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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班鹤 “换做是我,我会很乐意将你的消……


    “城内弹尽粮绝,她们一方面死守住城门不让草原部族入侵,另一方面,若是就这样被困死在城中也并非上策。”


    “所以当时在城门外,我与她说我在漓江布置了兵力她会一下子如此着急,因为她要运出城的根本不是什么宝物或是信息,而是这离城中的百姓与士兵。”


    “所以我们方入城之时城中空无一人,她就是想送给敌人一座毫无价值的空城。”


    唐拂衣说着,忽然苦涩而自嘲的一笑。


    “陆老二,她不信我,可我是不是该庆幸她至少还愿意出城来见我一面。”


    “她想死在我的刀下,是因为对我还抱有最后一丝期待么?期待能用自己的一条命,在我这里,换取到对离城百姓的善待;又或者,她只是想让我方寸大乱,没有心思再去管其他的事,以此来争取时间。”


    “她太傻了。”陆兮兮叹了口气。


    “傻?”唐拂衣再次红了眼,苦涩一笑,“她怎么会是傻呢?”


    “她大约甚至比我本人还要更清楚自己在我心中的分量,所以她才敢如此笃定的独自出城,她知道她死了我不可能无动于衷,所以到最后才会如此义无反顾的来撞我的刀口。”


    “她就是吃准了我还在意她,吃准了我会愧疚,会痛苦。”


    “她确实赢了,我比她所希望的还要更痛苦千倍万倍。”


    “她哪里是傻,她真的是太聪明了。”


    陆兮兮哑口无言,事实上,唐拂衣口中所描述出的苏道安的形象,与她曾经所熟知的那个人大相径庭。


    “是我的错。”


    唐拂衣深吸了口气,言语间满是疲惫。


    “我从前骗她太多次,她不信我,也是寻常。”


    陆兮兮抿了抿嘴,乌黑的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转了转,正思考着找些理由来安慰安慰唐拂衣,便又听她轻叹了一声。


    “罢了。”


    大约是因为终于睡得熟了,苏道安握着她的手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紧,只是虚虚搭在她的手腕上。


    唐拂衣小心翼翼地将她冰凉的手抬起,合在掌心捂热了,放进了被子下面。


    陆兮兮看着她的动作知道大约是自己想明白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目光落到唐拂衣手腕上被抓出地红痕上,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小公主劲真大。”


    大约是怕吵到苏道安休息,她的声音压地很低:“哦,现在不能叫小公主了,现在是小将军了。”


    唐拂衣听着陆兮兮忽然冒出口地这个称呼只觉得十分可爱,她勾了勾唇,没有答话,只是换了个话题,正色问她:“你放才说的这些事儿,都是向谁打听的?”


    “大多数都是那位班先生说的。”陆兮兮老实道。


    “班?”


    这个姓氏在萧都并不常见。


    “嗯。”陆兮兮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位,先皇后班清淑的亲弟弟,班鸿的兄长,那位在父亲班旭去世后放弃大好前程,辞官离开萧都城的状元郎,班鹤。”


    “确实是早有耳闻。”唐拂衣微微蹙眉,“先前听说他辞官是去云游四方去了,多年不曾回家,没想到竟然是选在了这离城定居。”


    “可离城先前是萧国边城,条件艰苦,草原十二部的骚扰之下也称不上安稳。他若是想远离庙堂隐居度日,为何不去扰月山庄反而要选在此处?”


    “这我也打听了。”陆兮兮的声音里多了丝神秘,“说是因为何曦。”


    唐拂衣看着陆兮兮眨了眨眼,下一刻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瞪大了眼睛。


    陆兮兮不语,只是对上她的目光,撇着嘴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她故作深沉地感叹了一句,忽然又抖了个激灵,“哦,不,这是状元郎难过将军关。”


    “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正经的东西。”唐拂衣十分习惯地露出一个十分嫌弃的表情。


    “随口开个玩笑罢了,一直紧绷着脑子也会转不过来的嘛。”陆兮兮一脸无辜的摊手,很快又收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继续一本正经的又将自己所答听到的一切全都娓娓道来。


    “此人自从来了离城,便一直跟在何曦身边,二人虽无夫妻之名,但进出成双,百姓们都看在眼里,自然也都默认了这段关系。”


    “何曦还在时也曾下令,在银鞍军,班鹤可以全权代表她,班鹤的意思也就是她的意思。”


    唐拂衣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讶,而陆兮兮对此并不意外。


    “后来何曦战死,小公主接手了银鞍军,对他也还是十分敬重。”


    “哦对了,听说这离城周遭的城墙与长城也是他来了之后让何曦督人建的,后来离城能守住这么多年,他先前的未雨绸缪亦功不可没。”


