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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制衡


    夜色如墨,玉宇楼在月光下静默伫立,飞檐翘角勾勒出森然的轮廓。远处传来梆子声,已是戌时三刻。


    "巡防营刚过去,我们有半柱香的时间。"伽珞燐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过街道尽头。


    白莲将最后一枚飞镖收入袖中,夜行衣勾勒出她矫健的身形:"足够了。密室入口在地窖西北角,机关在第三块砖下。"


    "你怎知如此详细?"


    "巴图受刑时说的。"白莲系紧面纱,唇角微扬,"况且,这等密室构造……"白莲欲言又止,这机关密室她在“上辈子”,可见过太多了。


    伽珞燐从怀中取出一套精致的工具,道:"那你可还记得如何开锁?"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分头行动。白莲如狸猫般翻过院墙,伽珞燐则带着暗卫在外围策应。月光下,他们的身影很快融入黑暗。


    地窖内霉气扑鼻,蛛网密布。白莲按照巴图所述,果然在西北角找到机关。就在她准备按下时,伽珞燐突然按住她的手说道:"等等!"


    他拾起一枚石子,轻轻掷向角落。只听"嗤"的一声,三支淬毒的短箭钉在对面墙上。


    "好险。"伽珞燐倒吸一口凉气。


    "看来巴图还留了一手。"白莲冷笑,这次她小心地避开机关,随着一声轻响,石墙缓缓移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


    密室内烛火通明,满架文书整齐排列。伽珞燐快步上前,迅速翻看起来。


    "这是"他抽出一封信,脸色骤变,"北狄王庭的印信。他们约定事成之后,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北狄。"


    白莲接过信件细看,指尖在某个名字上停顿:"伽玄玉他竟敢签下这等卖国契约。"


    "还有更糟的。"伽珞燐又找出几封文书,"你看这个。"


    白莲接过一看,正是粮草大营的布局图,上面详细标注了纵火点和行动时间。"果然在三日后子时。他们连巡防间隙都计算好了。"


    "必须尽快采取行动。"伽珞燐眉头紧锁。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白莲立即吹熄烛火,将伽珞燐拉至暗处。两人屏息凝神,在黑暗中静静等待。


    "管事吩咐,这些账本今夜必须整理完。"一个声音由远及近。


    另一人抱怨:"这么晚还要干活,明日不行吗?"


    "听说东宫近来动作频频,管事让咱们小心些。特别是地窖里那些"


    脚步声在密室外停顿片刻,终于渐行渐远。


    待声音消失,白莲和伽珞燐都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快,把最重要的带走。"白莲迅速筛选文书,"原件不能动,我们就抄录关键部分。"


    两人配合默契,伽珞燐负责警戒,白莲则凭借过目不忘之能,快速抄录要害内容。不过一刻钟,已将通敌密信与行动计划全部记录在案。


    "撤。"白莲将一切恢复原状,两人悄然离去。月光照亮他们的背影,带着几分肃杀。


    三日后,粮草大营。


    赵参将按剑立于瞭望台上,目光如炬。他今早突然接到太子密令,要求加强戒备,特别是对西北角的几个粮仓。


    "都精神着点!"他低声喝道,"今夜谁都不许打盹。发现任何异常,立即发信号。"


    子时将至,几道黑影悄然潜入。他们熟练地避开巡逻士兵,直扑预定目标。为首的黑衣人打了个手势,其他人立即分散行动。


    就在他们取出火折子的瞬间,四周突然火把通明。


    "拿下!"赵参将一声令下,伏兵四起。


    一场短暂的交手后,五名纵火者全部被擒。其中一人见状,立即咬破口中毒囊,却被眼疾手快的士兵卸了下巴。


    "想死?没那么容易。"赵参将冷笑,"押下去,严加看管!记住,这些都是重要人证。"-


    与此同时,皇宫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张婕妤正在御花园的凉亭内抚琴,一曲《广陵散》如泣如诉。伽奉天本欲前往御书房,却被琴声吸引,信步走来。


    "爱妃今日好雅兴。"伽奉天驻足聆听,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张婕妤连忙起身行礼:"陛下恕罪,臣妾不知圣驾在此。"


    "无妨。"伽奉天摆手,"这琴音清越,似乎与往日不同?"


    "陛下圣明。"张婕妤浅笑,"这是用北狄上好的天蚕丝新制的琴弦,是韩尚书赠予臣妾父亲的,家中便给臣妾制了新琴送来,音色确实更胜一筹。"


    伽奉天若有所思:"天蚕丝韩尚书是从北狄得来的?"


    "正是。\"张婕妤垂眸,"父亲甚喜,便让臣妾先试试音色,若陛下喜欢,臣妾再弹奏一曲。"


    伽奉天尚在沉思,韩琉玥突然带着宫女出现在御花园。见伽奉天在此,她先是一怔,随即强笑道:\"陛下也在?臣妾听闻姐姐在此抚琴,特来聆听。"


    伽奉天神色淡淡:"韩昭容消息倒是灵通。"


    韩琉玥脸色微变,目光落在古琴上,突然提高声音:"这琴弦不是父亲给臣妾的那批天蚕丝吗?怎么会在姐姐这里?"


    张婕妤不慌不忙:"妹妹误会了,这是韩尚书送给家父的,家中制了琴让我试奏。"


    "你!"韩琉玥气得脸色发白,"分明是你…"


    "够了!"伽奉天突然喝道,"御花园内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韩琉玥还要争辩,却被伽奉天冰冷的眼神慑住。


    "韩昭容近日言行失当,回宫静思己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外出。"伽奉天拂袖而去。


    张婕妤垂首恭送,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三日后的大朝会,气氛格外凝重。


    伽珞燐出列奏报:"父皇,儿臣接到密报,三日前有人意图火烧京畿粮草大营,幸得赵参将机警,已将纵火者全部擒获。"


    朝堂上一片哗然。


    "竟有此事?"伽奉天震怒,"是何人如此大胆?"


    "经审讯,纵火者供认受玉宇楼中人的指使。"伽珞燐呈上证词,"儿臣在玉宇楼中,搜出这些"


    内侍将抄录的文书呈递御前。伽奉天越看脸色越沉,当看到割让幽云十六州的条款时,猛地将文书摔在地上。


    "韩爱卿,朕记得这玉宇楼可是你力荐修建的?"


    韩尚书扑通跪地:"陛下明鉴!这是有人栽赃陷害!太子殿下误会老臣了…"


    "误会?"伽珞燐冷笑,"韩尚书的意思是,你虽然做了玉宇楼的话事人,但此事却与你没有关联?"


    朝臣们窃窃私语,看向韩尚书的目光都带着怀疑。


    伽奉天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韩卿暂且回府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离府。此案由太子主理,彻查到底。"


    "儿臣领旨。"


    退朝后,因要尽快商议,伽珞燐与白莲相约在东宫偏殿相见。


    "第一步总算走成了。"伽珞燐长舒一口气,"韩家这次元气大伤。"


    白莲却眉头微蹙:"但我总觉得太过顺利。韩尚书在朝中经营多年,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我们拿到证据?"


    "你的意思是"


    "密室里的文书太过整齐,像是特意整理过的。"白莲沉吟,"而且那个纵火者,死得也太容易了些。"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一个暗卫匆匆进来,在伽珞燐耳边低语几句。


    伽珞燐脸色顿变:"方才韩府传来消息,韩尚书在府中自尽未遂。"


    白莲猛地站起:"什么?"


    "留下遗书,说以死明志,证明清白。"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这分明想演一出大戏。"白莲压低声音,"看来韩尚书把自己的命当成了筹码。"


    伽珞燐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又一名内侍前来传旨:"陛下口谕,宣太子殿下与白将军即刻入宫觐见。"


    白莲听闻宣召顿觉讶异,伽奉天是如何知道她正与伽珞燐在一处的……


    锦阳宫内,伽奉天背对着他们,望着墙上的江山社稷图。


    "韩卿想以死明志。"伽奉天缓缓转身,目光如刀,"你们说,朕该信谁?"


    伽珞燐正要开口,伽奉天却抬手制止。


    "白将军。"伽奉天看向白莲,"朕记得你与太子,已经不是夫妻了吧?"


    白莲心头一紧:"回陛下,是。"


    "既已如此,就该懂得避嫌。"伽奉天语气平淡。


    “启禀父皇,是我拉着白将军共同商议,她有谋士之才,在军事上能助我……”伽珞燐急忙解释,迎向伽奉天的目光。


    伽奉天也不看向伽珞燐,只是对着白莲继续说道:"此次你助太子立下大功,朕心甚慰。"


    他顿了顿,深沉的目光掠过两人:"北狄使团下月入京,和谈在即。白将军既然熟悉北狄事务,就由你全权负责接待事宜吧。"


    白莲垂首:"臣,领旨。"


    离开锦阳宫,伽珞燐低声道:"父皇这是在警告我们。"


    "不止。"白莲回首望向巍峨的宫殿,"陛下恐怕早就知道韩家与三皇子的事,而我们只是替他做了他本想做的事。"


    "那为何……"


    "制衡。"白莲轻声道,"飞鸟尽,良弓藏。这个道理,殿下应该比我们明白。"


    第52章 棋局


    戌时的更鼓声在宫墙间缓缓消散,东宫西侧的竹林里,石桌上的残局已持续了半个时辰。


    伽珞燐执白子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他笑着说道:"记得以前,你总爱用黑子设下陷阱,待我孤军深入时断我后路。"


    白莲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棋盘某处不起眼的角落,"彼时年少气盛,不知进退之道。"她指尖的黑子最终落在边路,一个全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位置上。


    侍立在远处的宫女第三次上前想要换茶,被伽珞燐挥手屏退。


    他抬头细细打量着白莲,竹影摇曳,月光被剪成细碎的银箔,贴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她专注地看着棋盘,好似工笔画中人。


    "若我说"伽珞燐忽然向前倾身,声音压得极低,"愿意用半壁江山,换你再设一次陷阱呢?"


    白莲执棋的指尖微微一颤,并未作答。


    那枚墨玉棋子在她指间转了三圈,终究稳稳落在最稳妥的位置。"殿下说笑了。”她抬头看向伽珞燐,“棋局如世事,落子无悔。"-


    次日夜晚子时,伽珞燐带着护卫来到韩府附近,


    他吩咐侍卫待在府外,自己则从韩府后的密道,熟门熟路地来到书房,推开门的瞬间,他闻到一股陈年墨香混着药味。


    "殿下不该来。"韩尚书的声音从暗处传来,他手中的油灯在墙面投下摇晃的光晕,也照亮了他的脸,不过半月,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兵部尚书竟已两鬓斑白。


    "我要听真话。"伽珞燐站在阴影里,目光如炬,"当年在东宫,你对我说过,为臣者当以社稷为重。"


    韩尚书的手猛地一颤,灯油险些泼洒。他颓然往后倒退了几步,直直坐倒在太师椅上,缓缓说道:"臣当年,奉命陪同三皇子出使北狄,三皇子被威胁,臣为了保护他,假意求和,竟是落下了把柄……"


    "所以,你就要看着北狄的铁蹄踏破边关?"


