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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琉情


    锦阳宫内,混杂着的龙涎香也压不住沉疴之气。


    一名小太监双手颤抖地捧着一只白玉药碗,跪在榻前,声音发颤:“皇上,请用药。”


    伽奉天浑浊的目光扫过那碗浓黑的汤汁,猛地一挥手,玉碗应声飞了出去,碎裂声刺耳,药汁泼洒一地。


    “滚!”皇帝的声音嘶哑,面色灰败,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捶打着床沿,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去!把王太医给朕叫来!咳咳……!”


    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这太医院日日呈上的汤药,让他的病情非但毫无起色,反而愈发严重。这庸医,莫非……真生了熊心豹子胆,敢谋害天子?!


    不过片刻,太医院院判王太医连滚带爬地进了内殿,官袍凌乱,扑通一声匍匐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身子抖成了筛子:“皇……皇上……”


    伽奉天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太医,厉声叱问:“说!你到底给朕用了什么药?为何朕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


    王太医魂飞魄散,声音带着哭腔:“皇上息怒!皇上明鉴啊!微臣这贴药方是太医院诸位太医共同商议斟酌后定下的,皆是对症之药,按理……按理早该见效了才是啊!”


    “若无差错,朕为何仍受此折磨?!”伽奉天怒火更炽,剧烈的咳嗽再次打断他的话,他喘着粗气,眼中迸出骇人的凶光,“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说实话,朕立刻诛你九族!!”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王太医磕头如捣蒜,额头上瞬间一片青紫,恐惧让他口不择言,“臣……臣一直……一直都是遵照皇后娘娘的嘱咐给皇上您用药的……”


    “皇后娘娘”四个字如同惊雷,劈入伽奉天耳中。他猛地一怔,随即脸色变得铁青,胸口剧烈起伏,那股一直被强行压下的腥甜再也抑制不住,猛地涌上喉头。


    “咳咳咳……噗——!”


    暗红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溅而出,染红了明黄的寝被。


    “皇上!皇上!快来人呐!皇上呕血了!!”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发出尖锐凄厉的惊呼,声音刺穿了整个锦阳宫的沉寂-


    与此同时,洛阳韩府,正笼罩在另一种压抑的氛围中。


    “爹爹!女儿这辈子,要嫁只嫁太子殿下!除了他,女儿谁都不嫁!”韩琉玥泪眼婆娑,扯着父亲韩尚书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


    韩尚书看着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宝贝女儿这般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焦灼,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混账话!这简直是混账话!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情深意重,举朝皆知!东宫之内岂容得下第三人?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可是爹爹,我是真的喜欢他……我好喜欢他啊……”琉玥的哭声更加哀切,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衣襟上。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骤然响起,打断了她的哭诉。琉玥捂住瞬间红肿的脸颊,难以置信地望着素来疼爱自己的父亲。


    “我告诉你!这桩婚事由不得你胡闹!”韩尚书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女儿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皇上近来龙体欠安,欲纳妃冲喜!为父花了多少心思,动用了多少关系,才将你的名字添进候选名册!你知道这对我们韩家意味着什么吗?这是天大的恩宠和机遇!”


    “可是爹爹……”琉玥咬紧了下唇,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没有可是!”韩尚书猛地甩开衣袖,背过身去,声音冰冷而决绝,“好好待在房里准备!择日便送你进宫参选!”


    父亲离去后,韩琉玥独自瘫坐在闺房中,望着桌上那幅尚未完成的画像。画中人的轮廓依稀是伽珞燐的模样,是她凭着惊鸿一瞥,一笔一笔小心勾勒出来的。


    为何连一个倾诉心意的机会都不给她,就要这样剥夺她追求幸福的权利?她不服!-


    翌日清晨,空气湿冷,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蓄满了泪水,随时都会淅淅沥沥地落下。


    “小姐,小姐啊……您别这样……”丫鬟茹画急得眼圈通红,不住地拉扯着韩琉玥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哭腔,“您不能这样冲动啊……”


    韩琉玥却异常平静,一边对镜整理着身上的衣裙,一边抬手抹去眼角残留的泪痕,露出一个凄楚却坚定的笑容:“茹画,别劝我了。”


    “小姐,您就算亲自去了,结果也不会改变的呀……”茹画徒劳地劝说着。


    “我知道。”韩琉玥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少女的决心,“但我不能让自己留下遗憾。”


    茹画呆呆地望着铜镜中小姐那张经过精心妆扮的容颜,美得如同晨曦中带着露水的昙花,娇艳欲滴,却仿佛下一刻就要凋零。


    停在韩府门前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韩绿柳看着妹妹红肿的双眼和强装镇定的模样,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小心地搀扶着她登上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碌碌的声响。琉玥透过小小的车窗望出去,外间的世界仍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真切。她轻轻叹了口气,许是自己的眼睛又被泪水模糊了吧。


    许多年后,韩琉玥依然会清晰地记得这个清晨。


    十五岁的自己,精心妆点了容颜,怀揣着一颗苦涩又悸动的心,去面见那个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那时的感情纯粹得不掺一丝杂质,如同一汪清澈见底的山泉,恬静而执拗,唯愿此生能钟爱那一人。


    只可惜,这终究只是她一个人的镜花水月,如何努力,也流不进那人的心里-


    当琉玥在侍从的引导下,走进那处雅致的庭院时候,看到的便是伽珞燐与白莲正在比剑的身影。


    两人皆是一身利落的素白衣衫,手持长剑,衣袂翩飞,宛若蝶舞。他们的招式迅疾而精准,眉眼间却含着心照不宣的淡淡笑意,那是一种外人根本无法融入的默契与亲密。


    琉玥看不懂那些精妙的剑招,只觉得眼前的一幕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屏息凝神地在一旁驻足观赏,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惊扰了这幅和谐美丽的景象。


    阳光渐渐变得浓烈,在树下投下斑驳的阴影。一名羽林卫匆匆跑来,在伽珞燐耳边低语了几句。伽珞燐眉头微蹙,收了剑,对白莲示意了一下,便随着侍卫快步离去。


    白莲这才香汗淋漓地停下,以袖轻拭额角。她目光一转,便看到了站在树旁的韩琉玥。


    白莲仔细看了好几眼,才想起今日似乎确有韩尚书千金来访一事,只是没想到对方来得这样早。


    见那少女仍痴痴望着伽珞燐离去的方向,白莲心中便已了然。她对身旁的翠竹微微颔首。


    “韩小姐,这边请。”翠竹会意,上前轻声唤道。


    琉玥猛地回过神,抬头便对上了白莲含笑的目光。


    微风拂过,扬起白莲束在脑后的青丝,发梢在风中轻轻打着卷儿。


    她未施粉黛的脸颊因方才的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那双不点而朱的唇微微勾起,朝着琉玥盈盈一笑。


    那一瞬间,琉玥只觉得眼前的女子美得让人睁不开眼,仿佛周身都绽放着满园春色,令人心醉神迷。


    她慌忙行礼,声音微微发紧:“臣女韩琉玥,拜见太子妃娘娘。”


    俯身间,她只看到对方素白的衣袂,自己这一身精心挑选的华服,在此刻竟显得如此俗艳而可笑。


    “韩小姐?”白莲见她再次出神,不由歪头轻唤了一声,语气温和而直接,“韩小姐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白莲落落大方的态度,反而让一心准备了许多说辞的韩琉玥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抬起头直直地望向白莲,将心底盘旋已久的问题问出了口:“太子妃娘娘,您……爱太子殿下么?”


    白莲闻言,唇角笑意更深了些,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


    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韩小姐你呢,又爱太子么?”-


    回到韩府时,天空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冰凉的雨水打落了庭院中桃树本就稀疏的花瓣,残红零落一地。


    琉玥站在廊下,眼见着那凄艳的景象,心中莫名一疼,吩咐茹画:“去,捧一些最完整的花瓣,用那只青玉碗盛来给我。”


    很快,一捧带着雨水的桃花瓣便漂浮在了清澈的水中。


    青玉碗衬着点点残红,本该绝艳的色彩,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住那份既定的颓败与哀伤。


    “茹画啊,”琉玥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水中的花瓣,面上带着笑,眼底却是一片哀伤,“我想,我真的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呢……”


    茹画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眼中满是心疼与无奈。


    小姐自太子府回来后,便异常顺从地配合着老爷夫人打点一切进宫的事宜,再无一丝一毫的反抗与怨言。


    仿佛先前那个激烈抗争、甚至不惜顶撞父亲的少女,从未存在过。


    韩琉玥只是静静地坐着,望着碗中沉浮的桃瓣出神。她的心里,反反复复回响着的,都是白莲最后对她说的话。


    那位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太子妃,用平静又深邃的眼神望着她,轻声问道:“韩小姐,我认识一种人。他们可以罔顾世间礼法,漠视他人感受,做出在世人看来最离经叛道、甚至堪称罪恶的事。但他们却愿意为了心中所认定的挚爱,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你说,这样的人,到底是算自私,还是无私呢?”


    在那个雾气朦胧的清晨,站在那片凋零的桃花树下,十五岁的韩琉玥忽然懂得了。


    原来她,才是最不顾他人感受的,最最自私的那种人——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真相


    上官云收到关于王太医被关押的消息后,当即派了影前去天牢.


    天牢守卫森严,影却择了一个月黑风高夜,独自一人只身前往。


    只是略略几个闪身,就把一众还未*来得及出声守卫们点穴定了身.


    他笑着勾出一守卫腰上的钥匙串,


    “谢啦。”


    他蒙了面的桃花眼一流转,尽是说不清的风情万种,众守卫动弹不得,只得瞪大双眼。


    “看什么看,我可是,太子的人。”影甩着钥匙,故意在守卫身旁来回走了几步,眨了眨眼,把那个守卫的黑脸上给硬生生的逼出两团红晕来。


    影一路向前,却还隔着老远,便听见声声沙哑的呜咽,走近那牢门,果然是昔日王太医蹲在墙角,不住的瑟缩,


    从前再如何也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这般惨淡,自是受不了。


    影挑了挑眉,这所谓王太医,还真是个苟且于世的窝囊废。


    不一会,那王太医便意识到门旁有人,连滚带爬的挨近影所在的牢门边


    “求求你,放我出去,求求你。”


    “放你出去不太可能哦,不过呢~”影蹲下身,面对衣衫褴褛的王太医眯起笑眼,


    “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被诛灭九族哦。”


    王太医瞬的安静下来,不惑的年龄,双眸却早已苍老,浑浊的泯灭了最后的生机与希翼,


    他凝视了影不多时,终是缓慢而又沉重的点了头,为氏族,放弃最后的尊严……


    近日凤舞城传出了震惊朝野内外的消息,太子派刺客闯天牢,企图收买疑犯。


    而到了王太医被行刑当日,人们从他嘴里听到的,又是太子收买了自己毒害皇上,却又嫁祸于皇后的皇室丑闻。


    一时间,举朝哗然,众说纷纭,无奈王太医死后,王氏一族也被不可避免的诛连九族,这一皇后,一太子,孰是孰非,似是再也无一人能站出来说个清楚。


    而此时的东宫,像是笼上了一层瘴气,明丽的春色都灰败了下去。


    让伽珞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即将查明一切真相,却被那女人反阴了一局。


    他放下茶盏的时候,需要全身心的忍耐,才能阻止自己不把手中之物直接捏碎。


    白莲倚在门边,看伽珞燐怒不可遏的神情,也不发一语。


    不一会,控制住了自己怒火的伽珞燐,发现了白莲的存在。


    “过来。”


    白莲难得顺从的走到他的身边坐下,任伽珞燐搂紧了她的身子。


    “你相信我的对不对。”


    白莲默默的点了点头。


    伽珞燐叹了口气,原先紧绷的身子一些些放松下来。


    “可我拿不出让父皇也相信我的证据,王太医死了,他的家人也死了,那些药单上记载的药材本身并无错,可其中另外添加进去的那一味药,却连残渣都找不到了。”


    白莲拍了拍他的背,觉得此时无可奈何诉的他,竟像个孩子……


    伽珞燐又将下巴搁在白莲肩上,接着说道:“其实我之前一直出去,是有要事要处理。”


    “我知道,可你不跟我说。”


    “不是不跟你说,只是觉得时候未到……也不想,给你徒增烦恼。”伽珞燐转了下头,两眼空洞的看向窗外,


    “你知道,我的母亲在我不满周岁时,便死了……”


    “我知道……”


    伽珞燐转头诧异的看了白莲一眼,又缓缓沉声道:“有人曾看到,是上官云杀了她。为的,就是得到皇后的位置,只是那人,如今已不知去向。”


    “那你便是道听途说之后,又派人四处寻获此人?”