    “那如今涉川昏迷不醒,离城的事务也是由他在代掌?”唐拂衣问。


    “那倒没有。”何曦道,“银鞍军所剩不多,如今离城的事务基本上都是惊蛰和一位名叫姜照云的副统领的管着。”


    “不过看她二人对班鹤的态度,我猜如果涉及到一些重大事务,应当还是会去询问他的意见的。”


    “如此说来……这位班先生怕是不简单。”


    唐拂衣说着,目光扫过方才陆兮兮和饭菜一同端进来的汤药,如今已经不再冒热气了。


    陆兮兮会意,将那药递给她,隔着碗触摸是恰到好处的温烫,唐拂衣喝了一口,与先前一式一样地喂给苏道安,又细心地将她嘴角溢出的药汁擦去。


    昏睡中的女孩似乎也还能感受得到那令人讨厌的酸苦,拧眉无意识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丝嘤咛。


    唐拂衣隔着被子,像是哄孩子一般,一下一下轻而缓地拍打着她的身体,直到那紧皱的眉心再度舒展,才收回了手。


    “再过几日吧。”她开口道,“如今涉川还没有脱离危险,不守着她我不放心。等过几日她的情况稳定了,我去见一见这位班先生。”


    陆兮兮看着唐拂衣的动作,点头应了一声:“好。”


    与何昭预料的无异,当夜苏道安便发了高烧,一群人忙活了一晚上,那惊人的热度才终于慢慢消退,而后的低烧一直持续到了第五日,苏道安的体温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这一波挺过去,之后应当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何昭一开口,众人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在了实处。


    唐拂衣自然还是想时时刻刻都陪在苏道安床边,但此前短短几日时间已经让她落下了许多事,不得不暂且离开。


    索幸有小满和惊蛰在,唐拂衣可以放心。


    姜照云给她在离城城楼中安排了一间屋子,陆兮兮此前早就已经差人布置妥当,唐拂衣沐浴洗漱,好好休息了一夜,养足了精神,正准备去见见那位传说中的班先生,却不想对方自己恰到好处的找上了门。


    “我本也正想去拜见先生,却不想先生来的如此之巧。”


    唐拂衣引着班鹤在桌边坐下,为他倒了杯水,坐下后,还是没忍住将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顺直地长发被梳得整整齐齐,下半层披着,上半层用一条墨绿色的丝带系住。一身丝质白衣外头罩了层若有若无地纱,腰间用青底镶金的玉带系住,悬了墨玉环佩,外头又罩了件青底广袖长衫,衣襟上绣着的兰花纹样衬得那张双颊略有些凹陷的脸越发轮廓分明。


    三十多岁的年纪,发丝间却已经有明显的灰白,瘦削的身形却还是掩不住其周身如松柏般敦肃稳重的气质。


    离城自然是不会有这样好的衣物,这是孙氏送来的新衣。


    而这样精致繁复的衣服哪怕是在青州穿的人也不多,唐拂衣记得这套外头应当是还配了一件黑色大氅用来御寒。


    但大约是因为屋内燃了炭盆温度不低,班鹤并没有穿。


    可即便如此,这一身打扮在这离城萧瑟的风雪中依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唐拂衣心中奇怪,又想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有才华之人在意自己的衣着打扮也实属寻常,便也没有多想,却只见那人微微一笑。


    “不巧。”他伸手摸了摸杯盏,“我料想家主应当是要来寻我,因此才率先登门。”


    不等唐拂衣开口,班鹤又十分自然的抢了一句:“不知家主对在下可还满意?”


    “先生说笑了。”唐拂衣收回目光,“我不过无名小辈,又如何敢对着先生评头论足,岂不是招人笑话。”


    这很明显是一句客气话,班鹤能听得懂,他坦然接受了这句恭维,自顾自的继续开口。


    “家主来找在下想必不过是听闻了一些离城的旧事,对在下有些好奇,而我此来寻家主,却是真的有话要说。”


    唐拂衣挑眉,她未料到班鹤竟会如此开门见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只能以沉默示意他继续往下。


    “青州孙氏,祖上以青州山矿脉发家,因独有的锻兵之法而为人所知,曾经闻名天下的轻云骑中的轻云二字,便是取自孙氏为其量身打造的轻云甲。”


    “然而自南北分立起,青州便与扰月山庄并为两大中立之地,不再出售兵甲武器,转而经商,多年来贸易遍布中原乃至东海,积累下了一大批财富。”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唐拂衣看着班鹤,依旧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与她这个孙家家主说这些。


    她直觉班鹤应当话外有话,便耐着性子继续听他往下说。


    “然而不对外出售并不代表不再锻造。相传,孙氏先祖曾在青州山中建有一座武库,专门用来收纳新锻造出的兵甲,这么多年,大约也攒下了不少。”


