念叨了。”
“如今行动不便,来得晚了些。阿嬉还在梳妆吧?二姐去招待客人,让侍女引我去便是。”
“来人,送夫人去阿嬉的院子。”嘉宁叫来两个人,又叮嘱,“夫人如今身怀有孕*,一定要仔细些,知晓吗?”
“是,奴婢知晓。”两个侍女上前引路,“夫人,这边请。”
菀黛与人道完别,缓步跟上,随口询问:“你们娘子现下如何了?有没有哭鼻子?”
侍女们小心翼翼回话:“回夫人的话,娘子她心情正好,没有伤心的模样。”
菀黛笑了笑:“那就好……”
“芳苓。”青霜突然喊。
芳苓回头,菀黛也回头:“什么事?”
青霜快速斜一眼远处的垂花门,收回目光,镇定自若道:“没什么,只是人多,奴婢想提醒芳苓多注意。”
芳苓立即反应过来,朝垂花门扫一眼,瞧见门下形容憔悴的男子,又赶紧收回目光,朝菀黛笑着道:“奴婢才发现夫人头上的珠钗有些歪了,四下无人,奴婢给夫人整理整理吧。”
“是吗?”菀黛摸摸头上的发髻,微微低首,“那方才不是让人看见了?”
“只是有点点歪而已,不打紧。更何况,谁敢抬眸直视夫人呢?夫人便放心吧。”芳苓说着,却一朝垂花门看去,瞧见门下的人离去,才后退两步,“好了,这下齐整了。”
菀黛转身,继续往垂花门去,笑着道:“我们走快些,我许久未见到阿嬉了。”
自上回嘉宁领着表外甥来过后,她便再未见过阿嬉,阿嬉大概也不想让嘉宁的那个表外甥来的,阿嬉应该十分内疚。
她叹息一声,将此事抛去脑后,微微弯起唇,抬步往门中去。
“菀夫人到。”侍女通传。
房中的人齐齐起身行礼,胡嬉更是提着嫁衣来迎:“小舅母,你终于来了!”
“都起来吧。”菀黛笑着瞅她一眼,牵住她的手回到房中,“今日你是新娘子,你最大,快坐吧。”
“你来的正是时候,他们都去用午膳了,这会清静许多。”胡嬉给她倒水,“我就猜你会来得晚一些,你如今有身孕了,小舅看得紧,定是不许你累着的。”
“他一向霸道,谁都得听他的,即便是不怀孕,他也管得严得很。”她端起水要饮。
“夫人!”青霜呵止,“奴婢要看看水中有无异样。”
菀黛将杯盏递出去,笑着跟胡嬉道:“看,他虽不在我身旁,却时时刻刻都盯着我。”
“也是应该的,你怀孕了,是得仔细些。”胡嬉和她凑在一起低语,“我上回都未跟你单独说话,怀孕的感觉如何?难不难受?”
“前一阵子害喜难受,如今不害喜便没什么感觉,只是腰累些。”
“你觉得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总归也不能只生这一个,他说了要多生几个,我想也是,我也没有别的本事了。”
胡嬉握紧她的手:“阿黛,你别这样想,我觉得小舅是真心喜欢你的。”
她微微含笑:“我现下还好,倒比从前心宽多了,总归成了亲都要生子的,我已经很幸运了,生的是自己喜爱的男子的孩子。”
胡嬉忍不住傻乐:“真好,希望我以后也能过得这样幸福。”
“一定会的。继续梳妆吧,时光快得很,一晃就到黄昏了,你可别耽搁了。”
“刚好你来,快帮我看看我的妆容,我总觉得不好看,让她们重化好几遍了。”
菀黛笑着在她对面跪坐:“好,我帮你看。”
快至黄昏,外面越发热闹起来,房中围满了妇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欢声笑语中,外面又传来通报声。
侍女笑着进门,解释一声:“原是都督到了,各位夫人们娘子们不必慌张,还不到时辰呢,诸位在坐片刻,待时辰到了,奴婢们会来提醒各位。”
胡嬉冲菀黛眨眨眼:“小舅母要不要出去看看?”
菀黛瞅她:“我去做什么?我一会还要看着你出门呢。别胡闹,赶紧让人将发冠戴好,时辰快到了。”
崔骘刚进门便被人团团围住,一群人纷纷上前行礼恭贺,他随意寒暄几声,被人簇拥着坐到上首。
嘉宁带着人上前招待,笑着推推身旁的女子:“给都督斟酒。”
女子接过酒壶,跪坐在崔骘对面,将崔骘跟前的杯盏斟满,轻声道:“都督请用。”
崔骘斜眼打量两眼,朝嘉宁问:“这就是二姐说的那个表外甥吧?”
嘉宁一愣,笑着道:“正是,平日里少有这样大的场面,我带她出来历练历练。”
崔骘勾起唇,指尖在案上点了点,朝堂中众人道:“我二姐的这个表外甥蕙质兰心,如今正待字闺中,不知有没有那位青年才俊愿意迎她过门?”
嘉宁怔住,那位表外甥也怔住,脸红了一整片,眼中甚至渗出些泪来。
“都督,她……”
“还是已有婚事了?不知是哪家的才俊?”
嘉宁低下头,咬了咬牙,低声道:“她年龄还小,家里想留两年再谈成亲的事,多谢都督关怀。”
“原是如此,那我便不多嘴了,今日是胡嬉的婚宴,便不谈别人了,你们谁要是相中了,便私下去谈吧。”崔骘说罢,又朝堂中的几个下属看去,“方才见你们在院中投壶?如何?谁赢了?”
“那自然是我们几个武将赢了,他们文人,头脑灵活,但比起手脚来,还真不一定有我们灵巧。”
众人皆笑,堂中立即热闹起来,趁着人说笑,嘉宁领着表外甥退下。
不过多久,吉时到,卢家迎亲的队伍抵达,众人起身,移步前去玩笑热闹。
菀黛刚跟着人出垂花门,便瞧见人群簇拥的崔骘,忍不住抬眸看去,崔骘也朝她看来,低头跟身后的韩骁吩咐几句,韩骁立即朝她走来。
“夫人,都督让属下护您去都督身旁。”
“好。”她稍稍绕路,朝崔骘走,围观的宾客自觉让出一条路。
崔骘朝她走两步,牵住她的手,揽着她的肩,继续和人谈笑,在人群中观礼,又坐车往卢府去,丛述跟他们一同。
“先前听闻夫人怀孕,身体不适,不知现下如何了?”丛述问。
崔骘偏头看向身旁的人。
菀黛会意,轻声回答:“多谢军事关心,我已好多了。”
“那就好,都督接下来还有的忙,夫人身体安好,都督便不必分心了。”
崔骘抬眸看去,缓缓勾起唇:“这是本都督的第一个孩子。”
丛述垂眼:“是,正因此,属下等也十分关心夫人的安康。”
“到了,下车吧。”崔骘收回眼,先一步扶着人跨下马车。
菀黛往后看一眼,低声问:“你们要忙什么?是不是很要紧的事?我能知晓吗?”