    “如今已覆水难收。”韩尚书叹道,“为了韩家,为了柳儿和玥儿,我是一步错,步步错……”


    “时至今日,我不知是否还能弥补。”说着韩尚书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伽珞燐,指尖都在发抖,"使团三日后抵京,其中混着他们要接应的重要人物。殿下务必万事小心。"


    伽珞燐接过密信,指尖触到信封上特殊的纹理,是北狄王庭专用的桑皮纸,纸质粗糙却极韧。他注意到韩尚书递信时,特意用指甲在某个位置划了一道浅痕。


    从韩府出来时,夜雾正浓。伽珞燐刚转入暗巷,破空之声便至。


    三支弩箭齐齐钉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箭尾的雕翎还在微微颤动。突然,几道黑影从四面屋檐落下,刀锋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的冷光。


    伽珞燐的侍卫顿时与几个黑衣人打成一片,但明显战力不敌对方,顷刻间已死伤过半,伽珞燐也被包围,他执起剑欲突破重围。


    此时,一道银丝突然从边上梧桐树上射来,精准地缠住正欲将短剑刺向伽珞燐后心的刺客,白莲如夜莺般掠过墙头,手中长剑在夜色中划出凛冽的弧线,几招便把3个刺客放倒。


    "走!"她拉住伽珞燐的手腕快步离开,此时一支冷箭射来,白莲急忙推开伽珞燐,自己被箭擦过肩头。血瞬间在青色的衣料上晕开,像一朵缓缓绽放的墨梅。


    回到东宫偏殿时,白莲肩头的血已经凝固成暗褐色,伽珞燐面带关切的想为她疗伤,她却避开伽珞燐伸来的手,“没事的,伤口一会儿就会自己愈合。”


    "你怎么会来的?"伽珞燐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情绪。


    "我猜到你今晚会夜访韩府,担心有埋伏。"白莲说道,"殿下安危关乎社稷,这也是我作为臣子的本分,我还要回去处理一些公务,就先走了。"


    上一秒伽珞燐还在为“担心”二字喜出望外,下一秒笑容已凝固在嘴边。


    他一时语塞,几次想伸出的手,最终只能慢慢垂下,眼睁睁目送白莲离开-


    三日后,北狄使团入驻驿馆。


    白莲前来驿馆巡查,在核对随行人员名册时,她的目光在某个名字上停顿,这个名字太过熟悉,还在北庭时,她曾与此人交手三次,最后一次在雪原上追击百里,差点生擒。


    "将军在看什么?\"驿丞小心询问。


    白莲合上册子:\"故人。\"


    她沿着回廊缓步而行,在转角处与一个商贾打扮的男子擦肩而过,那人袖笼空空,显然缺了一只胳膊,身上的麝香香味更是让她脚步一顿,这是伽氏皇族惯爱用的香型。


    转身时,那人正好也回过头来。虽然易了容,贴了假须,但那双眼中的阴鸷与数年前如出一辙。


    "白将军。"伽玄玉唇角微扬,腕间的檀木念珠在指间转了一圈,"别来无恙。"


    “多年未见,不知该如何称呼三皇子您了,”白莲目光冷冽,"或者说,该称您为北狄特使?"


    伽玄玉轻笑出声,念珠在指间转得飞快:\"白将军说笑了,我如今不过是个寻常商人,恰逢北狄来访,特来跟他们谈谈贸易,赚点小钱罢了。"


    远处的钟声敲响,惊起檐下栖息的灰鸽。羽翼扑棱的声音中,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交织成无声的战场。


    白莲悄悄按住袖中的短刃,警惕地看向伽玄玉。


    伽玄玉看着白莲,眼中闪过玩味的光,“白将军,我回洛阳的一路上听说你不少故事,真是……十分精彩。"他特意在最后四字上放缓了语调,目光似有若无地在白莲身上扫过,这让白莲十分不适,几欲出售。


    此时,驿馆外忽然传来马蹄声,空气也顿时变得喧嚣起来,中郎将白子缘突然带着一队禁军疾驰而至,说是奉命加强驿馆守备。


    “白将军!”白子缘急步前来,对伽玄玉怒目而视。


    “搞这么大阵仗。”伽玄玉斜睨二人,说道:“两位官爷还有啥事吗?”


    白莲与白子缘皆是沉默,伽玄玉见状冷哼一声,转身便离开了-


    东宫,一只信鸽飞来,韩绿柳拆下了它脚上绑着的小纸条,是线人传回了消息,韩绿柳飞快前往书房向伽珞燐汇报。


    “伽玄玉已入住驿馆。”韩绿柳附身说道。


    “刚好,我今晚便去会会他。”伽珞燐看着书卷,头也不抬。


    “殿下,你带上我吧,我怕有诈。”韩绿柳急急说道。


    “对他来说,这场游戏刚刚开始,他不会急于动手的。”伽珞燐笑道。


    当晚,伽珞燐来到驿馆,推门而入时,伽玄玉正对着一盘残局自弈。


    烛光在他脸上跳动,将那副商贾装扮衬得格外诡异。


    "三弟好雅兴。"伽珞燐在棋局对面坐下。


    伽玄玉执黑子落在天元:"大哥可知,这盘棋我最欣赏哪一步?"他不等回答,指尖轻轻一点,"是白棋这一手小飞守角,看似退让,实则暗藏杀机。"


    伽珞燐一动不动,只是望向他:"你费尽心思混入使团,不该只是为了评点棋局。"


    "自然不是。"伽玄玉忽然向前倾身,烛光在他眼中映出两点寒星,"我是来给大哥送一份大礼。"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缓缓展开,上面详细标注着大漠各部落的兵力部署。"北狄左贤王愿意用三万铁骑,换大哥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很简单。"伽玄玉的指尖在地图上划过,"待他日大哥登基,将雁门关外三百里草场划给左贤王部。作为回报,他愿助大哥永绝后患。"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却让烛火都为之一颤。


    伽珞燐凝视着地图上熟悉的城池,忽然笑了:"三弟莫非忘了,那年父皇派你出使北狄,左贤王是如何款待你的?如今你却要与他合作?"


    伽玄玉脸色微变,棋子"啪"地落在棋盘上:"成大事者,何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两人之间的空气骤然紧绷。窗外传来巡夜守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在院门外停下。


    "我很好奇。"伽珞燐忽然起身,走到窗边,"若我现在唤来羽林卫,揭穿你的身份……不知左贤王的三万铁骑,能不能救你于重围?"


    伽玄玉闻言低笑出声,腕间的檀木念珠突然断裂,珠子滚落一地。"大哥不妨试试。不过在那之前……他拾起一枚棋子把玩,"白将军此次接待北狄使团,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差池?"


    伽珞燐猛地转过起身,眼中闪过杀意。


    "开个玩笑罢了。"伽玄玉悠然说道,"大哥还是这般经不起逗,我们兄弟二人这么多年未见,可别,伤了和气。"他喝了一口茶,似是在等伽珞燐发问。


    “既如此,我想知道,你当年为何要走?”


    “哈哈哈,”伽玄玉笑出声,“那不走又如何?拖着这残躯靠着你们的*施舍度日吗?大哥,那日你不曾救我,如今便不必来劝我,还是顾好你自己吧!”他突然起身,走至窗边,死死盯着伽珞燐的眼睛说道,"对了,替我向白将军问好。那么,恕不远送了。"说罢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伽珞燐冷冷看了他一样,便开门离去,门扉合拢的声响在夜色中回荡,他走在夜色下,手中捻着一枚残子,陷入沉思。


    第53章 棋子


    每一日,白子缘都会亲自来驿馆巡查,这座驿馆自打来了北狄的使团,如今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北狄人身上的膻香与皮革混合的气味,一走入,便会让人心生不安,白子缘按着腰间的佩刀,锐利的目光扫过驿馆的每一个角落。


    自伽玄玉出现后,他的心就一直悬着。这位三皇子殿下,比北狄的千军万马更诡诈。


    "启禀中郎将,"一名亲兵快步走来,低声道:"我发现有两个北狄人一直在后院鬼鬼祟祟,像是在记录什么。"


    白子缘眼神一凛,立即带人赶往驿馆后院。果然,两个北狄装束的汉子正蹲在墙角,一人望风,另一人用炭笔在羊皮上飞快地勾勒着。见白子缘到来,望风的那人立即起身阻拦,却被白子缘的亲兵一把推开。


    "你们在画什么?"白子缘冷声问道。


    那画图的北狄人慌忙将羊皮往怀里塞,这个动作更加重了白子缘的怀疑。他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扯出那张羊皮,只见上面清晰地标注着驿馆到皇宫的几条主要路线,甚至连巡防士兵的换岗时间都有简单的记录。


    "好大的胆子!"白子缘厉喝,"给我拿下!"


    "谁敢!"


    粗犷的声音从月门处传来,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北狄大汉大步走来,正是北狄副使兀术。白莲曾告诉白子缘,自己在北疆时与此人多次交手,此次竟也出现在使团中。


    "白中郎,"兀术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怎么,如今凤国连我等在驿馆内走动都要过问了?"


    白子缘将羊皮掷于地上,"兀术将军,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兀术瞥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不过是下人闲来无事画的游玩路线,怎么,这也犯法?"


    "游玩需要记录巡防守卫的换岗时间?"白子缘寸步不让。


    兀术突然逼近一步,身上的皮革嘎吱作响:"白中郎,当年在北疆,若不是你妹妹仗着地利死守孤城,现在站在这里的就是我们北狄的守将了。你们凤国人,也就这点本事。"


    这话一出,白子缘身后的士兵齐齐拔刀,北狄人也立刻围了上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兀术将军好大的口气。"白子缘冷笑,挥手示意士兵将那两个画图的北狄人押下。


    兀术见状勃然大怒,突然出手一拳直击白子缘面门。白子缘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反手扣住兀术的手腕。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周围的士兵也纷纷亮出兵器,眼看一场混战不可避免。


    "住手!"


    清冷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伽玄玉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这是做什么?"他缓步走来,目光扫过混乱的场面,"兀术将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来到凤国,就要守凤国的规矩嘛。"


    兀术愤愤地收手,狠狠地瞪了白子缘一眼。


    伽玄玉转向白子缘,微微欠身:"白将军,下人不懂事,还望海涵。这两人,任凭将军处置。"他说话时语气温和油滑,俨然一个通情达理的商人。


    但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白子缘捕捉到他与兀术交换的那个眼神,冰冷、锐利,充满了未尽的意味。


    白子缘立刻将此事告知了白莲。


    "他们这是在试探。"白莲听完白子缘的叙述,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伽玄玉让兀术故意闹事,既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也是在转移视线。"


    "你的意思是?"