    “孙氏先祖认为,兵者,既可为护身之器,亦可为灾祸之媒。锋刃若出,则必掀起血雨腥风,使天下难安。为防万一,便在这座武库唯一的库门上设下机关,只有用孙氏主家一脉的血才能打开。”


    “这也是孙氏在先家主病重之时,急忙要将早已被从族谱上除名的那一支后人寻回的原因。”


    “没想到先生对我孙氏竟有如此了解。”唐拂衣略有些意外。


    有关孙氏家族的这些事情谈不上人尽皆知,但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若是有心打听,了解一二也属寻常。


    “孙氏当年为了找人也算是下了功夫,我人虽在离城,江湖上也有些旧友,自然也能听说一二。”班鹤道。


    唐拂衣点点头表示了然。


    苏道当年那封信中所言,她派去的人查自己的身世许久都没有查到孙氏,也是在那个时候忽然有了消息。


    “班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她开口道。


    班鹤盯着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会儿,也不再迂回,只是问她:“先家主一病多年,族中事务几乎都是有旁支后人费心料理,而阁下于先家主去世前才忽然被寻回族中,什么事都没有做便空得了个族长之位,难道就没有想过族中会有人不服?”


    唐拂衣闻言忍不住蹙眉:“班先生所言确实有理,但我继任家主之位已有两年,孙氏上下一体同心,并无嫌隙,先生大约是多虑了。”


    “过去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班鹤也不着急,语气依旧平稳,“如今天下纷乱迭起,萧帝既已经对扰月山庄动了手,又怎么会放过青州孙氏?”


    “然而孙氏势大,青州依山且素来拥兵自卫,实力不好把握,其东南边各州虽然现下还算安稳,但恐怕也都在观望机会,各怀鬼胎。”


    “于萧帝而言,最好的选择一定是拉拢诏安而非强攻。”


    唐拂衣听着这话,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已是震惊不已——此人被困在离城三年,对如今天下的状况却像是了如指掌一般,条分缕析,句句在理。


    “若要诏安,首当其冲应当是找人来游说你这位家主才是,可你很明显并未见到人,那么对方会去找了谁呢?”


    “从前青州可以保持中立,是因为要么是太平盛世,要么是南北制衡,而如今乱势已成,孙氏若再偏安一隅,他日恐怕难逃一劫,相信阁下也正是意识到了此事,才会趁机占了月川,再往离城来,日后应当也有称王的打算。”


    “若我猜得不错,如今孙氏内部,应当有很大一部分势力表面上臣服于您,实际上却更服某位曾经代掌事务多年的旁支领袖的管,一旦他们的领袖要与阁下为敌,阁下的处境又会是如何?”


    “阁下能选择自成一派,其他人自然也可以选择依附现下名义与实力上仍为天下之主的萧都。”


    “况且人心皆有贪欲,支脉为主脉尽心尽力多年,不过是被那一个只有主脉之血能打开的武库所困,如今有机会能摆脱束缚,上位争权,那么依附武库与依附萧都又有何区别?”


    “换做是我,我会很乐意将你的消息卖给萧都。”


    “毕竟在如今的世道,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阁下弄死再做成意外公之于众,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屋内一时无语。


    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有人敲响了房门。


    “进。”唐拂衣应了一声,望向门的方向。


    是孙氏的信使,进门见到有人在此,微微一愣。


    “无妨,什么事,说。”唐拂衣沉声问,她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语气中的那一丝焦虑。


    “家主,这是九姑娘让我加急送给您的密函,她让您务必尽快看。”那信使急忙将手中的信封递给唐拂衣,而后十分识相地退出了屋子。


    唐拂衣捧着那封信,却不知为何心中隐约有了些微妙的猜测。


    照理说这种密函她应该等班鹤离开后再打开,可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她想也没想就将信拆开,打开前,又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班鹤。


    班鹤却只是端起茶盏,慢悠悠地饮了一口。


    唐拂衣看着他的动作,却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她展开那叠地四四方方地信纸,飞快地读完信上的内容,足足愣了许多秒,才再次难以置信地望向桌边从容饮茶的男子。


    男子抬头,唇角含笑,分明是一句问句,却透着几分依然料定的从容。


    “家主如此看着在下,莫非是那信里写了什么在下的坏话?”


