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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深宫


    深宫寂寂,岁月仿佛凝滞在朱红宫墙之内。


    韩琉玥入宫已有大半载,她所居的“静雪苑”地处偏僻,陈设清简,她的日子就像这个清冷寂寥的名字,平淡得像一潭死水,连一丝涟漪也难以泛起。


    她甚至,连皇上的面都未曾见过。


    只在隆重的宫宴上,隔着遥远的距离,望见过那模糊不清的明黄身影。


    宫中早有传言,陛下自上次大病初愈后,便鲜少踏足后宫,即便偶尔召幸,也多是那几位位份高、家世显赫的妃嫔。


    然而,这并未阻碍后宫女人们永不熄灭的争斗之心。没有帝王的垂青,还有份例、宫权、家族的颜面,以及那虚无缥缈却人人渴*望的“体面”可以争夺。


    今日你压我一头,明日我设计你一回,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而她,韩琉玥,区区一个正五品才人,仿佛是被遗忘在繁华角落的尘埃。


    她甚至没有资格登上那没有硝烟的战场,连成为别人棋子的价值都微乎其微。


    她每日循规蹈矩地向高位妃嫔请安,得到的多是漠视,或是不痛不痒、带着敷衍意味的几句问话。


    她就像御花园中那最不起眼的小花,安静地开着,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观赏。


    这日清晨请安,位份最高的李昭仪称病未起,众妃嫔便按例在侧殿稍候。


    韩琉玥依着惯例,选了最末的位置悄然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麻烦有时不会因为你躲避便会消失。


    新近得了几分圣意、风头正盛的张婕妤,正被几个低阶宫嫔簇拥着说笑,目光流转间,恰好瞥见了角落里的韩琉玥。


    她今日心情似乎不佳,正想寻个由头发泄。


    “哟,这不是韩才人么?”张婕妤声音不高不低,在安静的侧殿响起。


    她扶着宫女的手,袅袅娜娜地走到韩琉玥面前,目光挑剔地上下打量着她,“今日这身衣裳,倒衬得你愈发‘清新可人’了。只是……这料子,似乎是去年江南进贡的软烟罗?倒是稀罕,记得当时,皇后娘娘也只赏了几位主位娘娘呢。”


    韩琉玥心中一紧,这料子确是母亲想方设法送入宫中给她充脸面的,却不想成了话柄。她连忙起身,垂首恭敬道:“婕妤娘娘好眼力。此料确是家母所赠,臣妾也不知其来历,只觉得颜色素净,故而……”


    “不知来历?”张婕妤轻笑一声,打断她,指尖几乎要戳到她的衣襟上,“韩才人,在这宫里,‘不知’二字可是最要不得的。规矩就是规矩,逾越了,便是罪过。难道你觉得,你父亲在朝中得了些脸面,你便可以在这后宫不顾尊卑了?”


    这些话,如同冰针,扎得韩琉玥体无完肤。


    一时间,周围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看热闹的目光纷纷汇聚过来,让她如芒在背。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屈辱,再次福身:“臣妾不敢,请婕妤娘娘恕罪。”


    “恕罪?”张婕妤哼了一声,“本婕妤可当不起!”张婕妤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旋即被众人簇拥着离去,留下无尽的嘲讽与冷漠。


    韩琉玥呆愣在原地,顿感到羞愧难当,只觉得自己好像那野猫野狗,似乎路过的人稍不顺心,便也可来欺负两下,念及此,她默默流下泪来


    夜半无人时,白日的场景仍在脑中反复上演,韩琉玥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那些屈辱、愤怒、不甘、委屈……此刻纷纷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无端的羞辱?


    她为了家族,为了那渺茫的“机遇”,亲手斩断了自己所有退路,将自己困在这冰冷的黄金囚笼里。


    她曾经仰望的爱,如今,成了深埋心底最痛的刺,映照着眼下她不堪的处境。


    那个人的身影,那双含笑的眼眸,那份可望而不可即的温柔,此刻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凌迟着她的心。


    一股冰冷的、从未有过的恨意,如同毒藤般,悄然从韩琉玥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滋生出来,迅速缠绕住她的心脏。


    凭什么那些女人可以凭借家世、心计甚至虚假的恩宠高高在上?


    既然温顺换不来生存,既然真心只会被践踏,那她还要这些无用的东西做什么?!-


    暮春午后,御花园花开得正盛,带来最后的春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慵倦。


    皇帝伽奉天揉着额角,他刚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抽身,由太监总管陪着在园中散步。


    近日来,北疆战事虽暂告平息,然而奏请改善戍边将士待遇的折子却频频呈递御前,更有大臣直言不讳,谏言严查军中贪腐现象……


    此事确该提上日程,伽奉天便想起几日前曾无意间听见兵部尚书韩庆全与其同僚的争辩:


    “……北疆戍边将士之苦,岂是京师安逸之人所能想象!粮秣、寒衣、军饷,样样皆需及时足量!岂能因路途遥远、转运繁琐便打了折扣?陛下仁德,屡次下旨优抚,若在我等手中执行不力,岂非辜负圣恩,寒了将士之心?”


    那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给伽奉天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如今粮饷调度制度正待整肃,军中贪墨情况也该严查……这韩庆全似乎就是不错的人选。


    伽奉天踱步在御花园之中,春光正好,倒是让他卸下几分烦忧。


    此时,他远远瞧见一个身着淡雅宫装的女子正手捧一只细颈白瓷瓶,正小心翼翼地收集着荼蘼花瓣。


    那女子似乎极为专注,伽奉天马上就要行至跟前了都没发现。


    太监总管及时发声才让她如梦初醒,慌忙避让圣驾,裙裾却不经意间拂过一旁的花枝,引得花瓣簌簌落下,也引得皇帝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身上。


    只见她慌忙跪伏于地,声音清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臣妾不知圣驾在此,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的目光在她低垂的脖颈和微微颤抖的肩线上停留一瞬,并未立刻把她叫起,而是问道:“你是何人?在此处做什么?”


    “回陛下,臣妾是静雪苑才人韩氏。”她依旧低着头,声音却渐渐平稳了下来,“见此处荼蘼花开得盛,想收集些花瓣……花瓣可制香囊,有宁神静心之效。臣妾愚钝,只望能借此微末之物,稍解陛下连日辛劳。”


    语气恭顺,话语体贴,长相秀丽……伽奉天想起她好像是韩庆全的女儿。


    皇帝看向跪在地上的韩琉玥,方才那番“宁神静心”、“稍解辛劳”的话,在此情此景下,莫名地触动了他因疲惫而柔软了一些的心。


    “抬起头来。”


    韩琉玥依言缓缓抬头,目光却依旧谦卑地垂着,不敢直视天颜。


    阳光透过花叶,在她清丽却带着淡淡忧思的脸庞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颇为动人。


    “倒是有心了。”皇帝的声音缓和了些许,“起来吧。”


    “谢陛下。”韩琉玥这才缓缓起身,姿态柔弱而顺从。


    皇帝看着她,难得生出了一点闲谈的兴致,他问道:“制香囊?你倒是手巧。还懂些什么?”


    韩琉玥福身一礼,声音依旧轻柔,却条理清晰:“臣妾愚笨,诗书略通一二,闲暇时也习琴棋,只是技艺粗浅,不敢污了圣听。唯有这制香调饮的本事,是打小便熟悉了的,家母略通药理,臣妾就学会了些,只愿能……能略尽心意。”


    伽奉天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又停留了片刻,才对太监总管道:传朕旨意,今晚由韩才人侍膳。”说罢,便迈步离去。


    直到圣驾远去,韩琉玥才缓缓直起身。她望着皇帝消失的方向,手心一片冰凉的汗湿。她慢慢握紧手指,指尖掐入掌心-


    数日后的早朝之上,伽奉天顺应朝臣所请,颁布谕旨,雷厉风行地推行军中粮饷调度制度的革新,并进一步严查军中贪墨渎职的行为,特命兵部尚书韩庆全任总指挥,全权督办此事。


    此令一出,肃然之意遍传朝野,一场规模浩大的整肃行动就此拉开帷幕。


    雷霆所及之处,一批徇私枉法的官吏相继落网,依法严惩,以儆效尤;与此同时,诸多年轻有为的将才借此良机脱颖而出,得以进入凤国军队的权力中枢,为军伍注入了新的活力-


    是夜,万籁俱寂,东宫书房内,烛影摇曳。


    伽珞燐安然坐于案前,手持书卷,神色专注。


    “殿下,事成了。”一名不起眼的小太监低声禀报着。


    伽珞燐并未从手中的书卷上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小太监垂首继续道:“韩尚书正依计行事,部队那边业已妥当。”


    “知道了。”太子语气平静无波,“告诉韩尚书,他的忠心,我记下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让他提醒好自己女儿,初蒙圣恩,仍需安分守己,谨言慎行,日后自有她的好处。”


    “是。”小太监躬身退下,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第42章 私访


    升任北疆副统领之后,白莲在北庭都护府的每一天都过的忙碌又充实。


    每天天未亮透,她就已披甲完毕,参加每日的“点卯”,听取前夜里的值班汇报;随后,她会前往校场,视察府兵的晨间操练,骑兵的马术、步兵的阵型、弓弩手的射艺,都是她关注的重点;操练结束后,她就会回到议事厅,与长史、司马等文官武将一同处理最新的军事情报。午饭后,白莲还会参与处理辖区内州县的一些地方政务,听取关于军屯、民屯情况的汇报,处理商贸纠纷等等。


    日复一日高强度的工作让白莲迅速把自己过往的经验,以及记忆中的知识融会贯通了起来,这也让她在军事管理一事上,有目共睹得飞速成长着。


    这一日,白莲正在书房中处理工作,门被扣响了,


    “白副统领,有人给您送来了一些物件。”一名士兵搬进来一个大包裹。


    白莲微微一愣,问道:“谁送的?”


    “嗯……不太清楚……”


    看士兵憋红的脸,白莲打算不为难他,于是扬了扬手让其退下,自己便拆开包裹细细翻看起来。


    是一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品,一些用于强身健体的补品,还有冬季的鞋帽和御寒的外套。


    只是那靴帽,一看便不是寻常之物,那件外套更甚,用上好的紫貂缝制,毛尖泛着深紫色的幽光,指腹轻抚,那皮毛竟比新雪更软,比婴儿肌肤更糯,细腻茸密,不见半分针芒之感,唯有温润厚实的包裹,仿佛触手生温。


    这样雍容华贵的衣物,一看就是宫廷御制的,仿佛在昭示着送礼者无上的地位与不容僭越的阶序,让白莲突然心生厌恶。


    “想让我披挂这样的东西行军打仗不成?”白莲心中忿忿,暗骂“送礼人”是不是不长脑子?