    "他们必有更大的图谋。"白莲起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伽玄玉太从容了,这很不寻常。我们必须打破他的节奏。"


    她沉思片刻,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是时候禀明陛下,带三皇子回凤舞城了。"-


    两日后的清晨,白莲亲自带人来到驿馆。


    "三殿下,"她对着刚刚起身的伽玄玉行礼,"奉陛下旨意,为保殿下在京期间安全,特请殿下移居凤舞城。"


    伽玄玉捻着念珠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道:"白将军太客气了,请告诉父皇,我在此处住得很好。"


    "殿下回归,皇帝陛下思子心切。"白莲的语气不容拒绝,"凤舞城守卫森严,更适合殿下居住。"


    伽玄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终于缓缓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伽玄玉在北狄使团众人的注视下,登上了前往凤舞城的马车,一路上,伽玄玉几次试图从白莲口中探听消息,都被她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直到马车驶入凤舞城那高大的宫门,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伽玄玉被安置在凤舞城东北角一处精致的别院中,四周守卫森严。就在他思索着下一步行动时,偏殿的门被推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伽奉天正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伽玄玉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父皇帝陛下。\"他艰难地改口。


    伽奉天缓缓走进殿内,随行的太监迅速摆好座椅,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将门关上,只留下白莲守在门外。


    "听说你在北狄过得不错。\"伽奉天的声音平淡得可怕,"左贤王待你如何?"


    伽玄玉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儿臣不知陛下何意"


    "三万铁骑,换雁门关外三百里草场。"伽奉天轻轻敲着扶手,"这个买卖,你觉得划算吗?"


    伽玄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与左贤王的密谋,竟然早已被父皇知晓。


    "陛下既然知道,为何"


    "为何不阻止你?"伽奉天微微倾身,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玄玉,你始终不明白。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纵使想抢,也不可能抢的走。"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伽玄玉心上。他踉跄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您您一直都知道?"


    "从你踏上北狄土地的那一刻起。"伽奉天的语气依然平静,"你以为是你选择了北狄?不,那是朕让你去的。一枚放在敌人棋盘上的棋子,总要发挥它的作用。"


    伽玄玉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原来他这些年的挣扎、背叛、忍辱负重,在伽奉天眼中不过是一场早已安排好的戏码。他自以为拥有了执棋者的身份,原来从来都只是个笑话。


    "为什么?"他的声音颤抖着,"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当年我离开,出走北狄,你明明可以救我,为什么要把我留在那里?就因为我这只手臂废了,你就把我放弃了吗?"


    伽奉天缓缓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皇室之中,先是君臣,后论父子。既然你选择了离开凤国,做敌人的棋子,就该有这觉悟。"


    他走到伽玄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宠爱过的儿子:"现在,朕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从此消失,你不再是凤朝三皇子,也不得再留在朕的国家,朕不管你去哪儿,但朕可以考虑给你一个体面的身后名。"


    伽玄玉的呼吸骤然急促。


    "第二,"伽奉天的声音压低,"继续做北狄的合作者,你还可以是伽玄玉,但从此以后,你要为朕如实传递消息。"


    伽玄玉颓然跪倒在地,恐惧又绝望的泪水在这一刻涌出眼眶。他想起当年出走在北狄受尽的屈辱,想起这些年来忍辱负重的每一天,原来在伽奉天眼中,他早就不是凤国三皇子,而是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白莲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即使是她,也不由得为皇权的冷酷感到心惊。


    “朕希望你这一次,可以做出明智的选择。”伽奉天冷冷说道:“至于韩尚书那边,你也别再有妄想,等他发挥完自己的作用,朕会亲自送他上路。


    伽奉天离开后,伽玄玉在冰冷的地面上跪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他才缓缓起身,眼神空洞地走向内室。


    入夜,一个送饭的仆役悄悄塞给他一张字条。上面是兀术熟悉的笔迹,语气强硬地要求他在两日内提供边境布防图或军械库位置,否则北狄将公布他所有的叛国证据。


    "弃子"伽玄玉捏着字条,苦笑出声,"在你们眼中,我永远都是弃子。"


    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憔悴的身影。曾经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目疮痍。


    周遭寂静的空气让伽玄玉感到窒息,往事如跑马灯般在他脑子一遍遍上演,他终是垂下眼眸,掩去眼中浓重的绝望,再睁开眼,他脸上只剩下近乎疯狂的决绝。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他起身,重新仔细整理好衣冠,擦去脸上的泪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狰狞的微笑。


    "好,很好。"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既然你们都把我当棋子,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一颗棋子如何掀翻全局。"


    第54章 妄念


    韩府朱红的大门被羽林卫贴上了沉重的封条,往日车水马龙的府邸前,如今只剩肃杀的风卷起几片枯叶。


    府内,曾经宾客盈门的景象荡然无存,庭院深深,唯闻兵甲碰撞的冰冷之声。


    韩尚书独自坐在书房里,昏黄的烛光映着他一夜之间彻底花白的头发。他面前的书案上是一张泛黄的纸页,上面是韩琉玥幼时习字的笔迹,稚嫩地写着“父亲安好”。他枯槁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浑浊的老泪终是忍不住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湿痕。他颤抖着手,将一旁灯烛点燃,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纸页,连同他最后的温情,一并化为灰烬。


    夜深时,书房暗格悄无声息地滑开,伽珞燐带着一身夜露微寒前来。


    “殿下,”韩尚书深深俯下身,声音嘶哑,“老臣时日无多,唯有一事相求。”他缓缓转身,将一枚以火漆封缄的细小铜管推向伽珞燐,“这是北狄潜伏在洛阳的最后几个暗桩名册……老臣愿用此,换绿柳和琉玥一命,他们还年轻,不能让他们也陪我上路啊!”说着,他竟欲屈膝下跪,被伽珞燐一把扶住。


    “绿柳与我情同手足,我定会设法护他,至于韩琉玥,她如今困于后宫樊笼,且让我想想吧。”伽珞燐叹息道。


    次日,韩绿柳奉命前来审讯,他与韩尚书父子二人隔案对坐,周围皆是羽林卫。


    “父亲,你为何要通敌呢?”韩绿柳眼眶发红,面容沧桑,他伸手握住韩尚书的手微微颤抖着。


    韩尚书却一下抽回手,怒目圆瞪:“我为何?我一切都为了韩家!”


    “为了韩家便要这般不忠不义吗?!”韩绿柳几乎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懂什么!你又为我们韩家出过几分力?!”


    “父亲,你为何还执迷不悟?”


    “逆子!”韩尚书须发皆张,猛地一拍桌案:“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他怒斥着,将一只茶杯狠狠掷向韩绿柳脚边。


    一时间,两侧的羽林卫迅速拔剑直抵韩尚书咽喉,韩尚书兀自苍凉的笑着,“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要对你说的,你从我这里拿不到任何东西,快滚!”


    回到东宫后,韩绿柳在伽珞燐面前长跪不起,他的头深深地垂下,看不到任何表情:“殿下,是小人无用,劝不动我的父亲……也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变成这样!”韩绿柳突然抬起头,不管不顾得激动大喊。“可是殿下,你能不能救救他!”已是近乎哀求的语气。


    伽珞燐一步步走至他的面前,蹲下身,将一枚冰凉剔透的龙凤纹玉佩塞进他掌心,“木已成舟,这是你父亲的一番心意,望你理解,他希望你能代表韩家,好好活下去。”


    韩绿柳握着那枚传承数代的家族玉佩,指尖冰凉,心如刀绞。


    他心中的一方天地终是静静地碎了,他双手捧着玉佩,埋下头,无声地哭泣……-


    昭阳殿内,熏香袅袅,与外界的狂风暴雨恍若两个世界。


    韩琉玥一身素净宫装,正俯身于香案之前,神情专注。案上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各色香材、银匙、玉杵,她正小心翼翼地将少许珍贵的龙脑香调入一方青玉钵中。


    旁边,一张写着“九和安神香”的香方展开着,旁边还有她细细批注的小字,试图调整配伍,以期香气更能“宁神静心,上悦天颜”。


    宫女通报白莲将军求见时,她连头都未抬,只淡淡道:“让白将军稍候,待我记下此刻香材融合的火候。”


    白莲步入殿中,看着眼前这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子,心中掠过一丝复杂。


    她开门见山:“韩昭容,今日羽林卫已经包围韩府。”


    “所以呢?与我有甚关系?”韩琉玥抬起头,歪了歪脑袋,故作一副单纯少女般无知无畏的神态。


    白莲一时哑然,沉静片刻继续说道:“只怕陛下不日之后也会让你……”


    “你少来吓唬我!”韩琉玥执银匙的手猛地一颤,些许香粉洒落案上。她的美眸中满是不可置信,随即化为一丝讥诮的冷笑:“白将军,你是特意来吓唬我的?那你怕是要失望了。”


    白莲轻叹一声,见四周无人,轻声道:“我与太子受韩大人所托,愿助你离开这是非之地,江南宅院、新的身份都已备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活着?”韩琉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尖声道:“你希望我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好让你看我笑话?!不!我韩琉玥绝不!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们的怜悯!!”


    白莲看着她这番几近疯癫的作态,心中叹息,还欲相劝,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两人都静默着,室内只见青烟升腾。


    片刻之后,白莲听得韩琉玥用恢复平静的声音,缓缓说道:“白将军,其实我一直好生羡慕你。”她看向白莲:“我也曾想拥有如你般洒脱的人生,所以我尝试了很多办法,甚至不惜违背自己的本性……可是我再挣扎再不甘,依旧只能依附他人,到头来还是由不得我自己。”


    白莲看向她,感觉眼前的女子似是在慢慢卸下身上的重担与伪装,她垂下头,再抬起时那清亮的眼神,一如当年她们初见。


    “所以我也想任性妄为一次,如果这该是我的宿命,那便让我自己走到终点吧。”


    白莲听罢,无奈地摇了摇头,沉默地离开了-


    数日后,韩琉玥精心梳妆,捧着新制成的“九和安神香”,以“夜梦不宁,特制此香为陛下祈福安神”为由,跪求于锦阳宫外。


    殿门开启,伽奉天在宦官宫女的簇拥下走出,目光冷漠地扫过她手中那盏精致的鎏金香炉。


    “陛下,”韩琉玥举起香炉,语气带着最后的期盼与孤注一掷,“此香能定惊安神,助……”


    话音未落,伽奉天猛地一挥袖,打翻了她手中的香炉。香炉哐当坠地,香灰与未燃尽的香饼撒了一地,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韩琉玥的最后一丝妄念,也随着这最后的香气,散尽了。


    “妖妃!”伽奉天声音冰冷,不含一丝情绪,“妄图以香惑主,行魇镇之事!其心可诛!即刻褫夺封号,打入冷宫,非诏不得出!”