    第132章 山神 “孙家家主,死了-


    萧都,勤政殿。


    殿内共四人。


    女帝着一身玄衣坐于桌前,坐下一人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信函,另有一少年微弯着腰站在侧边,尽管貂衣加身,头戴金冠,却形容畏缩,下敛的目光略显局促。


    冷嘉明从那人手中接过信函,打开,里头是一张黄底熟宣,午后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落到那叠的整齐地信纸上,隐约能看见丝丝金色地闪光,十分漂亮。


    青州孙氏特制的洒金珊瑚宣,只有重要的朋友或是盟友才会使用,象征着孙氏最高的敬意。


    打开,那竟是孙氏与白州交易箭矢等兵器的单据。


    名目数量洋洋洒洒,列了满满一张。


    冷家明只粗略扫了一眼,便转身递给了萧安乐。


    萧安乐漫不经心的接过,目光缓慢下移,最终落到那交易单右下角的孙氏的私印上。


    跪在地上的男子微微抬头,观察了一下女帝的情绪不明的神色,赔着笑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禀陛下,这……孙家那两位实在是谨慎,也着实不好忽悠,磨了许多日才愿意松口,虽然只是些箭矢,弓弦类的小物件,但……”


    “呵。”萧安乐忽然轻笑了一声,打断了男子略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


    “你做的不错。”她将那交易单放到一边,坐正了身子,“此次你献计有功,朕心中有数,回去等着领赏吧。”


    “是,是!多谢陛下!”那男子听萧安乐如此说瞬间松了口气,连连谢恩,正欲告退,屏风外却忽闻内侍之声。


    “陛下,有青州使者送来的信。”


    青州?


    在场四人的眼中均掠过一丝惊讶,萧安乐与冷嘉明对视了一眼:“送进来。”


    内侍猫着腰绕过屏风,将那信递到冷嘉明手中,再由冷嘉明转交给萧安乐。


    “是孙氏的使者送来的?”冷嘉明问了一句。


    “是。”内侍官答,“人还未走,陛下可要传唤?”


    冷嘉明转头望向萧安乐,萧安乐对他使了个眼神,冷嘉明会意。


    “不必了。”他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内侍官应声离开,而那名原本喜滋滋准备离开的男子,十分识相地又转身留了下来。


    萧安乐打开信看了一眼,神色却忽然变得怪异,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三人,最终还是落到了那名男子身上。


    男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感受到女帝如刀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便只是低头站着,不敢有什么动作。


    “这信上说……”萧安乐一面开口,一面将信递给冷嘉明,冷嘉明看了一眼,神色同样也变得怪异。


    “孙家家主,死了。


    “什么?”男子猛地抬头,双目圆瞪,这个消息实在太过令人震惊,以至于他一时竟也没顾上什么礼节,脱口而出的问道:“怎么死的?”


    “五日前,孙家家主孙时茵自月川返回青州,于青州城外遇山体滑坡,同行五人无一幸免。”


    开口的人是冷嘉明。


    “这……”那男子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假的吧……”


    他怔愣着喃喃自语,却只见女帝忽然嗤笑一声,歪着身子靠上椅背,曲肘撑在雕了狼头的扶手上,扶额连连摇头。


    她的手掌恰好遮住了双眼,露在外头的嘴角疯狂上扬,却似乎并不能准确表达她内心最真实的情绪。


    片刻之后,萧安乐才放下了手,她的唇角依旧上扬,双眼却有明显的微红,眉心紧皱,眉尾下垂,整张脸看上去有些僵硬的紧绷感。


    “你们都先退下吧。”


    女帝开口,那位方大人与站在一旁的身着华贵的少年都如释重负,各自行礼后转身快步离开。


    直到屋内只剩下两人时,萧安乐才又望向冷嘉明,问他:“此事你怎么看?”


    冷嘉明将信放下,慢慢摇了摇头。


    “信上所言,唐拂衣在离城呆了五日,收到下属的急信,于第六日清晨带了几名亲信往回赶,途经月川稍作停留休息,又在第七日正午赶到青州城西,恰好碰到山体滑坡,被活埋在巨石之下。”


    他说着,对上萧安乐的目光。


    “陛下觉得,此事可能作假?”


    “怕是难吧。”萧安乐耸了耸肩,故作无所谓的笑了笑,“山体滑坡发生在五日前的正午,信上说,孙氏那帮人挖尸体就挖了整整三日,那地方虽说是山路,但也不是什么密道,随便派个人去一查便能知真假,在此事上做文章,岂不招笑?”


    “嗯。”冷嘉明点头,“且青州孙氏乃世家大族,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家主离世,必会有各路旧友前来关心祭拜,若以此事为儿戏,恐怕也会断了多年的情谊。”


    “但这意外来的实在太过巧合,事出反常,怕是有妖。”


    “嗤。”萧安乐冷笑一声,“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只要师出有名,我萧都难道还怕她小小一个青州不成?”