    “怎可能是道听途说!”伽珞燐顿时火气上涌,乎地站起,“当年母后本就死的蹊跷,几乎是一时间消声匿迹,而那时与她私交密切,又是唯一通过此事得到好处的便是上官云!她又怎可能脱清干系!”


    白莲仍是坐在原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盛怒中的伽珞燐,一字一句的问道:


    “失了母亲的感受……一定很难过吧。”


    伽珞燐为白莲问出的问题,一时间回不过神来,他整理了情绪,又坐下身,道:“罢了,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刚才是我”


    “我先回房了。”白莲截过话头,低垂着头,急急回了房……徒留茫然的伽珞燐,楞在原地-


    凤舞城的天更晦暗不明了,一众老臣放下站队的心思,盘算着先为他们的君王纳个新妃。


    他们始终迂腐的遵从着凤朝皇室自开创以来传承下来的种种信仰,无论那是切实可行的,抑或是另人难以置信的。


    这其中,娶新妇为帝王冲喜除晦,便是相当重要的一条。


    一如当时在帝王痛失爱子时坚持为太子举办新婚仪式一般。


    于是这一头,禁卫军天天出动,四处盘查,搅得人心惶惶,


    而那一头,上了名册的各家千金,都被召集,聚于凤舞城,莺莺燕燕们叽叽喳喳的叫嚷成一堂。


    韩琉玥站在殿前等待传唤,她忍不住向远处眺望,


    仿佛,就能看见那东宫所在,看见她心系之人的身影……


    只是,当这一切结束,命运的齿轮又将带她转向何方呢?-


    锦阳宫内,伽珞燐久跪不起,他的父皇刚刚经历一轮病痛,仍在昏迷。


    伽奉天意识清醒的时候,已近三更,他在太监的搀扶下坐起身,看见不远处跪了多时的儿子,微微蹙眉。


    他挥了挥手,退了众人,一室中,终于独留这对父子


    “朕知道你一直很恨着朕。”伽奉天语出惊人,打破了安静。


    长跪不起的伽珞燐猛得抬头,他也不反驳,只是接着过话头说道:“可是,我从未想要你死去。”


    伽奉天微阖的眼,慢慢张开,他将头慢慢转向伽珞燐的所在,道:“其实有很多事,你并不知晓。”


    伽珞燐长久的望着父亲的脸,仿佛想从他这些时日快速衰老的脸上,辨认出昔日英气勃发的面容。


    还记得曾经,自己最愿意听的故事,便是乳母跟他讲的,关于他的父亲与母亲,这凤朝上下谁人不知的,英雄美人一般的神话,那时的他,每一回总会央求乳母给他讲上好几遍。


    只可惜,物是人非。


    “燐儿,时至今日,有些事,便不该再瞒你了。”伽奉天略一沉吟,便道:“其实伽樟……是你的亲弟弟,与你同母异父。”


    伽奉天的话轻飘飘的,却砸在了伽珞燐的心上,他如遭雷劈,不能控制的瞪大双眼,让他几乎稳不住身子。


    伽奉天只是自顾自的接着说,“嫣儿本是大哥的恋人,却违心嫁给了当时身为太子的我。”


    他顿了顿,似是自嘲的干笑了声,继续道:“她生下你后,就产生了皈依佛门的意思可即便有了你,她的心仍是不愿属于我!”


    伽奉天似是追忆起了往昔,也已换了称谓,不再用朕自称。


    伽珞燐看见自己的父亲开始剧烈的咳嗽,血从他嘴角流下,像是过往的哀痛。


    伽珞燐想要起身唤人,却被伽奉天阻止。


    “燐儿,不用了,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今日,你就好好的听为父把这个故事讲完。”


    “我将她囚禁,那时正遇先皇驾崩,我登基称帝,时事纷乱,我也顾不上太多,而她……却在这时,与前去营救她的大哥私通了,并且还有了孩子,既是樟。”伽奉天喘着气,慢慢说道:“权势的好处便在于,明明从一开始便是我夺了他的爱人,他却要反过来对我心怀愧疚。于是大哥自愿领兵出征,将自己送上了不归路。”


    “后来呢?……”伽珞燐心中已明了的结局,却仍是不可置信的脱口而出。


    “后来豫怀王爷战死沙场,她在宫中服毒自杀随他而去,人人只道昔日皇后无故销声匿迹,却不知那随葬的豫怀王妃的骨灰就是她的。”


    “你烧了她……”


    “是的,在她死后,否则……”伽奉天突然大笑出声,却声声如泣。


    “否则这对宿命鸳鸯,我又该如何成全!”


    伽珞燐发现自己已失去了站起身的全部力量,


    这突兀的事实如同魔咒,将他束缚……


    回想起那一日,樟与玄玉发生争斗的那一日,自己终是因为私念没有及时派出援兵。


    若是他能阻止,若是这悲剧不会发生,那么他的弟弟


    燐心中百感交集,他听见伽奉天继续说道:


    “嫣儿恨我,云儿心里也未曾爱过我,还有我的孩子们这帝王之位到底都给我带来了些什么啊!”


    伽珞燐几乎爬到父亲床前,不禁要失声痛哭,却硬是忍住了,身体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伽奉天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伽珞燐的背,在他最疼爱的儿子面前,扮演了一个他长久以来最渴望的角色。


    他唇角含血,嘶哑着诉说自己的难过:


    ““燐儿啊,父皇明白,你从小便是个倔强好胜的孩子,父皇这条命,你还是不屑拿去的。”


    “即便那时我一时糊涂没让你成为太子。可这山河,我也是迟早都要给你的。”


    “我这一生,争强好胜,对错皆半,但对你的母亲”


    伽奉天指着自己心口,


    “我心中唯有她一人,她却宁愿死,也不愿面对我给她的爱”


    伽珞燐的泪,还是不可预兆的滚落下来:“父皇,父皇你不要说了,燐儿错了,真的错了。”


    伽奉天却突然掩住了他的唇:“嘘燐儿,我刚才好像见着你母后了,只是我若是到了地府,嫣儿早已随着大哥投胎转世去了,那我”


    他双眼无神,视周遭如若无物,每一启唇,都有血沿着唇角流下,伽珞燐慌乱的替他擦拭,“父皇你没事,你一定没事的。“


    伽珞燐起身,站在空荡荡的寝宫发疯般的嘶吼,


    “来人啊!来人啊!!太医在哪里!都给我滚出来啊!!“


    第33章 花葬


    伽奉天眯着双眼,眼前是交错模糊的人影,他听到许许多多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些声音焦躁、不安,为什么?他只是累了,想睡一觉。


    他似乎应该起来,他还得主持大局,但困意包裹着他不断的下陷,现实的光明最终被关在了门外,他沉入梦境的深处-


    阳春三月,桃红柳绿,远远近近的花树交织成一条斑斓玉带,在和煦的阳光下流光溢彩。


    暖风拂过,花瓣如雨,轻轻落在行人肩头,映得每个人的笑脸都格外明媚。


    年仅龆年的伽奉天紧紧攥着大哥刚给他买的冰糖葫芦,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在熙攘的集市上流转。


    这是他第一次偷偷溜出宫墙,心中满是难以言喻的雀跃。


    四处都是新奇景象:小贩吆喝着琳琅满目的货物,杂耍艺人引来阵阵喝彩,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腻的糕点香气。


    他笑得合不拢嘴,明晃晃的皓齿始终露在外头,连冰糖融化滴在手背上都浑然不觉。


    他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只顾着一边舔糖葫芦,一边目不暇接地张望。


    忽然,从大哥伽豫怀身后钻出个粉妆玉砌的小人儿。大哥轻轻将那个粉团子推到他面前,笑道:“来,奉天,给你介绍个小妹妹,她是如嫣。”


    伽奉天愣神片刻,这才看清眼前这个瓷娃娃般的玉人儿。她生得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宛如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乌黑的发丝被精心编成两个小角,随着她怯生生的动作在头顶一晃一晃,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伽奉天只觉得脸上发烫,下意识抓了抓脑袋,将含在嘴里的糖葫芦递过去,腼腆地笑道:“那个,给你吃!”


    名唤如嫣的小粉团却皱起一张小脸,连连摇头往伽豫怀身后躲。


    伽奉天不解地歪着头,又将糖葫芦往前递了递:“很好吃的,干嘛不要?”


    却听到她奶声奶气的回绝:“……脏。”


    伽奉天举着糖葫芦愣在原地,阳光照在晶莹的糖衣上,折射出刺目的光,他却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


    “嫣儿,嫣儿嫣儿嫣儿嫣儿嫣儿嫣儿嫣儿嫣儿!!”伽奉天清朗的声音在宫墙间回荡,惊起几只栖在飞檐上的雀鸟。


    花如嫣提着裙摆快步走着,头也不回地道:“喂喂,太子殿下,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这么叫我。”


    “那我要叫你什么?”伽奉天三两步追上她,阳光下他的锦袍泛着流光。


    “小女姓花名如嫣。”她故意板着小脸,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干嘛那么见外,我们都认识了这么多年了,想你还小的时候……”伽奉天话未说完,就被如嫣轻快打断。


    “我小的时候连你尊贵的糖葫芦都不肯吃,别人想舔都舔不到呢,这事你都说过很多遍了。”她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时发间的珠钗荡出清脆声响。


    伽奉天怔了怔,望着她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心头泛起熟悉的悸动。


    他大步跟上:“那你今天来宫中……是找谁的呀?”


    “找你呀。”如嫣歪着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真的啊!”他脸上的笑意瞬间绽放,如春风拂过桃枝。


    花如嫣却眨了两下眼睛,促狭道:“是啊,找你玩,然后主要也想来看看你大哥。”


    “………那你干嘛不直接去找他玩……”伽奉天的声音明显低了几分。


    “我也想啊,可豫怀哥哥事务繁忙,我不能扰他呢。”如嫣轻叹一声,眼底却依旧明亮如星。


    伽奉天分明从她眼里读到了“只有你最闲”这五个字,不由撇撇嘴:“可我也很忙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倔强。


    “那好吧,我回去了。”如嫣细瞧他一眼,故作失望地加快脚步。


    “不,我是说我不忙,不是不是,是今天不太忙。”他急忙追上去,衣袂在风中翻飞。


    如嫣终于笑逐颜开,转身自然地勾上他的手臂:“太子殿…嗯,奉天哥哥,那今天我们去骑马吧。”她身上的淡淡馨香随风飘来,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啊好啊!”


    “你真的不忙?”