    侍卫应声上前,毫不留情地架起韩琉玥。她华美的裙裾拖过冰冷的石阶,沾染上污秽的香灰,她却仰起头,看向伽奉天转身离去的背景,缓缓绽放了笑容,好似解脱。


    冷宫的宫室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霉味,韩琉玥静静地坐在光秃的木板床上,眼神空洞。


    一名面生的小内侍低头送来粗劣的饭食,离开时,袖中不经意滑落一个小巧的香盒,里面是一粒毒药,是韩琉玥自己求来的。


    回顾这一生,她偷偷放进心底的心上人,她以为能牢牢把握的恩宠,到头来皆是一场空……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为何她只能做一枚棋子,为何她存在的价值,只能是用来牵制住他人。


    如果从一开始,她便不生出任何欲念,是否能活得好一些?韩琉玥把玩着香盒,自嘲地笑着。


    可是,尚且年少时,就见到了太过惊艳的人,又怎能,心平气和的过完这一生。


    “所以,这就是你要的终点?”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伴随着深沉而又熟悉的男声传来。


    韩琉玥猛地抬起头,来人竟是伽珞燐,他身后跟着她的哥哥韩绿柳。


    “玥儿,跟哥哥走,外面我们已经打点好了,快!”韩绿柳急急奔来,拉起韩琉玥的手。


    “可是哥哥,我又能去哪儿,我这样的人,就只配”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内室,韩琉玥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韩绿柳。


    “父亲用自己的命换了我们的!你又在这里妄自菲薄做什么!”韩绿柳无法忍耐地冲着韩琉玥怒吼道,“首先你得活着!再去追求你要的自由!”


    韩琉玥放佛惊醒般,泪水渐渐盈满眼眶,又大颗大颗地滚落脸颊。


    “赶紧走,不要辜负了你爹和你哥的努力!”伽珞燐一把拽起韩琉玥的胳膊,直向门外走去。


    韩琉玥跌跌绊绊又浑浑噩噩的,只看见一片玄衣之上的龙蟒微昂,山河起伏,是这位年轻储君的权力与疆域。


    她这自怜自哀的春秋大梦,是该醒了。


    韩绿柳与韩琉玥随着伽珞燐来到宫外,将韩琉玥安置上了马车,他来到伽珞燐面前附身叩拜,“殿下,臣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归,谢陛下救臣与玥儿于水火,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好了,少说两句吧,去江南的路上小心着点,如果想回来了就给我送信,我等你。”伽珞燐背过身去,闷闷说道。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伽珞燐的心中亦是五味杂陈,机敏如他,纵使机关算尽,依旧无法事事顺心。


    他扬了扬手,目送韩绿柳驾驶马车离开。


    第55章 锋芒


    夜色如墨,子时的更声在洛阳城上空缓缓消散。


    包围韩府的羽林卫接到了密令,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地撤走了大半,只留下寥寥数人把守主要门户。


    这并非仁慈,而是帝王赐予罪臣最后的、冰冷的体面。


    府内,死寂沉沉。烛火在书房中摇曳,映照着韩尚书身上那件受封兵部尚书时御赐的紫绯色朝服。每一道褶皱都被熨帖得平整非常,仿佛要穿着它去参加一场重要的朝会。


    案上,一张素笺徐徐展开。他提笔的手稳得出奇,墨迹却深深透入纸背:


    “琉玥、绿柳,见字如晤。为父此生憾事良多,唯念汝等韩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皆因为父一念之差。望汝等珍重自身,莫念,莫悲。若有来生,再续父子之缘。”


    搁下笔,他缓缓起身,将一段白绫稳稳抛过房梁。最后一眼,他望向窗外琉玥闺阁的方向,老泪纵横,无声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仿佛在聆听这座府邸最后的呼吸,直到生命随着渐弱的烛火一同沉寂。


    翌日清晨,老管家如常推门送水,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他手中的铜盆"哐当"坠地,清水四溅,一声悲恸的哀嚎终于划破了韩府死寂的黎明。那声音凄厉而绝望,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寒鸦,扑棱着翅膀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


    消息传入宫中时,伽奉天正在用早膳。精致的白玉碗中盛着新熬的燕窝粥,象牙箸在听到“韩尚书自尽”时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清粥,语气平淡无波:“倒是个明白人。”


    他放下筷子,用明黄的丝帕轻轻拭了拭嘴角,“传旨,韩尚书积劳成疾,急病暴毙,着按制安葬,以示朕心。”稍作停顿,他的目光扫过殿外阴沉的天色,“另,兵部不可一日无帅,即日起,由宰相白墨渊兼任尚书一职,总领兵部事务。”


    此时的白府内,白墨渊正在书房练字。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庭院中回荡,他恭敬地跪下接旨,面色如常,只是那握着圣旨的手指,微微发颤。


    遣退众人后,他在太师椅上静坐了整整一个时辰。窗外,暮色渐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案上的墨迹早已干透,他却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父亲!”


    白莲闻讯第一时间策马赶来,推门便见白墨渊凝重的背影。


    “我都听说了”她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急切。


    白墨渊缓缓转身,脸上是深深的疲惫:“是啊,陛下此举,名为擢升,实为捧杀!”他抬起手,轻轻抚过那道明黄的圣旨,“莲儿,你看得明白,韩家刚倒,陛下便将这烫手的山芋塞到为父手中,这是要把我们白家架在火上烤,成为众矢之的啊。”


    “父亲先别急,待哥哥回来,我们再做商议吧。”白莲宽慰白墨渊道,“总有解法的。”-


    白墨渊兼任兵部尚书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朝野上下顿时暗流汹涌。


    往日还算清静的白府,一时间门庭若市。各色车马在府前排成长龙,各方势力或明或暗地前来结交、试探。就连府中的下人也都察觉到了异常,行走间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白子缘在军中更是感受深切。往日里称兄道弟的同僚,如今目光变得复杂难辨。那些看似热情的寒暄背后,总藏着若有似无的审视与疏离。就连校场上的士兵,在向他行礼时,眼神中都多了几分异样的神色。


    是夜,白府书房门窗紧闭,烛火通明。


    白墨渊屏退所有下人,只留白莲、白子缘在侧。跳动的烛光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长长的,随着火焰轻轻摇曳,透露着不安。


    “陛下这是要让我们白家,步韩家的后尘啊!”白墨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


    白子缘拳头紧握,指节泛白,脸庞上满是不忿:“父亲!我们白家世代忠良,莲儿更是为凤朝出生入死,陛下为何要如此相逼?!”


    “功高震主,自古以来皆是如此。”白莲冷静地分析,眼神锐利如刀,“如今父亲以宰相之尊再掌兵部,看似倚重,实则是将我们推到了风口浪尖。”她站起身,在书房中缓缓踱步,“此刻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就等着抓白家的错处,这正是陛下想要的,他意在试探,也是警告。”


    她停下脚步,看向白墨渊和白子缘:“当务之急,是示弱以自保。父亲,您要设法暂避锋芒。兄长在军中亦需谨慎,某些不甚紧要的职权,不妨主动交还,以示我白家绝无二心。”


    白墨渊长叹一声,那叹息中带着深深的无力感:“莲儿所言甚是只是这圣旨刚下,若我们动作太大,反倒显得刻意。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他转向白子缘,“子缘,你在军中要多加留心,切记戒急用忍。还有纾璃那边,让她带着孩子,陪娆儿回乡暂避吧。”-


    白子缘回到家,夜已深沉。他推开卧房的房门,看见妻子纾璃正坐在窗边,手中紧攥着一方丝帕,神色焦虑。


    自从有一日无意间听到白子缘与白莲交谈,知道了伽玄玉在洛阳露面的消息,纾缡便整日惴惴不安。


    “你都听说了?”白子缘轻声问道,在她身旁坐下。


    纾璃抬起头,眼中满是挣扎:“我知道三哥回来了。”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么多年辗转多地,肯定吃了很多苦。”


    白子缘握住她冰凉的手:“纾璃,我知道你心里难受,玄玉毕竟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


    “但我知道,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三哥了。”纾璃的眼泪终于落下,“如此大难,他怕已是性情大变,我害怕,怕他会做更过激的事……”


    白子缘将她揽入怀中,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你带着孩子,陪母亲回老家暂避。朝中局势瞬息万变,白家现在身处漩涡中心,我不能再让你们涉险。”


    纾璃靠在他胸前,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可是我若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是白家的儿子。”白子缘轻抚她的发丝,“守护家人是我的责任。你带着孩子们安全离开,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应对眼前的危机。”


    窗外月色都透着凄凉,纾璃望着熟睡中的孩子,终于点了点头。


    作为伽氏的女儿,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室斗争的残酷。


    “好,我明日就收拾行李。”她轻声说,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绝,“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保全自己。若是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顾及我的身份。”


    白子缘将她搂进怀里,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个拥抱,心中难免感叹,在这个多事之秋,就连最亲近的夫妻,也难免要被时局所累-


    接连几日,东宫的气氛都十分凝滞。


    韩琉玥从冷宫中神秘消失的事,伽奉天并未深究,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伽珞燐更加警惕。他敏锐地察觉到,身边多了几双看不见的眼睛。那些影卫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潜伏在他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入夜,伽珞燐外出与白莲相约议事。月色朦胧,他故意在街巷间来回穿梭,几经周折,终于甩掉了尾随的暗哨。


    静室中,白莲早已等候多时。她换了一身素雅的常服,未施粉黛,在灯下更显清冷。


    "白将军。"伽珞燐快步走入,在她对面坐下。


    "殿下。"白莲微微颔首,目光与他短暂交会。在那瞬间,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凝重。


    短暂的沉默后,伽珞燐率先开口:“形势紧迫,不得不深夜叨扰。”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我听闻了白大人的事,最近东宫也出现了很多暗卫,父皇他的动作越发频繁了。”


    白莲神色凝重,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韩家是开始,我白家便是下一个。陛下此举,恐怕已决心清洗重臣。”镇定如她,此刻的神情也透露出了一份惶恐不安。


    “不怕,有我在。”伽珞燐的目光灼灼,忽然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力道坚定,“我绝不会让韩家的悲剧,在白家重演。”


    他的指尖温热,透过肌肤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量,“更不会让再你受到伤害。”


    白莲心中一颤,一股酸涩又带着暖意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几乎要沉溺在这片刻的温情里,但理智很快回笼。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却又坚定地将手抽了回来。


    “殿下,”她抬起眼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眼神却格外坚定,“大局为重。眼下最要紧的,是应对陛下的步步紧逼,保全自身,稳定朝局。”她顿了顿,又加重语气说道:“无论如何,白莲都愿与殿下同心,共度此劫,守护社稷安定。”


    伽珞燐看着她强自镇定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却也升起更深的敬意与决心。


    他轻声却郑重的对白莲说:“待这一切过去,尘埃落定,我定不负你。”


    白莲没有再回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语气转为严肃:“对了,前几日我偶然瞧见三皇子从御书房中出来,神情颇为得意,怕是”


    “嗯。”伽珞燐眉头微蹙,"我安排的线人也回报,伽玄玉近期出入御书房异常频繁,怕是已经与父皇达成了某种协议。”他思虑道,“这倒不足为奇,我只怕他还有别的想法。”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痛惜。毕竟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愿走到那一步。但伽玄玉一次次地挑战着他的底线,就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不知何时就会给出致命一击。


    窗外,夜风骤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这暗流汹涌的朝局奏响一曲不安的乐章。


    第56章 迎击


    北方的夜,寒风如刀。伽玄玉独臂策马,踏着月色来到北狄大营。


    营门前,左贤王完颜烈早已等候多时,他粗犷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三皇子果然守信。”完颜烈拍打着伽玄玉的肩膀,目光却落在他空荡的右袖上,“只是不知,一个连剑都握不稳的人,要如何助我北狄拿下凤舞城?”