    冷嘉明沉吟片刻,抬步行至正中。


    “不论如何,陛下都可先将那交易兵器的单据公之于众,让天下人知晓是他孙氏先行打破中立之盟约,意图谋反,如此一来,必有忌惮。”


    “至于家主离世……”


    他顿了顿。


    “既然孙氏来信邀我们前去祭拜,不如就由臣亲自为陛下走这一遭,探一探他们内部的虚实。”


    此言正和女帝心意,萧安乐欣然应允。


    萧都城的车马连夜出发,北上的路虽不算远但大多都是上坡,并不好走,一行十几人,终于到达青州城外已是五日之后。


    青州全城缟素,连城门口都挂了白色的幡旗。


    守门的士兵看过信上的红印,并未多加为难,恭恭敬敬地放了行。


    车轱辘滚过平整的石路,偶尔碾过一两颗石子也并不会造成太大的震动。冷嘉明掀起马车帘幕地一角,入目的景象却不似传闻间那般熙攘繁华。


    虽是冬日,天气却是罕见的晴朗,如此艳阳高照的上午,作为不曾有战火蔓延的富庶之地,街道两侧却见不到多少摆摊的小贩,偶尔有见到几个,大多都也只是守着看起来不太新鲜的蔬菜与冻肉,苦着脸与前来买菜的妇人讨价还价。


    门庭冷落,酒旗凋敝,人声零星。


    可即便如此萧条,却并不显破败。


    灰蒙蒙地街道上干干净净,废弃地摊车用灰布罩得严实,来往的百姓虽谈不上多么开怀,却也面容干净,衣着虽有补丁,却也十分整洁。


    街道两侧民居的二层窗子底下都悬着一盏盏造型精致的花灯,那是青州城特有的风俗——家灯引路,莫忘归途。


    冷嘉明挑了个偏僻的地方让马车停下,吩咐其余人不许跟的太紧,披了件黑色大氅,独自一人又走回了街上,谦和地笑着拦下了迎面走来的,背着大包小包的一家五口。


    “素来听闻青州富庶,且是中立之地不被战火所扰,在下慕名来此却是满目萧条,不知几位这是准备要去哪里,为何看着倒像是准备要搬离的样子?”


    他本就长的儒雅,换了副温和的嗓音,给人的感觉越发随和。


    那一家中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似乎也并未多想,只当他是哪地的生意人想来此淘货,便叹了口气开口向他解释。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咱们这青州之前确实是中立之地,但那是因为百年前,管理咱们这青州城的孙氏先祖曾于外头立下盟约,只要孙氏不再向外售卖兵甲,外头也就不能对咱们开战。”


    “可就在几日前,竟然被人发现孙氏一直在暗中向白州出售弓箭之类的东西,唉,你说现在世道这么乱,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现在听说外头好多人都对咱们不满,说青州毁约是准备要造反,合计着要来打咱们呐!所以大家都想趁着还没打起来,赶紧先逃命呢。”


    “我们算是走的晚的了,年轻人,我看你这穿着也是有头有脸的,赶紧走吧,这青州如今是没有你要的东西啦!”


    “可我看这城中,似乎也有些人并不打算走?”冷嘉明故作不解。


    “唉。”那男人重重叹了口气,“这也不是所有人离了青州都有地方去啊,那没地方去的,还不是只能在这里等死吗?至少死前还能吃几顿饱饭不是?”


    “可……我听说青州素来就受孙家庇佑,如今这般,孙氏难道也放任不管?”冷嘉明又问。


    “唉呀……”那男人听了这话,重重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一把将冷嘉明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那孙家家主前阵子回城的路上,被山石压死了啊!”


    什么?“冷嘉明故作惊讶,“有这种事?”


    “是啊!”男人道,“我听说,孙家先祖在那后山建了老大一座武库,里头各种宝贝还有厉害的武器什么的多了去了!先前外头人不敢来打咱们,就是因为忌惮这座武库。”


    “可那武库只有孙家主脉的血才能打开……如今家主死了,那武库打不开……”


    “诶,这位仁兄,此言差矣!”


    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忽然插进两人的对话,冷嘉明与那男人一起抬头,却只见一人一身道士白衣,腰间却缠着两根细瘦的藤蔓,长发披散,脑袋上带了个木枝做成的头环,遮鼻梁上架了副漆黑的圆形眼镜,左手里撑了根木杆,杆儿上挂了面白旗,旗上黑水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大字——神机妙算。


    那一身打扮实在怪异,冷嘉明下意识觉得此人的身形看着有些眼熟,却听身边的男人已经率先开口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在下梁山安山观道士,姓梁,单名一个木字。”梁道士将木棍往地上一撑,一副吊儿郎当地模样。


    “什么梁山……听都没听说过。”那男人一脸嫌弃,“去去去,没钱没钱,去别处要饭去!”


    “什么?要什么饭?”梁道士一听冒了火,“我们安山观虽说名气不大,却是梁山专门祭祀山神的地方,做的那可是替山神传话的差事儿,尔等凡人岂敢亵渎?”


    “你们惹了我,就是惹了山神大人,山神大人发怒,有你们苦头吃!”


