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崔骘毫无慌乱,似笑非笑:“大姐所言,弟谨记在心,还请大姐准时出席我的婚宴。”
崔骋瞥他一眼,唰得一声将长枪收回,大步离去。
他原地稳站着:“我已派人将大姐的院子收拾出来了,大姐直接去便是。”
崔骋似乎并未听见,一心向前,径直往外去,冷声朝韩骁问:“我儿在何处?”
韩骁低垂着头,轻声道:“回大将军的话,棹公子这一向都住在外院。”
“引我去。”
“是。”韩骁上前两步,在前引路,思来想去,还是试探开口,“大将军,棹公子这两日心绪不佳。”
“如何一个不佳法?”
韩骁低声答:“听人说,酗酒酗得厉害。”
崔骋停步。
韩骁立即也停步,让至一旁。
崔骋冷眼看去:“你是崔骘的近卫,他的心思你最清楚不过,任由他与棹儿闹到眼下这种地步,你有罪。”
韩骁立即跪地行礼,不敢辩解一句:“属下有罪,请大将军责罚。”
崔骋收回眼,大步往前:“带路。”
韩骁松了口气,快速上前继续引路。
崔棹如今在外院,与府中管事住在一处,连个院子都没有,一眼便瞧见房门,一推,漫天的酒气扑面而来。
随身伺候他的侍童瞧见崔骋,吓得慌忙一跪:“大、大将军……”
崔骋未朝人看一眼,一脚踢开内室的门,朝榻上喝得醉醺的人看去,沉声道:“将他给我喊醒。”
侍童不敢多言,迅速上前轻摇酩酊大醉的崔棹:“公子?公子?大将军回来了。”
“别喊醒我!”崔棹一把将人扫开,拿起酒壶又往口中倒,“阿黛,我的阿黛……”
崔骋黑沉着脸,大步上前,夺过他手中的酒壶,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拎起,直将酒水往他脸上泼,又吩咐:“将门窗都给我打开。”
侍童不敢不照办。
不久,冷风吹进来,崔棹打了个寒颤,慢慢回神,缓缓睁开眼:“娘……”
崔骋俯视他一眼,将他扔回榻上:“你看看你自己还有一丝活人的模样吗?”
他撇了撇嘴,眼眸通红,低声反驳:“娘还不知晓小舅做了何事是吗?”
“我知晓又如何?一个女人罢了,犯得着你这样要死要活?”
“连娘也不站在我这一边吗?娘,他是我舅舅啊!他怎能做出这样的事!”
“可他就是做了,你又能如何?在这里醉一辈子吗!”
“是!”他大吼一声,“我除了醉在这里还能做什么?他是我的亲舅舅!是从小照顾我长大的亲舅舅!我难道还要和他反目成仇吗!”
崔骋又将他拎起,低声质问:“那你现下在这里要死要活什么?”
“我宁愿我死了……”
“你宁愿你死了?”崔骋深吸一口气,“崔棹!你的命是你父亲换来的!你崔家上下老老小小一起换来的!你要死就给我死在战场上!”
崔棹像是又醉了,被这样晃了一通,竟没有反应了,喃喃自语道:“我的命是我爹换来的……”
“韩骁!给我拎一桶冷水来!”崔骋拎着崔棹的衣领,将他拖去室外,扔在地上。
韩骁硬着头皮,递上一桶冷水。
崔骋接过,毫不犹豫往地上的人泼去。
三九的天,泼水成冰,崔棹身上的冷水瞬间凝成一层薄冰,冷得他脸色发紫,忍不住地哆嗦。
崔骋看着他,却是面无表情:“醒了?”
他眼睫上垂着冰滴,颤颤巍巍道:“醒了。”
“醒了就给我去外面的马车上坐着。”
“娘要带我去何处?”
“你没有资格过问。”崔骋大步朝府中走去,向侍童留下一句,“带他上马车。”
韩骁自觉跟上,等待命令。
“那个外来的女人现在何处?”崔骋果然又开口,“带我去。”
“如今应该住在棹公子原先的院子里。”
崔骋跟着他大步往前,一炷香的功夫便抵达崔棹原先居住的眼中,往院子里一站,便道:“哪个姓白?”
院子里,无论是扫地的还是收拾宅院的,全站出来一起跪在地上。
白蔓最后一个出门,见有这样大的排场,当即便猜出她的身份,上前便要献媚:“妾身便是白氏,妾身见过将军。”
崔骋斜睨她一眼,吩咐:“韩骁,从府中支一笔银子给她,让她速速离去。”
“将军。”白蔓往地上一跪,端得是楚楚可怜,“将军,妾身与公子已有夫妻之实,请将军准许妾身留在公子身旁,妾身往后一定本本分分,尽心尽力伺候公子。”
崔骋转身,毫不犹豫开口:“处死。”
白蔓一愣,怔怔跪在原地。
韩骁早已知晓结局,低声朝一旁的老仆吩咐:“绞刑。”
白蔓浑身发软,怔愣片刻,赶忙起身去追:“大将军!大将军,妾身待棹公子一片真心,请将军准许妾身留下。”
一条麻绳追上,勒住她的脖子,将她往回拽。
她眼前发黑,此时才明白,崔骋方才的话并非是考验,她想喊,想收回方才的话,拿了银钱走人,可早已来不及。
韩骁看着眼前的濒死的女子,只是眉头稍皱而已,他在战场上看过太多残忍的画面,眼下这一幕已不算什么。
他看着人倒下,确认没气了,朝院中的侍女们低声吩咐:“谁也不准往外传,处理干净些。”
院中一时人人自危,谁还敢违背?皆是叩首应是。
韩骁快步回到崔骘的院中,敲开书房的门。
“都督,大将军处死了那个姓白的女子。”
崔骘脸上神情没什么变化,问:“大将军呢?”
“带着棹公子走了,似乎是往城门的方向去了。”韩骁答过,又问,“都督,可要派人去追?”
“不必。”崔骘淡淡道,“今日之事,不必传入夫人的耳中。”
“是,属下知晓。”
崔骘合上册子,放下笔,抬步往外去:“我上午有些事,若有人来,便安排到下午。”
韩骁让路:“是。”
崔骘微微颔首,大步回到内院,跨进房门之中,朝榻上斜倚着的人看去:“在看什么?”
菀黛立即放下书卷,趿拉着鞋子朝他迎来:“你忙完了吗?”
“暂时忙完了。”他牵着她坐下。
菀黛抿了抿唇,低声问:“姨母来寻你做什么?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我听她的语气不是很好。”
“是因为你我的事,不过倒没有什么语气不好,只是惊讶而已。”
“要不我自己去跟姨母解释吧。”
崔骘将她搂进怀里:“不用你去,小舅已经跟她说清楚了。还有几日便要成亲了,准备好了吗?”
她小声答:“嗯,准备好了。”
崔骘拍了拍她的肩:“你我成婚的礼仪与寻常礼仪不一*般,那日又正逢新岁,届时会颁布新令,小舅提前与你说一声,免得你到时又作怪,觉得小舅不在意你。”
“我才不会,我再如何愚笨也知晓孰轻孰重。”
“嗯,你最乖巧懂事。”崔骘摸了摸她的脸,将她放下的书卷拿起,“在看什么?小舅随你一起看。”
她悄悄看他一眼,将他手中的书卷折一折,寻到自己方才看完的地方,心不在焉地继续往下读。
崔骘的心思好像不在书上,不知在想什么,可每回又会问她是否读完,要往下折起书卷。
她忍不住问:“小舅,你在看吗?”
“在看。”
“我怎觉得你在想别的事?”
“那你只是你觉得。”崔骘刮了下她的鼻尖,“你看得太慢,小舅看完只能发愣。”
她耸耸鼻子:“我们成亲那日从何处游街?小舅要骑着马游吗?这两日天有些阴沉,到时不知会不会下雪。”
“不骑马,小舅和你一同做花车。”
“花车?”
“你到时便知晓了,到时在花车座底摆放两个暖炉便不冷了。”崔骘静静看着她,“小舅会把最好的都给你。”
她羞涩垂眸,往他怀里又靠了靠:“那我不问了。”
“是,不用问,一切都准备好了,届时你只用化好妆穿好喜服,等着出嫁便好。”
她不问,心里却总忍不住暗暗期待,她去试过那一身嫁衣,满身的金丝线耀眼,在室内尤是如此,更莫说在日光底下了。
成亲前一日,崔骘亲自送她到嘉宁县主暂住的外宅之中。
轩下,崔骘将她搂在怀里,拍拍她的背:“不必害怕,这里亦有重兵把守,你安心待一夜,明日晌午小舅便来接你。”
“我知晓了。”她亦抱住他。
“青霜有武艺傍身,你若害怕,便叫她在内室守着。”
菀黛小声道:“我想要芳苓守着。”
崔骘看她:“青霜伺候得不尽心?”
“并非。她很好,也很尽心,但毕竟不是与我一同长大,我不习惯她守在身旁。”
“无妨。”崔骘捧起她的脸亲了亲,“那便让她守在外室,若有什么,你唤她,她也能听见。”
“嗯。”她微微点头。
崔骘在她肩头抚抚:“去吧,小舅还要亲自去看看城中布防,便不多留了。”
她一步三回头,终是小步往廊下去。
天色已暗,她提着灯走过转角,正要跟着府上侍女往前,胡嬉突然冒出来,吓得她一惊。
“阿嬉!”她轻声埋怨,“你吓到我了。”
胡嬉笑嘻嘻抱住她的手:“好嘛,我给舅母赔礼道歉。”
她娇羞抽她:“又惹我。”
“不敢不敢。”胡嬉笑着挽住她的手臂,悄声低语,“我听人说你们到了,特意来接,结果刚来就瞧见你和小舅在亲近。”
她羞得垂眼:“我没瞧见人,还以为没人呢。”
“是小舅吩咐了,说天色已晚,让我们都不要来打搅你。”
“原来如此。”
“阿黛。”胡嬉又道,“你紧张吗?”
菀黛点点头,又摇摇:“我也不知,我有些紧张,也……也有些期待。”
“期待?”胡嬉看着她,“阿黛,我还没问过你,你喜欢小舅吗?”
菀黛看她一眼,害羞点头:“嗯。”
她有些新奇:“那你从前喜欢他吗?小舅从前对你也可好了。”
“从前只是将他当做亲人,现下是男女之情。”
“那你是如何确认是男女之情的?又是如何转变成男女之情的?”
“你的问题怎这样多?我一个也回答不上来。”
“回答不上来便不回答。”胡嬉兴致勃勃拉着她往前走,“阿黛,这就是你的院子,你不知晓这里布置得有多好,我还以为你要在这里住一段时日,后来才听我娘说你只来住一夜。”
她抬眸往里看,青砖黛瓦,楠木梁柱,祥云瑞兽,缠枝连纹,处处精细,处处巧妙。
“我娘说,这定是小舅专程让人布置的。”胡嬉小声道,“阿黛,小舅对你真好。”
她不知如何作答,只含羞点头。
“好了,天色不早,也将你送到了,我便回了,明早再来。”
“好,你路上慢些。”
她往外送几步,看着院子里精细的装饰,缓缓踏入房中。
芳苓跟在她身后:“夫人,简单洗漱后便睡吧,明日是要沐浴梳妆的。”
“也好。”她收回目光,“芳苓,你今晚在内室守夜吧。”
“是。”芳苓利落铺好被褥,抱一床被子在侧边的小榻上躺下。
灯吹,天暗,菀黛翻来覆去睡不着。
“夫人是为明日的婚礼辗转反侧吗?”芳苓轻声开口。
“是,我有些激动。”菀黛仰卧,看着房顶,“芳苓,我这样是不是不对?”