    伽玄玉面色如水,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在案几上铺开。烛光下,地图上的标记清晰可见:“这是凤舞城及周边百里内的布防图。红色标记是守军换防的间隙,每日子时有三刻钟的空档;蓝色是密道入口,可直通皇宫内院。”


    他的独指精准地划过几处关键位置:“三日后子时,守军换防,正是最佳时机。从这里突破,一日之内便可兵临凤舞城下。”


    完颜烈眯起眼睛,粗壮的手指在地图上摩挲:“你为何要帮我们?据我所知,伽奉天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父亲?”伽玄玉冷笑一声,空荡的袖管在寒风中飘荡,“他可没我这样的儿子。”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我要的从来不是皇位,而是要所有辜负我的人付出代价。”他迎向完颜烈的目光,“所以,这笔好买卖左贤王意下如何?”


    完颜烈眼中的锐光一闪而,“很好,我们北狄的猛将必将助三皇子心愿达成!”-


    同一轮明月下,东宫书房烛火摇曳。伽珞燐展开一封密信,眉头紧锁。信是三天前从北疆加急送来的,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北狄异动,恐有变数。”


    “马上去请白将军来见我!”伽珞燐顾不上太多,立即吩咐道。


    不久之后,白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她卸去了白日里的戎装,只着一袭墨色常服,更显神色凝重。


    伽珞燐将密信推到她面前,“北疆来的消息,你怎么看?”


    白莲快速扫过信笺,指尖在“北狄异动”四字上停顿:“自从伽玄玉回到洛阳,北狄边境就异常安静,这本身就不寻常。”


    她走到悬挂的军事地图前,手指划过北疆到洛阳的路线:“若是北狄真要南下,必走落雁谷。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正是设伏的好地方。”


    “但我们现在无兵可调。”伽珞燐叹息,“这凤舞城的兵权全在禁军统领手中,父皇他一直未曾给我实权……”


    白莲眼中灵光一闪:“殿下可还记得,之前我在北疆时,奉命整编的那支轻骑兵?”


    伽珞燐猛然抬头:“你是说虎贲营?”


    “正是。”白莲点头,“虎贲营名义上已经解散,但其中三千精锐,一直以屯田兵的名义驻扎在北疆与京畿交界处的黑水寨。这些人都是跟我在北狄作战多年的老兵,最熟悉北狄的战法。”


    伽珞燐站起身,在书房中踱步:“但调动他们需要兵符”


    “不需要兵符。”白莲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这是当年陛下特赐的急调令’,可在外敌入侵时,紧急调动边境五百里内的所有屯田兵。”


    烛光下,令牌上的飞凤纹路清晰可见。伽珞燐凝视着这枚令牌,终于下定决心:“既然如此,你即刻秘密前往黑水寨。”他抬头看着白莲,眼神中透着无奈与担忧,“我无法与你同行,你……一切小心。”


    “殿下放心。”白莲收起令牌,“我今夜就出发。”


    白莲跃上马背,扬鞭奔腾而去,而伽珞燐也立即动身,前往锦阳宫。


    锦阳宫内,伽奉天眉头深锁,目光深沉,就在刚才,伽珞燐向他汇报了北狄的动向,一切变数的源头都指向一个人,伽玄玉。


    “看来是朕小瞧他了。”伽奉天叹出一口气,他确实有些过于自信对伽玄玉的控制了,而低估了一个亡命之徒的破坏力。


    “儿臣以为,伽玄玉和北狄人的交易无非是这半壁江山,如此,他便不会对凤舞城下死手。”


    “就怕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一个玉石俱焚。”伽奉天站起身,踱步至伽珞燐身侧,伽珞燐闻言陷入沉默。


    “你来告诉朕,你打算如何应对。”伽奉天转身问道。


    “儿臣已让白将军前去黑水寨调取来自北疆的三千精锐,好第一时间在北狄沿途防守,望父皇下令,抓紧在城中布防!”伽珞燐抱拳请命。


    伽奉天点点头,“此次你就替朕领兵,统领一万羽林卫守住凤舞城!”


    “儿臣遵旨!另外,儿臣还有一事相求。”伽珞燐目光灼灼地看向伽奉天,郑重请命,“洛阳城守城边军绝大多数都派去征战了,伽玄玉在这个时间勾结北狄来袭,就是知晓我们兵力不足。儿臣想……”


    “羽林卫不可离开凤舞城!”伽奉天立刻打断了伽珞燐的想法,“凤舞城是我们伽氏一族的龙脉所在,至于洛阳城,就交给白墨渊和他儿子去守吧!”


    可他们又拿什么来守?伽珞燐立在原地,不自觉捏紧了拳头,他略一俯身行礼,便大步走出了锦阳宫-


    经过彻夜的奔驰,白莲抵达黑水寨,主将程焕是她的老部下,见到令牌立即整军待命。


    “将军,虎贲营三千将士随时听候调遣!”程焕的声音铿锵有力。


    白莲站在点将台上,望着台下这些熟悉的面孔:“北狄将要南下,我们要在落雁谷设伏。记住,这一战关系洛阳存亡,只许胜不许败!”


    她详细部署:“程焕,你带一千人在崖顶准备火攻;赵擎,你带五百弓弩手埋伏在隘口;其余人随我在谷口设防。”


    “将军如何确信北狄会走落雁谷?”程焕问道。


    白莲目光深远:“因为带路的人是伽玄玉。”


    白莲站在沙盘前,手指轻轻划过落雁谷的位置。这里地势险要,两侧崖壁陡峭,是通往洛阳的必经之路。作为北狄军的一条捷径,那里地势狭窄,大军难以展开,正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白莲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沙盘:“以伽玄玉的性格,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绝不会甘心任人摆布。他表面投诚,暗地里必有动作,如果我们在此处设伏,他便能借此清除异己,如果我们没有,也不影响他顺利通过。”


    程焕恍然大悟,“白将军,那我们便兵分两路,我率队迎击,分散北狄军的火力!你放心追击伽玄玉!”


    白莲点点头,“传令下去,全军备战!”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当第一缕曙光还未划破天际时,北狄铁骑已经如鬼魅压境。三万骑兵在伽玄玉的引领下,果然径直朝着落雁谷方向疾驰。


    铁蹄踏碎晨雾,扬起漫天沙尘。伽玄玉一马当先,独臂控缰,黑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洛阳城轮廓,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且慢!”伽玄玉翻身下马,朝着完颜烈略一俯身,“前方是通往洛阳城的捷径,但道路狭窄,我们的兵马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全部通过。”


    “既然是捷径你还在放什么屁!休想拖慢我们的速度!”说着完颜烈便在一支精锐的护卫下,急急向着落雁谷奔去。


    然而当他们进入落雁谷时,两侧崖顶突然火把齐明。程焕一身银甲立在崖顶,长剑出鞘,清冷的声音在谷中回荡:"放!"


    刹那间,火油倾泻而下,火箭随之如雨点般射来。谷中顿时陷入一片火海,北狄军队阵型大乱,战马惊嘶,士兵惨叫不绝于耳。


    “中计了!”完颜烈怒吼着转身看向伽玄玉,眼中喷火,“你敢算计我们?”


    伽玄玉面色不变,独臂勒住受惊的战马,脸上扬起狞笑:“我说过,要所有人付出代价。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你!”


    完颜烈与几名贴身侍卫在火光中慢慢燃尽了身影,剩余的北狄士兵们在谷口纷纷勒马而立。伽玄玉在队首大喝一声,“你们的王已经死了,你们若想活,只能听我的!打了胜仗,这洛阳城照样是你们的!”


    他分出两支中队进入谷内继续缠斗,自己突然调转马头,率领大军朝着另一条通向洛阳的路,策马奔去。


    “果不其然,我们快追!”在谷口做好准备的白莲见状立马率军追击。


    洛阳城门外,收到消息的白子缘早已严阵以待。


    洛阳城中,驻军所剩无几,白府府兵与城中青壮年男子全部迎战,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协助守军搬运滚木礌石,大家都想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巍巍地登上城楼,对守城将领说:"将军,我们世代居住在此,哪怕把我这条老命填了去,也不能让北狄蛮子践踏我们的家园!"


    军民同心的场面,让守军士气大振,誓要与洛阳共存亡。


    洛阳城头擂起声声战鼓,北狄大军的铁蹄阵阵,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虽然落雁谷的伏击重创了几支北狄先锋,但兵力仍剩下二万有余。


    伽玄玉驰骋于马上,心中暗喜,这场棋局,他赢定了!


    第57章 守城


    朔风卷过焦土,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与硝烟味,直冲云霄。


    洛阳城外,昔日肥沃的田野已化作修罗场。白子缘一身亮银甲胄早已被血污和尘土浸染得黯淡无光,他率领的数千骑兵如同陷入泥潭的困兽,在数倍于己的北狄大军中反复冲杀。


    马蹄践踏着破碎的肢体和兵刃,发出阵阵闷响。箭矢如蝗虫般掠空而过,带着凄厉的尖啸,不时有骑士中箭落马,瞬间便被汹涌而来的敌军铁蹄淹没。


    白子缘手中的长枪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精准而狠戾。每一次突刺,都必然洞穿一名敌军的咽喉;每一次横扫,都能将数名敌军砸得筋断骨折,从马背上飞落。他身后的骑兵们以他为锋矢,紧紧跟随,组成一个不断收缩又不断爆发的死亡漩涡,死死拖住北狄主力前进的步伐,为身后洛阳城内最后的布防争取着每一息宝贵的时间。


    乱军之中,白子缘一眼瞥见了那个被重重护卫着、身着玄色蟠龙战甲的身影,三皇子伽玄玉。他猛地一提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撕裂战场的嘶鸣。


    白子缘长枪直指,声音穿透金戈交击的喧嚣与烈火的噼啪声,清晰地传入伽玄玉耳中:


    “三皇子!收手吧!看看这满目疮痍,看看这尸山血海!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江山?!”


    伽玄玉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积郁多年的疯狂与一种刻骨的悲凉,甚至压过了战场的嘈杂:“我想要的江山?你错了,大错特错!那冰冷肮脏的东西,我从来就不稀罕!”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燃烧的战场,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颤抖:“我要的是毁灭!是让伽奉天珍视的这一切,他的江山,他的社稷,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化为焦土!我要他亲眼看着他守护的东西一点点破碎,要他为当年对我和我母亲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让他,和他挚爱的凤国,一同为我们陪葬!”


    “你疯了!”白子缘怒喝,手中银枪奋力格开射来的冷箭,“万千百姓何辜?!”


    “无辜?”伽玄玉的笑容扭曲,“在这世上,谁又真正无辜?一起毁灭吧,这才是最好的结局!给我杀!”