“到时你便知晓了,别操心这些,好好养胎。”崔骘拍拍她的手,“刚好我在,可以护着你去看看他们闹洞房。”
“好。”她微微弯唇,不再多问。
又是去军营,又是不能说,大概是军务上的?她在心中盘算一番,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要紧的事,便暂且放下,跟着去闹洞房。
胡嬉成亲要比她成亲时热闹许多,人多,游戏也多,直闹到明月高挂,宾客才陆陆续续离去。
她回得也晚,回去便睡下,睡到快午时才起,崔骘已不在房中,芳苓和青霜似乎也不在,她往外喊了两声,没见听人应,便抬步往外寻去。
“芳苓和青霜呢?”她问。
门口的侍女道:“回夫人的话,青霜姑娘被都督唤去了,芳苓姑娘在房中。”
菀黛点点头,朝芳苓和青霜的房中去,瞧见里面奋笔疾书的人。
她蹙了蹙眉,推门而入:“芳苓,你在写什么呢?”
芳苓一惊,急忙将纸张收回抽屉中。
“你在写什么?还要背着我?是不是什么心仪的人了?若是有,直接与我说便是,我替你做主。”菀黛笑着在她的案前坐下,要将抽屉拉开。
她紧忙按住抽屉,快速解释:“奴婢没什么心仪之人,也不想嫁人,奴婢只想这辈子都守在夫人身旁。”
“那是什么?从前不见你这样爱读书?”菀黛已笑着将抽屉拉开,拿出里面的未干的纸张。
芳苓想拦,可不敢上手枪,只能焦急地看着她将纸张展开,垂眸去读。
“未时二刻,夫人和胡娘子在房中谈话,胡娘子问夫人,所怀是男孩还是女孩,夫人答……”她念着,脸上的笑消散,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朝抽屉里厚厚一沓纸全翻出,捏着纸张,双目快速阅览。
芳苓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扶住她的膝盖,仰着头恳求:“夫人,都督也是怕夫人出什么事,也是为了夫人好。”
她看着桌面上的厚厚一堆纸张,低声道:“你们在替他监视我,是吗?”
“夫人,这不能算是监视……”
“我每日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你记录得这样仔仔细细,这不是监视是什么?”她转身,垂眸看着她,浅色的唇微微颤抖,“我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妇人,你们有必要这样防备我吗?就连你、你你也……”
芳苓听着她的哽咽声,鼻尖也忍不住泛酸,却仍在宽慰:“都督连管家的权力都给夫人了,还能有什么防备夫人的呢?都督就是太在意夫人,关心情切,所以才叫奴婢们记录夫人的一言一行。”
“你以为我不知晓吗?他给我的,他随时都能收回去,我只是自己骗自己罢了,我不曾想,他竟这样监视我,连我每日说了什么,想了什么,他都要一字不漏地掌握在手中。芳苓,你现下是他的人了,是吗?”
“什么都督的,夫人的,不都是一样的吗?夫人与都督都成亲这样久了,连孩子都有了,夫人和都督是一条船上的人,哪里还有什么他的您的呢?”
“既如此,你为何不告诉他在监视我?既如此,他为何要监视我?”她放下抓皱了的纸张,缓缓往前去,“他从未曾将我当做他的妻子,从未真正的尊重过我,我在他心里就是一个可以任人摆布的木偶。”
芳苓挪跪,仰头唤:“夫人……”
“你不必再说了。”她轻声打断,淌着泪,挪回房中。
芳苓起身追了两步,转头又往外跑,刚匆匆跨下台阶,便瞧见迎面走来的青霜。
她匆忙跑近,气喘吁吁道:“不好了,夫人看到我们记录的东西了,你快去跟都督禀告。”
青霜只是皱了皱眉,冷静应下:“我这就去。”
崔骘也十分冷静,不紧不慢放下手中的事,抬步往内院走:“我去看看。”
他进门时,菀黛正独自在房中抹泪,他轻步走近,停在她跟前:“又在哭什么?”
“没什么。”菀黛垂下眼,低声道。
“你知晓了?”崔骘并未打算就此揭过。
菀黛却不想应:“知晓什么?”
崔骘在她身旁坐下,偏头看着她:“青霜跟我说了,你都看见了,既如此,我也不必再隐瞒什么,我的确是让芳苓和青霜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有什么不满的,现下可以直说。”
“我能有什么不满?我怎敢有不满?我是什么?我算什么?我凭什么不满?”她双眼通红,满脸不愿。
崔骘捏起她的脸:“好好说话。”
她眼中的泪滑落:“你还要我如何说?”
崔骘用掌心轻轻抚去她的泪:“说了好几回了,你有身孕了,不能这样哭,为何总不听?”
她拍开他的手,哭得越发厉害:“难道我是自己平白无故要哭的吗?为何你总将错处都按在我头上?”
“我未曾责怪你。”崔骘又将她的泪抹去,“我是心疼你。”
“是吗?那你为何要让青霜和芳苓监视我?为何要让她们将我的一言一行都记录下来?”
“小舅只是关心你而已。小舅想知晓你每天都在做什么,都在想什么,这很难理解吗?你为何总将小舅对你的爱想成是要害你呢?就算是让她们记录,又能如何?影响到你什么了吗?小舅照旧爱你,照旧喜欢你,你为何这样抗拒?”
“你不信我,否则为何要让人监视我?倘若她们说假话,你是会信她们还是信我?你根本就没有将我当做是你的妻子,我就是你的囚犯。”
“她们不敢说假话,否则只有死路一条,而小舅却不能这样对你。我允许你有一些想法,我也可以不拆穿,但我必须要对这些想法了如指掌,小黛,我们给彼此一个缓冲的地带不好吗?”
“你有我的缓冲地带,我有你的吗?”
崔骘捧着她的脸,轻轻抚摸,柔声道:“你要什么缓冲地带?小黛,你听小舅的安排便好,小舅不会害你。”
她哭着问:“你尊重过我吗?我在你眼中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小舅不尊重你吗?小舅为你将外面的路全都铺平了,不会有一个人质疑你的地位,小舅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有你的一半,若这都不算尊重,那在你眼里什么是尊重?你觉得没有人盯着你才叫尊重你?小舅回答你,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你只能接受。”崔骘看着她的泪水,轻轻弯了弯唇,像是她从未哭过,也从未闹过一样,轻声问,“用过早膳了吗?我走的时候你还在睡,应该还没用吧?”