    “行行行,道士,道士。”男人有些敷衍的迎合了两句,又摆了摆手道,“去去去,别挡道。”


    他言罢抬脚要走,又被梁道士拦下。


    “欸?你不问我来此做什么?”


    “我问这个干嘛,不感兴趣。”


    那男人说着招呼了妻女要走,梁道士还想再拦,却被另一只忽然伸过来的手拽住了胳膊。


    “天呐!您可是安山观的梁道士?”一个清亮的女声骤然响起,在场的所有人又是一愣。


    冷嘉明一抬头,又见一年轻女子以轻纱覆面,抓着梁道士的胳膊满面喜色。


    那梁道士装模做样地咳了两声:“正是在下。”


    “那日梁山一别,没想到竟能在次见到您!”那姑娘地欢喜看着有些夸张,“梁山的山神大人可真是太厉害了!自从我去你们观中拜过,家中祖母的病一下子就好了,爹娘也不吵架了,弟弟日日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


    “哦对了!”她说着,竟是毫不避讳的拉过那男人站在一旁的妻子,摘下轻纱,指着自己右颊道,“大娘,您看,我这脸上啊曾经有一块很大很黑的胎记,自从那次我上梁山拜过山神后,现下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她的声音看似普通,在这相对安静的街道却显得尤其大声,引得其他百姓也纷纷围了过来,很快便将这块街角堵了个水泄不通。


    “你这……”那女人看着姑娘的半边脸,光洁白皙,哪像是曾经有过什么“很黑很大”的疤的样子。


    刚想质疑什么,却见人群中忽然又跳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惊讶道:“哎哟,这不是我隔壁老王他娘的亲妹妹家的陆老二她媳妇儿吗,都长这么大啦!”


    老人住着拐杖,拉着那姑娘连连感叹,忽然面色一变:“哎哟,哎哟哟哟,你脸上那么大一块胎记,怎么不见啦?”


    “钱奶奶,这都是多亏了那梁山山神呐!”


    “哎哟哟哟,这么厉害呐?”


    “是呀奶奶,我跟你说……”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有鼻子有眼,周围人听着,竟也觉得有模有样。


    “这山神……是真的?”先前的男人还是没忍住,忍不住狐疑地问了一句。


    “自然是真。”梁道士一手撑着棍子,一手叉腰,“我家山神大人脾气可好了,只要所求之人心地善良,它能帮的都会出手。”


    “那……道长来咱们这青州,又是为了什么呢?”


    梁道士有些得意的笑了笑。


    “贫道自然是受我梁山山神之托,来拜访这青城山的山神!”


    第133章 假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梁道士……


    人群先是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叹。


    是难以置信,亦是求证。


    “这青城山上也有山神?”


    “当然有,每座山都有山神。”梁道长十分肯定的点头道,“且这青州孙氏绵延百年,也正是因为这青城山的山神庇佑。”


    “真的?”男人将信将疑地问了一句。


    “真的。”梁道长十分肯定地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地怀疑还没有散干净,却竟一时都有些不敢说话。


    “这……”


    “这位道长说的话,未免有些过于荒谬。”冷嘉明在一旁沉默着听了一会儿,这会儿忽然开了口,“世人皆知,孙氏之所以能兴盛百年是因那武库令人忌惮,山神一说,实在是无稽之……”


    “欸?”梁道长斜眼,面容严肃,将其打断,“这位公子,你当慎言,惹怒了山神,贫道料定你今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冷嘉明皱眉,他并未见过此人,却不知为何,总是直觉他对自己说话时有些夹枪带棒。


    “我并非不尊山神。”他沉声开口,“只是孙家盘踞青城山百年不衰,若真有什么山神,想必定是神力强大。诸位皆是这青州百姓,这么久以来,可曾听闻其显灵过一次?”


    围观地众人觉得冷嘉明说的有理,一同转头望向那梁道长。


    “山神可是神仙,怎能随意显灵?”那梁道长面上不见一点心虚,“你说孙家不衰是得益于那狗屁武库,好,那我问你,那武库里头装的是什么?”


    “自然是武器。”冷嘉明道。


    “那武器是不是要人来用?”梁道长不等冷嘉明回答,紧跟着又问道,“那这么些年,这武库可有派上过什么用场?可听说过有人从这武库中取出过什么武器,为孙氏化解过什么劫难?”


    “这……”


    冷嘉明一时卡顿,又被梁道长截了话头。


    “既然都没有,那这武库庇佑孙氏的说法岂不就是空穴来风?”


    众人左右对视,互相点头交流,都觉得这梁道长的说法似乎有些道理。


    “我听说,山神大多低调,这武库啊或许只是孙氏对外的说辞也说不定?”先前那姑娘忽然开口补了一句,其余人如恍然大悟一般,连连点头。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冷嘉明罕见地有些烦躁,“若是如你所言,孙氏受山神庇佑,那子孙一代总该代代昌盛才是,又为何到如今主脉衰微,家主横死?”