    她回头再一看这件紫貂大衣,好像在提醒她,她尤在天家恩泽之下,亦在皇家法度之中。


    白莲最后的几份忍耐也荡然无存。


    本想直接丢出去,到底还有顾虑,她最终把这一整个包裹都生气地摔进了衣柜里,又重重关上了柜门。


    这一幕举动被东宫派出负责盯梢的暗卫尽收眼底……


    他顿时有些替太子感到“悲哀”……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如实禀告。


    等自己气消后,白莲细细思考了起来,


    要说生活上,这里自是远远比不上自己在府里在宫里时候的锦衣玉食,但白莲觉得,这种简单淳朴,哪怕是风餐露宿的军旅生活,她都很喜欢。


    虽然清苦,但因为她的心有了方向,这让她感觉充实,她好像又回到了曾经那些遥远的日子里,只不过这次,她所做的一切不再是为了复仇,而是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家人了。


    又过了几日,白莲正在巡视府兵的操练,突然发现了几张“新面孔”,那些一招一式,有些过于老道了。


    她上了心,又连续观察了那几名士兵几天,终是找了个空档,传唤了他们。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白莲端着茶杯,头也不抬地问道。


    聪慧如她,已经大致了然于心了。


    那几人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站着,似是受过严格的训练,打死也不说的。


    白莲一看,是了,还特别挑了精英来监视她呢,真够无聊的。


    “我既已经发现了,你们待在这里也无意义了,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让他管好自己吧。”白莲淡淡说道。


    那几人原还是不想走,直到跟白莲冰冷的目光对视上,瞬间竟被激发出了求生的本能,最终还是悻悻然离开了……


    一个月后,韩绿柳突然出现在了白莲卧室门外。


    他笑得十分尴尬,白莲感觉他满脸写着无奈。


    “娘娘……太子殿下遣我来问问你,什么时候能……不生他的气了……”韩绿柳费了好大力气,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了这么几个字,大约是他也觉得这个问题十分蠢吧。


    看着眼前的老熟人,白莲顿感啼笑皆非:“绿柳,我早就不是什么娘娘了吧。”


    “太子殿下他……他十分记挂娘娘……”韩绿柳费劲全身力气,终是帮他的“好兄弟”把话带到了,便转身想走。


    “等等,”白莲唤道:“如今我与太子君臣有别,各有使命在身,已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请替我谢谢他的关心,也请他不必再为我费心了。”


    “谁说我们回不去了?”一声温润又熟悉的男声在此刻响起,让白莲不由得一怔-


    伽珞燐突然悄无声息的现身,一派大方地便从白莲身边走过,抬腿便迈入了她的屋子。


    方才还在门口的二人都愣住了,白莲瞪着韩绿柳,韩绿柳摇着头一副“不关我的事啊,我也不知道”的无辜表情,结果一转头他发现伽珞燐也在瞪自己……韩绿柳撇撇嘴,赶紧识趣地退下了。


    天色已渐暗,屋内燃起烛火,渲染起有些暧昧的氛围,白莲和伽珞燐望着对方,一时间都沉默了。


    “太子殿下,这不太合适吧。”白莲率先出声,语气颇为无奈却也充满疏离。


    “你别误会,我刚好来此地处理一些军务,便来看看你。”伽珞燐微微一笑,说道。


    真是冠冕堂皇……白莲听着拧起了眉。


    “那殿下您也看到我了,恕不远送。”她说着便要去开门。


    当她与伽珞燐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就被伽珞燐拽着袖子一把拖进了怀里。


    一个熟悉而又温暖的拥抱。


    她的鼻尖抵在他的胸膛,清冷的雪松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将她层层包裹,瞬间就抚慰了她一天的疲惫……白莲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这个姿势维持了片刻,随着伽珞燐一声叹息,白莲如梦初醒般从怀抱里挣脱了出来。


    她的脸“唰”地一下红得彻底,在昏黄烛光的映染下,感觉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粉,就好像她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天一般,久违地露出了害羞又窘迫的表情。


    近一年未见,这朵昔日的洛阳红莲美艳依旧,曾经属于少女的青涩逐渐被更迷人的韵味所替代,在军中的历练更为她平添了几分飒爽英姿,让伽珞燐看的十分入迷。


    他几欲向前,却只听得白莲闷闷说道:“太子殿下,我不知道您此行的真正目的,但您如此行事,令我很为难。”说着又后退了两步,进一步拉开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颇为生分的言行让伽珞燐沉默了半响,还有好多话想倾诉,此刻却好像都不合时宜了。


    “白副统领,我此番前来是想了解粮饷调度制度在北疆的落实情况,接下来的几日都需要副统领来协助我督查此事了。”


    “殿下,您可以直接找范武将军议事,让他为您指派更合适的人选陪同,我只是一介副将,并不负责此事,了解的也不够全面,若耽误了殿下的行程,便是罪过了。”说罢,白莲还恭恭敬敬的向伽珞燐行了一个礼。


    伽珞燐一时哑然,昔日爱妻变成这等铜墙铁壁,纵使他装的再镇定自若,也是有些崩不住了。


    “莲儿,我知道你在怪我,是我没能在第一时间来营救你,让你受尽了委屈,我……”伽珞燐着急的倾诉,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白莲打断了他,道:“我并不怪你,我知道你有你的使命。”她认真地看向了伽珞燐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我也有我的责任,既然命运使然,我们已无法同行,那便对得起彼此接下来的人生吧。”


    可我的人生不能没有你……这句话如梗在喉咙,伽珞燐紧抿双唇,眼中的热情像灭了的烛火,一点点暗淡了下去……


    这一晚,白莲辗转反侧,一送走伽珞燐她便赶紧洗漱上床,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一双始终在梦中陪伴着她的温润的双眼,今日是那般悲伤,叫她于心不忍。


    可是又能如何呢……且不论他们如今君臣有别,自己初掌兵权,也深知这朝堂之上的深层心思,若是太接近皇权中心,一不小心,怕是又要连白家都葬送了去……


    第二天卯时未至,白莲顶着一脸疲惫去“点卯”,老远便看见范武陪同着伽珞燐早已坐在案桌之后。


    白莲一下便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跳得突突的疼……


    她刚想找个角落落座,却被范武迅速捕捉,大手一挥便把她叫了过去。


    范武自是知道自己手下爱将与太子殿下曾经的关系的,太子此番亲自前来,却只为视察一些制度的落实,醉翁之意着实明显,明眼人都能推测一二。


    范武呵呵地笑着,很是自然地挪了挪位置,让白莲坐到了伽珞燐的身边……


    这一整个上午,白莲都心不在焉,伽珞燐一直“如影随形”,边上还跟着一个得意于自己能“成人之美”的范大将军。


    这三人面上一派威风体面,谈笑自若,实则却各有各的心思。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伽珞燐又参与了白莲需要出席的所有会议,太子殿下的突然到来令北庭都护府的众将领们都如坐针毡,神经紧绷,空气中骤然弥漫开一种混杂着激动、惶恐与巨大压力的气息。


    伽珞燐仅仅是端坐于上,其姿态便如九重宫阙般高远疏离,那并非他刻意摆出的架子,而是深植于骨血中的尊贵,让他与芸芸众生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除了核心官员,大部分将士们是无从得知这宫中贵人们的隐秘过往的。


    他们只觉得平日里能看见白副统领,便对他们的眼睛非常友好,这下又有了太子殿下,纵使感觉压力很大,但看着这对男女并肩而行,宛若上天最得意的杰作,其风采之盛,令人不敢逼视,又宛若日月同辉,衬得整个议事厅用蓬荜生辉来形容都不为过。


    总之伽珞燐的微服出访让整个北庭都护府仿佛被投入一个巨大的熔炉,这里的人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威炙烤得越发谨慎、忙碌与敬畏。


    只有白莲觉得,太子殿下此次的所作所为真是“脸都不要了”……


    第43章 谈情


    一连几天,只要有白莲出现的地方,伽珞燐便会现身。


    一开始北庭都护府上下,还颇为战战兢兢。


    到后来,大家都见怪不怪了,纵使再愚钝的人也是能瞧出几分“端倪”来。


    “这太子,是不是喜欢咱们白副统领啊?天天跟着……”士兵甲憋不住了,小声问道。


    “可是我听我老叔的表妹的小姨子说,太子可是早早就有了太子妃的啊!”士兵乙抓了把瓜子。


    “是啊,我家亲戚在洛阳呢,说那太子妃美得跟画里跑出来的仙女似的!”士兵丙嘴里磕着瓜子,双手忙慌比划着。


    “那能有我们白副统领好看吗?!”士兵丁忿忿道。


    最后士兵们都不免在心里蛐蛐,这当今太子看着仪表堂堂,怎么还是个“渣男”啊……


    “放心吧兄弟们,我觉得他打不过白副统领的。”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是哦!白副统领乃女中豪杰,怎会轻易向权势低头!几人顿觉安心了起来-


    白莲是真有些无奈了,自己的“前夫”此番前来不知又是出于何种计谋,竟是日日“贴身追随”……


    撩狠话气不走,摆脸色也笑眯眯的,以前也没觉得他这么“轴”啊,眼见着都快七日了,这人就这么闲的吗?


    于是,白莲打算再找伽珞燐谈谈。


    这日里白莲刚吃完午饭,径直就朝着又等在不远处的伽珞燐走去。


    思来想去,还是先用工作找个由头,便说道:“殿下,听闻朝中近日来……”


    “莲儿,我跟范将军申请了,他说你最近公务不忙,那下午我们去逛逛市集,可好?”伽珞燐一派兴致勃勃,对白莲的话充耳不闻。


    “……???”白莲顿觉脑仁“嗡”得一下。


    来北庭都护府这么久了,白莲确实还不知道这附近的县城里竟有市集。


    想到自己上一次去街上闲逛,还是同翠竹一起……


    “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如何……”白莲默默在心里思虑着,慢慢挪着步子朝府外走去。


    一抬头,便瞧见伽珞燐不知从哪儿牵出两匹马来,站在她面前,笑得比晨雾里的第一缕朝阳还要灿烂,晃得人心里都跟着亮堂起来。


    白莲骑着马,跟在伽珞燐后头,她挽着缰绳,马儿便温顺地踏着细碎的步伐,不疾不徐,懒洋洋的与主人一同享受这午后暖阳。


    其实白莲心里是别扭的,毕竟夫妻一场,她也从不否认自己曾对伽珞燐一见钟情的这个事实,纵使后来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体味了那么多失望,她对他的感觉,还是渗着些许爱的苦涩,心自然也对他硬不到哪里去。


    所以,她也挺想同他一起去逛逛的,只是……


    伽珞燐见白莲迟迟不跟上来,便慢了下来,与白莲并辔而行,两匹马儿迈着轻缓的步子,踱步在林间小道上。


    清脆的蹄声和着林间的鸟鸣,交织成一曲悠闲的调子,谁也不急着赶路,都只享受着这份并鞍同游的惬意。


    伽珞燐时不时的转头看向白莲,白莲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箭衣,墨染似的长发如男子般高束成髻,露出一段瓷白得晃眼的脖颈,此刻正微微垂首凝思,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弯浅影。


    那身再朴素不过的男装,穿在白莲身上,反倒勾勒出几分不凡的韵味。


    束紧的腰带勒出纤窄的腰线,乌木般的发丝下,白玉般的后颈若隐若现,随着马儿的轻步微晃,似初荷承露,看得伽珞燐竟莫名红了耳根。


    伽珞燐突然发觉,自己的每一天,每次见到她的第一眼,都好像在重新爱上这名女子。


    这个新发现让他对自己整个人都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两人就这么慢慢悠悠地晃到了集市上,此刻正是太阳下山前最热闹的时候,这里的百姓们刚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或是买些吃食,或是嬉笑打闹,气氛十分温馨。


    伽珞燐带着白莲将坐骑牵至路口一家车马店门前,伶俐的小厮立马迎上来接过缰绳,口中唱道:“二位官人放心游玩,好草好料伺候着嘞!”