    “不忙啊,怎么会忙?”他望着她明媚的笑颜,心里暗暗将那须完成的课业推到了脑后-


    花如嫣及笄礼那天,伽奉天命御厨精心准备了她最爱吃的桂花糖糕、玫瑰酥和蜜渍梅子,用描金食盒装着,偷偷来到他们常去的湖畔小亭。


    花如嫣提着长长的裙摆翩然而至,少女已初现倾城之姿。她舒展开美丽的眉眼,小口小口吃着点心,满足地眯起眼睛:“御厨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伽奉天拖腮坐在一旁,目光温柔地描摹她的轮廓。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金光,他觉得天地间再没有比这更赏心悦目的画面。


    “豫怀哥哥呢?没有来么?”她忽然抬头,唇边还沾着些许糖粉。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湖心,搅乱了伽奉天心中的涟漪。


    “没来……”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对了,嫣儿你可有……心上人?”这句话在他心里辗转多时,此刻终于问出口。


    花如嫣撇撇嘴,腮帮子还鼓着糕点:“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我的想法能有多少重量。”


    “那若是,若是叫你挑选呢?”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一抹红晕悄然爬上花如嫣的脸颊,她凑近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轻声道:“若叫嫣儿选的话……还是豫怀哥哥好了。”说完不好意思地抬眼看他,“可你别告诉他哦,好丢人的。”


    他的右耳听见了他此生最不愿听到的话语,他的左心房就漏跳了好几拍。


    他下意识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连问一句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记忆中她年年岁岁的笑脸在眼前闪过——原来那些明媚从来不是为他绽放。


    “那我在你心中,倒底算什么?!”他终于无法忍耐,上前握住她的手腕。问话脱口而出,每个字都沉重如石。


    “奉天哥哥,你弄疼嫣儿了。”她眼角微微泛红,羽睫轻颤。


    “……对不起……”他失神地松开手,看着她腕上淡淡的红痕,心里涌起无尽懊悔。


    花如嫣张着茫然的大眼望他,这双他放在心尖上珍藏的眼睛,此刻却映出他狼狈的模样。


    他最终深深埋下头:“那么……我有事先…先走了。”转身时衣角带翻了石凳上的食盒,精致的点心滚落一地,如同他碎了一地的真心。


    究竟是从何时起,他习惯了用等待一朵花开的时间,来巴望这段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爱情?


    可他一直等待的答案,终究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望-


    他的梦好似裂成了好多个片段,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岁月的沉香与刺痛。


    在某一年的中秋,月华如练。她面含羞色与他并肩坐在汉白玉阶上,裙裾如花瓣铺展。


    “奉天哥哥,豫怀哥哥说他也喜欢我呢,嫣儿好开心!”她晃着双脚,腕间银铃清脆作响,却声声敲在他心上。


    “奉天哥哥,到我和豫怀哥哥大婚那天,你这个大~媒人可千万不能缺席哦。”月光洒满她幸福的侧脸,他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攥紧了衣袖。


    在那个夏日的午后,荷香满园。她穿着最爱的粉裙,像一朵初绽的芙蕖。“奉天哥哥,今天豫怀哥哥给嫣儿下娉礼了哦。”她转着圈,裙摆荡开涟漪,“哈,你也不能让你的心上人等太久,你都行过冠礼了啊!”。


    见他突然加快脚步,她小跑着追上来:“诶你等等我!喂喂,奉天哥哥,你干嘛走那么快?不要不好意思啦,大嫂到底会是谁家姑娘啦?告诉我嘛告诉我嘛~”她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却句句如刀。


    还有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满目鲜红刺痛双眼。她摔下头顶凤冠,珠玉碎了一地,撕扯着霞帔朝他怒目而视:“伽奉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声音嘶哑却尖锐,“感情是勉强不来的,也不是权势能强迫的来的,就算你纳尽后宫三千佳丽,我倒要看看,到最后,真正能倾心于你的又能有几个!”红烛噼啪作响,映着她泪痕交错的脸,像一幅破碎的画卷。


    梦的最后一个碎片,是属于所有回忆都戛然而止的那夜,她燃起满室白烛,跳动的火焰将中宫照得亮如白昼,却又冷如霜雪。


    她独自立于烛光中央,素白衣袂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像是即将翩然离去的蝶。回头望向他时,唇角是哀楚至极的浅笑,眼中盛着绝望的泪水。


    “心只有一个,只容得下一个人,”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太早以前就给了他,所以对不起,奉天……哥哥。”


    那声“哥哥”,带着往日残存的暖意,随着烛泪无声滑落,凝固成斑驳的痕迹,如同他此后再也无法拼凑出的心-


    伽奉天猛地翻了个身,从梦境中挣脱出来,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寝殿内沉香袅袅,一片沉寂。


    时光最是残忍,它教会人们思念,却又将思念变成无尽的煎熬。


    于是他只能靠着回忆度日,在过往的碎片里捕捉那双永远不再为他闪亮的眼眸。


    她说过的每句话,她的笑靥与泪眼,她的决绝与哀愁,他都清晰地刻在心上,无法遗忘,更不舍遗忘。


    只是如她所愿的,他当真就遗失了幸福的方向。


    第34章 拨弦


    清明时节,天空像个得了委屈的孩子,淅淅沥沥的总在抽泣。


    白莲一个人坐在园中亭子里


    她取下头上发簪,握于手心,


    那是出嫁前娘送给她的白玉莲,上面精雕细琢的片片莲瓣依旧,只是思念让它们更为光洁了。


    “小姐!小姐啊~你怎么还有这闲情雅致啊!“


    翠竹撑着油伞,一路小跑过来,满脸是焦急之色,不复曾经红润,已显苍白。


    白莲却也不搭理她,只是拖着腮,望向亭外细雨。


    雨幕如一层纱,笼罩了一地的花花草草,这个世界怎会如此让人看不真切。


    自伽奉天陷入昏迷后,伽珞燐便行监国之职。


    而之前毒害皇上的罪魁祸首毕竟还未水落石出,


    伽珞燐无端被扣上的帽子,也让朝中一些大臣对太子监国这一事充满异议,


    甚至有部分密党在上官云的教唆下,已开始动摇凤朝上下的民心……


    白莲无奈一笑,她没料到,上官云机关算尽,要的,竟然就是这帝王之位。


    “小姐,老爷夫人前头派人来报,希望你能立刻返家一趟。”翠竹在白莲的眼神示意下,顿悟的压低了声线,却仍散开在寂静的空气中。


    白莲侧头看向她,微微点了头,站起身步入雨幕,


    “小姐啊,伞~伞~”翠竹慌忙的跟上步伐,撑起伞替她遮雨。


    白莲却摆了摆头,回首绽出一个笑颜,


    “翠竹,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再待一会儿。”


    “小姐?”翠竹疑惑的看向白莲。


    翠竹抬眼,只见白莲平静,不容拒绝的脸,只能应声匆匆消失在雨幕中


    待翠竹走远,白莲回身,一道身影已立于她面前。


    “太子妃娘娘好眼力啊!”影笑嘻嘻的看向白莲。


    “别废话,你胆子倒是不小,竟然敢私闯东宫。”


    “哎呀,还不一样都是木头搭的么,话说回来,我们好久不见,看样子娘娘还没忘了我呢”


    白莲皱眉一把挥开影越贴越近的脸,


    影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抚着自己的脸颊,


    “娘娘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粗暴呢。”


    白莲冷哼一声“就不怕我立即喊人?”


    “不用麻烦,待会等我跟娘娘打斗起来,人自然不就来了吗?”影狡黠一笑,语气却是森冷。


    说着,便是一掌,白莲一个闪身,止住影的拳:“我还不想在这里开杀戒。”


    “可我迫不及待了呢。”影抽出手,一腿扫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白莲蹙紧眉,身上未带武器,一时间竟也不能轻易制服他。


    影身手敏捷,招招逼人却不毒辣,似是有意试探白莲。


    而白莲欲留活口以便询问底细,便也并不想立刻取其性命,


    一时间,你来我往间,二人斗的难解难分,


    这时,几名守卫闻声跑来,刚想拔刀上前,已被影几枚暗器正中要害。


    白莲不免疑惑他之前的赤手空拳,回头看向影:“你到底目的何在?”


    影却不言不语,施展轻功,白莲也紧跟他,两人片刻便跃出东宫,来到一僻静之处。


    “皇后自然是要你的性命,不过,我有点舍不得欸。”


    白莲乘其不备,将影踢翻在地,一脚踏上他的胸口,


    愤恨道:“可惜我舍得。”


    影却以手做枕,一副悉听尊便的闲散样,


    “反正早晚也得去见阎王,死在你手里,我很满足呢!”


    白莲刚准备使力先踏碎其四肢,影却一手握住她的脚腕。


    “这么细还这么大力气,真是叫我好生佩服啊……不过,你在一点点杀死我前最好先考虑清楚,因为现在我们的人应该已经到白府了哦!”


    白莲睁大诧异的眼,当下明了自己中计,心中徘徊,不觉放松脚力,影便乘机挣脱。


    然而,他却并未对白莲再次展开攻势,而是闪身跃至一个高处。


    “美人,后会有期!”


    影的凤眸朝着白莲一眨,转身离去,


    黑发随着黑衣一同散开,细雨纷纷,如同一笔浓墨,


    瞬间消失在白莲的视野中。


    淡沁殿的数名护卫,于此时赶到


    “娘娘……”


    白莲目视远方,扬手淡淡命令道:


    “马上放消息出去,皇后派刺客行刺太子妃未成。另,替我备车,我要回白府!”


    想了想,还是添了一句,“若是我今晚未归,再将此事禀报太子。”


    马车驶出凤舞城,驶向洛阳白府所在,蹄声阵阵,像是声声敲打在白莲心扉,表面的平静拂不去内心的焦躁。


    她不时掀帘外望,这一条回家的路,尽是这般漫长。


    闹中取静的白府屹然在那里,却寂静一片,几乎听得到雨水敲打砖瓦的声音。


    白莲下车急急向朱漆大门奔去,


    没有把门守卫,没有迎出门来的王管家,白府安静的宛若一座空宅。


    她收了叩门的手,当着同行护卫的面,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闪身而入。


    院中清霖亭雨水叮咚,石桌上的棋盘还未撤走,每一道摆设都还是白莲熟悉的模样。


    这会儿爹应该在石凳上抬起头,朝自己微笑,


    大哥会跑来蒙住自己的双眼,唤一声莲儿莲儿猜猜我是谁,


    娘还站在那里,笑吟吟的看着自己,问一句晚膳后想吃些什么小点。


    白莲低垂下头,吩咐护卫在后待命,独自一人快步来到紧闭的房门前。


    “上官云!恩恩怨怨那是我们俩的事,莫伤害我的家人!”


    “呵呵,以前是,可惜现在不是了,谁叫你捡了这么个好女儿,挡了我的路!”


    房中传出上官云与爹爹的声音。


    白莲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一室杂乱,横七竖八的守卫的尸体,触目惊心。


    爹被绑住双手,绝望的望向自己,


    跌坐地上的娘泪流满面,欲言又止的对着自己不住摇头。


    如此熟悉的场景就这样重重撞击了白莲的心脏,脑海中的记忆如潮水般开始倒流。


    那一份苦涩之感不能幸免的汹涌而来,让她几乎楞在原地。


    上官云品一口茶,抬眼看向白莲,笑道:


    “呵,看来影那废物还真没舍得把你给收拾了,太子妃娘娘,你魅力可真不小!”


    语罢将茶盏重重摔在长孙娆儿身上,便听得哀声连连。


    “娆儿!”