芳苓掌灯而来,挂起一侧的帐子:“什么不对?”
“我想到要明天的婚事,心里很高兴。”
“成亲是好事,都督又宠爱夫人,夫人高兴不是应该的吗?”
“我怕我得意忘了形。”菀黛低声道,“芳苓,我很喜欢他,可我和他在一起也不过数月而已,我这样是不是太过轻浮?”
芳苓给她掖掖被子,笑着宽慰:“夫人前些日子不是还说要投桃报李吗?都督待夫人这样用心,夫人仰慕都督也是人之常情,夫人和都督都要成亲了,难不成对他没有感情才好吗?”
“我想像与表兄在一起时那样,可眼下却不是了。”
“那是因为都督一心一意待夫人,对夫人极好啊。别的不说,便说夫人的嫁衣,花了多少银子和心思?胡娘子是没瞧见,明日瞧见了定也惊讶。”芳苓给她掖好被子,又宽慰,“成亲是大事,换了旁人来也会是一样的紧张,夫人莫想太多。”
她又问:“他也会睡不着吗?”
“大都督吗?”芳苓笑着道,“那我便不知晓了,但都督改了规矩,说是明日晌午便来接您,想来也得早些歇息,否则明日可是起不来。”
“嗯,那我也得早些睡了,明日还要沐浴梳妆。”
“夫人安心睡吧,我就在一旁守着,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我立即便来。”
“你也睡吧,我这会也有些困倦了。”
她合上眼,脑中又浮现起那身牡丹栖凤的织金嫁衣。
天不亮,灯一盏盏从房中往外亮起,菀黛沐浴完起身,换上那身华丽的嫁衣,坐在铜镜前梳妆。
婚嫁的妆容复杂,头梳好,天色已然大亮,纵使再漂亮的衣裳,这会也看腻了,她实在困得厉害,喝了口醒神的汤羹,又努力睁开眼,强打起精神。
“夫人若是困了,合眼养养神吧,不碍事的。”梳妆的侍女轻声道。
芳苓也劝:“夫人便养养神。”
菀黛点点头,正要阖眸,胡嬉从外跑来。
“阿黛!阿……天啊!”胡嬉急急刹住,朝她投来震惊的目光,“阿黛,你这嫁衣上是用了多少金丝线?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头上的金冠重得转不了头,只能微微斜眼看去:“胡说,我瞧你眼眸睁得挺大的。”
胡嬉轻步走来,生怕惊扰了她冠上的凤蝶:“这太漂亮了,这上面的花纹是什么?牡丹吗?也好漂亮好细致。”
她垂眸一同看去,轻声道:“是牡丹,牡丹缠着凤凰。”
胡嬉仰头,满眼星光都快溢出:“天啊,这也太漂亮了,我要是能穿上这样漂亮的嫁衣,我昨天晚上肯定是睡不着的,阿黛,你睡着了吗?”
菀黛有些不好意思:“一开始是睡不着,后来乏了,也是能睡的。你别蹲着,起来坐呀。”
胡嬉坐在她对面,笑着看她,轻声道:“这样好的嫁衣,不知要多少绣娘才能赶制出来,小舅对你可真好。”
她浅笑点头:“嗯,他对我是很好。”
胡嬉拉着她的手,感慨:“阿黛,我真羡慕你,我听说今日小舅还要带你去游街,我成亲的时候恐怕没有这样的排场了。”
“你娘疼你,还不是要十里红妆的,再说,卢尚书待你也好,只要你们成亲后过得好便好了。”
“我差些忘了,我娘还说小舅给你备了好多嫁妆,我娘给你添的那些放在里面都不起眼了,别说是十里红妆,我看都能有百里了。”
“此事我不大清楚,我每回问他,他便说他都准备好了,让我不必操心,不过想来也没你说得那样夸张,哪里能有百里?那不得排去城外去了?”
“倒排不了那样长,但是很是丰厚,地契房契都不少,更别说的金银珠宝了。”胡嬉忍不住又感慨,“阿黛,小舅待你真好。”
菀黛答不上话,只能害羞笑笑。
“你这冠上的珠子也好漂亮,阿黛,你肯定是全玉阳、不,全天下最美的新娘了。”
“美不美的,看得是人好不好看,又不是堆砌了多少华美之物。”
“你也美。”胡嬉凑去她耳旁悄声道,“否则小舅怎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她害羞起来,脸颊绯红,连胭脂都不必再涂抹:“哪有什么神魂颠倒?我至今也不知他为何待我这样好,心里总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那自然是喜欢你呀。阿黛,我要是你,现下都欢喜得不得了了,哪里还会想这些?要是我的婚礼能有这一半就好了,不不,十出有一也好。”
“卢尚书定不会亏待了你。”
“那是,否则我娘那样爱面子的人,不得找麻烦啊。”
菀黛忍不住低声笑。
刚巧,嘉宁县主从外匆匆而来:“阿嬉,这都什么时辰了,别耽搁阿黛梳妆了。”
胡嬉连忙正襟危坐:“知晓了。”
“二姨母。”菀黛也稍稍正色,“阿嬉没有耽搁,侍女们正在给我梳妆。”
“你惯会为她说话,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千万莫被她耽搁了。”嘉宁县主在她对面坐下,“用过早膳了吗?”
“用过了,早起便用了碗鱼羹。”
“那如何能够?都督宠你,这嫁衣和头冠不知多重,一会游街又是要花费不少时辰,不多吃一些,恐怕捱不住。”嘉宁朝外高声吩咐,“叫厨房多送些吃的来。”
菀黛轻轻点头:“多谢姨母关怀。”
嘉宁笑着握住她的手:“都是一家人,哪里这么多要谢的,你和阿嬉打小就要好,在我心里也跟自己的孩子一样的,如今你又要嫁给都督,往后更是亲上加亲。”
她垂着眼,安静地听着。
嘉宁又将她的另一只手也握进手中,凑近一些,在她耳旁低语几句,又坐回轻声道:“你要把握好时机,早些为都督诞下子嗣,往后地位便稳固了,姨母姨父都会帮着你,正好阿嬉不久也要嫁来玉阳,到时你们多走动,若有什么需要家里的帮忙的,也只管跟我们传信便是。”
“是,多谢姨母。”
“饭菜来了,早些用了再涂口脂。阿嬉也还没用早膳吧?你们俩一起用,我再去外面盯着,免得他们出了什么岔子。”嘉宁起身,又匆匆离去。
胡嬉往外看一眼,跟菀黛悄声说话:“我娘方才跟你说什么了?我瞧你脸红得厉害。”
“没什么,待你成亲时姨母也会跟你说的。”菀黛笑笑,又问,“你们是几月的婚期?到时可是要从鹿鸣出嫁?”
“不从鹿鸣,小舅说了,各处虽是暂定,但这样大的排场容易出事,我便在玉阳成亲,这回来就不再回去了,届时我兄长还有父亲会从鹿鸣来。不过也说不好,若是又有战事,我爹肯定是来不了的。”
“这样也好,什么都不如安稳要紧。”
“那倒也是。”胡嬉的手一顿,睁大双眼,“你听,是不是有炮竹声?”
菀黛竖起耳朵:“好像真是,是不是他们要到了?那赶紧,不能吃了,快梳妆。”
“夫人莫急,听声音还远着,您先用完膳再说,也就是抹个胭脂水粉,也不耽搁功夫。”芳苓往她们碗中布菜,“胡娘子也莫着急。”
胡嬉也往菀黛碗中夹菜:“也是也是,你赶紧多吃些,一会饿着,小舅可要心疼了。”
菀黛羞恼瞅她:“再胡说!”
她笑得前仰后合:“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赶紧吃饭,等等真要来不及了。”
菀黛咬了咬唇,又瞅她好几眼,快速用完膳食,让人继续梳妆。
不多久,炮竹声近了,鼓乐鸣奏声也近了,嘉宁县主又从外来,喜笑颜开:“梳妆齐整了吗?大都督就要到了。”
第42章
菀黛缓缓起身,被数十个侍女围着,顶着满头珠翠,慢慢往外走。
日光正好,照在金丝银珠上,泛起一层细密的金光,萦绕在她四周,如梦如幻,煌煌烨烨,护着她缓缓前行。
院门的另一头,崔骘站在日光下等着,鼓乐不知何时停了,万籁俱寂,她垂下眼,听着沉稳的脚步声朝她走来。
“来。”粗粝的手掌伸到她跟前。
她抿抿唇,轻轻将手放上,被炽热的掌心包裹,跟着往外走。
随行而来的侍卫侍女一路开道,恭敬候在两侧,随着队伍跟上,垂眸前行,安静得有些严肃,她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崔骘朝韩骁示意一眼,鼓乐炮竹声又响起来,前来观礼的官员宾客们又说笑起来,府中立即热闹起来。
嘉宁县主引着两个孩子上来,推推他们示意,胡欣胆子小些,还不敢上前道喜,胡嬉却与崔骘和菀黛都十分相熟,上前笑着讨要彩头。
“恭喜小舅,恭喜小舅母,祝小舅和小舅母凤鸾和鸣,早生贵子。”
崔骘扬起嘴角,从侍女呈来的托盘里抓起一把金叶子赏给她。
菀黛见状,也从自己身侧的托盘里抓一把递上。
胡嬉双手捧着,冲她眨眨眼。
她害羞避开目光,脸颊上的红晕几乎要透过薄薄的胭脂。
有了胡嬉开头,在场的孩子们少年们纷纷上前道贺讨彩,若道贺之言有重复,宾客们便起哄,到了最后,该说的吉祥话都说完了,几个落在后面的小少年实在想不出,抓耳挠腮,急得脸都红了。
嘉宁迎上来,在一片炮竹声中笑道:“若实在想不出,便再祝都督和都督夫人早生贵子,瓜瓞绵绵,都督一高兴,哪里还管有无重复?”
众人都笑起来,崔骘朝韩骁使了个眼色,让韩骁去分喜钱,嘉宁顺势将几个孩子引到一旁,让开出府的路。
崔骘牵着菀黛绕过影壁,跨出府门。
围观的人自觉让开,菀黛抬眼,瞧见门口满是绢花的马车。
那绢花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成的,跟真的一样,花团锦簇,如火如荼,寒冷的冬日,似乎满面的花香味已扑来。
崔骘微微斜眼,低声道:“如何?喜欢吗?”
众目睽睽,她不敢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来。”崔骘牵着她径直到了车边上,扶着她跨上马车,将拖着后面的厚重裙摆也一齐送上车,才在她身旁坐下。
四马齐驱,稳稳行驶在街上,车窗车门大开,只缀纱帘而已,朝车窗外看去,能瞧见街道两旁攒动的人群。
崔骘握住她的手,放在膝上,低声问:“冷吗?”
“还好,车上挺暖和的。”
“座子底下放了暖炉。”崔骘又问,“用过早膳了吗?”
“用过了。”她抬眸朝他看去。
崔骘也朝她看来:“怎的了?”
她又收回目光,抿抿唇,小声问:“你用过早膳了吗?”
崔骘勾唇:“用过了,一早起来便用了。昨夜睡得可好?”
“你呢?”
“小舅先问的。”
菀黛弯唇,低声道:“先开始有些睡不着,后来还好。”
“为何睡不着?到了陌生的地方,害怕?”
“不是。”菀黛害羞道,“想到要成亲,睡不着。”
一片爆竹声中,崔骘的低笑声传来。
菀黛看他:“你呢?”
“我睡得挺好。”
“噢。”菀黛收回目光,也要收回手。
崔骘笑着抓紧:“还生气了?非要小舅和你一样睡不着?”