    伽珞燐很意外这边陲小县城的服务竟也完善,想必当地的经济发展得蓬勃,民生富庶。


    治理的不错,他那素来冷峻的唇角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心下默念:“此方水土能得此吏,实为社稷之幸。”不由得在心中对北庭都护府又是增加了几分赞许。


    想到此,伽珞燐很自然的准备去牵白莲的手,想一同走。


    却被一掌拍回。


    一抬头,看见白莲一双美眸就这么狠狠瞪着他……


    伽珞燐失落地觉着,应该是他们今日都是一身男子装扮,白莲觉得不合适罢了,绝不是她对自己反感了吧……


    两人行走在集市上,目光所及之处均是琳琅满目:


    长长的竹架上挂满了各式成衣,有染着靛蓝、赭石等粗犷花纹的土布短褂,也有质地细密、裁剪利落的细麻襦裙,随风轻轻摆动。


    相邻的摊主将陶碗陶罐叠成宝塔状,粗瓷与细瓷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干货摊前悬着成串的菇菌、辣椒,地上敞口的麻袋里露出饱满的米麦豆粟,散发出五谷特有的醇厚香气……


    各式杂货充斥着于道路两侧,偶有一些高鼻深目的胡商穿着缀满银扣的皮袍,用生硬的汉话与精明的中原客商激烈地讨价还价……


    这地界虽偏,物资却极为丰足。


    白莲在一个卖各色饰品的小摊前停下步伐:桃木雕的簪子、镀银的耳坠、用彩线编织的精巧络子,还有一串串磨得光滑润泽的各色石珠、贝链。


    她瞧着新奇,便拿起几件细细打量起来。伽珞燐瞧见她欢喜,带着笑默默陪在一侧。


    另有几个姑娘也围在摊前,拿起这个比比,又捏起那个瞧瞧,嬉笑着讨论哪件更衬脸色。


    这时不知是谁一抬头,不禁惊呼出声:“快看快看,那两人怎么长得这般好看啊!”


    姑娘们这才发觉,身边不知是何时竟同时站了两位有着天人之姿的男子!


    只见其中一位男子身形高大挺拔,着一袭玄色暗纹劲装,勒出的宽肩窄腰线条利落分明。他的面容俊美得近乎锐利,肤色是养尊处优的冷白,更衬得眉目漆黑深邃,鼻梁高挺如峰。他只是随意负手而立,却有股浑然天成的尊贵。


    而他身侧的另一位“男子”则素袍玉带,身形清瘦,眉眼精致如画,唇若含丹,宛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温润剔透,只是站着,便在喧嚣尘土中自成一方清寂天地,教人见了,心弦微动,却又不敢生出半分亵渎之意。


    这二人一刚一柔,以两种迥异的风采交织在这边城集市中,令周遭的斑斓货色也一时黯然失色,也惹得一众女子芳心大动。


    姑娘们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见黑衣男子笑得一脸宠溺地注视着青衣男子,青衣男子看过啥,他便随后悄悄买下;黑衣男子总想去拉青衣男子的胳膊,青衣男子把他甩开,他便又大步跟上……


    这不就是,“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姑娘们看得脸红心跳,欢呼雀跃,这真当是话本子故事走进现实啊!


    两人就这样走走停停,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伽珞燐还意犹未尽,想拽着白莲去附近的餐馆吃点东西,白莲拗不过他,便一同前往。


    这是一间临河的小馆,馆子不大,却胜在干净雅致,几盏灯笼晕开暖黄的光,衬得窗外流水也温柔了几分。


    伽珞燐点了几样精致小菜,鲜嫩爽口的时蔬、肥美的河鲜,热气腾腾地端上来,香气瞬间驱散了晚间的微寒。


    “尝尝这个。”他极为自然地执起公筷,夹了一箸清蒸鲥鱼最腴美的部位,仔细剔去细刺,而后便想放入白莲碗中。


    筷到白莲面前时,她却习惯性的一口咬住,细细品尝起那块鱼肉,而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不好意思地抬头偷瞄伽珞燐,脸色慢慢泛起了红晕。


    伽珞燐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筷子换成了这副公筷,开心地使用了起来


    这一顿饭,伽珞燐自己并未多用,反倒时不时为白莲布菜,偶尔状似无意地问一句“可还合口味?”。


    两人之间只有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窗外隐约传来流水声,空气里都流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


    白莲偶一抬头,总能撞进伽珞燐未来得及移开的视线里,那目光深沉,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她看不太分明、却令她心弦微紧的情意。


    暖黄的灯光,氤氲的热气,和他过于自然的照顾,像一张温柔的无形之网,轻轻笼罩下来,让白莲这被沙场打磨得冷硬的心肠,也不自觉地塌陷了一角-


    夜色渐深,两人披着月光,回到了北庭都护府。


    伽珞燐与白莲告别后,便径直走向自己的院落,刚踏入院门,一道黑影便从廊柱后疾步绕出,不是别人,正是韩绿柳。


    他急切地打探着:“殿下,您可算回来了!今日怎样?成果如何?”


    伽珞燐顿住脚步,斜睨了他一眼,罕见地未去掩饰唇角那一抹舒缓笑意,显然心情颇佳。


    “军师”韩绿柳如释重负,终于长出一口气,他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册——《与女子约会技巧及心态调整》,心中暗自窃喜:“苍天有眼!感谢神书保我狗命!”


    眼见伽珞燐正要关上门,他又突然上前一步,差点把正事忘了,韩绿柳急急禀报:“东宫来信,查到那人下落了,请您速速归去。”


    第44章 风雨


    东宫书房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


    一名身着夜行服的密探正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地汇报道:


    “殿下,近日洛阳城内,来了一位独臂富商。”密探的头垂得更低,“此人行事高调,出手阔绰,短短数日便连开几家钱庄,其手段之凌厉,几乎将城内老字号票号的生意抢掠一空。”


    伽珞燐并未抬眼,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一如他深沉的心思。


    密探继续禀报:“那人满脸浓密的络腮胡,几乎遮盖了全部面容,极难辨认其真容,行踪也很诡秘。我们的人轮番盯梢了数日,每每跟至关键处,便会被他以巧计轻易摆脱,至今……至今未能查明他的真实来历与住所。”


    独臂、阔绰、高调却行踪成谜……这几个关键词在伽珞燐脑海中迅速掠过,最终,直指向一个人——他那自多年前便离奇失踪的三弟,伽玄玉。


    这些年来,伽珞燐从未停止过暗中搜寻伽玄玉的下落。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的秉性,骄横、自负、有着极强的求生欲,绝不可能轻易自裁了断。


    正因如此,当年那场看似合理的“失踪”才更显得疑点重重,背后仿佛缠绕着无数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此刻,这个突然出现的、特征如此吻合的独臂富商,无疑像一颗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他心中最深重的警惕。


    他蓦地抬眼,眸光锐利如刀,沉声唤道:“绿柳!”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的心腹韩绿柳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应道:“殿下。”


    “你即刻出发,拜见白子缘,”伽珞燐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就说我有要事,需与他面谈。”


    白子缘如今是中郎将,掌管洛阳城中防务,行部分侦缉之权,由他暗中协助调查,既能避开许多耳目,也更為稳妥。


    伽珞燐思虑再三,此事必须谨慎,绝不能打草惊蛇,需得从长计议。


    “是,属下明白。”韩绿柳领命,正欲转身离去。


    “等一下。”伽珞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他,语气似是随意地问道:“忘了问你,你妹妹那边,近况如何?”


    韩绿柳的脚步瞬间顿住,他转回身,脸上是一副极为复杂的神情,犹豫、困惑,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尴尬。


    “她……”韩绿柳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道:“殿下,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我……我有点理解不了她了。”


    伽珞燐敏锐地挑起了眉。韩绿柳与他不仅是主仆,更是多次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心腹之交,情谊非同一般。


    也正因这层关系,他对韩绿柳的妹妹韩琉玥便也多了一份信任,他原以为,她会是一枚乖巧的“棋子”。


    在伽珞燐沉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韩绿柳终于将心中积压的疑虑和盘托出。


    原来,自那次御花园“偶遇”伽奉天、并获得侍膳的机会后,韩琉玥便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在伽珞燐前往北疆督军的那段日子里,这位昔日看似温顺低调的韩才人,竟使尽了浑身解数,屡屡精心设计,制造与伽奉天一次又一次的“偶遇”,其手段之巧妙,心思之缜密,与以往判若两人。


    后来,她更是胆大包天,暗中贿赂伽奉天身边的得力内侍,终是让伽奉天翻了她的牌子。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素来心思难测的伽奉天,不知为何竟真的对韩琉玥产生了不同寻常的兴趣,自此圣心独眷,一连数次翻她的牌子,恩宠之盛,令人侧目。


    接下来的日子,后宫诸人就眼睁睁看着这位韩才人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攀升,从微不足道的才人,一跃成为九嫔之一的昭容,风头一时无两。


    “我几次三番想寻机会见她一面,问个清楚,却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推脱搪塞了过去。”韩绿柳眉头紧锁,语气中充满了无力与担忧,“殿下,我了解她,她原本的性子……绝非是这般行事张扬之人。我原以为她入宫不过是家族安排,她本人并不会如此不择手段地去争宠……”


    这番话如同另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伽珞燐的心湖。


    一个行踪诡秘、疑似卷土重来的皇弟;一个性情大变、迅速攀上权力高峰的宫妃……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是她自己野心膨胀,想要挣脱原有的束缚,独自攀爬?


    还是……她身后另有高人,意图搅乱后宫?


    那女儿尚且如此,韩尚书他又是如何呢?


    伽珞燐的目光重新落回案前那盏跳跃的烛火上,眼神却变得愈发深邃冰冷。


    看来,这凤舞城中,正在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


    今天是白子缘与纾璃回白府的日子。


    他们乘坐的马车缓缓停靠在白府门前,早已收到消息的白府上下,皆恭敬地候在门外。


    车帘被随从掀起,白子缘先一步下车,他今日未着官服,只一袭雨过天青色的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已为人父的他,脸上多添了几分温和。


    他向朝车内伸出手,一只纤细的手便轻轻搭在他的掌心。


    纾璃低头探出身来,她穿着并不繁复的湖色衣裙,发髻间只簪一支素玉簪,借着夫君的力道稳稳落地,抬眼望了望白府熟悉的匾额,唇角泛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这时,乳母抱着一个小团子似的孩儿小心下车。


    那孩子约莫一岁多,穿着大红遍地金的袄裤,虎头虎脑,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正好奇地四处张望,一点也不怕生。


    “来了来了!快看,小少爷回来了!”门房老仆忍不住低声喜道,长孙娆儿早已按捺不住,由侍女搀着迎上前来,目光先是飞快地扫过儿子儿媳,确认他们一切安好,随后便全然落在了孙儿身上,眼角都笑成了慈爱的弧度。


    “祖母的乖孙,可想煞祖母了!”她伸出手,孩子竟也认得她,咿咿呀呀地张开小胳膊扑过去,引得长孙娆儿连声心肝宝贝地叫着。


    白子缘与纾璃相视一笑,温声道:“母亲,我们回来了。”


    “好,好,回来就好!快进去,日头底下站着做什么。”长孙娆儿抱着孙儿,连声催促,又忙不迭地吩咐下人,“快去把煨着的百合甜羹端来,还有新做的玉露团,璃儿爱吃,都备上!”


    一行人簇拥着进了府门。穿过庭院时,孩子被庭中鱼池里的锦鲤吸引,扭着身子要下去看,白子缘便从母亲手中接过儿子,抱着他蹲在池边,耐心地指给他看。


    阳光洒在父子二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纾璃没有立刻跟过去,她站在廊下,静静望着这一幕。


    自白莲从军后,纾璃一直在责备自己,或许她真的不应该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似在安慰,她回头,是婆婆慈和的笑脸。


    “子缘可有照顾好你?”长孙娆儿语气里满是关切。


    纾璃反握住婆婆的手,轻轻摇头:“他很好,母亲放心。”


    正说着,白子缘已抱着儿子走来,小家伙手里不知怎么捞到一片落叶,正兴奋地挥舞着,嘴里含糊地喊着:“爹…爹…看!”