    白墨渊从一侧挣扎着想要去到长孙娆儿身边,却被死士一脚踢了回去。


    白莲一个箭步就要上前,两旁死士立马提刀指住了她的咽喉。


    “上官云,你疯了!”白墨渊直起身不顾一切冲着上官云怒吼着,却在下一秒便被一掌打倒在地。


    “那我可不及你当年半分。”上官云冷笑数声,“也好,今天就让你们一家团聚,等了结了你们,再去找找那个消失了的大少爷。”


    “你怎么有这个胆子!”刀已在白莲脖子上划下血痕,她却无所畏惧的愤恨道。


    “本宫今日替皇上收拾几个逆臣贼子,怎得就不可以!”


    白莲心底暗啐一声,如今皇上未醒,伽珞燐监国又遭质疑,不知被牵连进多少阴谋里,


    这上官云便乘着乱想大开杀戒?自己又怎可能让她如愿!!


    白莲空手握紧刀刃,不顾血肉被割裂之疼,竟硬生生的将刀以掌推开,直抵进一旁死士胸口,


    她右手迅速夺刀,当下便斩去左右两名死士。


    上官云看在眼里,一挑眉,镇定的击掌道:“白墨渊,你捡的女儿还真是文武双全啊!”


    正说着,她眼神一示意,一众蒙面死士便蜂拥而上,将白莲团团围住。


    白莲举起手中刀刃,闭眼沉心,今时今日,她不会让悲剧再次上演。


    “上官云,你放了我女儿,求你放了我女儿。”长孙娆儿哭着去扯上官云的裙摆,却被她一脚踹开。


    “呵,当年我杀你亲生女儿时你倒不求我,这个捡来的用得着你这么费心么?”


    “上官云!你我数十年前的恩怨!何至于此!”


    此语一出,证明了白墨渊心中所想,但面对曾经杀害自己亲生女儿的凶手,他仍不敢置信,仿佛一时间又苍老了数岁。


    “既然当年你如此负情!就别怪我今日无心!”


    上官云望着白墨渊一身血污,生生别开眼去,她的心早就如她那不能如愿的爱情般,一日日冷下去,直至冻结成冰。


    这个昔日让自己爱到绝望的男人,自己尽然也能让他有今天


    白莲一人应付着一众死士,久不见原先守在门外的护卫进来应援,怕是已遭不测了。


    白莲身挨数刀,咬牙坚持着,可死士的数量过多,砍死了一圈,依旧会有破窗而入的前来替补,没完没了宛若鬼魅。


    她一边不断的挥舞着刀刃,一边又要顾及爹娘的状况,


    一时间只觉得头疼难忍,却不知自己额间花蕊已舒展着开始盛放


    一旁的上官云眼见不断死去的手下,及满身浴血却迟迟未倒下的白莲,暗暗觉得似是小瞧了白莲的实力。


    她皱了下眉,朝一旁的随行颔了下首,长孙娆儿便立即被哭叫着拎起,刀架上了她的脖子。


    上官云勾起唇,看着白莲一字一句道:


    “交出你的命,我便让他们活。”


    第35章 繁音


    白莲如同被定身般,双眸锁紧了长孙娆儿所在的方向。


    上官云一扬手,一刀便*招呼上长孙娆儿的身,在哀叫声中鲜血淋漓了她半个身躯,也染红了白莲的视线。


    那一边,白墨渊已被打晕在地,被人架起,以刀挟持着。


    面前的场景在白莲眼中,成了失了声的画面,与10岁那年的记忆,混成了一起,有着刻骨铭心的疼。


    破碎的记忆宛如拼图般渐渐明朗,她的父母,她进入暗门的每一步……还有霖。


    泪水终是湿润了她的眼,无法忍耐的哀伤袭来,整个世界都变的不再真实。


    她抬起头,注视着上官云的方向。


    然后,长孙娆儿视线模糊的看着白莲一步步走向上官云,齿缝里挤出虚弱的呢喃:


    “莲儿……不要。”


    白莲回头看着疼晕过去的长孙娆儿,慢慢闭上眼,她丢了刀,跪下身。


    几名死士立即举刀上前围住白莲,凶残得像是要一雪前耻。


    “别让她这么快就死了。”上官云颇有兴趣的看着,一声令下后,死士轮番往白莲身上砍去的一刀又一刀,她却只是一声不吭的垂眼忍耐,不哀求,亦不倒下。


    不消多时,她已是浑然一个血人,除了尚能看清的面容外,浑身上下遍布着触目惊心的刀痕,几乎体无完肤。


    上官云撑着头看了半休,有些失望,顿感无趣,她蹙了蹙眉,


    “罢了,了结吧,本宫看腻了”


    她说着,便欲起身,当扬起的手放下的那一刻,她却看见面前的血人猛的伸手阻了最后致命的一刀。


    白莲抬首,冰冷的微笑在她脸上绽放,上官云不觉倒抽一口冷气,白莲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竟泛着幽蓝……


    淡沁殿中,伽珞燐暴怒着揪紧了护卫的衣领。


    “太子妃在哪里?”


    那护卫战战兢兢的就快语不成句,“娘娘……娘娘吩咐若她晚上还未归来,再来通报太子您。”


    “混账东西!说,她去哪里了?”


    “小姐她应该是回白府了!”翠竹急急赶来,也顾不上什么规矩,她也满心焦急的担忧着白莲的安慰。


    可当见着伽珞燐愤怒的眼神,她还是倒退了一步……


    然后,她便看见伽珞燐毫不迟疑的向门外走去,不,是飞奔而去。


    伽珞燐一众人赶至白府,破门而入。


    沿途所见的血痕四溅让他内心忐忑不已,而府内的安静更是让他的整颗心被高高提起。


    当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推开通向厅堂的门,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味的赤红。


    而他心心念念的人儿,浑身血肉模糊的跪坐着,撕扯着布条,正在替双亲包扎着。


    涂满鲜血的白墙,阵阵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不少随行而来的侍卫忍不住胃内翻腾,跑去一边呕吐。


    伽珞燐目光直直的注视着白莲,跃过尸体,一步步的走向她,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心尖上那般心疼。


    然后,当她抬眼瞧他的瞬间,他看见她泛了蓝的眸子,以及眉间,一朵血色红莲。


    “救他们。”她低喃出声,身体再也不受控制向后仰去,重重摔于地上。


    伽珞燐慌忙的上前俯身,打横抱起她,站起身的时候,看见一旁椅边滚落的,是上官云的头颅。


    甘露殿中,太监总管在帘外匍匐已久,


    他压低嗓子禀明道:“皇上~皇后她…已经走了。”


    “人都走了?”本应沉睡的伽奉天却瞬的睁开眼,眼中不见丝毫悲伤。


    “都走了。”


    “谁干的?”伽奉天嘴角含笑,之前的病态已不见踪影,他伸出一条胳膊,太监总管立马上前搀扶他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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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禀皇上,是太子妃娘娘。”


    伽奉天面露些许诧异,但却转瞬即逝,他下了床,一甩龙袍,厉声吩咐道:“传朕旨意,命韩尚书上殿候旨。”


    伽珞燐将白氏夫妇安排妥当后,又命绿柳带人在东宫中留守,命其一有变故便向他报告,然后独自一人带了白莲来到一处荒废已久的行宫内。


    他不是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带来如何严重的后果,但当他望着怀中遍体鳞伤的她时,似乎有很多事便不再重要……


    他就这般日夜守护在她身侧,守着她遍体鳞伤的身躯,守着她就要失了生气的面容,


    然后不断对自己说,她没事,没事,只是在沉睡,只需去等待。


    只是,几乎每一个他寻觅回来的良医,都是摇着头离开的……


    但几乎所有替白莲诊治过的人都会叹息的告诉伽珞燐,若是换做常人,如此多深可见骨的伤痕,不是当场暴毙的也撑不了那么久……


    所以,他也始终相信着,定会有奇迹


    每一天,每隔一段时辰,他都会替白莲替换膏药,以及被血水渗透的绷带,重重复复,不厌其烦。


    然后渐渐的他发现,那道道伤痕,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自动愈合着,甚至有些在前一些时间还皮开肉绽的地方,不消多时竟可以愈合的只剩淡淡粉色的疤痕……


    伽珞燐试图在震惊中平和自己的心情,但每一回撤下绷带时的所见,依旧让他悲喜交加。


    是否应该伤悲,连自己爱的到底是谁都不明了……


    一天,当他又一次替白莲换下绷带,看着她业已光滑的玉背苦涩的笑着。


    时光依旧一往无前,每一日的诧异,几乎让他忘记了离开宫已有多日,可东宫那边却音讯全无……


    而就在这短短数天里,白莲的身体却不断发生着变化,


    她的发已长的很长,如漆黑绸缎般,就要铺满整个床榻,


    她额际的莲纹越发红艳,带着妖媚,


    而原本惨白的面容,也开始充盈生气,仿佛真的,只是在沉睡。


    伽珞燐坐在床沿,俯下身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脸蛋,


    月光映衬下,床上的女子乌发朱唇,美丽的恍若精灵,好像他一松手,她就会飞走。


    沉思间,他不自觉将她搂紧,在她耳边低喃着:“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放你走。”


    正在这时,怀中之人却突然发出微吟,


    羽睫轻颤,红唇微启,她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惊喜尚未平息,她却一抬手便迅速掐住了他的脖颈,一双幽蓝的眼眸就这样望进了他的心底,


    然后他听见她冷漠的声音响起:


    “放开我。”


    完全陌生的口吻,完全漠视的眼神,伽珞燐只得松开搂紧她的手,看着她站起身,长发直直垂于地上。


    “这是哪里?”她站在原地打量着四周。


    “那你又是谁?”伽珞燐不答反问,步步逼近,挨近她的身侧。


    她眯起眼,歪头打量他,许久后,他看见她勾起一抹笑,美艳无方。


    然后,她的唇角舒展开去,送来两个字“冷涟”。


    她径直越过呆楞于原地的伽珞燐,揉了揉头发,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哪里能洗澡?”


    莲抱着双膝潜在水底,任水没了头顶。


    还在很早以前,她就爱极了这种姿势,仿佛这样子,一切就都可以回到最初的起点。


    忽然,她听闻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警觉让她立马站起身。


    伽珞燐就立在桶前,看着从水中站起的白莲。


    屋中氤氲着潮湿的香气,面前的人儿洁白的皮肤上滚落下颗颗水珠,长发勾勒出她的曲线,


    他定定的看着她,声音低哑的唤着:“莲……”


    她却冷哼一声,“真正的白莲儿时就被上官云谋同刘贵妃杀了,我只是白府养女。”


    伽珞燐闭目,在长长的叹息声后,他将她抱起,又用毯将她裹紧,


    “小心着凉。”


    莲被他拥在怀里,安静了许久,闷闷道:“不想再问些别的么?”


    “不重要。”


    当天幕探出第一丝亮光,她便醒了,


    她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上横着他的胳膊,她只要稍稍挣扎一下,他便是再搂紧几分。


    “连这点也这么像。”莲稍感无奈的放弃挣扎,转过身看向身旁那张如此相似的面容,


    这分明就是霖的脸,除去更长的头发及那一身装扮,


    身材,神态,举止,她几乎都要以为他便是他。


    事实上,她并不能肯定眼前的男人真的会与记忆中的他有什么联系,因为有很多事情,当她来到这个朝代的第一刻便被颠覆了。


    “可是你并不记得我了不是么?”莲喃喃自语着,眼神里有不自觉间流露出的柔情。


    清静的院落,她应着池水抬手轻轻抚上额间那朵红莲


    脑中关于童年的回忆还历历在目。


    “涟儿,若是它盛开,会带来的变化,我们都不得而知……”


    那么现在,这具身体还是自己的么?