“你不高兴便不高兴,何必这样挖苦我?”
“哪里挖苦你了?”崔骘笑着去捏她的脸。
她恼了,头一扭躲开。
崔骘笑着道:“你再使性子,全玉阳的人都要知晓都督夫人是个小性的人了。”
菀黛回眸瞪着他:“我鼓起勇气跟你说我高兴,我因为嫁给你而高兴,你偏偏说什么你没有那样高兴。”
“这样便对了,有何事直说便好。”他抬起她的下颌,看着她湿润的眼眸,“别哭,脸上都是妆,一会要哭花了。”
“我就哭,就让你丢人!”
崔骘忍不住笑:“我丢人,不就是你丢人?你总要听我说完才好决定要不要让我们丢人。”
菀黛撇了撇嘴:“你说。”
“昨夜督察城中布防完已至半夜,早上又要早起,哪里还有空闲思来想去,要睡不着,也是今夜睡不着。”
“噢。”菀黛别开脸。
“还要跟小舅挂脸?”
“没。”她又转回来,小声问,“你的衣裳看着要单薄许多,小舅,你冷不冷?”
“不冷,小舅身强体壮,不怕冷。”崔骘握紧她的手,低声问,“昨夜睡不着,是在想小舅吗?”
她点点头:“嗯。”
崔骘扬起唇:“小舅亦甚是想你。从今夜开始便好了,从今夜起,你便能日日都睡在小舅身旁。”
菀黛看他一眼,又害羞收回目光,往窗外看去,随意找了个别的话说:“还有戏台子?”
“请了唱戏的,也请了杂耍的,还有喜糖喜粥,等婚礼仪式结束,便叫他们好好热闹热闹。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也是过年,也该热闹一番,只是到底是怕出乱子,还是要等我们回到府上再说。”
“那城中的百姓会有危险吗?”菀黛回眸。
“不会,真有细作,也只会冲小舅来,轻易不会动城中百姓。”崔骘道,“还要在外面待许久,你若是困,可以靠着小憩片刻。”
“此时倒是睡不着了,外面好热闹。”
“那便看看热闹也好。”崔骘随她一同看去,“近一年,战事暂罢,城中的摊贩出来不少,可还是不比幼时繁荣。”
她道:“小舅幼时,那我还未出生呢,怪不得我未曾见过那样的繁荣景象。”
崔骘轻声道:“往后会看见的。”
爆竹声一声接一声,鼓乐一曲接着一曲,街道两旁人声鼎沸,欢声笑语,热闹至极。
欢闹声直到都督府前才静一些,数十侍卫守门,护出一块僻静之地,马车停下,崔骘落地,扶着她下车,缓步向挂满红绸的府门里去。
跨过门槛,宾客已先至,在两旁恭候,相熟的人三五聚在一起,高兴闲聊,走过一段铺满红毯的大道,崔骘在大堂前的台阶上停步转身,菀黛也跟着转身。
鼓乐爆竹声停,欢声笑语声也停,院中安静下来,齐齐朝堂前看来。
崔骘开口:“连年战乱,死伤无数,崔家的长辈亦皆不在人世,今日婚宴,亦无所从先祖的礼制,便以三杯薄酒代之。”
韩骁端出三盏酒来。
“这第一盏,敬烈士亡魂,在战场牺牲的将士们,崔家护国戍边而牺牲的英烈们,每一位我都谨记在心中,论功行赏绝不含糊,只是其中有一人,今日特殊,非单独列出不可,便是舍身救征西大将军、菀夫人的生母菀氏。”
菀黛侧目看去,心中不免惊讶。
“当年连城一战,若非菀夫人生母菀氏以命相换,征西大将军恐怕会命丧当场,如今也不能安守焉州,护卫一方平安。这一盏,敬包括菀氏在内的所有为国为家牺牲的将士们。”
崔骘举起酒樽,一饮而尽,放回托盘之中,又举一杯。
“第二盏,要敬西北上下所有的将士们,是有你们,西北才能安定,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往后还要依仗诸位,才能使玉阳使西北长治久安。”
崔骘举杯向两旁观礼的宾客示意一圈,又是一饮而尽,底下的文臣武将皆是满含热泪,举杯回敬。
“第三盏,也是最后一盏,我要敬府外的百姓,要敬西北的百姓,这些年为支持战事,你们也辛苦了,如今四处战乱仍旧未停,天下仍旧未定,往后还须齐心一致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崔骘高声道,“韩统领,传令下去,靖州边境,开城纳民,凡入我境者,领粥施药分田编户,城中因灾受难的百姓,亦可分田领粥,西北的土地贫瘠,但永远是诸位的家园。”
说罢,他最后饮完一盏,倒杯示意。
堂下宾客皆高呼:“都督英明!”
欢呼片刻,崔骘抬手示意停止,将酒杯往回一放,韩骁立即高声唱:“都督有令!开仓赈饥,开城纳民!”
门口的将士听见,随之也呼:“都督有令!开仓赈饥,开城纳民!”
玉阳城中的守卫,一个接一个,高声传令,嘹亮的嗓音在城中回荡,所到之处皆是欢呼阵阵,传令一路直到城门,守卫乘着马高呼奔出,往鹿鸣方向快马而去。
都督府中,崔骘又吩咐:“府外开粥,府中设宴,今日尽情热闹,只是要辛苦守城的将士们多加严防。”
领兵的将士抱拳行礼,分别带着士兵们有序退出,驻守各处。侍女们出列,端上瓜果茶水,引着宾客们往厅中席面上去。一时间,院中又热闹起来。
崔骘又看韩骁:“你便在此作陪,也时时盯着各处动向,若是有不对之处,立即前来通禀。”
韩骁低眉应下:“是。”
崔骘颔首,牵着菀黛的手,穿过厅堂,从内门进入府中的巷子里,花车已停在此处,跨上马车,缓缓朝着凤梧台的方向去。
一路,红绸遍布,红梅绽放,处处装点,喜气洋洋。
菀黛几乎要被满目的红勾了心魄,忽然前院高唱:“征西大将军到——赠九枝连理玉璧一对,九子金钿妆奁一套……”
她立即竖起耳朵:“是大姨母来了吗?”
“应该没错。”
“那我们是不是该出去接待?”
“不必,这些流程是早安排好的,为的是防备细作,大姐也都是清楚的,不会因此责怪,安心吧。”
她讷讷点头:“我还以为大姨母会生我的气,不会来了,我今日看了许久,都未瞧见姨母的身影。”
崔骘笑着揽住她的肩:“你又未做错什么,她为何会生你的气呢?她整日也是政务缠身,来晚一些也是意料之中。”
“那就好。”
“饿不饿?我已让人去备下饭菜,一会到了,我们先用过膳再说。”
菀黛稍稍垂眸,悄悄瞥一眼天色,总是忍不住脸颊发烫。
崔骘只垂眸看着她:“发冠重不重?让人卸了再用膳吧,还有这嫁衣,我看也重得很,不如一并脱了,凤梧台中有地炉,不会冷。”
这样正经的话,她越听却越面热:“你的衣裳重吗?”
“不重,不过,你若是想小舅脱了,小舅可以褪去。”
她含羞瞅他一眼。
崔骘勾唇,悄声道:“原本成亲家里的长辈是要给新妇压箱底的,但小舅想着你懂的未必比长辈们少,就未让二姐准备。”
“你少胡说!”菀黛撇着嘴搡他的手,“你明明比我懂得多,还偏偏给我扣这样的帽子。”
“若非是收了你那册子,小舅也不能懂得这样多。”
“你还说,还说!”
崔骘笑着握住她的一双手:“好了好了,不说了,就到了,一会让人瞧见,你这个都督夫人可就不威仪了。”
她羞恼,别着脸不说话,若不是裙摆太大,难以下车,她都不打算让崔骘扶。
“方才坐车只觉得脖子有些累,此时走起来才发觉这裙摆也重得很。”她都上了好几层台阶,织金裙摆还拖曳在台阶下,凤鸟展翅,牡丹盛放。
“走不动了?小舅抱你上去。”
“不用。”她扶了扶头冠,“这冠张扬,抱着反而不好走,小舅背上又有伤,往后还是不要抱我。”
“有伤又如何?这只左手照旧能用,还能举起几十斤的长枪,抱你也不过是轻而易举。”
她笑着看他一眼,扶着头冠缓缓登上凤梧台。
这里修完善,四处挂着红绸,正门大开着,里面摆着一座紫檀彩绘合欢屏,绕过屏风,里面是会客厅,会客厅右面,穿过一扇宽门,便是起居室,里头的架子柜子各种装点,无不雕刻着绘着凤鸟、并蒂莲一样的吉祥图案。
崔骘扶着她在铜镜前坐下,朝侍女们吩咐一声,便坐在她身侧,看着她卸妆。
她被盯得实在有些面红,小声道:“你去忙吧,我一会就收拾完了。”
“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还有何事比在这里等你还要紧吗?我还从未见过你化这样浓的妆。”
“难看吗?”她想看他,又顾忌人多不敢看,害羞抬眸飞快在铜镜里看一眼,又飞速垂下。
崔骘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只道:“不难看,很美,是和从前不一样的美。”
她更羞了,头垂得更低,咬着唇小声道:“小舅别和我说话了,让她们赶紧给我卸去头饰,怪重的。”
崔骘勾着唇道:“我说我的,她们卸她们的,有什么打搅的吗?”
“没。”她红着脸瞅他一眼,抓着手帕不说话了。
侍女们快速将她的头饰妆容卸下,扶着她起身,一层层褪去厚重的衣裙。
崔骘跟在她身后,见外衣已褪下,幽暗的眼神盯着她的背影,低沉着嗓音道:“你们退下。”
“是。”侍女们悄声退出,木门随之轻轻合上。
崔骘上前两步,从身后抱住她,拆去她的缠枝莲纹腰封,悄声道:“这样要紧的日子,应该是小舅为你宽衣才对。”
她原本滚烫的脸又噌一下烧起来,烧得整个瓷白的脖颈也红得显眼,口齿不清道:“你说先用膳的……”
“只是宽衣而已,小黛在期待什么?”崔骘轻咬她的耳垂,笑着退开几步,将腰封挂去一旁的木架上。
她红着耳垂,迅速将衣裳褪下,不许他再动手:“好了,该用膳了。”
崔骘垂眸,指弯轻蹭她绯红的脸颊,眼中含笑:“真饿了?”
“难不成还能是假饿?午时都过去好久了。”
崔骘牵着她往案前坐,笑着朝外吩咐:“青霜,叫人送膳食来!”