    “家主死了?”梁道士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惊声反问。


    “是……是呀,前几日在城外,就是被这山压死的。”不知是谁提了一嘴,“很多人都亲眼见到了,不会有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梁道士连连摆手,高声道,“假死!绝对是假死!”


    “今日我梁某人话就放在这里,孙家主脉绝不可能覆灭在这青城山下!”


    人群唏嘘,冷嘉明拧眉站在一边,任由越来越多被这“梁道长”地慷慨激昂所吸引的百姓围上来,将他挤到一边,七嘴八舌的议论如潮水般涌上来,没过他的头顶。


    假死。


    冷嘉明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多呆下去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方才到底是怎么了,竟然真的会与这疯疯癫癫地道士做无意义地争辩。


    这实在太过荒诞!


    也实在太过奇怪。


    萧安乐为了追杀唐拂衣甚至不惜冒着天下大乱的风险对扰月山庄开战,好不容易再次找到她的消息,对方却竟忽然离奇死亡。


    他前来青州城探查此事,走在路上却忽然冒出来一个道士,嚷嚷着什么山神,假死。


    假死——这确实是自己心里所疑惑的那个答案,可这话从一个无厘头的道士嘴巴里说出来,真相反而是越发扑朔迷离。


    为什么那唐拂衣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方得消息的时候死?


    为什么那破道士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孙氏引起众怒,青州岌岌可危的时候来?


    冷嘉明深吸了口气,隔着层层人群又盯着被围在中央问这问那的梁道长看了一会儿,大约是因为最终也还是没能思考出什么,他给藏在不远处墙后的下属使了个眼神,示意众人一同往青州城最北面的孙氏山庄而去。


    人群中几道目光时不时“无意”往冷嘉明远去的地方瞥一下,瞥一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又过了一会儿,那梁道长才忽然一拍脑袋,“啊”地叫了一声。


    众人吓了一跳,连忙问他发生了什么,却只见那道士一脸懊恼,满声焦急。


    “这青城山的山神脾气不好,家神先前叮嘱我一定要备上薄礼才行,我给忘了。”他一面说一面后退,“贫道得赶紧去备礼去,否则误了时辰,恐怕山神要发怒啊!”


    “诸位,有缘再会!”


    话音刚落,却只见他身形一闪,一溜烟没了踪影,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一面讨论着方才的所见所闻,一面四散离开。


    钱婆婆拉着她那位“隔壁老王他娘的亲妹妹家的陆老二她媳妇儿”沿着路边的铺子走了一段,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拐进了一条小巷,确认无人跟随,才又转身,迈进了一间糖水铺子。


    绕到柜台后的房间,只见那“梁道长”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上,用力扯着脸上的山羊胡。


    嘴角的皮肤被扯得变形,胡须地根部隐约能见到乳白色的胶痕,大约是粘得太紧,“梁道长”疼的龇牙咧嘴,费了老大功夫才终于扯下了一道。


    “这胶是给人用的么?”他骂骂咧咧地摸着自己被扯出红痕的嘴角,恨道,“一定是哪个畜生整老子,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那帮小兔崽子!”


    “不粘的紧一些,怕被孩子一扯就掉了,就露馅了。”小九将面纱摘下放在桌上,又走到衣架边,脱了外头的罩衫,拿过架子上的那件银狐大氅。


    “嘁……我可是山神侍者,谁敢扯我胡子?”


    “嘁。”小九笑了一声,“骗骗别人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诶,这位姑娘,你这话贫道可不爱听了。若是连自己都不信,还怎么骗得了其他人呢……嘶,哎哟哟……”


    最后一道胡须终于也被扯了下来,“梁道士”用力揉着自己的下巴,放下手,整张脸终于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竟是冷嘉良。


    “不过……”只听他忽然又叹了口气,嘟囔道:“骗骗百姓们或许可以,我那便宜兄长心机重的很,这种事儿他能信才有鬼,你是没见到他方才站在那人群边边上盯着我的眼神,像是要吃了我一样,得亏我机灵才没让他真看出点什么来。”


    “也不知道那姓唐的怎么想的。”


    “信不信的,总有个三四分真吧,家主自有她的道理。”小九披上大氅,又拿了架子边上的白色帷帽带上,便摇身一变,变成了青州城中人人熟知的“九姑娘”。


    九姑娘是孙家家主的义妹,相传是因为早年流落在外脸上受了伤,因此不愿以真面目见人,出门在外总戴一顶白色帷帽,帽檐上的金丝梅花据说是家主亲制,昭示了她的身份与地位。


    “葵婆婆,方才我见人群中似乎还百姓看着是不打算离开,去问问情况。”