她没有回答。
崔骘也不需要她回答。
“青霜,送些吃的进来。”
饭菜早已备好,侍女躬身进门,悄声摆放好,屏息退出门。
崔骘转身,端起碗,舀一勺,送到她唇边:“鹿鸣那边新鲜送来的鲈鱼做的鱼羹,味道很是鲜美,来尝尝。”
她紧闭着唇,眼泪直直落在地上。
崔骘用手指将她的眼泪刮去,笑着问:“不想吃?还是赌气不吃?你在跟小舅闹绝食吗?那你算是打错主意了,你就算是今日一整日不进食,小舅也不可能答应你的要求。听话,吃饭。”
她看着他脸上状似温和的笑,眼泪掉得更加汹涌。
崔骘放下碗,静静看着她:“那就等你哭好了再吃,小舅等你。”
正僵持不下,外面突然来报:“都督,朔州急报!”
崔骘放下碗勺,大步往门口去。
门外士兵又报:“都督,朔州急报,卢尚书和几位军师已在前院等待都督商议。”
“好,我即刻便去。”崔骘应一声,朝青霜吩咐,“等夫人哭够了,看着她用早膳看郎中。”
青霜和芳苓应一声,看他走远,立即往房中去。
芳苓往菀黛身旁一跪,拿去帕子给她擦泪:“夫人,莫哭了,您是怀有身孕的人,怎能这样哭呢?肚子里的孩子闹腾起来,您也会跟着受罪的。”
菀黛推开她的手,低声道:“你还来劝我做什么呢?你已经听他的了,等我死了,你留在下一任都督夫人身旁做事便是。”
芳苓连忙解释:“夫人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如何就要死要活的了?若不是都督喜爱夫人,凭奴婢这样的陋质,怎配在都督身旁伺候?除了夫人,奴婢也没有亲人在世了,夫人若真出意外,奴婢也不活了。”
青霜看着她们主仆二人,嘴张了又张,忍不住低声道:“都督让夫人用膳。”
“我不用又如何?你们又要去告我的状是吗?那你尽管去好了,他管得了天管得了地,还能管我想不想死吗?”
青霜立即叩首:“奴婢并非此意。”
芳苓无奈又着急,连声劝:“夫人肚子里的孩子都会动了,夫人就算是再气,也不能说这样的话啊,若让肚子里的孩子听去,真有个好歹,后悔都来不及。”
“后悔?为何后悔?他有我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母亲,不如不出生!”菀黛怒喊一声,抬起拳头就要往自己隆起的小腹上砸。
芳苓赶忙双手接下,惊得眼泪直掉:“是奴婢不对,奴婢是夫人为数不多可以信赖的人了,可奴婢竟也帮着都督瞒着夫人,夫人要怪就怪奴婢,要打就打奴婢,不要伤到自己。”
她缓缓放下手,掩面而泣,失声痛哭,芳苓和青霜皆是束手无策,只能在一旁看着。
哭完,她脸上全是泪痕,侧卧在床上,仍旧不肯进食,案上的饭菜换了两三趟,全是新鲜现做的,她却连看都未看一眼。
一直到黄昏,刚送来的饭菜又要凉了,崔骘还没有回来,芳苓坐不住,起身要往外去。
“我去前面寻都督,你去守着夫人,可千万要看好了,别让夫人寻短见。”
“夫人为何要寻短见?”青霜问一声,自知问得不合时宜,又道,“好,你快去快回。”
芳苓看她一眼,没有多说,快步往前院去。
议事的院门紧闭着,外面围了一圈士兵,韩骁立在其中。
芳苓径直朝韩骁去:“韩统领,不知都督是否在里面?”
“是,都督正在商议要事。”
“韩统领能否帮忙通传一声?菀夫人晌午跟都督闹了脾气,哭了一整日,也不吃不喝一整日,奴婢实在担忧,想请都督去看看夫人。”
第53章
韩骁皱着眉,犹豫道:“都督正在商议紧急军情,里面全是些能臣要员,若为此事闯进去,恐怕会引起众人不满。”
“若是夫人自己不吃不喝便罢了,夫人能抗得住,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扛不住啊。”
“我去劝劝。”韩骁朝守门的侍卫交代一声,大步往内院走,又解释,“不是我不愿意通报,实在是军情紧急。”
“我也不是故意要为难统领,实在是担忧夫人和小公子。”
韩骁看她一眼,快步往前。
卧房中,侍女搬了屏风隔挡,韩骁跪在屏风外,朝床上躺着的人行礼:“属下参见夫人。”
屏风里的人没有回答。
韩骁道:“夫人还记得都督肩上的那道刀伤吗?都督骁勇善战,又知人善用勇于纳谏,自都督领兵作战以来,几乎未曾败在敌人手下过,他肩上的这道伤,正是拜自己人所赐。夫人担忧自己被辜负,都督又何尝不忧虑被背叛呢?且都督肩上不止都督和夫人两人,还有投靠都督的能人,追随都督的义士,都督踏错一步,所有心血都会付之东流。都督多疑谨慎,不仅夫人身旁,到处都有都督安插的耳目,可若不是多疑谨慎,夫人今日如何能安睡于此呢?”
房中安静着,只有丝丝微风吹动着柔软的垂帘,沙沙轻响。
“为了夫人安危,为了夫人肚子里的小公子的安危,请夫人自珍。属下告退。”韩骁躬身退出。
芳苓往外送几步,又匆匆回来,跪坐在床榻边,轻声道:“夫人,您一日未动水米了,便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考虑,也多少用一些吧。”
菀黛低声道:“将饭菜端来吧。”
“好,好,奴婢这就去。”芳苓一喜,立即吩咐人送来饭菜。屏风撤去,芳苓跪坐在床边,伺候她用膳,“这就对了,夫人好好用膳,再有什么不高兴的,也等都督忙完回来再说,您这样哭着,都督现下也瞧不见啊。”
她没有答话,边用膳,眼泪边往下淌。
芳苓也不劝了,只催着她多吃一些,哄着她早些入睡。
天暗下来,夜风渐冷,芳苓将窗子关上,替她站在高台之上往远处眺望:“都督是真有事要忙,还是厌倦了夫人这样哭闹?”
青霜低声道:“都督便是都督,都督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不要,不需要这样拙劣的借口。”
“也是。”芳苓对着夜风,长长叹息一声。
青霜抬眸看去,疑惑问:“你们为何都这样忧虑?我实在不明白夫人到底在伤心何事,都督对夫人已十分优待了,就算是都督要监视夫人又如何呢?难道这监视比夫人现下的优渥日子还要紧吗?”
“你不是夫人,你自然不明白,正如你了解都督而不了解夫人一般。”芳苓又是叹息,“青霜姑娘,我知晓你没有坏心思,但你以后还是少在夫人跟前进言吧,你说的都是夫人不爱听的,你又是都督派来的人,夫人只会以为你说的便是都督的意思。”
青霜一噎,点点头,不做声了。
月升又落,东方既白,远处的人大步走近,芳苓匆匆迎去,跪地行礼:“都督。”
崔骘越过她,大步上台阶:“夫人呢?还在睡吗?昨夜睡得可安稳?”