    白子缘笑着应他,抬头看向廊下的母亲和妻子,目光落在纾璃身上,温柔而笃定。


    厅堂内,家常的饭菜香气隐隐传来。


    白子缘与父亲低声交谈着朝中趣事,长孙娆儿则拉着纾璃的手,细问着他们的日常起居。


    纾璃心中那份微茫不安,终于被这如同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慢慢熨帖,化为一片宁和安稳。


    她知道,他们也与她一样,在小心翼翼的幸福着


    一家人围坐用膳,气氛温馨。


    静默片刻,白子缘放下筷子,望向首座上的父亲,关切问道:“父亲,儿近日听闻,莲儿在北疆又立新功,不知她几时能回来?”


    这话问到了所有人心坎上,白墨渊缓缓饮尽杯中清茶,沉吟片刻道:“陛下已有旨意,北疆若再无大的动荡,待局势彻底平稳,便会召她回京。届时…还会赐下宅邸,以示恩荣。”


    话音未落,坐在一旁的长孙娆儿已是长长舒出一口气。


    她抬手轻轻按了按眼角,似是怕人看见那瞬间泛起的泪光,嘴角却努力弯起一个欣慰的弧度,话语微颤:“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只要她人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她一个女儿家,去那苦寒之地,我这心啊,就没有一日不是揪着的”


    白子缘默默为母亲添了热汤,沉声道:“妹妹以自身之力,护住了我们全家周全。这份担当,儿臣自愧不如。”


    白墨渊的目光扫过妻子微红的眼眶,又看向神情肃然的儿子,最终落在那懵懂可爱的孙儿脸上,缓缓叹道:“是啊。若非莲儿以军功稳固门庭,我白家焉能有今日这般围坐安食的太平日子?她是用自己的方式,扛起了这个家。”


    一时间,饭桌上无人再言语,唯有烛火噼啪轻响。那份深沉的感激与骄傲,混着丝丝缕缕的心疼,悄然弥漫开来,沉甸甸地落在每个人心上。


    此时,白子缘的侍从慌忙来到厅堂,俯身禀报:“公子,东宫来人了,求见公子您。”


    “见我?”白子缘有些讶异,他与白墨渊对视一眼,便匆匆离席而去。


    第45章 隐匿


    白子缘随着韩绿柳穿过熟悉的林间小径,脚步不自觉地变得沉重。


    那间隐匿在竹林深处的木屋渐渐显露轮廓,依然保持着他们当初仓促离开时的模样,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尘封着一段不愿回首的落魄岁月。


    白子缘推开门,伴随着木门艰涩的吱呀声,慢慢走入房间。


    屋内,伽珞燐已坐在简陋的茶桌前,正执杯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仿佛已等候多时。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平添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沉。


    见白子缘进来,伽珞燐并未起身,只是执壶默默斟了一杯新茶,推至桌对面。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窗外,唇角泛起一丝复杂的弧度,带着些许自嘲:“我就是在这里,用一番虚言,将莲儿带走的吧。”


    白子缘沉默地注视着伽珞燐。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单独会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混杂着过往的纠葛与当下的审慎。


    “臣,拜见太子殿下。”白子缘依礼躬身,声音平稳。


    “不必拘泥虚礼。”伽珞燐转回目光,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今夜邀你前来,是有要事商量,想必绿柳在路上已向你透露,我那消失许久的皇弟伽玄玉,近日出现了。”


    白子缘心中骤然一沉,伽玄玉……这个久违的名字。


    他们曾是同窗挚友,他更是以伽玄玉伴读的身份,与他一同度过少年时光。


    那场巨变之后,伽玄玉生死不明,杳无音讯,曾令他扼腕痛惜许久。


    后来他与纾璃成婚,在某种程度上,亦是将对故友的一份未竟之情,寄托在了守护其妹的身上。


    他从未想过,伽玄玉还会再次出现……


    伽珞燐敏锐地捕捉到了白子缘脸上闪过的震惊、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果不其然,他直觉白子缘该是个重情重义性格。


    伽珞燐继续说道:“他并未返回凤舞城,而是改头换面,在洛阳城中做起了钱庄生意。”


    “他为何要如此?”白子缘脱口问道,眉头紧锁。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伽珞燐站起身,负手踱至窗边,声音低沉,“舍弃亲王尊位,负伤隐匿多年,如今又乔装潜入帝都重地……我也很想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此事我尚未禀明父皇,我担心这背后牵扯甚广,我不想打草惊蛇。”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白子缘,“因此,我希望你能以中郎将之职权,暗中详查。”


    白子缘陷入沉默。他明白此事关系重大,绝非一位皇子任性胡为那么简单,背后必然隐藏着更深的图谋,甚至可能牵扯到……一个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片刻后,他抬眼迎上伽珞燐的目光,谨慎回道:“臣近日听闻坊间有商户抱怨,说有神秘富商扰乱洛阳商市,正欲派人探查其底细。只是不知……太子殿下希望臣查到何种地步?”


    “揪出他背后之人,然后,静观其变,等他主动来见你。”伽珞燐沉声道:“他此番现身,或许本就是想引我注意。我们不妨看看,他这棋下一步究竟想要走向何方。”


    “臣,领命。”白子缘拱手应道,神色肃然。


    “还有,”伽珞燐嘱咐道:“护好纾璃,不要将此事告诉她,也不要让她卷入纷争。”


    “殿下放心,”白子缘回答得斩钉截铁,“她是臣的妻子,臣自当竭尽全力,不让她涉足半分险境。”


    “如此便好。”伽珞燐颔首,起身准备离开。


    “太子殿下!”白子缘忽然急声唤住他。


    伽珞燐停步回头,只见白子缘目光灼灼,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无论将来局势如何变幻,臣恳请殿下……念在与莲儿往日的情分上,务必护她周全。”


    伽珞燐凝视他片刻,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当然,她还会是我的妻,我伽珞燐唯一的妻。”


    话音落下,他转身步入渐浓的夜色之中,竹林掩去了他的身影,只余下清冷的月光,和留在屋内心事重重的白子缘-


    白莲身着制式轻甲,外罩玄色披风,立于北庭都护府的演武高台之上。


    台下,数千将士操练之声震天动地,她来到北疆已一载有余,昔日京城贵女如今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冷峻与果决。


    凭借几场干净利落的反击战和严明的军纪,她这位空降的副统领,已初步在军中树立了威信,尤其在底层士卒和中下级军官中,声望颇高。


    这一日,都护府正厅,军事会议刚结束,范武屏退左右,独留下白莲。


    范武年约五旬,面容饱经风霜,是戍边多年的老将。他亲手斟了杯热茶推给白莲,带着长辈式的关切,微笑着说道:“白副统领,近日军中气象一新,你功不可没。此番击退敌军小队骚扰,战术运用灵活,连老夫也自叹不如啊。”


    “范将军过誉,末将只是尽职分内之事。”白莲接过茶,并未就座,姿态恭敬却疏离,她看到了范武眼底的审度。


    她深知范武的复杂心态。范武忠于朝廷,爱护士卒,但久居边关,亦深谙朝堂之术。他既想借助她曾经的身份作为连接中枢的“护身符”,稳固北庭地位;又隐隐担忧她风头太盛,功劳尽揽,最终反衬得他这位主将黯然失色,甚至引来朝廷对他“驭下不力”或“年老守成”的质疑。


    范武踱至窗边,望着校场上操练的士兵,叹道:“如今北狄虽暂退,然其狼子野心不死。朝中……唉,此前粮饷调度又生波折,若非你深得太子殿下关注,只怕到了冬天将士们又要挨冻受饿。”他将功劳巧妙地引回白莲身上,既是示好,也是试探。


    白莲不动声色:“北疆安稳关乎国本,并非末将的功劳。只是,末将觉得近日狄人活动又开始频繁试探,恐非寻常骚扰。”


    范武转过身,眉头微锁:“哦?你有何见解?”


    “其扰而不战,退而不乱,似在试探我军布防虚实,更像……在等待某种时机。”白莲点出心中疑虑。她曾受过最严苛的杀手训练,对危险的直觉远超常人。


    范武沉吟片刻,摆手道:“或许是你多虑了。我看那狄人成不了什么气候,我已加派巡逻人手,严加防范便是。你连日辛劳,早些回去歇息吧。”


    白莲不再多言,行礼告退。她知道,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怕是很难说服这位老将采取更积极的行动了。


    是夜,白莲在灯下擦拭佩剑,剑身映出她冷静的双眸,她看着桌上的信件陷入沉思。


    自伽珞燐离开后,隔三差五便会有暗卫给她送来密信,让白莲及时掌握凤舞城中的动向。此次的信中更是提及京城暗流涌动,韩琉玥近日备受圣眷,三皇子突然现身,其旧部似有异动,提醒她北疆亦非绝对太平,万事小心。


    白莲看他絮絮叨叨几页纸,倒是在信的末尾,只是几句简略的关切,


    “那些补品偶尔也可以吃一些,对身子好。”


    “衣服款式不喜欢的话,下回送些实用的来。”


    “我安排的人都会是你的助力,放心。”


    白莲将看完的信点燃,抹去痕迹,冰冷的心却被这火光温热着,泛起一丝微澜。


    此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


    “报!”一名士兵满身血污,踉跄冲入,“急报!狄人狄人大军突袭黑石隘!先锋已破第一道防线!”


    军情如火!瞬间,整个北庭都护府被惊醒,战鼓擂响!


    白莲急忙起身披甲,甲胄碰撞发出清脆声响,眼中是冰冷的锐光……


    危机,果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迅猛!


    范武闻讯匆匆赶至议事厅,将领们皆已到齐,气氛凝重。黑石隘是北庭门户,一旦失守,狄人铁骑可长驱直入。


    “众将听令!”范武迅速部署,命令道:“李兵马,速率本部兵马驰援,张参军,你立刻率人整备粮草军械。其余各部,严守各自防区,防止狄人分兵偷袭!”


    他的应对是中规中矩的防守反击,但派去的援军能否及时赶到?黑石隘还能支撑多久?一切都是未知数。


    白莲凝望着沙盘上黑石隘的位置,突然开口,声音掷地有声:“范将军,末将认为,此次狄人进攻绝非试探。其选择深夜,还猛攻隘口,意在速战速决,打乱我军部署。若按常规驰援,恐怕来不及了。”


    “哦?白副统领有何高见?”范武看向她,语气中带着压力下的焦躁和不耐。


    白莲指向沙盘另一侧:“狄人主力既集中再黑石隘,其侧翼必然空虚。末将愿亲率一队精锐轻骑,不从正面驰援,而是绕行鹰嘴崖,直插狄人后勤辎重所在的野狼谷。断其粮草,焚其营垒,前方敌军必乱,届时李兵马再正面压上,一举歼灭!”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将领们谁人不知,鹰嘴崖地势险峻,道路崎岖,骑马无法通过,人行极易坠崖,野狼谷更是狄人腹地,这一路风险极大。


    “荒唐!”范武断然否决,“鹰嘴崖如何能行军?如此孤军深入,万一有失,岂非白白折损精锐?况且,你是副统领,你怎能亲身犯险!”他不能接受白莲如此冒险的计划,更承担不起她出事后的滔天责任。


    这计划若成,首功自然是白莲的;若败,他范武用兵不利的罪名也跑不了。


    白莲目光灼灼,抱拳说道:“大将军,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末将勘察过地形,鹰嘴崖虽险,却有采药人小径可通过,狄人绝对料不到我军敢从此处奇袭。至于安危,末将自有分寸!”