    清晨安静的空气惹了风尘,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如此刺耳。


    莲一动不动的坐在池边,冷眼看着一匹匹高头大马破门而入。


    然后,领头的将领从马上丢下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正是绿柳。


    他喷出一口鲜血,仰起青肿的脸,无措的望向莲:


    “娘娘……快……快逃。”


    第36章 徒愁


    莲看着绿柳满身鞭痕,衣衫褴褛,屹然是遭受了严刑拷问所致……


    此时,马上身披玄甲的将领却适时出声,


    “娘娘,好久未见,可曾有念起过在下?”他利落地翻身下马,抬手除去覆面的头盔,露出一张俊美却带着几分邪气的脸庞,竟是影。


    影走近白莲身旁,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娘娘,好久未见,可曾念起过在下?”语调轻佻,仿佛故友重逢,而非在这肃杀之地。


    “皇后一事,还要谢娘娘助我一臂之力。”他笑的几分戏谑。


    白莲倏然抬眼,锐利的目光直刺向他。影却不避不躲,迎着她的视线,眼神坦荡得近乎真诚,让白莲不自觉地蹙紧了眉头。


    “不过呢,现在还得娘娘随我走一趟,多有得罪。”影直起身,一扬手,数名士兵便上前将白莲围堵。


    “太子殿下那边,我会替娘娘……”影的话还不及说完,便听身后传来响动,他歪头跃过白莲的肩膀望去,见到了伽珞燐怒视的目光。


    影轻笑一声,仿佛早有预料:“看来还不必我多费口舌了。”


    他转向伽珞燐,姿态恭敬,语气却毫无温度:“太子殿下,皇上口谕,命您即刻启程回宫。”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白莲,“至于太子妃娘娘涉案一事,也需要殿下您……一同回宫定夺。”


    “定夺”二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如同重锤在伽珞燐心上。


    伽珞燐沉默着,他再清楚不过,“回宫定夺”意味着什么。


    那绝非公正的审判,而是皇权对反抗者的最终裁决。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被士兵围在中间的白莲,那些试图靠近、禁锢她的手臂,让他胸腔中的愤怒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多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斩断所有锁链,将那些触碰她的人尽数诛灭!哪怕抛弃这太子之位,背负谋逆的千古骂名,只要能换她安然无恙!


    可理智死死地拉扯着他。


    眼前是父皇直属的羽林军,一旦动手,不仅救不了她,反而会坐实叛乱的罪名。


    眼下唯一的缓兵之计,只有暂时隐忍,先顺从父皇的旨意回宫,再图后策……


    巨大的无力感袭来,伽珞燐握紧拳头,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纤细却顽强的身影,被一道道冰冷的铁甲无情地隔开。


    白莲自始至终未曾反抗,只是坦然地、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地,走向那辆象征着她囚徒身份的马车。


    初升的晨光恰好掠过屋檐,微风吹动她散落的发丝和破损的衣袂。


    就在踏上马车的前一刻,她忽然回过头,朝着他的方向望来。


    额间那抹妖娆的红莲印记在晨曦下熠熠生辉。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那姿态不像赴死,竟像是……去参加一场华美的盛宴。


    在那一个瞬间,伽珞燐只觉得心脏好似被狠狠揪住


    马车终究绝尘而去,空余下寂寥的庭院,一池春水被风吹得漾起圈圈涟漪,好似无声的呜咽-


    凤朝的皇权并未因这场风波而持续动荡。


    随着皇帝伽奉天沉疴渐愈,龙体康复,重振朝纲。


    金殿之上,那些曾暗中观望、心怀鬼胎的臣子们见风使舵,纷纷上奏,言辞激烈地将“谋逆”的罪名指向了与已故皇后之死牵扯不清的白氏一族。


    而一向看似对白家多有恩宠的伽奉天,此次却异常干脆地顺了臣子们意,将所有矛头指向了白墨渊,下旨逮捕,严惩不贷。


    天牢深处,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能渗入骨髓。影晃悠着手中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地走到关押白莲的牢门前。


    “娘娘,昨晚睡的可好?”他笑嘻嘻地凑近铁栏,向里张望。牢房昏暗,只见白莲静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一半身影被黑暗吞没,看不清表情,也听不到任何声息。


    影无所谓地耸耸肩,背靠着牢门坐下,像是自言自语:“我还特意吩咐人给你换了厚实些的软垫子呢……”他侧耳听了听,里面依旧毫无反应,这牢房静得像空无一人。


    他撇了撇嘴,继续用那种闲聊般的语气说道:“啊,对了,太子殿下今早为了你的事,又去求见皇上了。皇上不见他,他就在宫门外长跪不起。昨天也是,跪的时间更久……哈哈,堂堂一国储君,竟如此模样。”


    影的声音忽然顿住,他敏锐地听到牢房里传来一丝极轻微的窸窣声,虽然转瞬即逝,却没能逃过他的耳朵。


    他脸上浮现出得逞的笑意,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草屑:“呵呵,原来你还是在意他的。只可惜,除了他,其他你在乎的人,恐怕……都撑不了多久了。”说罢,他作势欲走。


    “站住!”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影回头,看见白莲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牢门后。


    她柔亮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身后,未施粉黛的脸庞虽然有些苍白,却依旧难掩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丽,姿容优雅得不似阶下之囚。


    “咦?”影故作惊讶地挑眉,打开牢门,绕着白莲走了一圈,目光审视着她完好如初、甚至连鞭痕都已淡去的肌肤,“伤痕好得真快啊!亏我之前还好心替你寻药……你还真是个‘怪物’。”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语气中透露出危险的气息:“若不是对你用刑的都是我的人,你这惊人的秘密恐怕早就天下皆知了。不过……我倒是越来越好奇,到底要怎样,你才会死呢?”


    他突然伸出手,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姿态亲昵,语调却冰冷暧昧:“你看,‘怪物’,我对你这么有兴趣。不如……你随我离开如何?反正这里也容不下你了。”


    “放肆!”白莲眸中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以肘猛击身后。影敏捷地后跳避开。


    “喂,开个玩笑而已,这么大火气!”影闪身重回牢门外,利落地扣上锁,“好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抬起头,脸上嬉笑的神色褪去,换上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过不了多久,你父亲白墨渊也会被‘请’到这里来。我倒是可以发发善心,安排你们父女俩……见上最后一面。看我多贴心?”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一直面无表情的白莲猛地抬手死死抓住牢门的铁栏,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了无法压抑的愤怒火焰。


    影满意地眯起眼,语气带着一丝嘲讽:“看来还真是如此。不管是什么人,一旦为情所困,就会变得如此可悲。”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锦阳宫内,熏香袅袅。太监总管垂手躬身,小心翼翼地向着正在批阅奏章的伽奉天禀报:“启禀皇上,太子殿下今日……又在宫外候了有些时辰了。”


    伽奉天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并未抬头,只是缓缓道:“传他进来吧。”


    伽珞燐紧抿着唇,眼底带着血丝,沉默地步入大殿。


    他刚要依礼下拜,伽奉天却放下了笔,起身踱到他面前,虚扶了一下,止住了他的动作。


    “父皇,儿臣……”伽珞燐的声音沙哑。


    “燐儿,”伽奉天打断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最器重的儿子,“朕了解你。但天下女子何其之多,你又何必……”他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但随即变得冷硬威严,“何必独独对一个妖女如此执着!”


    “父皇!莲儿绝非妖女!”伽珞燐急切地辩驳,“当日情形危急,她只是为求自保,才不慎出手过重……”


    “不慎?好一个不慎!”伽奉天勃然大怒,厉声斥道,“她这一个‘不慎’,就轻易夺去了数名精锐的性命!今日她可如此狠辣,来日她是否就敢侵权夺朝了?!”


    伽珞燐身躯猛地一颤,脸色瞬间苍白。父皇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一个无法掌控、拥有恐怖力量的“异类”,坐在未来的国母之位上,任何帝王都无法安心。


    伽奉天走近一步,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告诉朕,她到底是谁?究竟是什么来历?”


    伽珞燐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迎接着父皇审视的目光,却终究选择了沉默。大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令人窒息。


    “一向冷静自持的你,竟会陷得如此之深……”伽奉天的声音冷了下去,“看来,朕还真是小看了她的手腕了。”


    伽珞燐只觉得胸腔被两种力量疯狂撕扯。一边是他们伽氏一族的江山社稷,是他要效忠的帝王,不可违逆的父皇;另一边,是他唯一倾心爱恋、誓要守护的女子。


    理智如他,此刻也竟难以衡量孰轻孰重。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跪伏于地,声音坚定:“父皇!无论她是谁,来自何处,她都是儿臣明媒正娶的妻子!”


    “如此说来,这般妖女,朕还治不得她了?!”伽奉天猛地一挥袖袍,满面盛怒。


    “父皇息怒!”伽珞燐深深叩首,“儿臣……儿臣并非此意……”那句恳求赦免的话在他喉间翻滚了千百遍,却沉重得难以说出口。


    伽奉天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声音里只剩下帝王的冰冷与决绝:“燐儿,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伽氏一族的江山,决不允许任何潜在的威胁存在。


    第37章 丧情


    地牢深处,晦暗无光。


    白莲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将脸深深埋入膝间。


    她不敢阖眼。


    每一次闭目,过往种种便如潮水般汹涌袭来,清晰得令人窒息。


    儿时的父母与白府亲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他们一遍遍的被人伤害,一次次的在她面前倒下,如同一卷破败的影像,不断倒带不断重演。


    最终她的能力还是没有护住任何人,只是加速了离别……


    如今,她活着的意义仿佛只剩下等待最终的审判。


    这样也好,那些她在乎的人,就不必再因她而受苦了。


    她这样的“灾星”就不配好好活着。


    青丝垂落,遮掩住白莲半边苍白的脸颊。


    那双曾经清澈的眸子早已干涸,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


    白莲猛地抬头,心脏没来由地狂跳起来。她挣扎着站起身,扑到牢门边。


    火光跃动,映照出一群人影。在摇曳的光线下,她看清了被推搡在前的那个身影——


    “爹?!”


    白墨渊抬起了头,他悲伤的向白莲看去。


    就在目光交汇的刹那,白莲清晰地看见父亲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又被他强行忍住。


    经过她牢门时,白墨渊艰难地侧过头,用嘶哑得几乎破碎的气声挤出几个字:“莲儿别怕……爹没事。”


    “老东西,磨蹭什么!快走!”身后的狱卒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昔日权倾朝野的宰相,如今佝偻着身躯,踉跄着被粗暴地推进了隔壁的牢房,铁门哐当一声落下,锁死了最后一丝光亮。


    一个狱吏吊儿郎当地晃到白莲牢门前,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狞笑:“上头开恩,给你们父女俩个‘优待’。”他朝隔壁撇撇嘴,“让这老东西挨着你,怎么样?还不谢谢爷?”


    白莲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立在阴影里,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这漠然的态度显然激怒了狱吏,让他觉得在同僚面前丢了面子。他啐了一口,掏出钥匙“嗬!还给老子摆谱?真当自己还是那个金尊玉贵的王妃呢?!看老子不给你点颜色看看!”


    铁门被哐啷一声拉开。那狱吏一把抓住白莲的手臂,粗鲁地将她拽到牢房中央的火光下。


    “呦呵,瞧瞧这细皮嫩肉的,”他粗糙的手捏住白莲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目光淫邪地扫过她的全身,“听说骨头硬得很,怎么身上倒没什么疤?是不是背地里使了什么好处,哄得那帮行刑的对你手下留情了?”