芳苓跟上:“回都督的话,夫人还在歇息,昨夜睡得……不大好。”
“退下吧。”崔骘摆手,跨入房中,反手将房门关上。
帘子垂着,遮住日光,房中仍旧昏暗,他轻声走至床边,挑开床帘,朝里看去。
床上的人正睡着,只是眉头蹙着,双手紧紧抓着被褥,睡得十分不安稳。
崔骘盯着她看了许久,悄声放下帘子,合衣在一旁的木榻上小憩。
天光大亮,从窗棂透进来,床帘里传来轻微的声音:“芳苓,水。”
崔骘睁眼,将水递进帘子里,哑声道:“眼睛肿了。”
菀黛抬眸,这才瞧见是他,眉头一下蹙起。
“还在怪我?”他坐下,盯着她蹙起的淡眉。
菀黛握紧杯盏,别开眼,躲开他伸来的指尖,沉默不语。
“小黛。”崔骘粗粝的指尖轻轻落在她紧蹙的眉头上,“还在怪小舅?”
她垂着眼眸,低声道:“不曾。”
崔骘轻抚她的脸颊:“我听韩骁说了,你昨日不吃不喝,哭了许久,我这昨日很忙,没能抽出空来哄你。”
“不用你哄。”
“你一定要小舅撤走盯着你的侍女吗?若是小舅不答应,你打算就这样跟小舅闹一辈子吗?”
她又不说话了。
崔骘低首看着她:“那日,胡嬉跟你说了不少话,包括她母亲对小舅的不满,可你未曾与我说,若不是我让人盯着你,我或许这辈子都不知晓,待哪日她们母女俩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都不明白到底是为何,小黛,这是你要的吗?”
她立即反驳:“阿嬉她不会。”
“她不会,那她母亲会不会?她父亲可是手握重兵,哪日真要造反,鹿鸣距玉阳也不过几日功夫,顷刻之间,你我皆要人头落地。小黛,你还觉得小舅不该让人盯着你吗?”
“我……”她张了张口,又别开脸,“反正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我说什么都错的。”
“我从未这样想过。”崔骘握住她的肩,双眼直视她,“小黛,你告诉小舅,你是不喜欢小舅让人盯着你,还是不喜欢青霜。若是不喜欢青霜,小舅换一个暗卫来伺候你,若是不喜欢人盯着,那小舅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你。”
她的泪又淌下来,哭着质问:“你信任这些暗卫,信任韩骁,你和他们是同盟好友,却唯独不相信我!”
“我若是不信你,怎敢让你睡在我身旁?”崔骘捧着她的脸轻声道,“我能拿他们的亲人他们的性命威胁他们,可我能这样对你吗?我能严刑拷问他们,可能这样对你吗?我信任他们,不是因为将他们当做同盟,仅仅是他们有把柄在我手上而已。小黛,小舅和你才是同盟,小舅所拥有的一切不会分给他们,但会分给你,你明白吗?”
她梗着脖子,哭着道:“我不明白。”
崔骘将她搂进怀里:“你明白的,小舅知晓你明白。青霜是不是伺候得不好?小舅换一个来伺候你,好不好?”
“换一个也是一样来监视我,有什么分别呢?”
“不是监视你,小黛,是保护你。”崔骘笑着给她抹去眼泪,“不哭了?眼睛都哭肿了,听话,不哭了。青霜,叫人送早膳来。”
她又是哭了好一阵子,哭得什么力气都没有了,被人按在肩上,一勺勺将汤羹喝下。
崔骘笑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亲:“饿坏了吧?不吃不喝除了能饿坏自己,还能有什么用呢?往后不许这样了。”
“你松开我。”
“吃完饭,小舅就松开你。”崔骘又舀一勺饭菜,“来,小舅喂你吃完,还有事要去忙。”
她低声问:“又要去忙什么?”
“不是不愿意搭理小舅了吗?为何又关心起小舅的行踪来了?”崔骘笑着问。
菀黛刚干涸下来的眼眸又湿润起来,赌气道:“好,我不多嘴。”
“又生气?小舅不过是跟你说笑而已。”崔骘又一勺饭菜送到她嘴边,“是有些要紧事,不过事关重大,现下还不能与你说,你好好歇息,不要多想。”
门外又有人来报:“都督!几位大人请见!”
“让他们稍等片刻。”崔骘高声应一句,转头继续伺候她用膳,“来,用完。”
她抓着床褥,抬眸看他几眼,小口将剩下的饭菜吃完,低声道:“你去吧。”
崔骘起身,又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不许哭了,再哭眼睛真要哭坏了,又饿了一整日,让青霜去叫窦郎中来给你看看,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小舅没有太多空闲陪你,要闹等到小舅闲了再闹,听话。”
“嗯。”她不冷不淡应一声,人走后,又窝进被子里,芳苓请了郎中来,她也仍旧躺着,问一声应一声。
芳苓叹息一声,给她盖了盖被子,悄声退出门。
“能这样已算不错了,千万不要再去说什么,免得哪句话不对,又将人惹恼了。”芳苓悄声和青霜叮嘱。
青霜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应下。
捱到晚上,崔骘还未回来,眼见着床上的人又要掉眼泪,芳苓赶忙催青霜去请,幸而,青霜还未出门,崔骘便从外面进来,芳苓和青霜赶忙齐齐退下。
“又哭了?”崔骘大步进门。
菀黛看他一眼,又对着墙里斜卧。
他洗了把手,大步走来:“躺了多久了?起来坐坐?小舅回来陪你用过晚膳,还要出去议事。”
“既然这样忙,就不必回来了。”
“是忙。”他俯身,在她耳旁低笑,“但小舅想你了,想回来看看你,你就一点也不想小舅吗?”
菀黛将头埋进被子里,瓮声道:“不想。”
“那就让小舅多想你一些,多爱你一些,小舅不怕吃亏。”
第54章
她鼻尖一酸,又哭起来。
崔骘悄自叹息一声,将她抱起,轻轻在她后背拍打:“好了,总是这样哭,眼睛不疼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好了好了,不哭了。”
“为什么你嘴上说着爱我,却要人处处监视我?在你的心中,青霜比我更值得信任是吗?那你为何不直接娶她?她不是比我听话懂事吗?她不是处处都符合你的要求吗?你干脆休了我,娶她好了。”
“吃青霜的醋?她是不是伺候得不好?小舅这就让人将她拖下去,再给你换一个好的来。”
“为什么要将她拖下去?明明是该将你拖下去,你若是一开始就娶她,现下就皆大欢喜了。”
崔骘扶起她的脸:“不许说胡话了,小舅心里只有你一人,小舅是命人盯着你,可从未对下人有过什么心思,你若是不喜欢她,我即刻命人将她杖杀。来人!”