    厅内陷入僵持,一边是看似稳扎稳打的传统方案,一边则是剑走偏锋的奇谋。


    所有将领的目光都聚焦在范武和白莲身上。


    范武脸色铁青,白莲的建议对他来说就是一块烫手山芋,让他进退两难。


    同意,风险巨大;否决,若黑石隘失守,他同样罪责难逃。更重要的是,白莲的眼神太过坚定,仿佛早已看透他内心的权衡。


    “白副统领,”范武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局面,“你的勇气可嘉,但此事关乎我们数千将士的性命,乃至北庭存亡,岂能儿戏?你来告诉我,鹰嘴崖天险,如何确保通行?野狼谷敌情不明,如何又能确保一击必中?”


    白莲似乎早有准备,她走到沙盘前,用指尖划出那条隐秘的路径:“末将曾派人秘密探查,鹰嘴崖并非绝路。至于野狼谷,”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将,“我们抓获的狄人俘虏中,有人透露过其大致方位和守备情况。末将综合各方信息,可以判断其辎重囤积于此的可能超过七成。”


    白莲的情报来源十分丰富,其中也不乏来自伽珞燐的助力,因此她对此颇有把握。


    而这番有理有据的分析,让原本觉得她异想天开的将领们也开始动摇。


    “可是……”闻言,范武仍在犹豫。


    第46章 胜仗


    “大将军!”资历最老的参将赵昆抱拳出列,声音洪亮地打破了僵局,“白副统领所言虽险,却是眼下唯一能快速解围的良策!黑石隘若失,我等皆是无能之将,有何颜面面对百姓?末将愿附议!”


    这位在北庭军中威望极高的老将表态,立刻引起了连锁反应。几位曾在白莲指挥下作战的中层将领相继出列:


    “末将附议!白副统领用兵如神,末将信得过!”


    “鹰嘴崖虽险,但出其不意方能制胜!末将也附议!”


    范武环视帐中,见越来越多将领站到了白莲一边,他深深看了白莲一眼,神色复杂,这眼神中有被后辈挑战权威的愠怒,也有对计划风险的担忧,但最终,这位老将的责任感压过了个人得失。


    “好!”范武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杯作响,“就依白副统领之计!但你必须立下军令状!本将军会派最精锐的斥候营与你同往,再令李兵马的部队佯装主力驰援,吸引狄人注意。”他走到白莲面前,压低声音:“记住,不仅要成功,更要平安归来。北庭需要你。”


    “末将定凯旋而归!”白莲俯下身行了个军礼,她的刀,终于为守护而挥舞。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奇袭的良机。白莲亲点三百精兵,在夜色掩护下悄无声息地离开大营。


    行军途中,白莲始终身先士卒。当部队来到鹰嘴崖下时,就连最勇猛的士兵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近乎垂直的峭壁上,所谓“小径”不过是采药人踩出的险道,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一旁就是万丈深渊。


    “用绳索相连,三人一组,互相照应。”白莲冷静下令,率先将绳索系在腰间。她身形轻盈地在峭壁上攀爬,每一步都稳如磐石,遇到险处还会回头拉一把身后的士兵。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士兵们的汗水浸透内衫,很快又在低温下结冰。有个年轻士兵脚下一滑,险些坠落,被白莲及时拉住。


    “副统领”士兵惊魂未定。


    “集中精神,跟着我的脚印。”白莲的声音在寒风中依然沉稳。


    就这样,在白莲的带领和鼓舞下,部队用了一夜时间,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全员成功翻越了这天险。


    站在鹰嘴崖顶,野狼谷的全貌尽收眼底。果然如白莲所料,狄人将主力都投入了黑石隘攻势,谷内守备松懈,只有零星巡逻队。


    白莲观察片刻,迅速部署:“一队占领制高点,用弩箭压制;二队随我直取粮草囤积处;三队切断退路,一个都不能放跑!”


    “行动!”


    一声令下,三百精锐如猛虎下山。火箭如流星般射向狄人营帐,粮草堆瞬间燃起冲天大火。狄人从睡梦中惊醒,慌乱中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


    白莲一马当先,剑法狠辣精准,专挑试图组织反抗的狄人头目下手。她的武艺融合了战场杀伐与刺客的致命技巧,在混乱中更是如鱼得水,瞬间杀出一片血海,士兵们见主将如此勇猛,也个个奋不顾身。


    黑石隘前线兵败如山倒,狄人主帅大惊失色。眼看后方火光冲天,军心瞬间溃散。与此同时,李兵马的部队趁机发动总攻,狄人腹背受敌,大败而逃。


    当白莲率部押着俘虏、带着战利品返回北庭大营时,全军沸腾了。


    士兵们自发列队迎接,欢呼声震天动地。这一战,白莲不仅解了黑石隘之围,更以一场经典的奇袭奠定了她在军中的威望。


    庆功宴上,范武亲自为白莲斟酒,神情复杂:“白副统领,这一仗打得漂亮!老夫心服口服!”他彻底认可了白莲的能力。


    次日,一封范武亲笔的捷报快马加鞭地朝着凤舞城奔去。


    捷报传回凤舞城,不出三日,皇帝的圣旨便由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北庭都护府。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凛冽的寒风中格外清晰。


    圣旨前半段极尽褒奖之词,称赞白莲“智勇双全,力挽狂澜”,赐下黄金千两,锦缎百匹,甚至破格赏赐了一柄先帝御用宝剑。


    当听到“年关将至,白相思女心切”这一句时,垂首听旨的白莲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着北庭副统领白莲即刻交接军务,返京觐见,钦此。”


    白莲双手接过那柄沉甸甸的龙纹宝剑,指尖划过冰凉的剑鞘。


    这先帝御剑……赏给她一个即将被解除兵权、召回京城的北庭副统领?恩宠太过,恐非吉兆。


    “臣,领旨谢恩。”白莲的声音平静无波,指尖却微微泛白。


    帐内众将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凝滞。


    宣旨太监一行人刚被引去休息,参将赵昆便忍不住一步跨出,浓眉紧锁:“副统领!这……这算什么道理?您拼出命去才打来的胜仗,眼下百废待兴,北狄残部尚未肃清,朝廷怎能在这个时候召您回京?什么‘思女心切’,这分明是……”


    “赵参将。”白莲淡淡打断他,目光扫过帐中一张张充满不解和担忧的面孔,“圣意已决,不必多言。”


    她何尝不知这理由牵强?她如今名义上已是白家的养女,何来“思女”之说?这不过是朝廷那帮人,或者说,是那个稳坐权力之巅的人,需要一个体面的借口将她调离北庭罢了。


    几乎就在圣旨抵达的同时,伽珞燐的密信也借由暗卫之手送到了她手中。


    夜晚,白莲翻看信件,只见纸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匆疾书的,怕是书写时心境极不平静。


    “……京中局势诡谲,三皇子伽玄玉近日频繁结交禁军将领……此次北狄进犯时机也十分蹊跷……朝中已有风声,影射边疆有将领养寇自重……有与狄人暗通款曲之嫌,矛头暗指于你。莲儿,此行归京,万望小心,龙潭虎穴,亦不过如此。”


    养寇自重?暗通款曲?白莲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原来如此。北狄人这次反常的进攻,背后果然藏着更深的阴谋。


    她忽然想起审讯俘虏时,那个负隅顽抗的狄人千夫长临死前那怨毒而带着几分嘲弄的眼神:“你们凤舞城的贵人,比草原上的狼更狡猾……我们不过是棋子……”当时只觉是败犬狂吠,如今看来,竟是一语成谶。


    狄人与凤舞城内的某些势力,恐怕早已勾结在了一起,目的就是要将她这个屡立战功、手握兵权的“绊脚石”拔除。


    次日清晨,白莲在军务会议上,平静地宣布即将返京的消息时,大帐内顿时炸开了锅,范武亦是沉默。


    “副统领,不能去啊!”一名自从她来了北庭便追随她的校尉急声道,“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


    “是啊,白将军!”另一位老成持重的都尉捋着胡须,眉头深锁,“京城如今是是非之地,您孤身前往,岂不是羊入虎口?不如借口军务繁忙,暂缓行程?”


    白莲看着眼前这些与她一同浴血奋战的同袍们,心中暖流涌动,她抬手,压下众人的喧哗,声音清晰而坚定:“诸位的心意,白莲明白。但圣旨已下,抗旨不尊,便是授人以柄,届时不仅我难逃罪责,整个北庭军都会受到牵连。”


    她走到巨大的北境地图前,轻轻点头向范武示意,手指划过蜿蜒的边境线:“北狄新败,短期内无力大举进犯。各位同袍各司其职,北庭防线固若金汤。”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是啊,真正的风暴,不在边关的刀光剑影,而在那座繁华似锦却杀人无形的皇城。


    有人想用北狄的刀杀她,有人想用朝廷的法办她,她若不去,这“拥兵自重”的污名便永远洗刷不清了。


    赵昆参将走到范武身边,望着白莲,喉头哽咽:“大将军,白副统领这一去……末将这心里,实在是不安呐!”


    范武重重地叹了口气,刚毅的脸上写满忧虑,他拍了拍赵昆的肩膀,声音低沉:“京城的水,深不见底,比北狄的弯刀更利,比漠北的风沙更伤人。她此行前去,怕是要以身为饵,去钓那藏在暗处的大鱼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守好这北庭,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这一方百姓。”


    次日清晨,天色微熹,白莲仅着一身轻便戎装,背负长枪,跨上战马,前往凤舞城。她的身边跟着一小队名义上的“*护卫”,实则更像是“监视”的皇家禁军。


    范武率领北庭众将,一直送到官道十里长亭。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范将军,诸位,保重!”白莲于马上抱拳,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似要将这一切刻入心底。


    “副统领保重!”众将齐声高呼,声震原野。


    白莲不再多言,勒转马头,轻叱一声,骏马扬蹄,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南方。


    塞外的风沙在她身后呼啸盘旋,仿佛在为暂别的将军奏响一曲苍凉的壮行歌,又像是在无声地预示,一场席卷朝堂与边关的更大风暴,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范武等人伫立良久,直到那一人一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官道的尽头,与天地苍茫融为一体。这场风暴,模糊了远方的视线,也沉重了每一位送行者的心。


    第47章 圣恩


    凤舞城的城门比记忆里更加巍峨,朱漆金钉,在薄阳下闪着冷硬的光。


    白莲的车队驶入朱雀大街,一股喧嚣扑面而来。酒楼茶肆旌旗招展,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里混杂着香料、脂粉和刚出笼点心的甜腻气味。


    这极致的繁华,明明是熟悉的景色,却让白莲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与北庭那种辽阔、坦荡,连风都带着自由气息的苍凉相比,这里的每一寸精致都像是精心编织的罗网,无声地缠绕上来。


    “白大人,驿馆已到,请您在此稍作休整,等候陛下召见。”负责“护送”的张统领勒住马,语气冷漠,与此前在北庭的谄媚模样可谓判若两人。他身后的士兵眼神锐利,看似护卫,实为监视。


    白莲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她明白,这所谓的“体恤”,是皇帝伽奉天的第一道旨意,在她到达凤舞城之时,先将她隔离起来。那个男人,终究是怕他儿子见到她,怕那团他以为早已熄灭的火星,会再次燃起。