穿着红色衣裳的侍女们拎着食盒一个个进门,食盒上也系着红绸子,贴着红喜字,就连盘里的点心也印着红色的同心莲。
“先用些菌芝汤。”崔骘盛一碗汤递给她。
她接过饮完,看着桌上的琳琅满目,一时不知如何动筷了:“这样丰盛,若用不完,实在浪费。”
崔骘又添一碗豆羹羊肉,往她碗中夹几片炙烤得焦香多汁的猪腿肉,道:“用不完便赏给外面的侍女,不会浪费。尝尝,这些都是新鲜运来的。”
“那便好。”她也给他夹菜,“小舅也吃。”
崔骘笑着看她:“从前鲜少看你穿这样鲜艳色彩的衣裳,是不喜欢吗?我今日看你穿这嫁衣,也十分妍丽,往后多买些这样的布匹才好。”
“小舅送了我很多布匹了,还有好多锁在箱子里没用,不必再送。”
“如今不一样了,你是都督夫人,自然该多做几身衣裳。我知晓你先前的顾虑,往后不必再顾虑,自有人来请你做客,与你结交。”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不想给你丢人,待人接物自然会学,也知要大方一些,可心里总觉得世态炎凉,身处高位旁人才会交好。”
“你若是不愿意与她们相处,不去也行,总归你现在便是规矩便是道理,不论你做什么,旁人自会为你解释。”
“那我还是有些不习惯。”她悄悄抬眸,“人家要是好意来与我交好,我又不好与人摆脸色了。”
崔骘笑着看她:“我就说,你只会对着小舅发脾气,在外面可不见你有这样的气性。”
她不好意思垂眼,心虚反驳:“才没有。”
崔骘不与她争辩,只往她碗中添菜:“多吃些,等等可要花费力气。”
她更羞涩了,垂着眼默默用膳,再不说话。
许久,崔骘放下竹箸。
她抬眸看一眼,低声道:“小舅用完了便先去歇息。”
“又想着要跑?今日你可是无处可逃。”
“我没。”她咬着唇瞅他,“我用完便来。”
“那好。”崔骘起身,“那小舅便先去浴池等你,若你迟迟不来,小舅可是要来逮你的。”
她连声道:“我去,我肯定去的。”
崔骘笑笑,转身离开。
菀黛看一眼他的背影,终于松下一口气,有闲心用膳了,方才一直被盯着,她连饭菜都不敢咽。
她快速吃完,擦擦嘴角,犹犹豫豫跨进浴房。
湿润的花香气息扑面而来,挑开重重垂帘,她朝着升腾的白雾中走,瞧见水中隐隐的宽厚背影。
水中的人像是睡着了,并未回头来看,她心中稍松,褪下寝衣,小心翼翼往蒸腾的浴池里踩。
“用好了?”前方的人忽然开口。
她心中微惊,扶稳水中的台案,轻声应:“嗯。”
“那便好,小舅还以为你又有什么不满的,藏在心里不说,转头便要跑。”
“我才没有。*”她慢慢游近,看着他右肩的伤痕,轻轻伸出指尖,“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条疤痕还是这副模样,不见有消退。”
“当初这条右臂险些齐根被砍断,这样重的伤,能缝合起来已算不错,也顾不得什么美丑了。”
“不丑。”她抱住他的肩,轻轻贴在他的后背上,“我虽怨怪过小舅,可心里也清楚,若是没有小舅,西北早就被北方蛮族的铁骑踏平了。”
崔骘并未应答,又道:“昨夜住的那个宅子喜欢吗?房契放在你的嫁妆里了。”
“我听阿嬉说了,小舅给我准备了很多嫁妆。”
“自然是要排场越大越好。”
“今日,小舅还在婚礼上提到了我娘,若不是小舅提起,恐怕现下已没有几人记得了。”
“你娘也是西北的烈士,府中的典册中自有记载,她救过大姐的命,永生永世都是崔家的恩人,不会有人忘却的。”崔骘缓缓转身,将她搂进怀里,“你先前总说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可就凭你娘的英勇,你也是配得上的,往后不要再这样说。”
她眼眶发烫,哽咽道:“这样的世道,即便是牺牲了又如何?不认账的,大有人在,我宁愿她不要这样英勇。”
“小舅明白,若是可以,小舅也不希望家中的长辈们封侯拜相,宁愿只是平民之家,可以平平安安相伴到老。”崔骘轻抚着她的后脑,道,“可命运给你我的道路便是如此,我们除了走下去,别无他法。”
“谢谢你,怀定。”
“谢我做什么?”他低头含住她的唇,“小舅只要你的爱。”
第43章
她双臂缠住他的脖颈,轻声道:“我感谢小舅,但也是喜欢小舅的。”
崔骘抱着她从水中站起,带着哗啦啦的水滴,一路嘀嗒到卧房。
“冷吗?”崔骘顺手放下帐子。
“不。”菀黛快速钻进被子里,“有地暖。”
崔骘俯身,低声又问:“害怕吗?”
她眼睫轻颤,嘴上却道:“不。”
崔骘笑着摸摸她的脸:“真不怕?在小舅跟前不必说假话。”
“只是有些紧张。”她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贴紧紧贴在他炙热的胸膛上,不对上他的视线,心里反倒是没那样慌了。
“紧张什么?这些日子你不都是跟小舅住在一起的吗?”崔骘轻轻拍拍她的背,低头又含住她的唇,“别怕,房中点了能让人动情的香,你放松便好。”
她深吸几口气,又缓缓吐出,紧紧缠着他腰身的手臂慢慢软下来,只是松松环抱住他。
崔骘搂着她,带着灼热气息的吻克制地落在她脸颊上,星星点点,酥酥麻麻,如涟漪般漾开。
房中的香似乎是有作用了,她迷离的眼眸含着一汪春水,愣愣看着他。
崔骘也静看着她,一步步引她动情,诱她沦陷,直至将她收进掌心之中,极其克制地爱抚品尝。
几乎天旋地转,日夜颠倒,四处的红影蹿动,她被裹在结实炽热的怀抱里,哑声唤:“小舅。”
崔骘紧紧抱着她,嗓音同样沙哑:“小舅在。”
她毫无阻碍地抽出手,轻轻抱住他的背,断断续续问:“小舅,你喜欢我吗?”
“喜欢,小舅喜欢你,小舅爱你,永远爱你。”崔骘微微抬身,轻轻抚摸她红润的脸颊,“小黛,疼不疼?”
她摇头,嫣红的红晕也随之荡漾:“不疼。”
崔骘又将她抱紧,紧紧按在怀里。
红烛燃半,檐角的铃铛摇晃,簌簌声拍打在窗上,她胸脯起伏一阵,呼吸匀畅后,小声问:“下雪了吗?”
“是在飘雪,冷吗?”崔骘斜卧在她身侧,将合欢锦被往上拉了拉,盖住她留着浅浅红痕的肩,“歇一会,小舅抱你去洗?”
她抿着唇,低声道:“不洗。”
“不洗?”崔骘挑眉。
她看他一眼,小声道:“我听说,这样可以早些怀上孩子。”
崔骘支着头,鲜有懒散的模样:“你这样着急要孩子,一丝也不喜欢这鱼水之欢?”
“你不是着急吗?”她低声反问。
“也没有这样急,你年龄尚轻,又刚成亲,好好玩一阵子再说,不必这样刻意。”
“可你先前还说你都到了这个年龄……”
“那也不是说着急要孩子,我还这样年轻,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片刻。”崔骘稍稍俯身,在她耳旁悄声低语,“还是你喜欢留在里头的感觉?”
她唰一下红了脸:“才没有!这样难受极了。”
崔骘笑着将她抱起,大步往浴房去:“难受便去洗干净。”
灯火通明,寒风阵阵拍打着窗,她只抬眸看着他。
崔骘享受着这目光,抱着她跨进浴池清洗。
她害羞,只能看着窗外:“雪是不是下大了?”
“想看看吗?裹个毯子,在窗边看。来。”崔骘给她裹紧毛毯,将她放在地上,刚要支开窗子,她一歪,忽然倒在他手臂上。崔骘眼疾手快扶住她,“没站稳?”
她有些难以启齿:“腿软。”
崔骘笑着又将她抱起:“那还看什么下雪?早些歇息,明日再看。”
她红着脸,埋进他的颈窝里:“都怪你。”
“好,都怪小舅,睡吧,明日便好了。”
她躺在他的怀抱之中,听着窗外呼呼飞雪,听着烛火啪啪燃烧,睡意却无声涌来。
夜半,房外忽有敲门声。
“都督!急报!”
崔骘睁眼,握住手心中微动的指尖,朝外吩咐:“有何急事?直说便是。”
“都督,棹公子在下面。”风雪声夹杂着守卫的声音一起传进房中。
崔骘眉头微皱:“此等小事也要来打搅我吗?”
守卫赶忙解释:“都督,外面下着大雪,棹公子醉了酒,像是得了风寒,浑身烫得厉害,可如何也不肯走,属下是在没有办法,才来询问都督,请都督恕罪。”
“表兄是因为我才如此的吗?”菀黛抬眸,看向身旁的人。
崔骘沉眼,朝外斥责:“将他赶走便是。”
“表兄定是因我才这般。”菀黛说着要起身,“我去劝他离开。”
“坐回去。”崔骘冷声命令。
菀黛惊得一抖,跪坐在床榻上,怔怔看着他:“小舅……”
“从今往后,你不准再提起他一句。”
她忍不住,眼泪滑落:“小舅,我……”
“你再为他流一滴眼泪,往后便莫要再留在我身旁。”崔骘撂下一句,披上单薄的寝衣转身便往外去。
寒风凛冽,捶打在他黑沉的脸上:“此等小事,还需来与我通传,要你们何用!”
侍卫屏息,噗通跪地:“请大都督责罚。”
“把他给我敲晕了,随意找个屋子扔进去!”崔骘转身几步,又道,“请郎中和征西大将军来。”
寒风拍打他的脸,也打消他的火气,他将衣裳扔去一旁,在床上躺下,待身上寒气消散,低声道:“来。”
蜷缩在墙角的人没有动弹。
他又唤:“小黛,到小舅身旁来。”
人缩着,仍旧未动。
他刚消下去的怒火又冒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扣着她的腰几乎是将她拖拽到跟前。
推搡间,拢好的寝衣又散开,菀黛惊慌失措,大哭着喊:“不要这样对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崔骘顿时百感交集,跪坐在床榻上,只剩手还抓着她的手腕,静静看着她:“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我不过是想让你睡到身旁来。”
她哭得越发厉害,蓬松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床褥上:“我以为小舅要对我用强。”
崔骘将她搂起,将她那头乌黑蓬松的发顺去脑后:“我在你心中这样十恶不赦吗?”
“小舅。”她哭着抱住他的脖颈,“不要这样对我,我害怕,我挣脱不了。”
“我知晓你害怕,我从未想过要强迫你,我若是不愿顾及你的意愿,从我看上你的那一刻起,便能直接将你要来院中,你又能如何呢?”崔骘深吸一口气,轻轻在她头上抚摸,“这些日子小舅一直留你在身旁,难道只是想要拿你来泄欲吗?小舅是希望今夜能让你不那么害怕,能让你体会到其中的乐趣,小舅怕你疼怕你不适,早早便让你休息,可你呢?”
她伏在他肩头,哭泣不止。
“你也说感谢小舅,你也知晓小舅为了今日花费了多少心思,原本一切都非常美好,可你偏偏要为了他跟小舅置气,你要小舅如何能够不生气?”
“我没有为表兄落泪,我落泪是因内疚,不论如何,表兄从前对我照顾颇多,我与他分开不久,便与小舅在一起,甚至我早就隐隐察觉小舅对我心意,我从不敢细想,想来便觉得自己见异思迁,恬不知耻。”
“不许这样说。”崔骘捏起她的下颌,“你是与他决裂后才跟小舅在一起的,小舅对你好,你动心得快一些,不过是人之常情,如何能说是恬不知耻?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
她吸吸通红的鼻尖,微微红肿的眼眸看着他:“那你呢?我只是落泪而已,你便说什么不要我的话,今日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你便说出这样的话。我生气不是因你不让我见表兄,是你对我如此薄情。”
“我是气你还牵挂棹儿,若是今晚外面来的是个曾经与小舅纠缠不清的女人,你难道不会生气吗?”