她紧忙抓住他的手腕,含泪看他:“不要!”
崔骘反握住她的手:“那你想如何处置?”
“我不想如何处置,我再哭再闹,你也不会答应我的请求。”
“那些无理取闹的请求就不必再说了,小舅爱你,和你想要的爱或许不一样,但你只能接受,你这辈子只能接受小舅的爱。”崔骘最后在她额头上又亲了亲,“小舅还有事要忙,你好好休息,晚上不必等候。”
说罢,他给她拢了拢被子,转身出门。
菀黛闭了闭眼,缓缓滑进被子里。
一整晚,崔骘没有回来,她等到半夜,实在熬不住,沉沉入睡,再醒来时,外面传来些动静。
她蹙了蹙眉,扶着床榻起身,缓缓朝外走去,瞧见起居室中身着铠甲的男人。
“你这是要去哪里?为何要穿这一身?”
崔骘放下盔鍪,朝她走来:“出征平州,午时便启程。”
“平州?”她紧蹙眉头,讶异道,“你这些天便是在忙这个吗?”
“是,怕你难过,没有提前告知你。”崔骘轻抚她的脸颊,“这段时日小舅没法陪你了,你在家中要好好休息,好好用膳,若有不舒服的便请郎中来,有要紧事便寻韩骁。城中有卢尚书与付将军坐守,不会有危险,你安心养胎。”
她抓紧他的手,仰头看他:“要去多久?”
“孩子出生我就回来。”
“我……”她又哽咽起来,“你为何不早说?”
“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都是要去的。”
她扑过去,隔着冰冷坚硬的铠甲,双手紧紧抱住他:“平州那样远,那样冷。”
崔骘轻轻搂住她:“别怕,要不了多久就能打下来,打完我便回来了,不会让你和孩子久等。”
“不。”她哭着摇头,“你不要大意,一*切都要小心。”
崔骘单手卸去铠甲,扔去一旁的案上,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咬住她的唇:“我会小心,你也要听话,不准再绝食。”
她合上颤抖的双眼,轻轻点头。
崔骘松开她,深吸一口气,内心好一番斗争后,双手捧起她的脸,又深深吻下去:“还来得及。”
她被抱起,坐在他腿上,后背贴着他宽阔的胸膛,足尖绷紧点着地,止不住地伸着纤细的脖颈婉转低吟。
崔骘炙热的吻流连在她后颈上,低沉着嗓音叮嘱:“小舅不在你身旁,你一定要保重,知晓吗?”
“嗯。”她拉着他的手放在隆起的小腹上,低声道,“怀定,给我们的孩子取一个名字吧。”
“等我回来给他取。”崔骘抱紧她,“去跟青霜赔个礼,从此后她便会忠心于你。”
她闭上眼,咬着唇唤:“怀定,我难受,帮帮我,我要你……”
崔骘喉头重重攒动一下,哑声道:“好,小舅给你,这就给你。”
“都督!快到时辰了!”门外士兵来报。
崔骘起身,拢好上衣,系上腰封,将铠甲往身上一套,抱着盔鍪,扶着菀黛的后脑,弯身在她眉心最后落下重重一吻:“用完午膳再睡会吧,我走了。”
菀黛静坐在床榻上,缓缓点头,听着盔甲抖动的哐哐声渐行渐远,终是忍不住夺门而出,提着裙摆,看着远去的背影,绕着凤梧台追随。
太远了,那道背影已穿过府门,看不见了,她急急忙忙冲进房中,扶着楼梯旋转往上,素白色的裙摆长长拖曳在身后。
侍女们在后面追,劝告她慢一些,她扶着楼梯往上,心中也呼唤着,慢一些,再慢一些。
风从四面呼啸而来,将她蓬松的发丝吹得纷飞,在高台之上,她扶着围栏,遥遥望着,看着远处的人骑着马越过城门。
太远了,除了铠甲在日光下反射出的冰冷银光,她什么也看不见。
芳苓和青霜跟上来,将她搀扶住:“夫人,这里风大,您快些下去吧,当心着凉。”
她摇着头,看着城门的方向,看着那宛若一条看不见尾的长龙的军队,衣袂飞舞,无声垂泪。
城门外,马背上的男人回头,朝台顶眺望片刻,解下披风,交给身旁的士兵:“凤梧台顶上的风大,将这个交给夫人,让她好好休息,不要着凉了。”
“是,属下领命!”士兵接过披风,策马而去。
一旁卢昶回眸看一眼,抬眉道:“都督也不必如此担忧,若一切按照计划进行,要不了多久,都督便能凯旋而归。”
“已出城门,要快马赶路,你回去吧。”崔骘瞥他一眼,快马前行。
卢昶停在原地,高声道:“祝都督早日凯旋!”
崔骘未应,快马走远。
凤梧台上,芳苓又劝:“夫人,都督已经走远了,夫人再站在此处也瞧不见什么了,快下去歇着吧。”
她哭得站不稳,几乎是被青霜和芳苓架下去,刚一下楼,那送披风的士兵便到了。
“参见夫人,都督命属下送来此物,转达夫人,凤梧台顶风大,请夫人好好休息,莫要着凉。”
“多谢。”她接过那件披风,紧紧抱着,缓步回到房中,缓缓跪坐,霎那间,泣不成声。
芳苓重重叹息一声,在她后背轻抚着,不停宽慰:“都督在外,最担忧的便是夫人,只有夫人保重自身,都督才能心无旁骛啊。”
“好,好。”她双手捧着那件披风,埋首在上许久,几乎将它哭得湿透后,才缓缓抬眸,顶着一双柿子一般的眼,低声道,“叫人送些吃的来吧,我饿了。”
芳苓大大松下一口气,笑着起身:“是,奴婢这就去,再叫人将窦郎中请来给夫人请脉。”
青霜也跟着要出门,菀黛却将人喊住:“青霜。”
“夫人。”青霜跪回原地,“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菀黛顿了顿,待气息平稳一些,低声道:“你受命于都督,所作所为皆是都督授意,不论如何,我不该怪在你头上,不该对你撒气。”
青霜一愣,紧忙叩首:“都督和夫人都是奴婢的主人,夫人要打要骂,奴婢绝不会有任何怨言,定是奴婢做得不好,夫人才会生气,夫人不必对奴婢道歉,一切都是奴婢的错。”
菀黛抬眸看去,沉声道:“我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可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都督派你来盯着我,更不喜欢他信任你比信任我多。”
“奴婢是下人,夫人是主人,无论夫人是喜欢还是厌恶,奴婢都不会怨恨夫人,可都督并非是信任奴婢比信任夫人多,都督心里只有夫人,也最信任夫人。”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你出去。”
“是。”青霜抿了抿唇,往后退几步,突然,噗通一声,又跪在她跟前,“夫人是觉得奴婢对都督有非分之想吗?”