    “冥顽不灵!”白子缘怒喝,手中银枪舞动得更急,将几名试图靠近的北狄骑兵挑落马下。


    他环顾四周,看着身边不断倒下却依旧死战不退的将士,胸腔中一股悲壮之气勃然喷发,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疲惫的士兵耳边:“凤国的儿郎们!我们的身后,是洛阳!是我们的父母妻儿!今日,我等可以死,但凤国脊梁不可断!为了家园,为了身后万千百姓,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残存的骑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原本有些涣散的阵型再次凝聚,以决死的姿态向着敌阵发起了反冲锋。鲜血染红了战袍,模糊了视线,却无人后退一步。


    就在城外战线即将被彻底吞噬的刹那,一个清越而冰冷的女声,如同九天玄冰碎裂,陡然从侧面的崖顶传来:


    “虎贲营在此!我们生死与共!”


    这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交战双方都不由得为之一滞。


    伽玄玉猛然抬头,循声望去。当他看清崖顶上那个迎风而立、身披白色战袍、手持银色长枪的倩影时,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虎贲营?不可能!”伽玄玉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有些变调,“虎贲营三年前就被父皇下旨解散,兵员打散编入各地边军!他们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崖顶之上,白莲绝美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层寒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解散?看来三皇子你倚重的那位‘内应’,情报还不够准确。或者说,陛下深谋远虑,早在你生出不臣之心前,就已布下此局。今日,便让你和你的北狄盟友,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北疆精锐——虎贲,何在!”


    “吼——!”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从崖壁后方炸响,声浪滚滚,震得山石似乎都在颤抖。紧接着,无数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崖顶、从山坳中涌现,他们身着统一的玄色轻甲,背负劲弩,腰佩战刀,行动迅捷如风,沉默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杀戮气息。正是那支传说中曾让北狄闻风丧胆,却又神秘消失的“虎贲营”!


    根本不需要任何命令,虎贲营战士如同狩猎的狼群,瞬间切入战场。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配合默契到了极致。弩箭精准地点射着北狄军队中的军官和旗手,战刀则专门寻找敌军阵型的薄弱处进行切割。他们的加入,像是一柄烧红的利刃切入凝固的牛油,顷刻间便将北狄大军看似严密的阵型搅得大乱,极大地缓解了白子缘残部的压力-


    与此同时,凤舞城之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将至。太子伽珞燐步履匆匆,几乎是奔跑着登上了高大的宫城墙楼。


    城楼之上,伽奉天负手而立,明黄色的龙袍在带着硝烟味的晨风中猎猎飘动。他望着远方天际那隐约可见的冲天火光和滚滚浓烟,面无表情,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父皇!”伽珞燐快步上前,深深一拜,语气急促而充满了忧虑,“北狄大军主力已兵临洛阳城下,白子缘虽拼死抵抗,但兵力悬殊,洛阳……洛阳城怕是要守不住了!请父皇允准,让儿臣即刻率领羽林卫先锋部队出城驰援!”


    伽奉天没有回头,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一下。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朕,已经告诉过你了。你和羽林卫,都只得镇守在凤舞城内,一步不得擅离。”


    “父皇!”伽珞燐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焦急与不解,“洛阳若失,北狄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兵锋直指帝都!届时我们再固守凤舞,便是坐以待毙!况且,洛阳城中尚有数十万黎民百姓,他们是国之根本,岂能轻易舍弃啊!”


    “国之根本?”伽奉天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深沉如万古寒渊,落在伽珞燐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一种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冰冷,“你以为,朕不知道百姓是根本?但你现在出去,能救得了洛阳吗?羽林卫是我凤国最后的屏障,你现在把他们投入那个注定陷落的泥潭,除了徒增伤亡,让凤舞城门户洞开,还能有什么结果?”


    他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伽珞燐,你给朕听清楚了。你和羽林卫,必须留在凤舞城。这,是圣旨。如若你不想守,这天下,有的是人愿意替朕来守!”


    伽珞燐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还想再争辩:“可是父皇,民心不可失……”


    “不必再言!”伽奉天断然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再次投向远方,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民心?等你能活到坐稳这个位置的时候,再去考虑吧。现在,随朕去太庙!”-


    洛阳城内,残垣断壁之间,弥漫着绝望与悲壮的气氛。


    白莲在率领虎贲营给予北狄先锋部队重创,暂时稳定住城外局势后,已迅速撤回城内,接手了城防的指挥。她清点着城内所有可用的兵力,秀眉紧紧蹙起。


    “还能作战的士兵,连同轻伤者,不足八百。虎贲营经历突袭战,折损近百,可战者不过二千余人。”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清晰地报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我们必须争取每一刻时间,组织百姓从南门撤离,能走多少是多少。”


    她猛地转身,对身后一名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副将下令:“立刻打开城中所有武库,将里面剩余的兵器、甲胄,全部分发给自愿参战的青壮年百姓!告诉他们,不想引颈就戮,就拿起武器!在通往城中心的四条主要街道设置三重路障,备足火油、滚木礌石!准备巷战!我们要在这洛阳城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寸土地上,让北狄人付出血的代价!”


    年轻的副官嘴唇微微颤抖,看着眼前这位美丽得不像凡人,却又冷静得如同冰山的女将军,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将……将军,我们……我们真的还能守得住吗?外面……外面可是有万人的北狄大军啊……”


    白莲按剑而立,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惶恐、疲惫却又带着期盼的脸庞,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坚韧如钢:“守不守得住,不是靠问出来的,是靠我们手里的刀枪,靠我们胸中的一口气杀出来的!只要我白莲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虎贲营还有一兵一卒,只要这洛阳城内还有一个敢战的儿郎,就绝不让北狄蛮骑踏破我们的家园!”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传遍四周:“记住,我们在这里多坚守一刻,撤离的百姓就多一分生机,凤国的国祚就多一分希望!有我们在!凤国绝不会灭亡!”


    “谨遵将军令!”周围的士兵和刚刚拿起武器的青壮们,被她话语中的决绝与信念所感染,齐声应和,原本低迷的士气为之一振。


    就在这时,城外的杀声如同海啸般再次汹涌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第58章 立誓


    北狄军队在经历了最初的乱战未果后,显然调整了部署,开始发动总攻。


    巨大的投石机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将磨盘大的石块和点燃的火油罐抛向城墙,每一次撞击都让古老的城墙剧烈震颤,碎石飞溅。


    密集的箭雨如同乌云盖顶,向着城头倾泻而至,不断有守军士兵中箭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垛口,但立即就有后面的人补上位置。


    白子缘已从城外撤回,登上了承受压力最大的西城楼,亲自督战。他左臂刚受了箭伤,鲜血顺着甲叶不断滴落,但他恍若未觉,嘶哑着嗓子不断下令:“弓箭手,放箭!压制敌军后续梯队!”


    守军拼死反击,一阵阵箭雨将试图攀城的北狄士兵如同落叶般射落。滚木礌石沿着云梯轰然滚下,带起一连串凄厉的惨叫。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一架特别坚固的云梯重重地搭上了城头,铁制的钩爪死死扣住了垛口。数十名最为精锐的北狄悍卒口衔弯刀,如同猿猴般迅速向上攀爬,眼看就要跃上城头!


    “跟我来!守住缺口!”白子缘目眦欲裂,怒吼一声,拔出佩剑,亲自率领军队冲杀过去。长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道夺命的寒光,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蓬血雨。


    他的银甲早已被敌人的鲜血彻底染红,分不清原本的颜色。士兵们见主将如此悍不畏死,原本有些动摇的士气再次被点燃,嚎叫着扑向登城的敌军,用刀砍,用□□,甚至用牙咬,用身体撞,终于将这波凶猛的攻势压了下去,将登上城头的敌军全部歼灭。


    但更多的北狄士兵冲过城门,如蝗虫过境,让洛阳城四处燃起熊熊火光。


    曾经繁华的街巷,此刻被残垣断壁、燃烧的屋梁和层层叠叠的尸骸所堵塞。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一种绝望的气息。北狄士兵的嚎叫,伤者的呻吟,兵刃的碰撞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反复回荡、放大,震得人耳膜生疼。


    洛阳城的巷战,仿佛佛是人间炼狱的具象化。


    白莲站在一处被碎石半掩的坊门之下,原本银亮的甲胄已是斑驳一片,凝固的暗红与新鲜的艳红交织,勾勒出惨烈的图腾。她手中的长剑“雪凤”垂地,一滴粘稠的血珠正顺着锋芒滑落,砸在尘土里,无声无息。


    白莲目光冷静得快速扫过眼前的街道。这里是通往城中心、百姓最后撤离区域的要道之一,绝不能失守。


    “甲组据守左侧高墙,弩箭覆盖前方街口!”


    “乙组,右侧残屋,阻敌冲击!”


    “丙组,随我机动,填补缺口!”


    她的命令清晰、短促,没有丝毫犹豫,在嘈杂的战场上依旧能精准传入每一个虎贲营战士的耳中。这些百战余生的精锐沉默地执行着命令,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迅速占据有利位置。


    很快,黑压压的北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入了街道。他们凭借人数优势,野蛮地向前推进,刀光映照着他们狰狞的面孔。


    “放!”


    随着白莲一声令下,占据制高点的虎贲营弩手扣动扳机,特制的破甲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泼洒而下!冲在最前面的北狄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瞬间倒下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


    然而,北狄人实在太多了,后续者踏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前冲,瞬间就逼近了虎贲营设置的第一道路障。


    “杀!”


    白莲清叱一声,身影已如一道离弦的银色闪电,率先跃出,她根本不等敌军完全突破路障,而是主动逆流冲入了敌群!


    这一刻,她不再是将军,而是化身为一尊为杀戮而生的女武神!


    一把长剑被她舞出了生命,刀尖颤动,化作阵阵寒光,精准地划过敌兵的腕甲、面门、咽喉等薄弱处,顿时死伤一片。而她的身法更是灵动如鬼魅,在刀光剑影中穿梭,敌军的弯刀往往以毫厘之差擦着她的甲胄掠过,而她总能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做出最精准、最致命的反击。那身残破的银甲,非但没有成为累赘,反而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随着她的动作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冷光。


    一名悍勇的北狄校尉觑准空档,奋力一刀劈在白莲的左肩甲胄连接处!刀刃深深嵌入,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银甲。


    那校尉脸上刚露出一丝狞笑,却对上了白莲转过来的、毫无波澜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痛苦,没有惊慌,只有一片冰冷的、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白莲甚至没有理会肩头的刀,右手执剑,直接划过校尉的咽喉,那校尉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直接栽倒在地。


    而白莲肩头那处恐怖的伤口,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鲜血渐渐止住,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强行将其愈合!虽然无法瞬间恢复如初,但这种违背常理的景象,足以摧毁普通士兵的斗志,让他们感到绝望。


    “她……她是怪物!杀不死的怪物!”有北狄士兵惊恐地大叫,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


    “虎贲营,前进三步!”白莲的声音依旧清冷,仿佛刚才受伤的不是自己。她银剑前指,抓住敌军瞬间的慌乱,下达了反冲击的命令。


    残存的虎贲营战士如同被注入强心剂,爆发出惊人的战力,跟着他们那如同战神般的主将,硬生生将涌进来的敌军又逼退了一段距离。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拉锯。白莲始终冲杀在第一线,她的身影在哪里出现,哪里的敌军就如同被投入滚烫炼钢的冰块,迅速消融。


    汗水、血水浸湿了她的发丝,粘在额前和脸颊,她的呼吸依旧平稳,眼神依旧锐利,她的剑法如同凤凰展翅,凌厉的气劲以她为中心向四周迸发!