    他的同僚们发出哄笑,不怀好意地围拢过来,一道道恶心的目光黏腻的将白莲层层包裹。


    “看着弱不禁风,说得有多厉害似的,不就是个娘们儿?”


    “今天就让兄弟们开开荤,尝尝这贵人是个什么滋味!”


    污言秽语充斥牢笼,几只脏手迫不及待地伸向她,就要去撕扯她的衣衫。


    “你们放开她!!不许碰她!!”白墨渊疯狂摇晃着铁栏,发出绝望哀嚎。


    这时,只听得“咔!咔!”两声刺耳的脆响,伴随着凄厉的哀嚎,两名狱吏的手腕已是被生生折断。


    白莲手上的镣铐如毒蛇般迅猛缠上另一名狱吏的脖颈,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其重重砸向地面。


    待铁链松开的刹那,那狱吏已以一种奇异的扭曲姿态,瘫软倒在血泊之中。


    余下的几名狱吏早已被这电光石火间的残酷杀戮吓破了胆,他们颤抖着攥紧手中兵器,语无伦次地喊着:“别……别过来……”


    白莲宛若来自地狱的使者,冰冷的镣铐垂在她的身侧,淋漓的鲜血沿着铁链缓缓滴落,在她身后拖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忽然,她像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望向身后的牢房。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温柔,轻轻说道:


    “爹爹,闭上眼睛。”-


    东宫寝殿,夜凉如水。


    伽珞燐又一次自那个相同的梦境中惊醒,胸膛剧烈起伏,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梦里的那片海,无边无际,被一种近乎永恒的漆黑夜幕所笼罩,没有星光,没有月华,死寂得令人窒息,仿佛万物都要在此终结。


    他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被抛入这片死地,本能地走向一个伫立在海边的身影。


    那是一个有着及腰长发的女子,一身素白的长裙裹住纤细的身姿,裙摆上,大朵的墨莲在虚无中无声绽放,妖异而孤寂。


    他一步步地靠近,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牵引与疑惑。就在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那飘飞的衣带时,她蓦然回眸——


    可她的面容,却始终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朦胧雾气,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看清。


    他看见她的朱唇微微开启,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可他什么也听不见,唯有死一般的寂静。


    那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海水般汹涌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又是这个梦。


    这些时日,这个梦境周而复始地纠缠着他,每一次都终结于那片悲伤的海。


    那无法触及的面容……是否是自己过度思念产生的幻觉。


    伽珞燐抬手用力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眼神茫然看着黑暗中摇曳的帐幔。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入室内。


    “睡醒了?”来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伽珞燐剑眉紧锁,眼中骤然凝聚起被冒犯的怒意:“谁许你进来的?滚!”


    东宫寝殿,岂容他人如入无人之境?尤其还是在他如此心神脆弱之时。


    影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语调依旧轻松,甚至带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火气别这么大嘛,我只是好心来告诉你一声,就在刚才,天牢那边出大事了。白莲带着她的父亲白墨渊,杀出重围,成功越狱了。”


    伽珞燐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骤然收缩。


    影很满意看到他这个反应,又说道:“负责押送的那批狱吏下场有点惨,已经是一具具五具四分五裂的尸体了……哦,对了,郑重声明,不是皇上派我来的哦。”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继续欣赏着伽珞燐脸上那无法掩饰的表情,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浅笑,转身作势欲走。


    “你等等!”伽珞燐几乎是踉跄着从榻上跃起,一把死死抓住影的手臂,力道大得指节泛白,“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她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急促而沙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越狱?手刃狱吏?她竟被逼到了如此地步?他简直不敢想象她是如何带着自己的父亲杀出那龙潭虎穴的!


    影甩了甩手,语气依旧事不关己:“殿下,我没有读心术,也没有千里眼,怎么可能知道他们此刻的位置?不过,总归是在逃亡的路上咯。”


    这个答案让伽珞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影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补上最后,也是最残忍的一句:“不过呢,边逃边打,还得时刻照顾着自己爹……即便是她那样身手不凡,恐怕……也撑不了太多时日吧。朝廷的海捕文书,此刻怕是已经飞传各州府了。”


    话音落下,影不再停留,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殿外的黑暗中。


    伽珞燐一个人僵立在原地,刚才的那些字眼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心脏。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冰潮,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莲儿,正在外面亡命天涯,生死未卜,而他,却被困在这金碧辉煌的东宫之中,无能为力!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等着!他必须赶紧做点什么!


    自打白莲被打入天牢,伽珞燐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周旋,原以为还有一些的时间和余地,没想到事情竟如此快速得恶化下去。


    他甚至来不及更换寝衣,脑中一片混沌,只有一个念头疯狂叫嚣——去找父皇!


    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他一路疾行,宫人内侍们惊惶地跪伏一地,他却视而不见。当他猛地停住脚步,抬头望去时,才发现自己已站在了锦阳宫冰冷的大殿之上。


    殿内烛火通明,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高踞龙椅之上的伽奉天,难耐的盛怒如暴雨欲来,冷冷地俯视着他失魂落魄的儿子。


    “如何?”皇帝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冰冷而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敲打在伽珞燐的心上,“还需要朕再多给你些时间去考虑吗?”


    伽珞燐猛地抬头,对上伽奉天那洞悉一切却又冰冷无情的目光。


    一瞬间,他全都明白了。


    影的到来,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个个圈套!


    伽奉天逼他前来,也逼他做出选择——一个在他踏入殿门前或许还心存侥幸,但现在已无比清晰、无比残酷的选择。


    白莲悍然越狱,杀伤狱吏,已是罪同谋逆。朝廷颜面扫地,伽奉天绝不可能容忍。任何求情,不仅无用,只会加速她的毁灭。


    而此刻下达的这个指令,或许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能换取她一线生机的唯一机会了。


    伽珞燐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一边是正在亡命天涯、危在旦夕的心爱之人,一边是至高无上、不容违逆的皇权。


    一时间无数情绪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一字一句地说道:


    “儿臣……旦听父皇吩咐!”


    第38章 逃亡


    白墨渊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上,他向窗外望去,那座恢弘的城已离自己越来越远,消失成了辽阔土地上的一个墨点。


    他瞬时愣了神,呆坐了一会儿才晓得掀开门帘往前看,在驭马驰骋的,正是自己的女儿白莲。


    此时的她俨然一副男儿装扮,除了身段还是过于纤细,乍一看就好像一个真正的马夫。


    “爹?你醒啦!”白莲挥舞着马鞭适时回头,“前方应该会有驿站,我们马上就能休息,你先把车里的衣服换上。”


    当马车停下脚步,天色业已昏暗,他们来到了一个被废弃的村庄,似是多年前遭遇过战争的洗礼,早已荒无人烟。


    白莲搀扶着白墨渊来到一处破败的屋子,“此处尚能遮风挡雨。”白莲边想着,边为白墨渊找来稻草厚厚铺好,一顿收拾后才放心让白墨渊倚着墙坐下。


    “爹,我们今晚得先在这里先歇歇脚,等会我去寻些柴来生个火就能舒服些。”白莲说着就要往外走。


    “你也先休息一会儿吧,你的伤咋样了?”两次*亲眼目睹了白莲杀出重围的白墨渊依旧有些难以置信,但他还是挂心女儿的伤势。


    “我能有啥事,我是个怪物嘛。”白莲自嘲地笑笑,伤口在逃亡的路上早就愈合了,这瘆人的天赋如今倒像是一种祝福,至少让她能暂时保住家人的平安。


    “对了,母亲和哥哥呢?”在大牢里也只见到了父亲……


    “皇上心疼自己的女儿,就没有牵连到她和子缘。”白墨渊叹了口气,“我被抓走的时候把你母亲藏了起来,眼下子缘应该已经接应上她了吧。”


    “那就好。”白莲松了口气,“爹,往后女儿保护你,我相信,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总有个活法!”


    白墨渊看着眼前的白莲,说着话的她眼神闪闪发亮,白皙的脸上虽沾染泥污,身上也只是裹着粗布陋衫,但她整个人就好像一个女将军般英姿勃发。


    在这样的劫难面前,他小小的女儿居然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白墨渊的眼眶湿润了,这些年,他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女儿,也把自己全部的遗憾与爱都倾注在她身上,他不在意她真正的出身与背负的秘密,只要她能好好活着,他与娆儿便无遗憾了。


    被抓进大牢前他还想着,要是能以自己的命换回白莲的命就好了。可如今这际遇,即便前路未卜,也已让他心满意足。


    “爹,我们可能需要在此处避几日,等你身子好一些了再出发,明天我去看看周围的地形。”


    白莲说着便走回到马车旁,从包裹里摸出一些干粮,发现里面居然还藏着一些基础的药品和一些银两。


    这些应急物资连同这辆马车,在她背着白墨渊破宫门而出的时候,就这么静静地停在门外,好似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白莲想起伽珞燐,她入狱的几日失去了他的消息,但她大致也能猜到他的处境,以及身为储君的身不由己,只是……往后的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都跨越了两个时代了,还是留不住……”白莲默默想着,抬手拭去泪水,有点感慨自己的儿女情长。以前她总是回避感情,因为这会让自己这柄利刃变得不够锋利。可扮演白家女儿的那几年,因为记忆的缺失,让她卸下了心中的包袱,拾起了少女原本的心性。


    当这两份记忆交织在一起,融化了她冰山般的棱角,让她懂得睁开眼用心去感受自己枕边人的心声。感情于她,不再那么艰涩了。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赶紧想办法让父母兄长团聚,她要护得他们周全,这一次,定不让悲剧重演!


    阵阵铁蹄声划破洛阳城宁静的天空,伽珞燐奉旨率领羽林军捉拿白氏余孽。


    太子领兵出发当日,坊间也是传言四起,百姓们一边疑惑着捉拿逃犯居然要动用精锐部队,一边又感慨当今圣上真是杀人诛心,尽让一对夫妻自相残杀。


    “原本那太子和太子妃可是话本里都难有的人物啊!”城中庆春酒楼的王掌柜跟自家跑堂伙计感慨着。


    “说这太子妃成了妖?好好的人咋能说变就变呢!”


    “我看就是得罪了那天上人咯,不想让他们白氏一族好活!”


    “白家老爷是多好的人呐,出了名的廉洁,还乐善好施,他能犯啥错啊?”


    “哎你少说两句吧,这悬赏令贴得满城都是了,不怕隔墙有耳啊!”