菀黛咬了咬牙:“不曾。”
“奴婢只是奴婢,奴婢也只想做奴婢,都督对奴婢信任只是对一个下人的信任,可都督对夫人信任,却是完全的信任。夫人并未主动跟都督禀告胡娘子的言语,可都督却从未怀疑过夫人的忠心,从未责怪过夫人,若是奴婢们敢有所隐瞒,今日早已身首异处,都督对夫人从来都是不一样的。”青霜又叩首,“奴婢多嘴,请夫人责罚。”
菀黛盯着她的发顶许久,轻声道:“抱歉,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青霜又是一愣,抬眸看她一眼,再次叩首:“是奴婢的错,奴婢生性愚钝,不善言辞,才引得夫人和都督之间生了嫌隙,奴婢罪该万死。”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怪你,你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青霜躬身退下。
菀黛闭了闭眼,长长叹息一声,抱着怀里的披风,抬头看向远处的灰蒙蒙的天。
“是不是要下雨了?”
“夫人莫担忧,兴许下不来,这个时节雨水少。”
她收回目光,又是长长叹息。
天转凉,清爽的秋风吹着,却让人生出一股寒意,芳苓上前,悄声为她披上一件薄衣。
她又像从前一样,斜靠在廊下的美人背上,盯着湖里的鱼儿发呆,这些鱼似乎还是她从前喂过的那一批,她却没有心思再观赏。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没有抬眸去看,又不是她在等的人。
“夫人。”韩骁停在廊外,“夫人,棹公子请见。”
第55章
她抬眸看去,眉头微蹙:“表兄?表兄不是在焉州吗?都督不是不许我见他吗?”
韩骁看一眼她身后的青霜,低声道:“棹公子消瘦得厉害,百般恳求,想见夫人一面,为了都督与大将军能和睦相处,请青霜姑娘帮忙隐瞒。”
青霜看向菀黛瘦得尖细的下颌,低声道:“好。”
芳苓微愕,抬眸朝青霜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菀黛,思索片刻,垂下眼眸。
“多谢姑娘。”韩骁抱拳,“属下这就去请棹公子前来。”
菀黛仍旧坐在廊下,听芳苓说人来了,抬眼朝不远处看去,瞧见那个消瘦的身影。
他真的瘦了,瘦得两颊凹陷下去,眼中全是疲惫。
菀黛忍不住起身,朝他走近两步,却听他问:“阿黛,你怎瘦得这样厉害?”
“表兄……”菀黛咽下哽咽声,蹙眉看着他,“表兄,你瘦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崔棹摸摸自己的脸,轻轻笑着:“我前些日子大病一场,近来才好些,养一养就好了。你呢?你为何瘦得这样厉害?是不是小舅他对你不好?”
菀黛垂着眼,缓缓摇头:“我如今有身孕了,形容难看些也不意外。”
崔棹这才瞧见她的肚子,一下皱了眉,有些不可置信:“这是、是小舅的孩子吗?”
“表兄,都过去这样久了,你还没有放下吗?”
“很久吗?”崔棹脸上的笑容苦涩,“还不到一年。”
菀黛后退几步,坐回廊下,轻声道:“我听韩统领说,表兄想见我一面,不知表兄是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我只是想见见你而已,从前想见你便见了,如今却还要什么理由。”
“表兄,从前的事已经过去了,不论如何,你我都回不到从前了,你该往前看,去做你想做的事,而不是在我这里浪费时光。”
“可除了你,我再没有其余想做的了。”
“我从前和表兄在一起的时候,表兄未必没有别的事要做,为何如今却反而一心牵挂在我身上了呢?表兄对我喜爱远不及表兄未能与我成亲的不甘,说到底,表兄如今的落寞大多源自这不甘心罢了。”
崔棹往前走两步:“在你的心中,已经完全没有我的位置了。”
“表兄既然知晓,便不要再来了,也不要再惦念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照顾好自己。”
“是不是他们盯着你,你不敢说实话?阿黛,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他们,你才说这样的话?”
菀黛抬眸看去:“表兄,没有他们在此处盯着,我也会说这样的话,表兄难道看不出来吗?我是因为思念担忧都督,才形容憔悴。”
“不,不是这样的……”
“我不值得表兄这样挂念,听说表兄去了焉州,如此也好,便留在焉州,留在大将军身旁,如此也不算孤苦无依。”她扶着芳苓的手起身,“我言尽于此,表兄,请回吧。”
“阿黛!”崔棹还要往前追,被韩骁拦下。
韩骁低声劝:“公子已见过夫人了,可以安心回焉州了,大将军若是发现公子为夫人在此逗留,恐怕会不高兴。”
崔棹仰头看着广阔的天,眼角微微湿润:“韩统领,你说,为何所有的事会变成今日这般,明明还不到一年,可天翻地覆,已看不出从前的模样了。”
“公子,世间的事便是如此,稍纵即逝,怨天尤人也无用,还不如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我要如何才能重新开始呢?”崔棹长叹一声,垂眸离去。
芳苓一直瞧着这边的动静,见人走了,立即小声提醒:“夫人,棹公子已经离去,夫人不必再躲了。”
菀黛回眸看去,又在廊下坐着,随手抓一把鱼食扔去湖中,低声自语:“这一段孽缘,便到此为止吧。”
芳苓和青霜对视一眼,谁也不曾开口。
天越发冷了,丝丝小雪飘着,湖边去不得了,只能在房中捧着手炉,窗子外全是呼呼风声。
芳苓抱着手炉,带着一身雪花笑着进来:“夫人,胡夫人来了。”
“眼下正飘雪,她为何这个时辰来了?是不是平州出什么事了,卢尚书让她来的?”菀黛立即起身,扶着柜几往外走。
青霜立即劝:“夫人安心,若都督真出什么事,不会让人来禀告,玉阳早就大乱了。”
菀黛看她一眼,欲言又止:“你说的也对。”
芳苓拍拍肩上的雪,笑着宽慰:“青霜说话是直白些,但也有道理,真出什么事,尚书能放胡夫人出门吗?胡夫人的性子您还不知晓吗?一向是风风火火的,一时兴起突然造访也不是不可能。您快些坐回去吧,侍女来报,胡夫人才到门口,过来还要些时辰。”
菀黛坐回案前:“是,她的确向来如此,你们叫人去将台阶上的雪水扫干净吧,省得她不好上来。”
“是,奴婢这就去。”芳苓又笑着出门。
不多久,胡嬉从外面来,人未到,声先至:“阿黛!阿黛!”
菀黛笑着迎出去:“什么事,这样着急?”