“若是旁人,分开便是分开,我绝不会再见,可偏偏他是表兄,是崔家的人,我从小寄住在家里,家里的长辈和兄弟姐妹都待我不薄,抛去未婚夫的身份,他还是我的表兄,我听闻他醉了酒,又发高热,我如何能不牵挂?何况我明知他是为我而来。”
“难道他不是我的亲外甥吗?难道在你心中,我已然无情无义到这种地步?你关心他,我难道便会放任他不管?他纵使是醉了酒,发了热,要看也是大夫去看,你去看有何作用吗?”
她抿着唇,缓缓垂眸:“我只是想劝他早些放下。”
“可在我看来,这便是你放不下他的借口。”
“我没有!”她猛然抬眸,委屈愤怒,泪水涟涟。
崔骘双手捧住她的脸:“好,我现下知晓你没有了,是小舅的错,小舅一时情急失言。”
“方才洞房时你还说什么永远爱我,现下便说要赶我走的话,你明明知晓我没有地方可去,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她越想越委屈,声泪俱下。
崔骘皱着眉,不停用粗粝的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珠:“是小舅错了,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
她埋头进他怀里,放声大哭:“我就要哭,你根本就不爱我!”
崔骘叹息一声,只能皱着眉头将人搂在怀里哄:“小舅不过是失言说错了一句话而已,你就要将小舅从前所做的一切都抹灭吗?别哭了,嗓子都苦哑了。你怎会没地方可去呢?小舅给你的嫁妆里添了好几处宅院,你若喜欢,想住在哪里都可以。”
“这一切都是你给的,你想收回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若有一日你真不喜欢我了,这些还能属于我吗?”
“都是小舅的错,小舅再不会说这样的话,别哭了。”崔骘将她抱起,往被窝里放了放,“真要像你说的那样轻易,我又何必要弄出来这样大的阵仗?岂非是给人留下话柄?这样的话柄对我来说或许真不算什么,可能避则避,没必要一时兴起给自己惹麻烦。”
她抬眸看着他,好一会,哽咽道:“我要喝水。”
崔骘勾了勾唇,倒了水来,送到她的嘴边:“喝吧。”
她全身靠在他的手臂上,小口将水喝完。
“饿不饿?要不要让人送些宵夜来?”
“不饿,困。”
崔骘拿着手帕给她擦擦脸上的泪痕,搂着她躺下:“睡吧。”
她抿了抿唇,稍顿片刻,双手环抱住他的腰。
崔骘稍稍侧身,将她搂紧。
天色大亮,满地清白,照进窗棂之中,轻轻晃动,她睁开眼,动了动酸胀的小腿。
“醒了?”低沉的嗓音从身旁传来。
她侧眸看去,低声问:“小舅今日不起床练武吗?”
“新婚的日子,外面又下着雪,练什么武?”
“噢。”她撑起身,缓缓坐起。
崔骘睁眼看去:“起了?”
她点点头:“嗯,洗漱,用早膳。”
“侍女都在外面,你喊她们来伺候吧。”
“你呢?”
“我洗把脸的功夫,不需人伺候,起吧。”
崔骘坐起身,两三下便将寝衣整理好,待她穿好衣裳,崔骘都洗漱完了,连头发也盘好,坐在一旁看兵书去了。
她轻声收拾完,要去梳妆时,崔骘开口了:“不用收拾得太齐整。”
“为何?”她抬眸看去。
崔骘朝她看来,眸光升起一抹笑意。
她立即明悟,慌忙收回眼,低声道:“噢。”
“拢起来便好,也不必化妆了,梳完便用早膳。”崔骘又道。
“是。”侍女们照做。
菀黛一直垂着眼,待侍女们躬身退下,才低声道:“这都几时了?还早膳?”
崔骘拉着她坐下,笑着反问:“不是你起晚了吗?小舅可是一早便醒了。”
她抿着唇,抬眸看他。
“本就是休息的日子,起晚一些也无碍。”崔骘笑着拍拍她的手,“又要与我说笑,又怕得慌,我有时真不知你在想什么,到底是怕我呢?还是不怕呢?”
“我也不知。”
“用膳,今日是羊肉锅子,冬日多吃些羊肉,能御寒。”崔骘往她碗中夹几块肉,又道,“你总怕我做什么?我是你丈夫。”
她小口吃着肉,低声道:“你也是大都督。”
“对旁人来说是如此,可在这里,在你我之间,我只是你的丈夫。虽然我有时也会训你,那也是你做错了事,或是情急之下,若无事,我总凶你做什么?我也不是闲得没事做。”崔骘说罢,也不等她回答,又道,“雪今早便停了,只积了浅浅一层,若是想看,我们下午可以在园子里走走。”
“那上午呢?”
“睡觉。”
床榻上的红色帐子放下,房中又暗下来,崔骘将床边放着的木酒杯端起来,交给她一杯。
“昨夜未喝合卺酒,今日补上。”
手臂交缠的瞬间,酒杯上系着的红绳也交缠,一头在她手中,一头在崔骘手中。
清甜微辣的酒入喉,她被呛得脸色微红,头脑一下便开始发昏,身子一歪,便倒在崔骘怀里。
“嗯?醉得这样快?是醉倒了?还是故意倒在小舅怀里的?”
“醉了,也是故意的。”她小声答。
崔骘扬起唇,低头含住她的唇,将她放倒在褥子上,悄声道:“小舅喜欢你这样主动,来,上来。”
她还没应答,便被人掐着腰去了上面。
“我不会……”她双手撑着他的胸膛,咬着唇低声道。
“小舅不是教过你吗?不同的只是先前是在外面,现下要放在里面。”
“我就不知如何放在……”她含糊不清问。
“来,小舅教你一遍,往后你就这样照做。”
她嘴上应着,眼神却往别处瞟,不敢多看。
崔骘看着她:“不看如何学得会?听话,好好看着。”
她羞恼瞅他一眼,还是默默垂眼去看。
崔骘却只饶有兴致盯着她的害羞神色:“学会了吗?”
“嗯。”她赶紧别开眼,连连点头。
崔骘轻拍她的腿:“动吧,这个小舅可是教过你的。”
她浑身熟透了,撑在他腰腹上的指尖也跟着发烫,咬着唇抬着头,不知在看何处,但崔骘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能察觉得到。
“舒服吗?”崔骘低沉的声音朝她耳朵里钻,“说实话。”
“说不上来。”她只觉得脑中有些嗡嗡声。
“无妨,小舅帮你按按便舒服了。”
他的手法的确高超,两三下便让她软了腰,眼眸里也渗出些水光,越发主动起来,直至累得动弹不得。
崔骘看着她:“累了?”
她嗓子也累,只点头。
“来。”崔骘朝她伸手,“到小舅怀里来。”
她软绵绵趴在他胸膛上,抓着他粗壮的上臂,随波逐流,最后失了力气,一摊软泥似地倚着他。
崔骘轻抚她的后背,低声问:“累得厉害?”
她累得不想张口,尚有一丝余力还能点头。
崔骘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笑意,在她耳旁悄声道:“这就累了?这才刚开始呢。”
傍晚,寒风又开始拍打窗子,鹅毛大雪扑簌簌地落,她瘫软在褥子里,连眼皮都睁不开了,终于知晓什么叫做才开始。
崔骘端了水来,低声道:“雪又落大了,今日还是不要出门了。”
菀黛连哼声都懒得发出,只在心中骂他。
“喊了一下午了,喝些水吧。”崔骘搂起她,将水送到她嘴边。
她睁眼,眼中又是通红一片,盯着他瞅。
崔骘觉得好笑:“又哭什么?小舅今日可没有凶你没有骂你。”
她咕咚咕咚喝下一大口水,往床上一摔,躲进被子里,小声啜泣起来。
崔骘俯身去看:“弄疼了?小舅心里还是有数的,不会弄疼你,方才也不见有干涩阻碍。”
哪里是什么方才,从晌午用过早膳起,翻来覆去,褥子都换了好几床,菀黛又哭又喊,直到此时才停。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沙哑着嗓子又哭起来。
崔骘微微皱眉,躺去她身旁,又将她搂进怀里:“别哭了,哭得小舅心都要碎了。”
她挣扎几下,瞪着他哭着喊:“骗人!你根本就不会!方才我也哭了,没见你理我!”
“好好,小舅知晓错了,太累了是不是?”崔骘用掌心将她的眼泪抹去,“好不容易有闲暇的时候,等这阵子过了,又要忙起来,恐怕便没有这样恣意的时候了。”
她沉默许久,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乱发脾气。”
崔骘将她搂紧一些:“我知晓,你累,是吗?”
她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头疼,腿疼腰也疼,我想睡觉,可浑身都不舒服……”
“好,小舅知晓了,小舅哄你睡。”崔骘稍稍躺下,一手轻拍她的背,一手给她按着头,哄着她缓缓入眠。
她累坏了,一夜无梦,又是睡到天色大亮才睁开眼,眼睫却还垂着,一丝精气神也无。
崔骘摸摸她的脸颊,轻声细语:“还累?”
她讷讷点头。
“青霜。”崔骘朝外喊一声,吩咐,“端些热水来,夫人要洗漱。”
几个侍女一起上前,端水的端水,递帕子的递帕子。
崔骘接过漱口的茶水,送到她嘴边:“来,洗漱后便用膳,用完再好好歇歇。”
她漱完口,却道:“房中太闷,我想出去走走。”
“故意躲我?”崔骘垂眸看她,“放心吧,小舅今日不碰你。”
她瞥一眼候在一旁的侍女们,面色微红,手躲在被子下悄悄戳戳他的腿。
“小舅说得不对?”崔骘又要给她擦脸。
“我自己来。”她抿抿唇,抬着酸软的手臂默默净面。
崔骘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接过她还回来的帕子,又朝侍女吩咐:“送些吃的来,要能在床上吃的。”
侍女退下了,菀黛悄声道:“好累,你让我歇一天好吗?”
崔骘揽住她的肩:“刚才不是说了吗?今日让你歇息。”
她眼睫颤颤,小声又道:“腿酸得很,我想让芳苓来给我揉揉。”
崔骘低头看她:“芳苓比小舅揉得好?”
她别开脸:“不是。”
“那是怕小舅揉着揉着就又要碰你?”
她轻瞅他一眼,撇着嘴点头:“嗯。”
崔骘笑道:“放心吧,小舅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办到,来。”
她的腿被捏过去,放在了他的腿上。
“小舅常年打仗,手上的力道不比芳苓大多了?按得定也更舒服些,按一按,下午必定便会全好。”
第44章
她畏惧他,可也喜欢他,尤其是这样温声低语的他。
她低头,轻轻抵在他的肩上:“小舅常年打仗,我却是常年在内院之中,自然比不过小舅身强体壮,昨日那样的情形,小舅可以,我却有些受不住。”
“好,小舅知晓了。”崔骘将她整个放在自己腿上,给她揉完腿又给她揉胳膊。
而她,就这样懒洋洋坐在他的腿上,倚靠在他的怀抱里,松松勾着他的肩。
送来的主食是饺子,羊肉馅的,蟹肉馅的,口味丰富,她不想抬手,崔骘便夹了一个个喂她。
“外面的雪下得大吗?”
“这时小些了,不过昨晚下得大,外面落了很厚一层雪。”
“用完饭,我想出去走走。”
“不是腿累吗?”
菀黛含羞看他一眼:“多亏了你给我揉了揉,现下倒是没那样累了。”
他扬唇:“好,你去梳妆,我用膳,用完我们一同出去走走,只在园子里走,没有外人,不必梳得太麻烦。”
菀黛应一声,忍不住从铜镜里偷看他几眼,好一会才端正坐好。
“夫人。”芳苓给她使眼色。
她抬眸:“什么?”