    驿馆的房间整洁却沉闷。白莲推开窗,看着楼下街市的人来人往,心头却像压着块巨石。北庭的刀光剑影是明面上的,而这皇城的波谲云诡,却藏在每一张笑脸和每一句客套之下,更显凶险。


    次日的宣召来得很快。金銮殿上,百官肃立,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嫉妒。白莲一身未换的戎装,风尘仆仆,与四周锦绣官袍格格不入。她稳步上前,跪拜行礼,能清晰地感受到龙椅上那道审视的目光,沉重如山。


    她的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御阶之下的那道熟悉身影,伽珞燐。距离上次在北庭见面,他好似又瘦了些,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们的目光短暂交汇,白莲感觉到那里面翻涌着担忧、痛苦,还有一丝她想刻意忽略的深情……只一瞬,他便垂下了眼睑。


    “白爱卿平身。”伽奉天的声音听起来很和煦,“北庭一役,爱卿力挽狂澜,扬我国威,辛苦了。”


    “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白莲垂首应答。


    伽奉天细细问了些战事的细节,语气温和,问题却刁钻,尤其在问及北狄此次进攻的异常和边军布防时,目光锐利如鹰。


    白莲一一谨慎应答着,心中雪亮,这不仅是关心战况,更是在试探她的立场和与旧部的关系。


    问话完毕,皇帝话锋一转,带上了一种刻意的关怀:“爱卿戍边这些年,风霜劳苦,朕心甚怜。如今回到京城,也该好生休养,将来也好再觅良缘,安稳度日。”这话语里的暗示,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白莲的心底。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好似在说:过去已矣,休要再提。


    还来不及白莲做回应,正式的封赏便下来了。太监尖细的嗓音宣读着圣旨:晋白莲为辅国大将军,秩同二品,赏赐宅邸一座,黄金锦缎若干。


    辅国大将军……一个清贵无比、却无半点实权的武散官。没有具体的职务、没有固定的办公衙门、更没有直属的军队指挥权。它仅仅是一个表示品阶和享受待遇的荣誉称号。伽奉天给了她“荣誉”,却不愿给“权力”。


    白莲心中百感交集,她的能力对于这个国家的价值,伽奉天不可能不明白,可即便如此,却宁可给她一个如此虚衔,也绝不让她留在任何可能掌握权力、尤其是可能与东宫产生交集的位置上。


    这份“恩宠”背后的提防与算计,令人心寒。


    白莲再次叩首,声音平静无波:“臣,谢主隆恩。”


    她接过圣旨,感觉那明黄的绸缎重逾千斤。


    离开凤舞城后,白莲便去了自己的宅邸,名为“莲心苑”,位于洛阳城西,清静雅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无一不精。但白莲踏入其中,却只觉得陌生。她以军人的本能迅速扫视四周,假山后、廊柱旁,那些看似忙碌的仆役,眼神却总在不经意间瞟向她。这座华丽的宅子,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囚笼。


    傍晚时分,白莲本想起身前往白府,却不料,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到了,是韩琉玥。她盛装而来,环佩叮当,香风阵阵。她如今是皇帝宠爱的昭容,姿态摆得极高。


    白莲对此很讶异,韩琉玥不过一介嫔妃,如今竟可以在这凤舞城进出自由了?


    “今日恰好路过白姐姐这,便来看看,姐姐府上可还缺什么用度?”韩琉玥笑吟吟的,目光却像刷子一样,细细扫过厅内的每一处陈设,“陛下对白姐姐真是格外关怀,这宅子,这官职,都是极显贵的,可见圣心。”


    这一声“姐姐”唤醒白莲的回忆,彼时,韩琉玥还只是一个战战兢兢来见她,希望能为自己的未来博一份幸福的少女,谨慎又懦弱,可如今……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让她的心性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白莲请她坐下,淡淡道:“有劳韩昭容挂心,一切甚好。”


    韩琉玥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状似无意地说:“听闻太子殿下近日潜心公务,心性沉稳了许多。陛下常欣慰,说殿下总算放下了些不必要的执念,这才是储君该有的样子。”她抬眼,目光带着一丝挑衅,看向白莲。


    白莲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勤勉,是国之幸事。”


    韩琉玥凝视了白莲片刻,抬手露出手腕上水色极好的翡翠镯子,又笑道:“这是陛下昨日赏的,说是衬得臣妾肤色好。陛下总说,喜欢臣妾这般明朗的性子,不像一些人,心思太重,让人捉摸不透。”


    她顿了顿,又望向窗外,语气愈发微妙,“洛阳如今是越发繁华了,南来北往的商贾云集,听闻那新开的‘玉宇楼’更是日进斗金,妹妹好奇,姐姐哪天有闲可陪妹妹去逛逛?”


    韩琉玥说着更是握住了白莲的手,让白莲心中更加不适。


    看来韩琉玥也知道伽玄玉出现在洛阳的事……白莲微微颔首,避重就轻道:“太平盛世,确是百姓之福。”


    韩琉玥自觉无趣,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她回头看着白莲,脸上那抹娇媚的笑容里掺上了意味不明的味道:“白姐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安守本分,在这凤朝才能活得长久。您说呢?”她终于撕下了那层虚伪的客套,甚至带着一丝羞辱的快意。


    白莲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回应:“韩昭容提醒的是。本官如今职责,便是‘安享’圣恩。至于过去,皆为云烟,不劳昭容挂心。”


    送走韩琉玥,夜色已浓。白莲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窗前,寒意透过窗棂渗进来。她伸手轻抚过那柄被供奉在案上的先帝御剑,剑鞘冰凉。这殊荣,此刻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今日种种,像一场无声的战役,她虽未落下风,却也深感疲惫。皇帝的态度,韩琉玥的敌意,都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她的归来,触动了许多人敏感的神经。这宫里的战争,怕是才刚刚开始。


    次日清晨,白莲独自骑马赶往白府。


    其实她的宅邸离白府并不远,但是她总觉得眼下明里暗里有太多人盯着自己,在安静的早晨或者寂静的深夜,才能得到些许的安宁,也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小段路程,白莲骑得极快,她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跃动着。


    是啊,她在奔向她自己的家,而不是下一个战场。


    白莲的嘴角慢慢向上扬起,心中升腾起幸福。快一点,再快一点,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白府上下此前已得到消息,早早就在门口等候。


    白墨渊和长孙娆儿望着空荡荡的街道,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此时只听得马蹄声阵阵,由远及近,他们日思夜想的女儿迎着朝日向他们奔赴而来。


    白莲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扑进了长孙娆儿的怀里,此刻,她心中坚硬的盔甲已不复存在,只留下柔软的眷恋。


    “爹、娘,女儿不孝!”白莲的声音几乎哽咽。


    长孙娆儿瞬间红了眼眶,双手颤抖着轻抚白莲略显消瘦的脸颊和鬓边风尘,泪中含笑,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白墨渊看着白莲,此刻也难掩激动,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深沉的叹息:“莲儿,你受苦了。”


    穿过熟悉的庭院,步入温暖的厅堂,方才门口强忍的情绪此刻才真正松懈下来。


    长孙娆儿紧紧攥着女儿的手不肯放,拉她在身旁坐下,目光慈爱地流连在她脸上,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莲儿你瘦了……”她的声音带着颤,忙不迭地将热茶和点心推到白莲面前,“边关苦寒,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白莲接过茶盏,暖意顺着掌心蔓延至心口。


    她望向父亲白墨渊,他虽未多言,但那深沉目光中蕴含的担忧与关切,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鼻尖发酸。


    此时,白子缘也来到一旁,看向白莲的眼神满是心疼,踌躇半刻,他说道:“纾璃恰好今日带阳儿外出了,改天去我府上见见你的小侄子吧。”


    “好啊。”这些许温情终是让白莲笑出了声,这片刻的安宁,是如此珍贵。


    午饭后,白莲将白子缘叫到一旁,急切寻问。


    “哥,眼下情况如何?我听说伽玄玉他……”


    白子缘压低声音回道:“三皇子的事,陛下恐怕还蒙在鼓里,但太子殿下觉得,韩家父女必定参与其中,这是滔天的大阴谋。目前殿下正命我暗中调查‘玉宇楼’,那是他们勾结北狄、筹措资金的关键。”


    白莲将韩琉玥白日来访的经过告知兄长。“她是在示威,也是在试探。他们下一步,很可能想利用陛下对我的忌惮,制造事端,诬陷我与太子。”


    白子缘神色凝重:“没错。你现在无实权,反而成了靶子。不过,如今这‘辅国大将军’的闲职,或许也是个掩护。明面上的调查我来,暗地里的信息,你亦可搜集。”


    白莲点头:“我明白。我也想找到他们的破绽。”


    为了生存,为了真相,她必须在这朱门深似海的迷局中,杀出一条路来。


    第48章 结盟


    辅国大将军的府邸,远比北庭都护府还要宽敞气派,却也像一座更华丽的囚笼。白莲每日的生活,也正是是凤舞城的那些“天上人”所希望的,是失势将领的典型写照,无所事事。


    但她不算真正的整日闲坐,得了陛下“熟悉防务”的口谕,她每日清晨都会策马沿洛阳外郭城缓行,目光锐利地扫过城墙、望楼、水门。


    她脑中构建的并非眼前繁华,而是一旦有变,何处可守,何处可攻,何处是生路。


    兵部送来的陈年卷宗堆在书房一角,她偶尔翻阅,姿态做得十足,心思却更多用在从往来拜谒的旧部武将家眷口中,捕捉那些被刻意掩盖的讯息。例如某位将领的突然调任,粮草运输路线的微妙变更……


    而这一切,都通过数双隐秘的眼睛,汇聚到东宫。


    太子伽珞燐听着韩绿柳的汇报,脸上没有任何焦灼,目光中只有深潭般的平静。


    “玉宇楼近日与北地来的商队接触频繁,我爹……韩尚书上月暗中去了伽玄玉在京郊的别院三次。”说到这里,韩绿柳的脸色越发差了几分,如今自己的父亲和妹妹都成了需要被严密监视的对象,那他的这个家……


    伽珞燐沉默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十分了解韩绿柳的刚正不阿的性子,也明白聪慧如他早就在心中站好了队,正因如此,伽珞燐做任何事都不会瞒着韩绿柳,甚至让他亲自经手,就是想看看韩绿柳在至亲和大义面前到底如何决断。


    即便这是件十分残忍的事情,伽珞燐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一如他和父皇暗地里的针锋相对,在所谓“亲情”背后的挣扎与对抗,本就是种深沉的无奈。


    “你需要再替我去做一件事。你安排一下,我要尽快和莲儿见面。”伽珞燐说道。


    眼下,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突破眼下僵局,重新与白莲建立绝对信任的机会,白莲是他扭转乾坤的关键,一个周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时机选在了上巳节,这一天洛阳城内万人空巷,城中各式节目繁多,百姓们云集洛水之滨,正是人员最杂、大家的注意力最容易被分散的好时机,伽珞燐也可以趁机躲过来自凤舞城的眼线。


    一份没有落款,只画着一枚独特莲花纹章的请柬,最终通过白子缘的手,送到了白莲面前。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一个早应被尘封的旧记号。白莲指尖抚过那纹章,有些百感交集。


    当日,她换上了一身寻常的湖蓝色襦裙,发髻简单绾起,戴上面纱,从侧门悄然离去。在约定的人潮汹涌的津水桥畔,她看到了同样乔装打扮的伽珞燐。他一身青色锦袍,手持折扇,像是一位富家公子,眉眼间尽是从容,唯有那双看向她的眼睛,深邃依旧,带着一丝她熟悉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锐利。


    “小姐可是在等人?”他走上前,声音压低,带着恰到好处的客套。


    白莲微微颔首:“约了家人,许是人多走散了。”


    “既如此,不如随在下同行一程?前面曲水流觞,甚是热闹。”他做出邀请的姿态,眼神中盛着笑意。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汇入人流,如同两滴水融入江河。两人一开始有些沉默,仿佛过往的亲密与现实的隔阂还横亘其间。


    伽珞燐轻咳两声,率先打破沉默,他开始佯装熟稔地介绍起街边店铺:


    “这家店的茶饮可是一绝。”


    “要购置衣饰杂物,那必须是这里,他家都是江南产的上好绸缎。”


    “这你在北疆肯定没见过,这个果子铺可谓是洛阳最佳,还记得…….”