    店中的食客纷纷加入了这场讨论,对曾经他们心中的神仙眷侣以及大家族的没落表达了惋惜之情。


    不远处戴着帷帽,身着黑衣的男子听罢放下酒杯,起身离去,


    “看来还挺得民心?又多了一个活不了的理由。”他兀自想着,嘴角上扬,如同一道黑影消失在街道中。


    坊间的闲言碎语不多几日便平息了下去,因为太子率领的羽林军迟迟没有进展:白氏余孽的踪迹比想象中难寻。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只因凤舞城位于首府洛阳的核心区域,但出城的道路很有限,更不必说皆是有重兵把守。


    这里城墙高耸,固若金汤,他们的开国君王为将帝王之气汇聚于此,从地理位置的选择到建筑的布局,都下足了功夫。


    而想走出外围的洛阳城更不容易,此城称得上是个龙蟠虎踞的形胜之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如同天然屏障般将其包裹,让一国的心脏易守难攻。


    走山路易迷失,走水路又来不及脱身,逃犯往往不多时日便会被追捕归案。还从未有人像白莲白墨渊这般,消失的不留痕迹。


    她果然不负期待。


    伽珞燐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几日,他明面上依旧率兵追捕逃犯,暗地里却派出探子,率先寻得白子缘一家的踪迹,更是单独去见了纾缡。


    此时的纾缡已怀了身孕,她看见伽珞燐,再也没有了妹妹见到哥哥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惶恐的神色:“我们在这里是父皇他应允的!你不能进去!”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死死挡着房门。


    他的妹妹长大了,成为了一位勇敢的母亲,更像是一位守卫自己家园的战士。


    伽珞燐心中五味陈杂,为了避免纾缡紧张,他刻意拉开了些距离,缓缓说道:“我是一个人来的,我也不会带谁走。”


    “我不知道白莲的下落,我和子缘就想在此地安稳度日,请你……”


    “我知道她会来。”伽珞燐打断了纾缡的话,他相信以白莲的能耐,不出数日定能让她的家人们团聚。


    “只是到那时,我希望你可以让她好好想想,凭她一己之力,如何能护得白氏全家老小一世的周全。”伽珞燐的话掷地有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纾缡的肚子,让她慌了神。


    只要能借纾缡之口,让白莲主动归降,他就有办法让她活,若真是走投无路了,他也能帮她死遁……让她落在自己手里,总好过被这个帝国的军队像对待怪物般永无止境的追捕,诛杀。


    这个坏人,必须由他来做。只是他们的缘分,可能也再无以后了。


    就如伽珞燐所料,白莲不仅行动迅速,反侦察能力也十分强悍,她抹去了他们逃亡路上的行进痕迹,更是在不久之后,又悄无声息的回到了洛阳—他们的故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这一日,白莲与白墨渊乔装打扮进入一家客栈,她匆匆安顿好父亲,便出门寻找翠竹。原本以为要费些功夫,结果大老远就看见个宛若大福的丫头在街口的包子铺逗留,嘴里咬着一个,手上还提着两屉……


    接连几日的逃亡,纵使强悍如白莲,也早已身心俱疲。可如今,翠竹的出现,就像一个小太阳,把她颓败的道路照的亮亮堂堂。


    白莲夺过翠竹手中的包子,转身就跑。


    “有没有搞错啊!”翠竹大喊着奋起直追,气喘吁吁的追进了一条小巷,才发现眼前的“抢包贼”尽是自己日思夜想的……


    “小姐啊~~~~~~”


    “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你咋能穿这些衣服啊。”翠竹说着便带上了哭腔。


    白府遭难的那一日,夫人提前将自己支走,后又得绿柳营救,让她能回到大少爷一家人身旁伺候,已是千恩万谢。


    她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失了踪迹,她一个婢女却苟全着性命,这坊间的消息又传得一个比一个离谱……


    白莲见翠竹脸上五味杂陈,不忍多说,轻轻唤道:“翠竹,带我去见哥哥!”


    白子缘的居所隐蔽在洛阳城外的一处竹林里。


    原本接应上了长孙娆儿,他想陪母亲回到江南老宅修养,远离纷争。


    但一想到父亲和白莲……他总抱有一丝侥幸地期望着他们能活着寻回来,于是便坚持守在此地。


    在这段时间里,母亲身体的伤情已大有好转,纾璃的肚子也一日比一日大了起来。这个家偶尔也会洋溢起温馨的氛围,让白子缘错觉好像又能回到从前的光景,但也只是错觉罢了。


    每每午夜梦回,他都辗转难眠,恨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却连父亲和妹妹都保全不了,也恨这天下,恨这王朝毁了他心中最珍视的部分。


    一侧的纾璃也经常夜不成寐,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自结婚以来,她与白子缘相敬如宾,他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哪怕他的心里没有她……这样的日子继续过下去,等宝宝出生,或许能让她的夫君重新快乐起来。


    第39章 从军


    一个一如往常般平静的上午,纾璃推开窗户,她很疑惑翠竹一早出门买菜怎么还未归来,便向窗外张望,此时就看见大院的门忽得被推开了。


    “夫人!少爷!老爷小姐回来了。”翠竹站在院中刚想扯开嗓子大喊,又有所顾忌,赶紧压低声音说道。


    白子缘闻声几乎是触电般的弹起,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院中走去,只见白墨渊在白莲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两人均是一副农夫装扮,神色憔悴了不少。


    幸福来的太突然,白子缘先是愣在原地,后又赶紧冲上前搀扶。见此状,纾璃也转身回屋去搀扶长孙娆儿起身。


    这一家五口的团聚来之不易,一时间,大家皆是喜极而泣着。


    九月的天开始渐凉,但这一晚,暖意却袭上了白家每一个人的心头,“本以为吃不上这口团圆饭了……”上官娆儿含着泪不住的往白莲碗里夹菜。


    白墨渊举起酒杯,颤巍巍的站起身,“这一杯我要敬我最好的女儿白莲!”若不是她拼出一身本事,又神机妙算,他们一家是绝无活路的。


    “爹,你这身子尚未恢复,还不宜喝酒。”白莲叹着气,眼下能家人团聚,已是最好的安排了,只是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她心中有些想法,还未能定夺。


    白子缘深深的注视着白莲,不一会又克制的转过头去,这一切都被纾璃看在眼里。


    入夜,纾璃扣响了白莲的房门,她袖中的手帕被她紧紧攥着,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嫂嫂,这么晚了,还不睡啊。”白莲请纾璃进屋,她仍是一身常服,似是没有睡觉的打算。


    “姐姐你还是叫我纾璃吧……我来,是有事想找你。”纾璃欲言又止。


    白莲定定的看着纾璃,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见着哥哥了。”


    白莲眼神闪烁了一下,却又很快恢复如常,平静得像一口千年古井,幽深无波澜。


    “所以,他是想让你来劝我归降?”


    “姐姐,我只是……”纾璃慌乱起来,她没料到白莲早已未卜先知。


    白莲好不容易逃亡归来,救了白家那么多人的性命,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呀!


    “我能理解你。”白莲平静的说道,“无论真相是什么,圣上都会忌惮有我这样的怪物存在,交出我一个人,或许能护得全家的安宁。”


    “哥哥会有办法的!他只是,他只是……”


    他只是想保伽氏一族长盛不衰,他要为这皇权铲除异己,他没有错。


    白莲心中那朵名为爱情的小花,正悄悄的凋零着。这样珍贵的情感,或许像她这样的人,就不配拥有。


    “你让他来带我走吧。”


    在纾璃走后,白莲关上了门,连同自己最后的念想,也一并关了起来-


    伽珞燐来的很快,风尘仆仆赶来,一人骑着马,没带任何随从。


    白莲站在门外,似是在迎接他,她的脸上无喜无忧,只是平静的注视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来,然后把自己深深搂进怀里。


    “我真的很想你。”伽珞燐抚摸着白莲长长的发,嗅着她身上那股独特冷冽的香气,让他幸福得好似身处在梦境。


    “太子陛下,民女戴罪之身,这样不合适。”白莲轻轻出声,陌生的称呼让伽珞燐如坠冰窟,他默默松开手。


    “我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跟我走,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伽珞燐匆匆牵过白莲的手,就想让她上马。


    “住手!你不能带走她!”伽珞燐一回头,看见的是白子缘怒气冲冲的脸,“要抓就抓我吧!”


    “子缘!”纾璃流泪哭喊着,想去阻止,白墨渊与长孙娆儿此时也出现在门口,悲伤的看着门外的场景,他们都无力改变什么。


    “岳父岳母大人”伽珞燐沉默道,“请你们相信我。”


    “爹,娘,哥哥,嫂嫂”白莲面向家人,郑重的行长揖礼,


    “白莲愿为族砥柱,以一己之身,换白家喘息之机。”


    多说无益,这场家人之间的惜别很短暂,伽珞燐与白莲翻身上马,向着凤舞城的方向,绝尘而去。


    这是她第三次离开家,这次怕是很难再回去了,念及此,白莲闭上了双眼-


    锦阳宫中,白莲双手被缚于身后,在羽林军的羁押下,重重跪地。


    伽奉天注视着眼前这个看似纤弱的女子,记得上次她的惊艳亮相,还是在麒儿的选妃日上,那首琵琶曲惊艳了现场的每一个人。


    而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却差点杀光了自己的精锐部队。


    “说吧,你可以怎么死。”伽奉天的声音波澜不惊,却做起了最残忍的审判,“朕听说你刀枪不入?”


    一侧的伽珞燐抿紧双唇,他一遍遍在脑中考量着自己计划的细枝末节,很怕一个闪失,就真的会亲手把爱人送上刑场。


    白莲沉默了一会儿,昂起头挺直腰身,脸上毫无惧色,缓缓道:


    “民女认为,民女可以不必死。”


    “大胆!”


    “陛下请息怒,民女的能力有目共睹,只要陛下稍加利用,民女可以是陛下最锋利的剑。”白莲直视伽奉天的双眼,“到那时,陛下再让民女死,也不迟。”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伽奉天沉默的凝视着白莲,好似在审视一块稀世的璞玉,在思考是将它雕琢成传国玉玺,还是砸碎了作为龙椅的垫脚石。


    白莲知道,凤朝眼下正是最动荡的时候,前有数个皇子陨落,后有几大氏族没落,帝王精力不济,北狄又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正是用人之时。


    “可朕怎么信任你?”伽奉天眯起双眼,不错,她的能力他是很欣赏,但也有所忌惮。


    “民女有要誓死守护之人!”白莲以额触地,深深叩首,“恳求陛下允准,为白墨渊官复原职,助白氏一族沉冤昭雪!民女愿披甲执锐,为国效忠,此生此命,悉听陛下调遣!”


    好一个誓死守护!伽奉天许久未闻此等铿锵之言。


    此女不凡,重情重义,更有孤勇。予她一个机会,于国于朝,皆是一步好棋。


    “朕允了!即日起,褫夺你太子妃之位,从戍边卒做起。你若真能如你所言,建功立业,朕绝不吝啬爵赏!”伽奉天郑重下旨:“朕成全你忠义之心,亦愿予白氏一族重生之机,你便入白氏为养女吧。”


    “民女,叩谢天恩!”


    凤舞城的喧嚣似乎告一段落,太子妃白莲被废黜,白家也少了一位嫡长女,百姓们都在感慨,怎得这白氏一族得以平反最后是靠献祭了自家大小姐?


    至此,那名冠洛阳的白莲,便如朝露遁入尘寰,在坊间传闻中悄然隐没-


    东宫近日来被笼罩在一股愁云惨淡的氛围中,


    宫中的太监宫女们已经连续过了一周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因为他们的主子自打从锦阳宫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淡沁殿中。


    这也直接导致了这些侍从们的工作量急剧下降。


    “你说太子这样还得多久啊,我最近觉都睡不踏实。”


    “你丢了媳妇你能开心得起来啊?”


    “要说那前太子妃也太神了,说是已经奏请从军了?”


    “哇!那么好看的人居然还那么能打啊~”


    太监宫女甚至还有一些侍卫叽叽喳喳的凑成一团,哎,得亏还能聊八卦解解闷。


    “都干嘛呢!搁这瞎聊!”韩绿柳叉着腰,掐着嗓子大喊一声,“一个个的,都嫌自己命长了是吗?”


    瞬间鸟兽散。


    韩绿柳长叹一口气,他的好兄弟可比他们八卦的惨多了。


    伽珞燐一人闷坐在殿中,那么多天了,杂乱的思绪还是无从理起。


    事情的发展都跃过了他的计划,朝着他根本无法控制的方向奔涌而去。


    虽然他的爱人如他所愿的活了下来,但他好像也彻底失去了她。


    此时,韩绿柳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启禀太子殿下,皇上宣殿下锦阳宫南书房觐见。”-


    南书房内,伽奉天正批阅着奏折,近日来他了结了一些心头大患,神情也温和不少。


    “儿臣拜见父皇!”