芳苓笑着摇头。她想找夫人说说话,可这两日都督总盯在夫人身旁,她一直寻不到机会,此时此刻也不敢在都督眼皮子底下耍小心思,不过看夫人红光满面,心里多少踏实一些。
菀黛见她摇头,便也不再多问,挑了两个简单的发饰稍稍装点后便起身。
崔骘刚好吃完,擦了擦嘴,往衣柜边去:“来,穿上这件新做的狐裘。”
菀黛跟过去,被他披上那件赤狐皮毛的裘衣。
狐裘皮毛细腻,火红的毛发轻轻晃动,荡起一层水波般的光晕,如霞般灿烂。
崔骘上下打量一圈,很是满意:“你穿上甚美,还有一件白色的,你穿上肯定也很美,只是毕竟是大喜的日子,穿红色喜庆些。”
菀黛抿抿弯起的唇,拉住他的手:“那你呢?”
他随手拿起常穿的青狐裘套上,牵着她往外去。
台阶上的积雪已被清理干净,铺着一道粗糙的地毯,又有崔骘扶着,菀黛稳稳当当站在地面上,顺着石子小路,缓缓朝前走。
雪不算大,飘飘摇摇落在伞面上,她被崔骘揽着,又裹着厚厚的皮毛衣裳,一丝风雪也未受着。
“湖边落了层雪,倒是别有一番意趣了。”
她也看去:“湖面结冰了,喂不了鱼了。”
“这样喜欢喂鱼?让人在凤梧台下挖个鱼池,养一些,你也好时时能看见。”
“喜欢是喜欢,但也不必这样麻烦,从前是一个人待得无趣,只能和府上的鱼儿们相伴,日积月累,便习惯了。”
“这样说来,与小舅在一起后,没那样无趣了?”
她看他一眼,害羞点头:“是。”
崔骘心情大好,牵着她的手往梅园中去。
雪停了,伞收起,缓步穿梭在盛放的梅林中,宽厚的裘衣扫过花枝,染了梅香的积雪簌簌而落。
崔骘紧紧搂着她的肩,拢紧她身上的裘衣,将碎雪尽数遮挡。
兜帽下,温暖的气息化作缕缕白烟,她抬眼张望着,忍不住感慨:“好香。”
“前面还有些白梅粉梅,可以一并折些回去。”
“好。”她笑着抬头。
崔骘低首在她眼皮上轻轻落下一吻,揽着她走进梅林深处停下,握住她的手搓了搓,道:“天冷,喜欢哪支?小舅替你去折。”
她抿了抿扬起的唇,轻声道:“想要高处结苞的那支。”
“这样多盛放的,为何要花苞?”
“结苞的拿回去可以多放几日,盛放的折回去凋谢得快。”
“谢了便叫人再来折。”
“总来折,将林子折秃便不好看了。”
崔骘已折下几支开得正旺的花枝,又要去折更高更艳的:“那便叫人再移栽些来。”
菀黛看着他道:“小舅真不会怜香惜玉。”
“是在说花,还是在说自己?”崔骘抓着一大把花枝,笑着走回来,“花是花,你是你,梅花这世上不计其数,可你只有一个,小舅不会因为不惜花便不惜你。回吧,手都在外面待冷了。”
她被牵着又穿出梅花林,沿着湖岸往回走。
雪突然又大起来,纷纷扬扬,崔骘手一抬,将她护在裘衣下,带着她跑回凤梧台上,花瓣散落一地。
“花枝还能用吗?”她着急去看。
“落了满身的雪,不怕风寒,还要看花?”崔骘随手将花枝放在柜上,将她落满雪的狐裘解下,扔去一旁的架子上,牵着她往里走,朝侍女们吩咐,“去熬些姜汤来。”
她回头看几眼,轻声解释:“雪落在狐裘上,没透进来。”
“那鞋袜呢?”
“新做的麂皮防水,也不曾弄湿。”
崔骘与她对坐,双手捧着她的手,轻轻揉搓:“手冷得很,暖一暖再去玩。”
她实在羞于和他对视,微微前倾,轻轻往他肩上一靠:“房中烧了地暖,一会便不冷了。”
“平日里也没少你吃少你穿,身子还是这样不好,稍出去走走手便冰凉了,可想而知你平时的心思有多重,已到了影响身体的地步。”
“也没有……”
“还嘴硬?折个花都能想东想西。”崔骘将她又往怀里扣了扣,“小舅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往后你不用考虑任何人的想法。”
“嗯。”
“手暖和些了,去换身便服,再去插花。”
菀黛换了身简便宽松的丝棉直袍,将略微凌乱的花枝抱来,跪坐在案前认真修剪。
“来。”崔骘颀长的身影罩下,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的脚腕,将她脚上的丝绸单袜褪去,换上一双填了丝棉的袜子,“暖和些。”
她抬眸:“你冷吗?”
“我不冷。”崔骘将她的腿放回去,“继续修剪花枝吧。”
花枝还未凋谢完,里面的几枝还是饱满的,她挑了挑,拿着剪子专心致志修剪。
大雪絮絮而落,崔骘往她跟前又放了个暖炉,聚精会神看着她修剪花枝,插在花瓶中,摆放在房间里。
雪大,无处可去,只能在房中活动。
插完花,菀黛拿了书来看。
“喜欢庄子?”崔骘仍旧坐在她身旁。
“《庄子》博大精深,我只是阅览,却未得出什么心得,不敢谈论喜恶。”
“你的字写得极好,往后有了孩子,也不必请启蒙的女傅了,你来教便好。”
“那你呢?你要做甩手掌柜吗?”
崔骘笑着看她:“少时我便常照看你和棹儿,你还怕我们有了孩子,我不负责任吗?”
她听到崔棹的名字,不由得一愣。
崔骘脸上的笑褪去,低声问:“在想什么?”
“我……”她想起前日,下意识便要说谎,可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又立即将谎话憋回去,“不知表兄现下如何了……那日大雪,表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心里过意不去,也怕大姨母怨怪。”
“你我已成亲,往后应该随我一同唤征西大将军为大姐才好。”
菀黛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又道:“是,大、大姐她对小舅一向亲厚,是不是我们也得去拜见她?”
“她已带着棹儿返回焉州了。”
“表兄不是病了……”
“你心疼他?”崔骘冷声打断。
她眉头蹙起,满眼委屈:“此事毕竟是因我而起,我并非是心疼,只是担忧,更害怕姨母因此对我心有不满,怎的到了小舅口中便是什么心疼了呢?”
“好,是小舅多心了。”崔骘握住她的手,“可小舅不是说过吗?他是小舅的亲外甥,小舅不会不管他,不用你费心想这么多。”
她抽回手,别开脸:“那照你这样说,我还是他小舅母呢?”
崔骘瞬间眉开眼笑:“那自然也是。”
“那舅母关心外甥有何不可?你整日因此事对我冷脸。”
“你若真是这样想的,那我便不说了。”崔骘又将她的手握住,轻声哄,“你们毕竟与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小舅也不清楚,有些担忧总是人之常情。”
她震惊回眸:“什么到了何种地步?你与我洞房花烛,你还不清楚吗?”
崔骘笑着捏捏她的脸:“想到何处去了?我是说,你对他的感情到了何种地步,我看你连他任由小妾欺负你,你都能接受。”
她抿了抿唇,赌气道:“我与你说过,可见你根本从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也从未替我考虑过,更是从不知晓我在想什么。”
“小舅竟有这样大的罪过?”崔骘打趣一句,双手环抱住她,笑意不达眼底,“小舅知晓你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也知晓你在想什么,可小舅不喜欢你再提起他,不喜欢你在想他,答应小舅,往后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她正要顶嘴,却对上他的眼眸。
眼前的人在笑,似乎是在说些玩闹的话,可她莫名感受到了其中的深意:这是命令,不容拒绝的命令,以这样的方式说出口,是想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她垂下眼,片刻后,还是妥协了。
“好,小舅不喜欢,我便不再提他。”*
崔骘看她心情低落,轻轻在她头上抚摸,轻声细语道:“小舅为你做了这样多的事,只是要求你不再提起他,这很过分吗?”
她摇头:“不过分。”
“那为何这副惆怅的模样?”
“我……”她欲言又止。
“跟小舅还有什么顾虑?直说便是。”
她抿了抿唇,心中的委屈从眼中溢出:“我以为我能将你当做亲近的人,我以为在你跟前我想说什么便能说什么,可你突然让我觉得,你不是我的丈夫,你是大都督,对于你的命令,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又在想什么?”崔骘轻抚她的脸颊,“你不是也不愿意小舅娶别人吗?小舅也不喜欢你提起他,就这样简单而已。”
“可我看着你的眼神,我觉得你在警告我。”
崔骘叹息一声,将她抱在怀里:“我知晓,他是你表兄,和你又有青梅竹马之谊,你担心他,不是因为对他还有情,可我不喜欢你担心他,我希望你能做到,仅此而已。”
她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哽咽道:“我还以为你怀疑我,如今我心中真的只有小舅一个。”
“好了,小舅知晓,小舅不是怕你和他有些什么,只是不喜欢你再提起他。我也知晓你不想将关系弄得太过僵硬,也不愿意得罪大姐,但现下你我是夫妻,我不会薄待棹儿,这在外人看来便是你不曾薄待他。我说过,你无需考虑旁人的想法,一切听从小舅安排便好。”崔骘抬起她的脸,静静看着她,“以后不许再想他,可以做到吗?”
她吸吸鼻子,点头道:“可以。”
“小舅还知晓你与他虽是相识多年,可并未与他交心,小舅却希望你能与小舅交心,就像今日这样。”
她轻轻靠在他肩上,低声道:“我原本便是很信赖小舅的。”
“好,小舅也信你。”崔骘拍拍她的背,“看了许久的书了,歇着吧,今日要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要出门。”
“出门?去何处?”
“去城外的营地。”
大雪纷飞,不像是要停下的模样,这样的天如何出行?她忧虑一瞬,没有多问,翌日,天竟放晴了,积雪被扫去街道两旁,露出半湿半干的石板路。
她先一步上了马车,崔骘在车下问话。
“东西都送去了吗?”
“一早便送去了,定能在都督与夫人抵达之前到。”韩骁答。
崔骘颔首,跨上马车。
菀黛好奇问:“是什么?”
崔骘握住她的手:“去了便知晓了。”
山路难行,车窗稍开一些,透进一丝风来,她就凭着这丝风才好受些,也凭着这一丝缝瞧见外面的银装素裹。
冰天雪地之中,她瞧出一些似曾相识之处:“我们是去上回去过的营地吗?”
“正是。地上泥泞,还需些时辰才能到,将窗子关小些吧,当心着凉。”
“不冷,风吹着才好受些。”
崔骘给她裹紧些斗篷:“不冷也要多注意些。”
她趴在窗口,仍旧往外瞧着。
一早出门,快午时才到营地,营中还是老样子,只是几间木屋变成了用土做成的,看着暖和结实不少。
马车停下,夏烈立即带着几个副将士兵迎来:“见过都督,见过都督夫人。”
崔骘伸手给菀黛做扶手用,目光已落去不远处的炊烟上:“在煮饭了?”
“营地里人多,要做的饭菜也多,是要提早准备。”夏烈回完,又朝菀黛道,“多谢夫人送来的酒菜。”
菀黛一愣,不明所以。
崔骘牵着她,不紧不慢往前走:“新年,天寒,又是我成婚这样的喜事,本应请众将士一同热闹的,只是这样的光景,须得有人驻守各处,比起诸位的辛苦,这些酒菜不算什么。”
“都督言重,这都是属下分内之责。”
“送来的肉菜都煮上了吧?”