胡嬉匆匆走来,双手握住她的手,高兴道:“阿黛,我肚子里也有小宝宝了!”
她一愣,连忙将人扶住:“那你怎还这样出来?雪路难行,万一有个好歹,你如何向你母亲交代?”
“她又不在玉阳,也管不着我,我现下正开心着呢,就想找人说说话,想来想去,也只有来你这里。”
“快坐吧。”菀黛扫扫她肩上的雪,牵着她坐下,将手炉塞给她,“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害喜?”
“我还好,没什么不舒服的,能吃能喝能睡。”
“那便好,你比我有福气。”菀黛笑了笑,又吩咐:“芳苓,让人送些吃食来,昨日用的煨酪很不错,端些来让阿嬉尝尝。”
胡嬉正好奇翻动案上的竹简,惊叹道:“阿黛,你在看兵书啊?”
她浅笑着,将竹简收起:“闲来无事,随意看看。”
胡嬉目光追着她:“你是不是在担心小舅?”
“都快过年了,还未听到他要回来的消息,我如何能不担心呢?”她将热饮递给她,又问,“阿嬉,你有没有从卢尚书那里听到什么消息?怀定走的时候跟我说,城中的政务由卢尚书暂代处理,若有消息,尚书肯定是第一个知晓的。”
胡嬉叹一口气:“卢昶从不让我参与政事,我连他的书房都未进过。”
菀黛皱了皱眉:“为何?”
“管他为何?对我来说没什么要紧的,他不让我进,我还不想进呢,我是不想参与到这些事中,我啊,就老老实实享我的清福就行了。”
“阿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有远虑也未必能无近忧,天下的事那样复杂,若是他们手握重兵的人都处理不了,那我区区一个小女子担忧又有什么用呢?”胡嬉咽下两口热饮,忍不住赞叹,“是好喝,里面是不是还放了坚果,别有一番滋味。”
菀黛点头,无奈笑着:“我要是能像一样宽心就好了。”
胡嬉叹一口气:“我也有我的愁苦,许多愁苦甚至无法开口,我这样宽心,其实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菀黛想起嘉宁县主,轻轻扯了扯嘴角:“罢了,不说这些了。你的身孕有几个月了?郎中可提醒过你有哪些需要注意的?”
“两个多月,我也是今日才知晓有了,还没来得及问过郎中。”
“你啊,说你心宽你还不信。”菀黛笑骂一句,又朝芳苓道,“去将窦郎中请过来,刚好我今日也还没有让他看过。”
芳苓应下,又匆匆出门。
窦郎中来过,两人留他问了好些问题,直到午时才将人放走。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多学问呢,还好我到你这里来了,否则我都不知晓这些。”胡嬉感叹。
“卢尚书未必不会管你,他若是知晓,肯定也会细细过问郎中的。”菀黛笑着拍拍她的手,“不过,怀孕要注意的事的确是多,我那时也是被这些烦得不行,如今也就要解脱了。”
胡嬉摸摸她的肚子,叹息一声:“你要解脱了,我这还没有呢。”
“也快。”她也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孩子就快出生了,他说孩子出生他就回来的,也不知晓是不是真能回来。”
“阿黛,你别怕,你生产的时候让人去我家传话,我来陪着你就是。”
她微微弯唇:“好,我到时肯定派人去请你。”
“夫人。”芳苓又从外进来,手里拿了个信封,低声道,“韩统领亲自送来的。”
菀黛看一眼,摆摆手道:“送回去。”
“是。”芳苓又退下。
胡嬉好奇望去,忍不住问:“那是什么?为何你不看一眼就让芳苓送回去?”
菀黛低声道:“是表兄送来的信。”
胡嬉皱起眉头:“我成亲时,表兄来了,我还见过他了,他那时候瘦得厉害,小舅又也在,我就没敢跟你说。我还以为他已经回焉州去了,为何还留在玉阳?大姨母不管他的吗?”
“我也不清楚,前段日子他来找过我,我也说让他赶紧回去,可他一直未走,时不时就让韩骁送信来,我已成亲有子,不想再让他有念想,一直未看过他的信。”
“唉!他为何还是放不下?既如此,当初为何要和别人纠缠不清?若不是他任由旁人欺负你,你们早就成亲了,何必他今日苦苦纠缠?你不理他也是应该的,我下回见了他定要痛骂他一顿,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菀黛原还有些忧虑,看她这样,又被逗笑:“好了,你也别生气,我不见他不应他,他迟早会明白的。”
胡嬉揶揄:“我不气,倒是小舅,若是知晓,定又要吃醋。”
菀黛摇了摇头,悄自叹息。
哪里是吃醋那样简单,恐怕要发脾气,这样不见面不通信,全是为表兄好,但愿表兄能明白。
天又冷了几分,大雪鹅毛一般地飞扬着,新年一日□□近,都督府上下却没有新年的气氛,崔骘临走前交代过,让韩骁来主管府中事宜,韩骁也问过她,要不要装扮一番,她摇头拒绝了。
府上的人本来就不错,最要紧的人又不在,即便是装扮了,也不会有过年的氛围。
她站在凤梧台的顶层,往城门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纷纷扬扬的大雪和满地的雪白。
“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两个多月才出生呢,那时春暖花开,都督也会战胜归来。”
“芳苓,平州是不是在那个方向。”她伸手指,“我看了好些天的地图,可还是不知平州到底在哪个方向。”
“奴婢未曾去过平州,也不知平州的方向。青霜,你知晓吗?”
青霜上前一步,指着另一个方向,指向茫茫大山:“夫人,平州在这个方向。”
菀黛微微转身:“平州也是这样山连着连吗?”
“奴婢未曾去过,只看地图上没有画太多的山。”
“那一定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远了。”菀黛扶着楼梯缓缓往下,“玉阳都这样冷,平州一定很冷,这样冷的天,还要作战。”
“崔家的将士个个英勇无畏,绝不会惧怕天寒地冻。”青霜铿锵有力道。
芳苓回眸,冲她摇了摇头。
青霜立即闭嘴,又道:“都督英勇善战,一定会平安归来。”
“嗯,他说过,孩子出生时便会回来的。”
“一定会的。”芳苓应和一声,“夫人,我们去下面走走吧,梅花又开了,去折一些来,晚上便有事做了。”
“也好。”
芳苓给她拢了拢斗篷,往她手中放一个暖炉,叫上青霜,一起搀扶着她往园子里走。
绕过湖塘,前方才是梅花林,折了不少,回来时,天已暗下来,她们正要回去,芳苓忽然惊呼:“夫人,快看。”
菀黛抬眸看去,湖面上盏盏河灯亮起,照在晶莹的冰面上,闪烁起万千斑斓光点,似万千萤火腾空而起。
她不觉朝湖边走两步,惊叹道:“谁在这里放河灯?我还是头一回看见在冰面上放河灯,好美。”
芳苓朝湖对面看去,笑着道:“是韩统领。”
她抬头,果然瞧见韩骁正在往湖中放花灯,放完,再用一根小木棍将灯推至湖上的冰面上。
“是都督吩咐的吗?”