    她的每一次攻击,都仿佛在抽干了小巷中最后的空气,剩余的北狄士兵彻底胆寒,发一声声喊叫,狼狈不堪地向后溃退。


    白莲没有追击,她倚着墙微微喘息。银甲上的血迹更多、更厚了。夕阳的余晖透过硝烟,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晕。


    在她身后,是喘息未定、满身伤痕却眼神狂热的虎贲营战士,以及暂时得以保全的街道。


    “白将军,目前城中百姓已尽数转移。”一名士兵前来汇报。


    “我父亲和外公那边呢?”白莲踹着气问道。


    “白大人和长孙大人都已顺利出城,请将军放心。”


    “那就好。”白莲叹道,“虎贲营听令,随我至凤舞城下集结,我们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凤舞城,太庙。


    这皇族祭祀祖先的圣地,此刻却笼罩在一种比战场更加沉重压抑的氛围中。无数盏长明灯在幽深的大殿内摇曳,将列祖列宗的牌位映照得忽明忽暗,仿佛无数双眼睛,正沉默地注视着王朝这最危急的时刻。


    伽奉天急步走入,他的脚步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回响,显得格外清晰。他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盒,盒身雕刻着九龙戏珠的图案,古朴而威严。


    他在紧随其后的伽珞燐面前停下,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盒。盒内,明黄色的锦缎之上,静卧着一方玉玺。


    玺钮雕五龙交纽,虫鸟篆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正是传承数百年,象征着皇权正统的传国玉玺。


    伽奉天伸出双手,将玉玺捧出,动作缓慢而庄重,仿佛捧着整个天下的重量。


    “这方玉玺,”伽奉天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彻骨髓的疲惫,打破了太庙的沉寂,“传承数代,看似尊荣无限,却由我们伽氏一族的鲜血供养。”


    他的目光落在玉玺之上,仿佛能透过那温润的光泽,看到背后无尽的权谋、厮杀与背叛。


    “现在,”伽奉天将玉玺递到伽珞燐面前,目光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期待,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轮到你了。”


    伽珞燐震惊地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位永远威严、永远深不可测的父皇,用如此疲惫的语气说话。


    他伸出双手,沉稳如他,也难免颤抖,他接过了那沉甸甸的玉玺,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瞬间传遍全身,让他心也跟着被冰封起来。


    伽奉天不再看他,缓缓踱步,走向那层层排列的祖宗牌位。他伸出手,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那些冰冷的木牌,仿佛在触摸一段段尘封的、血与火交织的历史。


    “得了皇位,坐上了这张龙椅,便注定要成为孤家寡人。”伽奉天的声音飘忽,如同梦呓,“这句话,朕年轻时便听太傅讲过,却一直不以为然。直到……你娘死去的那一年,朕才真正明白其中含义。”


    他停下脚步,望向殿外被火光映红的天空,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曾经巧笑嫣然、明媚如春日暖阳的女子。


    “父皇…….”伽珞燐不由得想走上前去。


    突然,伽奉天猛地转身,目光紧紧锁住伽珞燐,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厉、充满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


    “跪下!”


    伽珞燐心头巨震,几乎是本能地,“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双手依旧高高捧着那方传国玉玺。


    伽奉天指着那肃穆的祖宗牌位,声音如同洪钟,在太庙中隆隆回荡:“现在,对着伽氏列祖列宗,对着这天地,发誓!告诉朕,告诉祖宗,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凤国百姓,扫平妖氛,廓清寰宇!”


    伽珞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涌的情绪,将玉玺高高举起过头顶,仰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列祖列宗在上!子孙伽珞燐在此立誓!此生必当竭尽全力,荡平寇仇,重整山河!终我一生,必以天下百姓安康为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违此誓,天厌之,地弃之,人神共戮之!”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中久久回荡。


    第59章 血战


    当伽珞燐捧着那方仿佛重若千钧的玉玺,走出太庙时,凤舞城已然岌岌可危。宫墙之外,喊杀声、兵刃撞击声、临死前的惨嚎声已清晰可闻。


    北狄军队虽然在洛阳城遭受的重创,但依旧有足够的兵力突破外城重重伏击,来到凤舞城下,正猛攻皇城。


    巨大的攻城槌在号子声中,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厚重的宫门,每一次撞击,都让门闩发出声声巨响。


    “殿下!宫门快守不住了!”一身浴血的白莲从混战中脱身,冲到伽珞燐面前,她的银甲上布满了刀剑划痕。


    就在刚才,她还带领着虎贲营在凤舞城下奋勇退敌,但北狄所有兵力齐上,虎贲营也呈寡不敌众之势,眼见宫门也要失守,便急急赶来,“我来带领羽林卫退敌,你从太庙后的密道赶紧走!”


    “不可!”伽珞燐看着白莲,数个时辰的全力拼杀,纵使战神也已近力竭,他又怎能让她留在危险之中,而自己却苟且偷生?!


    伽珞燐正要拒绝,白莲却将手放在他捧着的玉玺上。一字一句地说:“凤国不可没有你,我已在密道尽头安排好人马接应,你先走,我会保护好陛下。”


    伽珞燐看着眼前目光灼灼的白莲,心如刀绞。


    一边是生身父亲,一边是刚刚托付的江山社稷,这个抉择,太过残忍,太过痛苦。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


    “保护好玉玺!记住你的誓言!”


    伽珞燐猛地转头,只见伽奉天手握长剑,走出太庙。他面容平静,深深看向他,那目光中,没有了往日的威严与算计,只剩下一种彻底的释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盼。


    “凤舞城还有我。”伽奉天毅然执剑走向那摇摇欲坠的宫门。


    “父皇!”伽珞燐失声惊呼,想要冲上前。


    却只见白莲跃过自己的身侧,头也不回的朝着伽奉天的方向奔去。


    伽珞燐不由得伸出手,想去抓住自己的心上人,却什么也没留住。


    宫门内侧,白子缘率领着最后的几十名亲卫,用身体组成了一道摇摇欲坠的人墙,死死护住太庙方向的密道入口。


    他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一个血人,但他依旧如同磐石般屹立不倒。


    “殿下!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回头,朝着伽珞燐发出最后的嘶吼,声音已经沙哑得几乎无法分辨。


    伽珞燐最后看了一眼伽奉天和白莲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怀中沉甸甸的玉玺,终是狠下心,在几名羽林卫的守护下,朝着密道跑去-


    “轰隆——!”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厚重的宫门终于被攻城槌彻底撞开,碎裂的木屑四处飞溅。早已等候在外的北狄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发出兴奋的嚎叫,汹涌而入!


    守城的羽林卫纷纷上前,与敌军拼杀。伽奉天登上宫楼,亲自擂响战鼓,鼓声如同阵阵雷鸣,让羽林卫士气大振,在白莲的指挥下,奋勇向前。


    涌入的北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慑,竟不由得一滞。混乱的敌军后方,身着玄甲的三皇子伽玄玉在亲卫的簇拥下,越众而出。


    他看着立于宫楼之上的伽奉天,又看着独自仗剑立于宫门之前的白莲,脸上露出了复杂难明的神色,有仇恨,有快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我的好父皇!”伽玄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您终于肯亲自出面了吗?不再躲在您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运筹帷幄了?”


    伽奉天目光平静地俯视着他,如同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玄玉,你引外敌,祸乱家国,致使生灵涂炭,可知罪?”


    “罪?”伽玄玉放声狂笑,“成王败寇,何罪之有!今日我赢了,你就是我的阶下之囚!”


    “赢?”伽奉天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充满嘲讽的弧度,“你以为,攻破了凤舞城,就是赢了?朕告诉你,凤国的根,从不在这一城一池!”


    伽玄玉被这番话彻底激怒,脸上那最后一丝复杂情绪也被狰狞所取代:“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给我拿下他!”


    数十名北狄精锐齐齐向宫楼扑去,而白莲则拦在宫门口,为首的士兵自是知晓白莲的战力,起先还踌躇了一会儿,后又仗着人多,依旧冲了前去。


    只见白莲的身形如同鬼魅般移动,步伐精准,在狭小的空间内闪过了最先劈来的几把弯刀。


    她的长剑化作一道索命的银光,精准地刺入一名敌军的咽喉,手腕一抖,便带出一溜血花,反手又架开另一柄劈来的战刀,顺势一抹,划开了对方的胸膛。


    这一套剑术灵动飘逸,却不乏狠辣、刁钻、高效到了极致,每一招都直奔要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充满了纯粹为了杀戮而生的冷酷!


    伽玄玉见几名精锐瞬间被击败,一咬牙亲自领兵趁乱便登上宫楼。


    伽奉天挥剑迎敌,展现出不俗的武艺,他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那个在尸山血海中拼杀,踩着无数尸骨登上皇位的皇子。


    鲜血不断溅射到他明黄色的龙袍上,晕开一朵朵凄艳的血花,他却恍若未觉,眼神冰冷,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


    伽玄玉看着自己的父皇竟如如同礁石般屹立,不断有北狄士兵倒在他的剑下,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没想到,这个在他记忆中一直忙于权术平衡、疏于武事的父皇,竟然还保留着如此可怕的身手。


    “一群废物!”伽玄玉怒骂一声,终于按捺不住,拔出自己的佩刀,亲自冲了上去!“老东西,拿命来!”


    伽玄玉的武艺本是不凡,但如今单臂作战,刀势弱了很多,周围的北狄士兵本想上前助阵,却被他呵退。


    伽奉天举剑相迎,刀剑相交,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两人瞬间战作一团。


    伽奉天毕竟年事已高,又对阵数个北狄士兵,已是乏力。


    此时面对正值壮年、气势汹汹的伽玄玉,很快便落了下风。他的龙袍被刀锋划开了数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步伐也开始变得凌乱。


    “老东西!你老了!”伽玄玉得势不饶人,刀刀紧逼,脸上露出了胜利在望的狞笑。


    伽奉天似乎因为力竭,脚下猛地一个踉跄,向侧面倒去,恰好避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刀,却是整个胸腹空门大露!