    “公子,我也算是洛阳人。”白莲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眼神无奈的看着他,放佛在说“想找话题也没必要这么没话找话,到底谁是‘臭外地’的呀。”


    伽珞燐赶紧闭了嘴。


    两人行至一处售卖西域弯刀的摊位前,摊主正舞得虎虎生风。伽珞燐驻足,看了一会儿,忽然侧首对白莲低语:“这刀法看似刚猛,虚招太多。远不及你,当年你与我切磋,那刀法更利落的,简洁,毫无多余花哨。”


    白莲面纱下的唇角微抿,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摊位,淡淡道:“公子说笑了,江湖卖艺,自是越热闹越好看。”


    就在这时,一队巡城卫兵吆喝着分开人群,似乎是在搜查什么嫌犯,径直朝他们这个方向而来。气氛瞬间紧张。白莲几乎是本能地,脚步微错,身形已调整到最适合发力与隐匿的角度,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环境,寻找退路。她的手,无声地拢入袖中。


    伽珞燐却比她更快一步,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身边带了一步,恰好隐入一个卖面具的摊位阴影下。他的动作看似是保护女伴的寻常举动,力道和角度却精准地封住了她可能做出的所有应激反应,同时完美地避开了卫兵巡视的直线视野。


    “别怕,例行公事罢了。”他低声在她耳边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卫兵从他们面前走过,并未停留。


    危机解除,伽珞燐适时地松开了手,两人依旧是四目相对的贴在一起,一时无言。


    白莲看着伽珞燐的眼睛,那里面满满都是自己,有些恍惚。伽珞燐抿了抿唇,又调整了呼吸,两人猛地分开,又继续行路。


    经过这番插曲,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膜似乎薄了些。


    他们看完了曲水流觞,甚至在一家老字号的食肆用了些点心。一路只是闲聊,空气中都透着闲适,两人如同初识不久的一对情侣。


    直到日头偏西,他引着她,穿过几条僻静的巷弄,走进一家门面不起眼的书肆。书肆后方,别有洞天,是一间布置清雅、隔音极好的静室。


    炉上茶水初沸,氤氲着白气。门在身后合上,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伽珞燐脸上的轻松笑意渐渐敛去,他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白莲身上,不再是先前那个温润公子的模样。


    “莲儿,”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稳定,“京中的局势你也知晓。伽玄玉没死,他与韩家勾结,‘玉宇楼’是他们与北狄往来的钱袋子和情报站。父皇被蒙在鼓里,或者说,他宁愿相信他想相信的。”


    他踱步到她面前,目光灼灼:“你我的时间不多。他们要除去绊脚石,必然是你我。”


    白莲看着他,一派了然于心的神情,她点点头,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知道,你究竟是谁?”伽珞燐凝望着白莲,一如他初见她时一样,眼神中带着欣赏与探究。


    是啊,无论是昔日的夫妻还是今日的战友,要结盟,必须亮出底牌。


    白莲抬起头,缓缓说道:“我是一个原本不该属于这里的人,我来自一个你无法理解的世界。在那里,没有皇权,没有世家,但有弱肉强食。”


    “我现在所拥有的能力,是在出生前便决定好的。”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而我的身份,则是一个游走于阴影之中,以终结他人生命为职业的人。”她看到伽珞燐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她没有停止。


    她凝视着他,眼中情绪复杂难辨,“在那个世界,我曾有一个上司,也是我的导师……他和你,很像。”


    静室里只剩下茶水沸腾的咕嘟声。


    伽珞燐沉默了良久,俊美的脸上神色变幻,震惊、恍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交织在一起。


    “杀手……上司……”他低声重复着,手指无意识地按上自己的太阳穴,眉头微蹙,“……我总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光怪陆离,有钢铁巨兽轰鸣,有一些奇特的装束……还有……一片深海。”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变得锐利,但这一次,锐利中带着一种找到了关键拼图的释然。“所以,你拥有‘我们’的过去,拥有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和能力。这不会是负担,莲儿。”


    他没有追问细节,亦没有恐惧或排斥她的“杀手”身份,他向她伸出手,这一次,以一种交付出全部信任的姿态,眼神郑重而坚定:“无论我们前世有着怎样的纠葛,今生我们还有缘做夫妻,老天便不想让我们走散。白莲将军,让我们联手破了这局,如何?”


    白莲猛地抬头看向伽珞燐,这一番近乎表白的承诺似乎跨越了千年,在她心底最深处,漾开一圈圈复杂难言的涟漪,缓慢而固执地扩散,直至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她独自背负着两世的记忆,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忐忑独行。而他却接纳了这匪夷所思的真相,并试图将其转化为力量。


    这种被“看见”、被“接纳”的感觉,像一道强光,猝不及防地照进白莲那幽深封闭的心房,刺得她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那酸楚却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


    白莲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向他眼中那混杂着野心的柔情,真实的,坦荡的,她心中那块沉重的巨石,似乎终于缓缓落下。


    她抬起手,就像她来到暗门的那一天,她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也把她的期望交付于他。


    “好。”


    第49章 阴谋


    书肆静室内的茶香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却已弥漫起截然不同的气息,一种混合着决心、谨慎与隐隐亢奋的战意。


    温情与震惊已被迅速压下,摆在白莲与伽珞燐面前的,是亟待梳理的乱局与必须踏出的第一步。


    “玉宇楼明面上做的是汇通南北的银钱生意,”伽珞燐将几页薄纸推到白莲面前,上面是密麻的人名与商号往来记录,“但近半年,有三支来自北地‘云州’的商队与他往来异常密切,资金流量远超正常贸易所需,且交割时间,与北庭几次受到骚扰的时机,有微妙的重合。”


    白莲目光锐利地扫过名单,前世处理复杂情报的技能仿佛被被唤醒,她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只一打眼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她指尖点在其中一支名为“驼铃”的商队上,冷静分析道:“这支有问题。其他两队资金虽大,但有零有整,符合货品交易特征。唯有‘驼铃’,数次款项数额整齐划一,更像是……军饷或特定物资的拨付。而且,他们负责交接的管事,每次都是不同的人,但身高、体型描述相近,像是在刻意混淆视听。”


    伽珞燐看向白莲的眼中掠过一丝赞赏,白莲这种对数字和模式的敏感,以及对敌人如何伪装的判断,远超他手下任何一位谋士。


    “不错,‘驼铃’是重点。但我们不能直接动玉宇楼,那是打草惊蛇。”


    “打草,未必非要惊蛇。”白莲抬起眼,眸中闪过专注,如同杀手在锁定目标,“可以抓一只‘兔子’来了解情况。找个恰当的时机,接触一下‘驼铃’商队里一个不大不小、知道些内情,却又并非核心的人物。撬开他的嘴,既能拿到实证,也能看看他们被触碰之后,会往哪个方向缩,又会惊动哪条‘蛇’。”


    伽珞燐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这思路精准而狠辣,符合她的风格,他很喜欢。“好。我会安排人策应,制造一些官面上的例行盘查,混淆视线。具体接触的时机和方式,你来定。你如今有辅国大将军的身份,在市面上走动,比任何人都方便。”


    “明白。”白莲应下。两人又迅速敲定了一套更复杂的紧急联络信号,利用市井常见的标记和特定时间窗口传递信息,确保即便一方被监视,也能保持沟通。


    离开书肆,白莲并未回府,而是直接策马去了西市。她以“体察商事”为由,带着几名亲兵,看似随意地在喧闹的市集中穿行。


    她的目光掠过林立的店铺和熙攘的人流,迅速锁定了几处挂着“玉宇楼”徽记的商铺和关联的仓库。她步伐不疾不徐,仿佛真的在视察,眼角的余光却已将“驼铃”商队落脚客栈的地形、相邻建筑、以及附近人流规律刻入脑中。


    她注意到“驼铃”商队护卫看似松散,但几个关键位置均安排了守卫,这些人站姿沉稳,眼神警惕,绝非普通商队的护卫,倒像是军人出身的。


    在一处贩卖皮毛的摊位前,她驻足翻看,此时她听到旁边两个脚夫模样的汉子在用带着浓重北地口音的官话低声抱怨活计太重,她便留心观察,只见其中一人挽起的袖口下,露出一小片模糊的、像是被特殊颜料灼伤过的旧痕,白莲认得,那是北狄王庭直属精锐“苍狼卫”成员,才会有的、用以表明身份的隐秘印记。


    果然,白莲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放下皮毛,转向另一处。


    与此同时,伽珞燐在东宫收到了心腹的密报。“陛下今日问起了白将军回京后的动向,对韩尚书提及的‘边将结交旧部’之说,未置可否。”心腹低声道。


    伽珞燐把玩着一枚玉珏,眼神幽深。父皇的沉默,往往比震怒更可怕。他在观望,也在权衡。“知道了。让我们的人,把韩尚书上月频繁出入京郊别院的消息,‘无意中’漏给御史台的人。”他需要给韩家找点麻烦,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然而,对方的反击来得更快。


    次日,韩琉玥这个不速之客再次驾临白莲的将军府。这一次,她脸上连那层虚伪的客套都省去了不少,眉宇间更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白将军近日似乎很忙啊,”她把玩着茶杯,语气慵懒,“听说昨日还去了西市?真是体恤下情。不过,这京城人多眼杂,将军身份尊贵,还是小心些为好。”她话锋一转,似笑非笑,“我还听说,令兄白子缘如今身为中郎将,负责京畿巡防,责任重大。可近日也不知怎的,总有些不太平的地方,偏偏都能撞上他的巡防路线,真是辛苦他了。这万一要是遇上些亡命之徒,可怎么是好?”