芳苓一怔,垂眸点头:“是。”
菀黛看着湖面上的星光点点,往湖边又走近两步:“他何时吩咐的?我竟不知晓。芳苓,他会安然回来的,是吗?”
芳苓点头:“是。”
“真美。”她忍不住扬唇又道,“这大概就是阿嬉所说的和平盛世灯火辉煌的景象吧。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乞巧节,家里便会放河灯,但都没有今日的好看。那时他们便总说,等来年,战事平定了,要去城外的河里放,可战事一直不曾平定。芳苓,等到天下太平,城里会不会也这样热闹?”
“一定会的,夫人还记得去年吗?去年过年的时候,都督和夫人大婚,城中好生热闹,直到天黑都还有人在放炮竹,等天下太平了,肯定会比这更热闹。到时不止河里有花灯,大街小巷都会有挂着花灯,会有各种杂耍卖艺的。那时,您再站在凤梧台上,看见的不会是漆黑一片。”
“芳苓,去帮我取两盏来,我们拿回去看,天太冷了,叫韩统领也不必再放,早些回去吃年饭吧。”
“好,奴婢这就去。”
芳苓取来两盏河灯,搀扶着她往回走,湖那边的韩骁也收起手中的火折子,大步走出内院。
门口,崔棹翘首以盼:“如何?她高兴吗?”
“高兴。”韩骁顿了顿,又道,“夫人以为是都督安排的。”
崔棹怔愣片刻,扯扯嘴角:“没关系,她高兴便好,高兴便好,她已郁郁寡欢许多日了……”
“棹公子,您还不明白吗?夫人郁郁寡欢是因为都督,喜笑颜开也是因为都督,一切都与您无关了。”
“我如今也不想着跟小舅抢了,为什么你还是要这样锲而不舍地赶我走?我只是在这里,安静地守在这里都不可以吗?”
“卑职并非是此意,卑职只是希望您早些走出来,这样沉溺下去,对您不会是好事,您还年轻,还有大把的事可以做,何必为了一段已经结束的感情荒废自己的人生呢?您不是也想带兵打仗吗?如今您就在大将军身旁,若是想上战场,随时可以去啊。”
崔棹耷拉着肩,缓缓朝外走:“我知晓你是好意了,可我如今只有这样,心里才会好受一些,是我搞砸了自己的亲事,我谁也不能怪,只能怪自己,你就当我是在惩罚自己吧。”
“其实……”其实此事也不全怪棹公子,都督的圈套有几个人能逃脱呢?可韩骁不敢多说,更怕将来有一日崔棹会发现真相。
他顿了顿,还是未说出口,只道:“公子要在此便在此吧,只是按照计划,都督很快便要归来,依照都督的脾气,要是知晓公子所作所为,恐怕不会轻易放过。”
“那便让他不轻易放过吧,我如今什么都顾不了了。”崔棹垂着头,漫无目的地走远。
雪落过,又融化,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天光微亮,新生的朝阳缓缓升起,凤梧台上,婴孩的洪亮哭声传出,端着水的侍女、拿着帕子的侍女、守门的侍女,一个挨一个跪地,高呼着:“恭喜都督!恭喜夫人!”
芳苓洗去手上的血水,笑着出门宣布:“夫人为都督诞下长子,夫人有令,府中侍女守卫皆有赏赐。”
“多谢都督,多谢夫人。”
“不必多礼,都继续手头上的事吧。”芳苓关上门,又回到房中,“韩统领守在外面,里面有奴婢和青霜,夫人不必害怕。”
菀黛满脸汗珠,凌乱的发丝贴在面颊上,抬眼看去:“外面可有都督的消息了吗?”
芳苓接过侍女手中的帕子,轻轻摇了摇头,为她擦去汗珠:“暂且没有大军归来的消息,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夫人半夜便发动,此时一定累了,睡一觉吧,醒来说不定都督便回来了。”
她浅浅点头,合上疲惫的双眼,缓缓躺回枕头上:“我的孩子呢?”
“奶娘抱去喂奶了,夫人现下要看吗?还是睡醒再看。”
“我好累,等我醒来再看吧,希望我再看他时,他父亲也在他身旁。”
芳苓给她盖好被子,悄声跨出房门,望着远处接连的房屋,轻声问:“还没有都督的消息吗?”
“暂且未收到。”韩骁摇了摇头,只有一个守在都督府外的痴人,“夫人还好吗?”
“还好,只是太累,已睡下了。”
“安然无恙便好,我们今日除了照看好夫人,没有旁的任务。”
两人齐齐眺望着远处的天空,静静守候。
不久,一个守卫急匆匆跑来,没能及时停住,跪倒在韩骁跟前:“韩统领!都督回来了!”
韩骁和芳苓皆是一怔,急忙询问:“在何处?为何不曾听见凯旋的号角?”
“都督是独自归来的,此刻正过廊桥,听闻平州大捷,大军正在归来,都督是先行一步,快马先到城中的。”
“快带我去!”
崔骘此时正过廊桥,身着整套盔甲,手拿一杆长枪,大步行进。
内院匆匆忙碌的侍女,齐齐退让至道路两旁,跪地行礼:“参见都督。”
“夫人呢?你们为何行色匆匆?”
“恭喜都督,夫人刚平安为都督诞下一子。”
崔骘怔愣一瞬,仰头大笑:“好!都赏!”
“多谢夫人,多谢都督。”
“都起。”崔骘加快脚步,大步往前,“夫人现下如何了?”
“回都督的话,夫人正在凤梧台上歇息。”
崔骘一抬手,命人不必再跟,而后大跨步,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踏下廊桥,径直朝凤梧台去。
韩骁迎面走来:“参见都督!”
崔骘又一挥手,大步往前:“夫人呢?”
韩骁跟上:“夫人产后疲累,正在房中休憩。”
崔骘眉头一皱,原地停住,坚硬的铠甲碰撞,哐得一声:“生得不顺利?”
韩骁抱拳回答:“夫人生产一切顺利,只是半夜发动,天明时分公子才降生,故而疲惫。”
“那便好。”崔骘继续往前走,脚步放轻许多,“是个公子?”
“是,夫人为都督诞下一子。小公子和奶娘在偏殿,都督可要去看看?”
“不,先去看夫人。”崔骘将手中长枪扔给他,脱下头上的盔鍪,轻步跨上台阶。
芳苓立即要带着侍女们行礼。
“嘘!”崔骘皱眉打断,压低声音,“都小声些,不要惊扰夫人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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