    “死吧!”伽玄玉眼中狂喜之色闪过,毫不犹豫,挺刀直刺,意图将伽奉天穿胸而过。


    就在伽玄玉的刀锋即将及体的刹那,伽奉天踉跄的身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险之又险地贴着刀锋掠过。


    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柄一直隐忍待发的长剑,如同黑暗中乍现的毒蛇,以远超之前的速度和力量,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反手疾刺!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伽玄玉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


    他低下头,看着那柄从自己肋下铠甲连接处刺入,精准地洞穿心脏,又从后背透出半截剑尖的华贵长剑。


    “你……你……”他张了张嘴,鲜血却从口中汹涌而出,堵住了后面的话语。


    伽奉天紧紧握着剑柄,贴在伽玄玉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说道:“朕的好皇儿,去黄泉向你母亲忏悔吧。”


    他猛地抽出长剑。


    伽玄玉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身体晃了晃,带着无尽的悔恨与不甘,重重地向后倒去,激起一片尘土。


    他手刃了自己的骨血……伽奉天拄着长剑,剧烈地喘息着,身上的龙袍已被鲜血彻底浸透,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被这突如其来变故惊呆的北狄士兵,放声大笑,笑声苍凉而悲壮:


    “朕这一生,杀兄戮弟,囚禁叔伯,辜负所爱……唯独,不负这凤国江山!尔等蛮夷,也配染指朕的社稷?!哈哈哈……”


    笑声未落,反应过来的北狄士兵狂怒地涌上,无数兵刃瞬间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一道银色身影如流星般撞入战团。


    是白莲!她快得只剩残影,第一个照面,便有三名北狄悍卒便捂着喉咙倒下。她身形灵动如鬼魅,在刀光剑影中穿梭,竟以一人之力,瞬间将围攻伽奉天的敌军阵型搅乱!


    更多的敌军涌上,重点攻击伽奉天。白莲将身法提升到极致,如同不知疲倦、不畏伤痛的战神,始终牢牢护在伽奉天身前半步之地。


    她的银甲上不断增添新的伤痕,有些甚至触目惊心,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缓,反而越战越勇,她的长剑如同死神的叹息,在她的战力笼罩之下,敌军成片倒下。


    她以这种近乎“不死”的顽强和恐怖的战力,硬生生为伽奉天撑起了一片狭小的安全区域。


    白子缘抬头望去的时候,只看见宫楼之上,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白莲,将手中那面残破不堪的凤国旗帜,狠狠地插在了最高的垛口之上。


    战旗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与浓烟中,猎猎作响,倔强地飘扬,就如同白莲一般,正用她的不死之躯,支撑着这座垂死城池最后不屈的脊梁。


    第60章 竭力


    皇帝伽奉天倒在她身后不远处,明黄色的龙袍已被鲜血和尘土浸染得看不出原色,他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白莲履行了她的承诺,在这最后的方寸之地,用她的剑与血肉之躯,为帝王筑起了最后的屏障。


    然而,北狄人的攻势,在经历了最初的疯狂后,竟显出了几分诡异的颓势。


    左贤王完颜烈的死,已抽掉了北狄大军的脊梁。这位以勇猛和狡诈著称的统帅,本是维系各部族联合作战的核心。他一死,各部族首领便各怀心思,再难形成统一的意志。


    而三皇子伽玄玉的毙命,更是让北狄内部连一个能勉强协调各方、象征意义上的共主都没有了,指挥系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最直接、最令人胆寒的因素,还是来自于那个依旧如同礁石般屹立在宫楼之上的身影,白莲。


    她站在那里,浑身是伤,有些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仍在不断渗出,经历过太多场战斗,此时的她已经全身浴血,宛若从黑暗的深渊中走来。


    可她就那样站着,不曾倒下!


    北狄士兵们惊恐地发现,这个女人的体力仿佛无穷无尽,她的剑依旧快如闪电,狠如毒蛇。每一次他们以为她力竭了,下一刻便会有更凌厉的剑光收割掉同伴的性命。


    她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台为杀戮而生的、不知疲倦、不畏伤痛的机器!


    不,甚至比机器更可怕,她那近乎“不死”的恢复力,在士兵们眼里是如此可怖。


    他们亲眼看着白莲胳膊上的伤口在缓缓止血、结痂,虽然严重的创伤无法瞬间愈合,但这种违背常理、挑战认知的现象,摧垮了最勇敢士兵的神经。


    “她是魔鬼……杀不死的魔鬼!”


    “完颜大王死了,三皇子也死了……我们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送死?”


    “凤国人都是疯子!这个女人更是疯子中的疯子!”


    恐惧如同瘟疫在残余的北狄军队中蔓延。起初是窃窃私语,然后是眼神的交换,最后演变成了行动。


    第一个丢下武器,转身向宫外逃去的士兵出现了。


    像是堤坝上第一道决口的裂缝,瞬间引发了全面的崩溃。十个,百个……越来越多的北狄士兵放弃了进攻,他们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茫然,只想尽快逃离这座吞噬了太多生命的城池,逃离那个如同梦魇般的银甲女将。


    军心,彻底涣散了。


    仍在宫门附近浴血奋战的白子缘,敏锐地察觉到了敌军的异动。他虽已力竭,浑身伤口火辣辣地疼痛,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长枪,但看到北狄人开始溃逃,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再次涌上。


    “北狄人败了!他们怕了!虎贲营!羽林卫!随我剿灭残敌,一个不留!”他的喉咙嘶哑,竭力喊着,声音虽不大,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杀气,勉力组织起身边尚有余力的士兵,开始向那些溃逃和仍在负隅顽抗的小股北狄部队发起了反击。


    失去了统一指挥和斗志的北狄人,此刻如同无头苍蝇,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他们彻底沦为了待宰的羔羊,在陌生的凤舞城中乱窜,被熟悉地形的守军残部包围、歼灭。


    战斗,从惨烈的攻防战,逐渐演变成了一场肃清残敌的追剿。


    当最后一名试图冲上来的北狄士兵被白莲一剑斩杀后,周围终于暂时安静了下来。只有远处零星的喊杀声和城内某些角落依旧燃烧的噼啪声传来。


    白莲一直紧绷到极致的那根弦,骤然松弛。


    “噗——”,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焦黑的地面。她手中那柄长剑“铛啷”一声脱手掉落,发出清脆又绝望的鸣响。


    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支撑不住向后倒去。但守护的本能,却让她在最后的时刻,硬生生侧过身体,重重地摔在了伽奉天的身前,用自己的背脊,为他挡住了可能的危险。


    白莲感觉一直萦绕在自己身上的某种力量终于被耗尽了,身上的伤口失去了压制,鲜血加速涌出,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白纸,呼吸微不可闻,仿佛风中残烛。


    伽奉天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倒在自己身前,气息奄奄的白莲。


    这个他曾经因为其特殊体质而心存忌惮的女子,此刻却用如此惨烈的方式,践行了她的诺言。


    他挣扎着,用长剑支撑起身体,挪到白莲身边。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看着她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伽奉天这位一生冷酷的帝王,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动容。


    “为什么……”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不解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明明可以走的……以你的能力,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为何要为了朕……为了这座注定要陷落的城,拼到如此地步?”


    听到了他的话语,白莲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嘴唇翕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呓语,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钻入了伽奉天的耳中:


    “我守的……不是天子……是家……”


    “……洛阳……是家……百姓……是家人……”


    断断续续的几个词,却像重锤般敲在伽奉天的心上。


    她拼死守护的,从来不是他伽奉天这个皇帝,也不是伽氏皇族的江山。


    她守护的,是抚育她的土地,是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那是她的“家”,是她信念的根,是她不惜燃尽生命也要保护的归宿。


    帝王、江山、权术……在她这纯粹而磅礴的守护意志面前,竟显得有些苍白了。


    伽奉天沉默了。他看着白莲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仿佛还能感受到她那不屈的战意。


    他缓缓脱下自己那件早已被血污浸染、破烂不堪的明黄色龙袍外衫,动作微微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将其盖在了白莲几乎被鲜血浸透的身体上。


    “是朕……狭隘了……”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白莲说,又像是为在自己的一生忏悔-


    又一日后,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如同惊雷,由远及近,踏破了凤舞城死寂的黎明。


    伽珞燐回来了。


    他一身风尘,甲胄上是征战的痕迹,眼神却锐利如鹰。


    在通过密道脱离险境后,他凭借传国玉玺,迅速集结了周边的军队,并沿途收拢溃兵,一路疾驰,更是剿灭了多股在外劫掠、士气低落的北狄余孽。


    一结束这些小规模的战争,他便不眠不休的骑马回城,心中的忧虑让他无法呼吸,他太害怕了,生怕回来看到的是一片彻底死寂的废墟。


    当他率领着浩浩荡荡的援军,冲破弥漫的硝烟,踏入满目疮痍的凤舞城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残垣断壁,焦土累累,尸骸枕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与焦糊味……昔日繁华鼎盛的凤舞城,如今已彻底沦为人间地狱。


    唯有那面依旧倔强飘扬在宫楼之上的残破凤旗,诉说着最后的不屈。


    他发疯似的冲向皇宫,只见宫门洞开,到处都是战斗过的痕迹。然后,他在那座最高的宫楼之上,看到了……


    他的父皇伽奉天,靠墙坐着,浑身是血,几乎是用尽力气抬头看向他。


    而在他的身前,静静地躺着一个被明黄色龙袍覆盖着的身影,那一头散落的青丝和熟悉的银甲残片,让伽珞燐瞬间如遭雷击!


    “莲儿!”


    伽珞燐嘶吼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扑到白莲身边。


    他颤抖着手,轻轻掀开那件龙袍,映入眼帘的是白莲毫无血色的脸和身上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她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冰冷。


    “莲儿!醒醒!你看看我!我回来了!”伽珞燐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哽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白莲脸颊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抬头,赤红着双眼看向伽奉天:“父皇!莲儿她……她怎么了?!”


    伽奉天看着儿子悲痛欲绝的模样,又看了看他怀中的白莲,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声音沙哑而疲惫:“她为了护朕,力战透支……伤势过重……已昏迷一日一夜……”


    伽珞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自是知道白莲体质特殊,受伤能快速愈合,战力惊人,但从未见过她伤重到如此地步,昏迷不醒……


    “军医!快传军医!”伽珞燐焦躁的几近咆哮。


    随军的医官被士兵们连拖带拽,几乎是架着请了上来。


    老医官看到白莲的伤势时,脸色瞬间煞白,他颤抖着手,仔细检查了她的脉搏、瞳孔、伤口,越是检查,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凝重,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殿下……”老医官跪伏在地,声音颤抖,“白莲将军伤势……实在太重,她失血过多,内腑恐怕也受了巨力震荡……恐怕……恐怕……”


    “快说!你到底能不能治好她?!”


    “臣……臣只能尽力用药吊住白将军这最后一口气,能否醒来……全靠……全靠将军自身的意志和……天意了……”


    天意?


    伽珞燐看着白莲,她苍白着脸,安静地躺着,好像下一秒就要飘然而去。


    他搬回了救兵,肃清了残敌,保住了凤国的国祚,然后呢?他却可能永远要失去她了?


    “不……不会的……”伽珞燐将脸埋在白莲冰冷的颈窝,声音嘶哑。此生从未有过的悔恨与恐惧压得他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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