    “免礼,此次朕宣你来,想必你也能猜到所为何事吧?”


    伽珞燐心中自是知晓,只是他不愿面对。


    伽奉天见其沉默,又接着说:“朕知你心绪未平,可皇室开枝散叶亦是重任。太子妃之位不宜空悬太久,朕准备择日命礼部为你甄选新太子妃。”


    伽珞燐听罢,当即跪伏于地,坚定的说道:


    “父皇圣明,时时为儿臣考量,儿臣感激涕零。然当下外患未平,北境军务亦吃紧,儿臣日夜忧思,实不愿因私废公,让选妃之事分散心神,恳请父皇允准。”


    伽珞燐这一番为国分忧的说辞,有理有据,令伽奉天也不便拒绝,只得挥挥手,便只好从长计议了。


    回宫的路上,伽珞燐让马车调转了方向,朝着韩府驶去-


    韩府中,兵部尚书韩庆全正命人奉茶,太子大驾光临,令他有几分惶恐。


    彼时,其女韩琉玥应选入宫,受封才人,总算不负韩家所托,为门楣添了一份恩荣。


    但时逢陛下龙体欠安,又逢皇后凤驾突然薨逝,中宫虚悬无人主事。


    六宫暗流涌动,各世家送入宫中的贵女皆心思浮动、跃跃欲试,而陛下却久不临幸,嫔妃一概不见。


    韩尚书眼见女儿深居宫中,前程未卜,担心她韶华空逝,更害怕韩家自此失了内廷之援。他本也思量再三,犹豫着该向哪位贵人开口求援。


    “我此行前来,是想跟你聊聊你家女儿。”伽珞燐唇角微扬,心中计策已定,“我很关心韩才人的近况,亦愿助她早日得沐天恩。”


    韩琉玥虽封才人,却困于深宫,恰如一枚搁浅的棋子,而这,正可为他所用。


    若能助韩才人得宠晋位,既可施恩于韩家,将其一派收归己用,又能将父皇的视线引向后宫新宠,自然便能淡了他催促东宫选妃的念头。


    第40章 立威


    白莲从军后的第一站是北疆,北狄蠢蠢欲动,驻扎边疆的部队急需新鲜血液的注入。


    她还未获得帝王的信任,也没有军功,自然也没有军衔。


    下派部队时,被层层推脱,最终划拨到了张千总麾下,成了一名夜不收,负责给部队打头阵,需要深入敌境侦察,是主帅的“眼睛和耳朵”。


    白莲欣然接受,风险大收益高,这跟自己从前当“杀手”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张千总却有些接受无能,发什么疯?宫里的“关系户”也敢往他们边防部队里塞!?


    他对白莲并不了解,远在帝都发生的事情传不到他的耳朵里,而且白莲的武力值高的过于玄幻了,一般人若非亲眼目睹,很难信服,以至于她被送来北疆时,奉命前来的官兵也说不清楚,大致给了这么几个关键词:“前太子妃”、“白丞相之女”、“想戴罪立功”、“据说还挺能打的”


    每一个关键词连同白莲这个人都跟这边防要塞格格不入,简直可以说是莫名其妙。


    什么玩意啊!张千总看着眼前这个“弱女子”,无语的想着,上头说要看看她的能力,那死了他可不负责!


    白莲的到来给这个萧瑟的军营带来了春天般的气息,边防的将士们做梦都想不到,这么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会出现在他们这种地方,甚至还要跟他们一同训练,一同执行任务??


    他们平日里只晓得练功打仗,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都是大老爷们,懒得收拾自己。结果白莲一来,早上抢着去洗脸的人都变多了……


    至少把自己捯饬干净些,这样看见白莲时也敢打个招呼嘛……大家内心深处那久违的少男心思,都有些无处遁形。


    军心涣散!张千总看着自己部下们细微的变化,感觉更生气了,他急于想摆脱白莲这个累赘,于是便把眼下最凶险的一个任务派给了她—直接深入北狄军营打探情报。


    近日来,北狄派出了一支精锐部队,竟在离张千总的驻地很近的地方安营扎寨,远远超出了两国约定的安全距离。似是有意的试探,狼子野心呼之欲出。


    张千总觉得白莲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他也只是想让她因此“殉职”而已,于是派出了多名夜不收一同行动,且嘱咐先由白莲打头阵,其他人晚一点再去支援。


    塞外的夜,冰冷刺骨,寒风如北狄淬毒的匕首,刮过荒芜的戈壁。一轮孤月悬于夜空,惨白的月光冷冷洒下,映照得连绵的丘壑如同巨兽的坟冢。


    白莲无声地匍匐在一处断崖之上,她此行的目标,是北狄营地里那个被重重守卫,不断有传令兵进出的牛皮大帐。她需要摸清这支突然出现的精锐部队的主将身份和兵力配置。


    观察了近半个时辰,白莲已大致知晓了岗哨的位置,趁着巡逻队的换岗间隙,她如一片落叶悄然滑下断崖,身形在暗影里快速移动,极速靠近大账。


    一名北狄的巡逻兵似乎察觉到一丝异样,刚转头望向黑暗,白莲已如鬼魅般贴至其身后,左手捂其口鼻,右手的短刃精准地掠过甲胄缝隙,瞬间切断了哨兵的喉管。她将尸体轻轻放倒,拖入阴影,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


    三五个巡逻兵被白莲轻松放倒。她越过外围防线,发现核心区域的守卫更加严密,正面潜入已无可能。


    白莲目光一扫,攀上一辆堆满草料的辎重车,继而一个轻巧的翻腾,单手挂住了支撑大帐的一根副梁,整个身体便紧贴帐顶,侧耳倾听,呼吸压得极低。


    帐内,北狄将领粗犷的争论声清晰可闻,而正当她凝神窃听之际,一队巡逻兵恰好从帐下经过。


    一名北狄士兵似乎觉得帐顶的阴影有些突兀,下意识地抬头—“敌袭!”士兵的惊呼才喊出一半,白莲手中扣着的两枚暗器已精准射出,精准地打翻了大帐左右两侧的火把,大帐瞬间被点燃了。


    白莲撞入慌乱的人群,刀光乍起,她封喉、刺膝、斩马腿,招式狠辣刁钻,一时间惨叫声和战马的惊嘶声撕裂了夜的宁静,北狄营地顿时大乱。


    前来支援的几名夜不收埋伏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震惊不已!他们慌忙跑向营地,而白莲此时已进入了最后的收尾时刻,她挟持着一名北狄将领从火光中走来,见同伴们出现,便将这名已被她捆缚的俘虏推到了他们身侧。


    一伙人回去复命,几个夜不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算是推出一人状着胆子向张千总汇报,是白莲一人毁了北狄精锐部队的大营,同时还俘获了敌方将领。


    张千总不可置信的看向白莲,白莲面无表情,脸上还残留着厮杀留下的血迹—她抹都懒得抹,仿佛早就司空见惯了。


    没人能抢走她的功劳,敌军所有的情报都在白莲脑中,被俘的北狄将领看见白莲更是瑟瑟发抖……张千总不得不承认,白莲出色得完成了这不可能的任务。


    接下来的日子里,白莲在北疆屡建奇功,她的威名传遍了整片军营,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敬佩又带着些畏惧。


    张千总终是不敢再怠慢,命人将一封密函快马加鞭送去了镇北大将军范武的手里。


    这如同战神附体的女子可是千年难遇的将才,万不可埋没在他的营中啊-


    深夜东宫,烛火通明,伽珞燐指节轻叩案几,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浪涛翻涌。


    他一直派韩绿柳在暗中密切注意着北疆那边的动静,纵使白莲身负奇功,他也想尽他所能的去保护她。


    但韩绿柳这次回来向他汇报,还是跟上次一样的话:“你媳妇又立了个军功。”


    “又立功了?”他嗓音低沉,似在确认,又似自语。


    在短短半年时间里,白莲如同天降奇兵,令北狄派出的精锐部队损失惨重,终是停下了向凤国进犯的脚步。


    因白莲战功赫赫,实在卓越,镇北大将军范武一纸调令,将其调往北庭都护府,出任北疆副统领,作为大将军的副手,协助指挥全军。


    起初伽珞燐听闻密报后是倍感欣慰的,后来军功多到让他惊讶,到如今,已生出几分隐忧来。


    烛火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映出几分复杂神色。他自是为她骄傲的,那个曾在他府中执意要与她比剑的少女,如同金丝雀跳出了皇室的囚笼,在沙场上绽放出如此耀眼的光芒。这份天资与魄力,远超他的预期。


    然而,朝堂绝非沙场那般简单。功高易招妒,位重更惹眼。


    北疆副统领之位,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一跃而上,背后岂会无人眼红、无人非议?父皇虽眼下赏识,可天威难测,今日之功,未必不会成为明日之祸。


    更何况……他眸光微凝。北狄虽暂退,但其贼心不死,范武既将此重担交与她,是赏识,却也是将她推至风口浪尖。


    “绿柳”伽珞燐倏然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加派几名暗卫,要最顶尖的好手,潜入北庭都护府。不要惊扰到她,要确保她的绝对安全,若有任何异动,速报于我。”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案上的军事舆图,看着北疆区域,又补充道:“另,设法将我们的人,安排几个进范武的亲兵营,要能接触到核心军情。北狄此番恐有后招,她初次领兵,绝不能在她眼皮底下出任何纰漏。”


    韩绿柳领命正欲退下,又被伽珞燐唤住:“还有……寻些上好的金疮药和御寒之物,以……匿名的方式送过去。边关苦寒,刀剑无眼。”


    “可是殿下,娘娘她不是……”韩绿柳感到无语,你家媳妇砍都砍不死,你还给她寄金疮药?却被伽珞燐一记眼风扫去,他乖乖闭上嘴,退了出去。


    殿内重回寂静,伽珞燐沉思着,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无奈又宠溺。


    她总是这般不按常理出牌,将他原定的节奏全打乱了。


    不过,这样也好。


    只是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只是在一旁看着她横冲直撞。既然她选择了这条烽火路,他便要为她铺平后途,扫清忧患。


    看来,他的计划也得加快进行了,这样才能在她归来时,有足够的实力护住她,也护住他们共同的未来-


    景阳宫内,伽奉天高座朝堂之上,听兵部尚书汇报近期军情,白莲这个名字被不止一次地提起:奇袭敌营、固守孤城、练兵有方……


    这女子,倒真是将她外祖父的将才继承了个十成十。


    伽奉天听着颇为满意,他缓缓道:“白爱卿”


    “臣在!”白墨渊应声出列,躬身垂首。


    自白莲远赴边关,他虽官复原职,却愈发沉默寡言,敛起了曾经锋芒,谨小慎微,生怕有一丝差错便会再引波澜。


    “白莲戍边有功,朕心甚慰,朕欲在洛阳城中赐她一所宅邸,你看如何?”


    伽奉天目光掠过殿下恭敬的白墨渊,心中早有谋算:赐她宅邸,令其自立门户,让她老老实实待在洛阳,也好彻底断了自己儿子的妄念;待她班师回朝,再给个一官半职,名正言顺地为他凤国所用。一举两得。


    白墨渊闻言,即刻伏身谢恩,声音平稳无波:“臣,替小女谢陛下赏赐!”


    帝王心术,从来都不只是赏功那么简单,白墨渊深知这恩赏背后的权衡与机锋,只是他们的莲儿,已一步步走入皇权的棋局中央,怕是福祸难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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