“都煮上了,酒暂且放在营帐外。”
崔骘朝摞起的酒坛子看去,微微颔首:“好,那中午我们便喝上一杯。”
夏烈开怀应:“是!”
午时,厨房里的饭菜香味飘出来,将士们在厨房外摆上几张大桌子,又将酒坛子搬来,准备斟酒。
崔骘在一旁看着,忽然开口:“将士们辛劳,夫人想亲自为诸位斟一碗酒。”
菀黛又是一愣,抬眸和他对视一眼,缓步走至桌边,拿起酒坛,往碗中斟酒。
两旁的士兵早已自觉退开,她一人站在桌边,接过韩骁递来的酒坛,将桌上摆放着的碗一一斟满,后退两步,端庄直立。
“来。”崔骘端起一碗举起。
将士们也纷纷上前,各自端起一碗,双手举起,跟着夏烈高声道:“恭贺都督和夫人大婚。”
崔骘举举手中的酒碗示意,一饮而尽。
将士们也一饮而尽。
夏烈擦了把脸上的酒水,上前一步,又倒一碗,朝菀黛举起:“属下和所有将士再谢夫人送来的好酒好菜。”
菀黛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话未出口,脸先红了大半,轻声道:“将军和将士们日夜守在此处,连新年也不得归家,只希望这些酒菜能聊作抚慰,让众将士能过一个温心顺畅的年。”
“有都督和夫人的关怀,再冷的风雪也不觉得刺骨了。”夏烈端起酒碗饮尽。
菀黛不知如何应对,似乎现下不喝一碗也说不过去,她也端起一碗,咕噜往肚子里咽。
所有人都默认她抿一口意思意思便行了,没想到她竟一鼓作气将那碗酒全喝下了,一滴也未漏,辣得脸霎时通红。
夏烈忍不住咂舌称赞:“夫人好酒量,真是女中豪杰!”
菀黛扬唇笑了笑,随后身子一歪,醉晕过去。
崔骘眼疾手快,在她摔倒前将她扶住,将无奈咽回心中,朝众人解释一句:“夫人酒量并不好,只是心中尊重各位将士,只怕言语表达不及,才以酒作答。”
“这……”夏烈带着众将士跪地,“多谢都督!多谢夫人!”
崔骘摆摆手:“都起来吃饭吧,酒水还有不少,尽管吃喝便是。”
“都督。”夏烈上前,“都督还是和夫人去上回住过的屋里歇歇吧。”
“也好,原本是计划要去下一个地方的,现下夫人醉了,韩骁,你便在此守着,我乘马快去快回。”崔骘大步进了门,将人放去床上,盖好被子,又将门带上。
韩骁立在门外,不敢多抬眸看一眼:“是,属下定寸步不离。”
崔骘点头,拍拍夏烈的肩,又朝人群去:“我先与营中的将士们聊几句,而后便去。”
夏烈低声郑重道:“都督放心,夫人在此若出任何意外,属下定以死谢罪。”
崔骘勾唇:“这我倒是不担心,走,去聊聊,这段时日营中如何?”
他在人群中闲聊几句,便策马而去,抵达另一处营地。
玉阳山连着山,山中藏着不少营地,乘马抄近路不需多少时辰,一个下午,他将几个大营地全跑一遍,及时回到西营地中。
韩骁见他回来,立即上前行礼:“都督。”
崔骘将马交给士兵,问:“夫人醒了吗?”
“还未。”
“我去看看。”
夏烈跟几步:“天色已晚,都督和夫人是否要在此住下?”
“府中还有些事,便不在此住了。韩骁,将马车拉来。”崔骘跨进门中,探探熟睡的人的额头,将身上的披风脱下,给她裹上,抱着她钻上马车。
车中已铺好毯子,燃好暖炉,崔骘将挡风的窗帘合上,听着外头的恭送声,乘车缓缓往回去。
回去的路上不必顾虑人晕车,马车赶得快了些,天微暗时进了城门,一路直奔都督府去。
红烛跳动,菀黛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瞧着房中的景象,一时愣神。
“醒了便将醒酒汤先喝了。”崔骘手上正端着一碗汤,拿着勺子搅动散热。
“我……”菀黛回想好一会,喃喃道,“我喝醉了……”
崔骘舀起一勺醒酒汤,轻轻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好笑道:“既知自己不胜酒力,怎还那样牛饮?”
“什么牛饮?”她瞥他一眼,“我看夏将军喝了,不好意思不喝,皱着眉头才喝完的,还要被你说牛饮。”
“好好,是我不对。”崔骘忍不住笑,“也怪我未提前与你说,你给他们斟酒本就给他们面子了,酒便不用喝了,抿两口,面子上过得去便好。”
菀黛小口喝下,低声道:“那会他们说什么我送去的酒菜,是小舅以我的名义送去的吗?”
“是。”
“我……”她顿了顿,一勺勺将醒酒汤喝完,扶着床榻要起身。
崔骘眉头皱起:“去何处?”
她快步走去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几件值钱的首饰,双手捧给他:“东西不是我送的,却要受将士们爱戴,我于心不安,这些便当做是买酒菜的钱,若是不够,我再去拿一些来。”
第45章
崔骘瞧着她,嘴角缓缓勾起:“我的便是你的,我给的便是你给的,不必分得这样清。”
她抿了抿唇:“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崔骘捏捏她的脸颊,“去将这些首饰都放回去,披个衣裳来,不要着凉了。”
“嗯。”她又将那一捧首饰放回抽屉里。
崔骘起身往外:“一日都未进食了,换好衣裳便出来用膳吧。”
她抬眸看一眼他的背影,快速穿好衣裳,也往起居室去,却在他身后跪坐,轻轻环抱住他。
“嗯?”崔骘微微回眸。
“谢谢你,怀定。”
崔骘握住她的手:“谢我什么?”
她贴在他的背上,低声道:“小舅这样做是为了能让我在军中的名声好一些,是吗?谢谢你。”
“我是你的丈夫啊,你总跟我谢来谢去做什么?”
她起身,又跪坐至他对面,大着胆子却又小心翼翼在他唇边飞快落下一吻。
崔骘笑着看她:“抬眼。”
她咬着唇,缓缓抬起含水春眸。
崔骘眼中的笑意愈盛:“下回别那样饮酒了,知晓吗?”
“嗯。”她看着他点头,又问,“小舅特意将那些政令放在我们成婚的那日颁布,也是为了我能有个好名声,是吗?”
“有这部分的缘故。”
“谢谢你。”她抱住他的脖颈,柔软的脸颊贴着他的脸。
“那以后还觉得小舅不爱你吗?”
她不好意思晃晃他的脖颈:“小舅爱我,我也爱小舅。”
崔骘抚抚她的背:“好了,用膳吧。”
侍女们已将饭菜送来,她立即跪坐好,夹一块烩羊肉放在他的碟子里:“怀定,你吃。”
崔骘笑着拿起竹著:“你吃吧,吃完早些去沐浴。”
菀黛面颊微烫,低垂眉眼,再不多话。
天早暗了,一餐用完,弦月已高挂,水汽蒸腾的浴池里,她穿着身轻薄的纱衣缓缓游去。
“怀定。”她轻声唤。
“来。”崔骘转身,慵懒倚在岸边。
她游过去,到他身旁。
“水温如何?合适吗?”崔骘将她搂进怀里。
她低声回答:“合适。”
“还难受吗?”
“不。”她直起身,生涩地轻碰他的薄唇,小声唤,“怀定。”
崔骘目光落在她颤栗的眼眸上,掌心轻轻在她腰上摩挲,也低声唤:“小黛。”
她被看得实在羞赧,闭上眼,一口咬住他的唇,不敢再睁眼。
轻薄的纱衣随着花瓣飘荡在水面上,一池泉水摇曳,不停拍打在铺满地毯的岸上,花瓣飘零,池水半泄。
“你第一回是和我吗?”菀黛沙哑着嗓子问。
崔骘忍不住笑。
菀黛蹙着眉抬眸:“你笑什么?”
崔骘笑得胸腔微微震动,无奈摇头。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说话呀。”菀黛戳戳他的胸膛。
“算是。”
“什么叫算是?”
他垂首,在她耳旁低语几句。
菀黛羞臊瞅他:“我说的是人,你说的是什么?”
“人,那第一回便是跟小黛。”他抱着她跨出浴池,“在水中泡久了也不好,回卧房去吧。”
菀黛看着他,又问:“那你从前有什么喜欢女子吗?”
他稳步朝前走,不徐不疾反问:“连这个都要管?”
“不是管,我只是好奇。”
“你猜。”
“我猜不出,你说嘛。”她被放在床上,顺势勾住他的脖颈,轻轻晃晃,“你说嘛。”
他笑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那便是有了?”她抿紧唇,“是谁?”
“如何?你还要将人找出来打一顿?”
“没。”她一下松了手,拽了被子要往里躺。
崔骘哼笑一声:“还说不管?那生这样的大的气做什么?明明就是口是心非。”
她将被子一掀,气道:“是你含糊不肯说清。”
崔骘捏住她的脸:“还不说实话?是不是在吃什么飞醋?”
她心虚,也羞耻,可知瞒不过,只能轻轻点头。
崔骘笑着松手:“想什么呢?若我真有什么喜欢的,以我现下的权势,难道还娶不回来吗?小舅喜欢你,即便是你真成亲了,也能将你抢来。走,小舅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菀黛坐起身,慢吞吞套上衣裳,低声又道:“我就是在想,你待我这样细心,是不是也待旁人这样过才能如此。”
崔骘给她拢紧衣衫,笑着问:“那小舅是不是也该吃味你从前的事?”
“那不一样。”她挪去床边,“你样样都好,自是不怕被人比下去,我便不一样了。”
“不是觉得小舅不好吗?何时也会说这样谄媚的话了?”崔骘给她套上丝绵袜。
“我先前觉得你不好,不是觉得你别的不好,我只是以为你会待我不好,至于方才的话,才不是什么谄媚的话,都是真心话。”
崔骘给她穿上一双小皮靴,拿来皮毛斗篷往她身上一裹,挑着灯往外走:“依我看来,世上也没人能把你比下去。”
她被牵着,提着裙子,跟着往旋转的木梯上去:“怎会?不说整个西北,玉阳城里的女公子们比得过我的不胜其数。”
“要说家世,才学,或是样貌,兴许是有不少能比过你的。”
“什么?”菀黛眉头一蹙。
崔骘低笑:“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怎的我说便不行了?”
“是我自己说的,我也承认你说的是实话,可天底下的女子都是想要自己的丈夫能偏心一些的。”她含羞垂眸,小声又道,“即便天底下的女子并非都是如此,但我是如此。”
崔骘牵着她在二层站稳,垂眸和她对视:“前些年打仗的时候没有想过婚姻大事,也从未想过该和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成亲,直至谈论起此事,我脑中唯一浮现起的身影便是你,我觉得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嗯。”她眼睫颤颤,又垂下眼。
崔骘牵着她绕着走廊走,停在一扇门外,推开,抬步进门,往门里的台阶上迈。
“先前也有下属提起过此事,玉阳亦有世家想要说亲,我只觉得烦闷,觉得未必是他们家的闺秀想与我成亲,是他们想要联姻。崔家的人几乎不剩几个了,若还有人进门,我只希望是个知根知底的,听话懂事的,其余的,没那样要紧。”
“便是可以任由你拿捏的。”
“不愿意了?”崔骘停在厚重的木门前,拿出一把钥匙,将门打开,“听我的话,听我的安排,对你没什么害处。”
菀黛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心中一时耿耿,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住了。
崔骘放下锁,垂眸看着她:“不高兴了?”
“原来在你的心里,我就是一只可以任你摆弄的宠物,你要我如何高兴呢?”