    白莲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心却猛地一沉。韩琉玥这是在用她兄长的安危,赤裸裸地威胁她!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冰冷的压力:“有劳韩昭容挂心。家兄职责所在,自会小心。倒是昭容,深居宫中,对这些市井琐事倒是知之甚详,才是真的辛苦。”


    韩琉玥脸色微变,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小小昭容,三番五次出宫来她这里寻事,还将威胁摆上台面,这身后是有多大的底气。


    白莲默默喝下一口茶,她知道,必须加快动作。她根据之前的观察,选定了弟一个目标,“驼铃”商队里一个负责采买的小头目,此人爱好喝酒,且常去一家离仓库不远的酒肆。


    她设计了一场“偶遇”。在那小头目又一次喝得微醺,摇摇晃晃走向一条回仓库的僻静巷子时,一辆满载货物的骡车“恰好”在巷口坏了,堵住了去路。车夫焦急地修缮,引来三两个路人围观。白莲派去的人扮作偶然路过的富家夫人,带着帷帽,在一旁“关切”地询问。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然而,当太子派去接应、准备趁机制造混乱并带走那小头目的人悄然潜入巷子另一端时,却发现目标并未如预料中被堵在巷子里。


    那人倒在巷子深处的垃圾堆旁,咽喉被利刃割开,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污秽。尸体尚有余温,显然刚死不久。现场被粗略地布置成遭了劫财的样子,钱袋不见了,但手法粗糙,更像是仓促灭口后,随手制造的假象。


    消息传到白莲耳中时,她正在府中对着洛阳城防图沉思。


    “反应倒是挺快。”白莲沉思着,她决定亲自去现场附近勘查。


    站在巷口,隔着一段距离,白莲眯起双眼,她的目光锐利如鹰,不需要靠近,仅凭观察尸体的位置、血迹的喷溅形状,以及凶手留下的几个模糊脚印,就能在脑中重构出部分场景。


    “杀手是从背后偷袭,左手捂嘴,右手用刀,一刀毙命。动作干净利落,是专业的。”她低声对身边乔装后的伽珞燐心腹说道,“但伪造现场很匆忙,故意留下了半个比较清晰的脚印……靴底纹路特别,不是中原常见的制式,倒像是北狄军中或贵族喜欢用的某种皮靴。他们在警告我们,他知道我们在查。”


    当晚,在另一处更为隐蔽的安全屋内,白莲向伽珞燐复述了她的判断。


    伽珞燐的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异常阴沉。他负手而立,看着墙上简陋的洛阳地图,久久不语。对方的狠辣与果决,超出了他的预期。这已不是简单的政敌,而是行事毫无底线的亡命之徒。


    “他们怕了。”良久,伽珞燐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气,“所以才用这种血腥的方式警告,甚至不惜暴露一些关联。”他转过身,看向白莲,眼中是她熟悉的那种下定决心的光芒。


    他走到白莲面前,伸出手,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他的掌心温热而有力,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看来,我们不能再满足于抓‘兔子’了。既然他们亮出了獠牙,我们也不能再客气。下一步,必须找到更核心的证据,直击要害。”


    白莲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看着他眼中毫不退缩的决绝,心中那些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些。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点了点头。


    回到辅国大将军府,*夜已深沉。白莲屏退侍女,独自走入内室,准备就寝。然而,当她走到梳妆台前,准备卸下簪环时,动作猛地顿住了。


    梳妆台上,那面光滑的铜镜前,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件东西,一枚以苍狼牙齿打磨而成的吊坠,用粗糙的皮绳穿着。


    这正是她在西市那个皮毛摊位前,看到的那个伪装成脚夫的“苍狼卫”脖子上戴着的东西!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对方不仅察觉了她的调查,精准地实施了灭口,甚至……已经能将警告信物,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入她防卫森严的卧房之内!


    威胁,不再仅仅是来自外部的暗箭,已经渗透到了她本应该最私密、最安全的私人空间。


    看来真正的风暴,已然迫在眉睫。白莲攥紧吊坠的手渗出丝丝鲜血。


    第50章 入瓮


    书肆静室内,那枚粗糙的苍狼牙坠被白莲“嗒”的一声按在木桌中央。


    “房间里没有闯入痕迹。”白莲的声音打破沉默,冷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能在我梳妆台上放东西的,只能是日常能进出内室的人。”


    伽珞燐负手站在城坊图前,闻言转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枚狼牙。“这意味着我们的对手比想象中更无孔不入。防守,已经防不住了。”他走到桌边,指尖重重点在图上“玉宇楼”的位置,“必须让他们自顾不暇。”


    “你打算怎么做?”白莲抬眼看他。


    “双管齐下。”伽珞燐的指尖在地图上划了个圈,“明面上,我会让人打击玉宇楼的关联产业,再让御史台找点麻烦给韩尚书。至于这枚狼牙……”他看向白莲,眉头微蹙,“你打算如何?”


    白莲拿起狼牙,指尖摩挲着尖锐的顶端:“饵已送到嘴边,岂有不咬钩的道理?我去会会那位‘苍狼卫’。”


    “太冒险。”伽珞燐立即反对,“这是直接往刀口上撞。”


    “被动等待才是最大的冒险。”白莲站起身,目光坚定,“他们在暗处窥伺,我们也要在暗处行动。只有动起来,才能找到破绽。”她将狼牙收进袖中,“我需要一个能与他短暂接触,又能迅速脱身的环境。”


    伽珞燐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但我的人会在暗处接应,一旦情况有变……”


    “明白。”白莲打断他,“你放心,我绝不恋战。”说罢便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


    伽珞燐深深的看向她,最近他们每隔几日便会在这静室中碰面,互通有无,只是他们的关系发展却实在不及他的预期……


    “莲儿,”伽珞燐略加思索,缓缓开口道:“公事之外,你也可以考虑一下,那个我是想说……”


    “你是想说怎么加固我们的盟友关系吗?”白莲头都不抬便答道,“我觉得眼下便很好,我们配合得还算默契不是吗?”


    “是很默契,但是……”


    “太子殿下何时说话变得如此不干脆了。”白莲一步步走近伽珞燐,看他一直一本正经的,她突然想戏耍一下他


    伽珞燐来不及反应,只是不断后退,一下便被白莲逼退到墙边。


    他们的脸已离得很近,白莲略仰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伽珞燐,眼神专注,羽睫忽闪,润泽的唇勾起弧度,伽珞燐几乎要以为白莲在等他吻下去…….


    “好了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我先行回府了。”白莲突然后退一大步,脸上带着狡黠的微笑,宛若一个精灵般的少女。


    伽珞燐靠在墙上,呆愣愣的,似乎还回不了神,便见白莲摆摆手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他默默坐在墙角,以手覆面,讪讪地笑了笑,耳根却是红得像要滴血-


    两日后的清晨,白莲正在庭院中练剑,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


    “将军,太子那边有消息传来。”亲卫低声道,“今日朝会上,韩尚书果然因为其门生的事被御史参了一本,陛下虽未深究,但责令他严加管束门下。”


    白莲收剑入鞘,嘴角微扬:“太子动作倒是快。玉宇楼那边呢?”


    “昨日开始,他们的三家绸缎庄都被不明来历的商队压价,据说损失不小。”亲卫顿了顿,“还有今早府上负责采买的刘妈告假回家了,说是家中老母病重。”


    白莲眼神一凝:“查清楚,是真病还是假病。”


    “已经派人去查了。”


    待亲卫退下,白莲望向西市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中的狼牙。


    黄昏的猫儿巷被夕阳染成血色。巴图像往常一样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巷子,却在巷子中段被一个戴着帷帽的身影拦住去路。


    他正要侧身绕过,那人却抬起手——指尖正捏着那枚熟悉的狼牙吊坠。


    巴图浑身一僵,右手悄无声息地摸向腰后的短匕。


    “草原的孤狼,”一个带着奇异腔调的女声透过面纱传来,用的是他故乡部落的土语,“在洛阳的巷子里嗅到死亡的气息了吗?”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在巴图耳边。他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留下一个冰冷的眼神,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巷子尽头。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猛地转身,朝着永丰坊的方向狂奔而去。


    “目标动了,往永丰坊的陈记杂货铺去了。”暗卫低声禀报。


    伽珞燐站在窗边,闻言转身:“按计划行事。记住,我们要活口。”


    “殿下,您要亲自出马吗?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暗卫首领忍不住问道,“万一”


    “没有万一。”伽珞燐目光冷峻,他亲自与白莲配合,方能确保万无一失,“既然他们敢把爪子伸到白将军府上,就要做好被剁掉的准备。”


    与此同时,白莲正在废弃染坊的阴影中调整着呼吸。她对着暗处比了个手势,低声道:“他们来了。准备请君入瓮。”


    当仓库大门被无声关上的刹那,黑暗中的猎杀开始了。


    “左三。”白莲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传来。伽珞燐会意,剑光立即转向左侧第三个黑影。


    一个敌人从背后偷袭伽珞燐,白莲如影随形地贴近,一记手刀精准砍在对方颈侧。“小心背后。”她低声提醒,声音冷静。


    伽珞燐回身时,只看到她衣袖上被划开的一道裂口。“你受伤了?”


    “无碍。”白莲已经转向下一个目标,“右二交给你。”


    刀剑相击的火花在黑暗中明灭不定。伽珞燐一边应对着眼前的敌人,一边忍不住分神关注白莲的动向。她的身手利落得惊人,每一招都直取要害,像是经历过无数生死搏杀后淬炼出的。


    当最后一名敌人被白莲用特殊手法制住关节时,伽珞燐快步上前:“留活口了?”


    “嗯。”白莲迅速卸去了俘虏身上的力气,“是巴图。”


    城外农庄的地窖里,巴图被绑在木椅上,眼中满是惊恐。


    白莲取出几根银针,在灯下闪着寒光。“我知道你不怕死,”她用官话缓缓道,“但有些滋味,比死更难熬。”


    银针刺入穴道的瞬间,巴图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鸣。


    “说。”白莲的声音冷得像冰。


    “玉宇楼地窖有密室”巴图终于崩溃,“往来信件都在那里”


    伽珞燐上前一步:“你们最近有什么行动?”


    巴图眼神闪烁,但在白莲再次举起银针时彻底崩溃:“北边的粮草大营三日后子时有人要放火嫁祸太子”


    伽珞燐脸色骤变:“谁指使的?朝中还有谁接应?”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巴图涕泪横流,“只听说是位位高权重的‘大人’”


    待暗卫将人带下去后,地窖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们的胆子比想象中更大。”伽珞燐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竟敢打粮草大营的主意。”


    白莲擦净银针,重新绾好头发:“必须在三日内拿到玉宇楼的实证,阻止这场阴谋。”


    “不仅要阻止,还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伽珞燐望向她,目光深沉,“这次,你和我一起去。”


    “好。”白莲简短应道,眼中闪过凛冽的寒光。


    就在这时,地窖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韩绿柳匆匆而入,在伽珞燐耳边低语几句。


    伽珞燐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刚得到消息,韩琉玥今日陪父皇用膳,说昨日梦见北庭战火重燃,似在暗示边将久留京城恐生变故。”


    白莲冷笑:“她倒是会找时机。”


    “看来我们得快了。”伽珞燐沉吟道,“三日后子时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两天时间准备。”


    “足够了。”白莲站起身,“既然他们想玩火,我们就陪他们玩个大的。”


    “不过有件事,我想先处理一下,”白莲突然话锋一转:"韩琉玥在宫中如此肆无忌惮,无非是仗着圣宠。若是有人能分走她的恩宠"


    伽珞燐挑眉:"你有合适的人选?"


    "张婕妤。"白莲唇角微扬,"她父亲与韩尚书素来不睦。更重要的是,她曾经很得宠,直到韩琉玥入宫。"


    "你想扶持张婕妤?"


    "不止如此。"白莲眼中闪过狡黠的光,"我要让张婕妤成为一把刀,专门对准韩琉玥。"


    “你想怎么做?”伽珞燐问道。


    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据我所知,张婕妤精通音律,尤善古琴。"


    “父皇钟爱古琴。”伽珞燐立即会意:"你是想"


    "如若张婕妤的琴声能吸引到皇上,让皇上复宠"


    "这个交给我。父皇每日都去御书房批阅奏折,我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想办法让他绕道御花园。"


    白莲满意地点头:"不仅如此,我还要送给张婕妤一份大礼。"


    "什么礼?"


    "一把有着北狄天蚕丝琴弦的古琴。"白莲轻笑,"据说这种琴弦音色清越,举世无双。更重要的是这是韩尚书前日刚刚送给韩琉玥的礼物。"


    伽珞燐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妙啊!若是父皇问起琴弦的来历"


    "张婕妤自然会如实相告。"白莲接过话头,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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