“我可不会帮宠物拉拢人心。”崔骘将她搂进怀里,“你眼中的世界便是这样非黑即白吗?我是喜欢也希望你能听话懂事,但并未将你当做宠物看,也并非不是真心喜爱你。”
“那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警告我,让我乖乖听从你的命令,否则你便会休弃我,是吗?”
“是你问我,我想与你坦诚以待,仅此而已。”
“那我往后也将你当做是赚钱养家的苦力。”
崔骘笑着抚摸她的脸:“方才还说往后不会再觉得小舅不爱你了。”
她抿着唇看他,眼中有倔强,有不甘:“我没你想象中那样听话懂事,你想错了。”
“听话懂事是什么贬损人的话吗?”崔骘牵住她的手,“如今战事仍旧吃紧,唯有你与我一心,我才能安心在外处理政务。我是先喜欢你,才喜欢你听话懂事,不是先喜欢你听话懂事,才喜欢你。这其中的区别,你能明白吗?”
她没好气道:“哦,就是不是随便一个听话懂事的你都喜欢。”
“虽是还爱乱想,但好歹是不生闷气了,不错,还算有进步。”崔骘牵着她往里走。
她扭了扭手腕,没能挣脱,只跟着往里去。
烛灯一盏盏点燃,房中渐渐明亮起来,多宝格上晶莹璀璨的光芒反射而出,五彩斑斓的光点在窗上、地面上、天花板上跳动。
崔骘上前,在一列宝物之中挑出一支金光灿灿的步摇:“这金步摇适合你,拿去戴吧。”
菀黛被房中罗列的珠宝惊住,讷讷接下。
“这些是从各处弄来的东西,有的出于前朝皇室,技艺精美,我想着女儿家或许会喜欢,便让人搬来了这里。”
他身后架子柜子的宝物数不胜数,簪、笄、梳篦、耳珰……无论材质还是工艺皆是上上乘,琳琅夺目,精美异常,光是看着便让人花了眼。
“不喜欢?”他抬眸看来,“还有玉佩、玉雕,我也不知你偏好什么,便叫人全搬来了,这把钥匙你拿着,往后从里面挑着换着用,我若再遇见什么好的了,也叫人一并送来此处。”
“我……这些太珍贵了……”
“老物件,做得精细些罢了,不过是个象征,待战事彻底平定,再从各地选拔匠人,给你做更好的。”崔骘揽住她的肩,“这玛瑙手钏不错,精美却不张扬。”
说着,那手钏便套在了她手腕上。
红褐色的玛瑙珠子静静躺在她的手腕上,每一颗都被打磨得极其光滑,能瞧见清晰细密的色带,在莹莹烛光之下泛着柔和的光,的确好看极了。
“你原本便白,被这手钏衬得更白了,这手钏便该戴在你手上。”崔骘牵起她的手,在她光洁的手背上亲了亲。
她害羞又欢喜地点头:“嗯,是好看。”
崔骘低下头,笑着又在她脸上亲了亲:“要再去看看吗?不过也不急这一时,这些都是你的,等有空了,你可以慢慢来挑,若是有什么需要赏赐送礼的,也能从这里面挑。”
她抿着唇笑着点头,又抱住他的脖颈。
崔骘搂着她的腰,轻声揶揄:“这会又不说小舅不爱你了?”
她咬着唇,小声道:“我只是想你能多喜欢我一些。”
“小舅喜欢你,会永远喜欢你,会将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你。”崔骘扣住她的腰,边亲边轻声细语地说,此时几乎是捧着她生怕她摔了,含着她生怕她化了,却又忍不住要将她生吞活咽。
拉扯之中,她手腕上的玛瑙珠子相撞,砰砰作响,套着的那件又厚又软的皮毛斗篷被掀起一角,冷风飒飒地往里吹,又被滚烫的皮肤暖热。
她扶着窗沿,扬起纤细的脖颈,皎洁的月光尽数散落在她脸上,照亮满面绯红。
崔骘微微伏身,贴着她的后背,旖旎的吻流连在她耳后,哑声道:“今夜的月光很是明亮。”
她眯着眼,眼前的画面全是模糊闪烁的,只看到一层蒙了纱似的月光,瞧不出来明不明亮,也听不清他的问题,只是胡乱点头。
崔骘炙热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脸上,亲着搂着占有着还嫌不够,修长的手指探入她的口中,将那些千辛万苦压下去的喘息声又放出来。
“怀…定……”她含糊不清喊。
崔骘在她脖颈上浅浅亲吻:“嗯,我在。”
她咽一口唾液,紧紧抓着他的手,又唤:“怀定……”
低哑、难耐带着渴求的呼唤,只让崔骘愈发有兴致,好几回都将人撞去了窗外,又将人紧紧扣回来,继续往窗外撞。
明月高悬,寒风阵阵,炽热的气息流转,一丝不觉得冷,远处一只孤鸟蹄鸣,菀黛低吟一声,身子忍不住往下滑。
她的腿站得酸了,腰榻得酸了,手抓得也酸了,一毫气力也不剩,长裙曳地,躺在崔骘的怀抱中,绕着木梯,缓步回到卧房之中。
模糊之中,她似乎听见雨水滴答声,睁开疲惫的眼,才瞧见天色已大亮,日光照进窗中。
“夫人醒了?”芳苓笑着拢起帐子,“可是被外面的化雪声吵醒的?天晴了,屋檐上的雪在化了。”
菀黛往窗子看一眼,沙哑着嗓音问:“他呢?”
“寻我做什么?”崔骘从外面走来,往床榻上一坐,低声问,“想小舅了?”
她朝芳苓看一眼,见芳苓退下,才轻轻倚靠在身旁人的臂膀上,小声道:“好累。”
“睡了半日了,还累?”
“累。”她小声撒娇。
崔骘笑着将她抱在怀里放着:“天晴了,雪化得差不多,一会出去走走?”
她懒懒靠着他,点头道:“好。”
“刚好天晴,过两日请玉阳的官员前来坐坐,也请他们的家眷一同前来,届时可要你来组织招待,你可能行?”
“有多少人?我要做些什么?”
“尚未定下来,只是请些亲近的,大概也没有几人,你呢便负责与她们闲聊,办些活动,找些乐子,等到午时一同用膳便好。”
“好,我会尽力做好。”
“有什么难处便与小舅说。”崔骘在她额头上亲亲,“歇好了吗?起来洗漱用膳,小舅带你去宴客厅转转。”
她小声道:“腰还有些酸。”
崔骘低头,和她额头相抵,悄声问:“那小舅给你捏捏?”
她忍不住扬唇:“嗯。”
崔骘在她腿上揉捏着,笑着道:“身子这样弱,往后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身子没那样弱,是你太放纵。”
“便是怕你受不住,我都未敢多要,才要了两回,你还嘴硬说自己身子不弱?我已吩咐过厨房的人,让她们每顿都要做几道药膳,你要乖乖吃完,知晓了吗?”
“知晓了,去用膳吧,用完早些去看看宴客厅,我也好有所准备。”
崔骘起身,坐在一旁看着她收拾:“也不必这样紧张,你是都督夫人,她们不敢不敬着你,你平常与她们相处便好。”
她对着镜子梳妆,认真道:“正因是都督夫人我才紧张,若是做不好说不好,丢的不止是我的脸。”
崔骘笑道:“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自然知晓你的礼仪品性如何,放心,你只要平常应对,出不了错。”
她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弯起。
招待女眷的宴客厅在内院,离凤梧台有些距离,距花园和湖塘却近,天若是晴着,方便人游玩。
宴客的那一日,天晴着,但雪刚融没多久,还有些冷,所有的活动便在室内,燃着地炉,倒也暖和。
女客们一个个到了,纷纷上前行礼:“见过都督夫人。”
菀黛心中难免紧张,面上却强装镇定,微微笑着,安排众人落座:“都督说了,想着过年,聚在一起热闹热闹,都不必多礼,厅中设了投壶和棋盘,诸位各自随意便是。芳苓,让侍女们盛些瓜果来,招待各位夫人娘子游玩。”
“夫人太过周到,原以为是普通的宴会,妾身竟未盛装打扮,真是让夫人见笑了。”说话的是个二三十岁的妇人,浑身朴素,的确不像是盛装装扮的模样。
菀黛看着眼生,不知如何称呼,便直问:“我从前甚少出门,因此与城中的夫人贵女们并不相熟,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妾身乃是丛述丛军师的原配陈氏。”那妇人道。
“原是陈夫人,我从前便常听都督提起丛军师,时时夸赞其智谋之才。陈夫人,请坐。”
“多谢夫人。”
有了陈夫人开头,后面再有介绍认识的也自然许多,她平日是不常出门,来客大多未曾见过,便是有见过的,也不相熟,幸而这些人如崔骘所说一般对她十分尊敬,相处下来倒还算轻松。
活动一阵,快到午膳时辰,芳苓提醒一句,众人自然而然随她挪步至席间入座。
此刻,崔骘那边亦要入席,青霜快步走去,俯身在他耳旁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立即沉下来。
卢昶抬眸看去,思索片刻,道:“已到午膳时辰,都督可要移步去用膳?”
“走吧。”崔骘抬步。
用膳便在旁边的厅中,崔骘入席,卢昶和其余官员也依次入席,卢昶坐在右上侧。
“还未恭贺都督新婚。”卢昶举起酒杯。
崔骘举杯示意,并未说话。
卢昶又道:“都督拖了这样久的婚事,终于成亲了,我等也能放心了,只是现下还未有子嗣,我等也难免为都督心急。”
崔骘抬眸看去,眉峰微挑。
座下有人附和:“是啊,都督虽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可这子嗣也不得不早些抓紧啊。”
卢昶接着道:“都督既已成了亲,趁着闲暇,不如再纳几个心仪的,为都督开枝散叶。”
座下有人立即抬眸:“是啊,先前都督是没有成亲,往家中纳人不合适,如今成了亲了,若遇到什么可心的,纳回府中也不算不合礼数。”
“元舒如何以为?”崔骘朝卢昶看去。
“都督辛苦了这么多年,放松放松也是应该的。”
“元舒可是对我夫人有何意见?”
卢昶收回眼,带着淡淡的笑意:“属下对都督夫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菀夫人出身不高,都督纳妾她应当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座下皆是一惊,端杯子的端杯子,举筷子的举筷子,恨不得赶快寻到事忙,佯装没注意方才的话。
谁不知晓都督对这个菀夫人喜爱得很,又是游街又是去军营的,恨不得要弄成世上最大的排场,摆明了就是要给她抬身价,只是无人敢置喙,谁曾想,卢尚书这样便说出了口。
崔骘看着卢昶,似笑非笑道:“元舒是对我夫人有意见,还是对我有意见?”
卢昶不紧不慢道:“属下不曾对都督和夫人有异议。”
“是吗?夫人温婉贤淑,雍容大度,她是我亲自选的,也是我最心爱的女人,你们今日敢对她不敬,不是对我有不满是什么!”崔骘说着,突然怒声拍案,“你等对我有不满之处直说便是,何须指桑骂槐!”
座下之人连忙跪地:“都督,属下并无此意啊!”
“并无此意?如今当着我的面便敢这般贬损我的夫人,私底下不知还有多少难听的话。好啊。”崔骘站起身,“今日刚好聚在这里,对我有什么怨言,干脆一次说个清楚吧。”
地上的人冷汗涔涔,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到底是何处惹到了他,此刻也不好与人交头接耳商量一番,只能连声谢罪:“都督对下属一向是以礼相待,从无苛责怠慢,属下们对都督真的没有任何怨言啊。”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