    葵婆婆应了一声,转头又望向坐在桌边的冷嘉良,温和的眉眼瞬间耷下了一些,似乎是在问他什么时候走。


    冷嘉良连忙陪笑摊手:“好婆婆,我可得在您这儿再待会儿,不是偷懒啊,只是我与她一同出去,被人看到不好。”


    葵婆婆想了想,神色缓和了些许,沉默着点了点头-


    冷嘉明被人挥着扫帚赶出来的时候,他的那位好弟弟正吊儿郎当地坐在一栋已经人去楼空了的酒楼的二层“雅座”,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儿。


    这个位置,他能看得到街上的景象,街上的人若非仔细寻找却是不会注意到他。


    只见那翩翩公子如今衣衫凌乱,袖子和衣摆都沾了些血迹,几名侍卫护着他,大声威胁争辩,奈何孙氏的人像土匪一般蛮不讲理,只是一味地大肆驱赶。


    冷嘉明自然是没有想到自己分明是受邀来到孙氏,却竟会遭此羞辱,奈何不好动手,众目睽睽之下,只得一退再退。


    为数不多的百姓有的站在街边,有的则是趴在窗口,心里头自然还是有些害怕,但谁都不愿意错过这罕见的热闹。


    “孙氏如此行事,是铁了心要与萧都为敌不成?!”


    冷嘉明高声质问。


    “你们不要孙氏,难道也要这青州城中的万千百姓一起陪葬?!”


    他一面高呼,冰冷地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却只见众人虽多有瑟缩,大多数人的眼中却并无太明显的惧色。


    这并非是寻常的反应。


    冷嘉明想。


    是出于对孙氏的信任?还是有些别的什么原因?


    可他现下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在孙家人的驱赶下,其他百姓竟也像是同仇敌忾,无数的烂菜叶和鸡蛋砸过来,不知是谁在这混乱中丢过来一把菜刀,冷嘉明躲闪不及,被那刀砍伤了手臂,瞬间鲜血横流。


    “大人,先走!”护着他的人见此状况不敢再有所抵抗和逗留,连忙背着他匆匆往城门口跑去。


    冷嘉良坐在二楼看了这一场热闹,“呸”得一声将口中的瓜子壳吐出,幸灾乐祸地嗤笑了一声:“看吧,我就说他有血光之灾吧?”


    “老大,你说什么?什么血光之灾?”坐在他身边的少年冷不丁问了一句,那是冷嘉良在青州收的“小弟”之一,郭小海。


    “啊……我……我说……说什么来着……”冷嘉良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再是“梁道长”,磕磕绊绊地试图圆谎。


    “我是说……那个什么梁道长不是说这人不敬山神,今日必有血光之灾么……还真挺准的,啊哈哈。”


    “是啊……”郭小海若有所思的点头感叹,“老大,你说这孙氏是不是真的有山神庇佑啊?”


    “这谁能知道呢?”冷嘉良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应该是真有吧。”


    他说着,拍了拍郭小海的肩膀。


    “闹完这一出,青州城是待不下去了。你也抓紧了,让大家伙儿收拾东西去月川,我那宅子带你认过,你就带着大家住哪儿,给我留个房间就行。”


    “好嘞!谢谢大哥!”郭小海跳起来应了一声,兴冲冲的就要离开,却又忽然被冷嘉良叫住。


    “等等!”


    “怎么了大哥?”郭小海有些疑惑。


    “你们走的时候,记得绕开那青月小道,尽量离远些。”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那旁边的山刚塌过,不太安全。”


    第134章 六年 “那是山神显灵,是山神显灵啊!……


    青月小道正是传闻中孙家家主从月川回青州遭遇山体崩塌的那条路,也是月川沦陷之前,与青州通商的唯一商道。


    说是小道,实际上还算宽阔,能供两驾小型马车并行。


    而后来月川被启凉侵占,这条道路多年荒废,直到前阵子孙氏入主月川,才将这条道路再度修缮。


    却不料还没通行多久,便又遭此横祸。


    冷嘉明回萧都前特地转道去了一趟,由于山体崩塌的缘故无法靠的太近,远远望见堆拦在道中的巨石砂砾一眼都看不到尽头,这种情况不可能是人为堆砌而成,想来传闻不假。


    而萧都使者在青州受辱的消息不出意外的比这位使者本人更快传回到萧都,朝野上下一片震怒。


    冷嘉明带回地原因已经不再重要,女帝诏令天下,由太子亲自带兵,合攻青州。


    “内部不合也好,请君入瓮也罢,我倒是好奇,他孙氏能由多大能耐,能挡得住这全天下的千军万马!”-


    青州。


    背靠青城山这坐巨大的矿山,自古以来就是一块香饽饽。


    从前这块饽饽被罩在一个蒸笼下面,天下人心照不宣,尽管多有垂涎,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当第一个掀盖子的人。


    现如今这饽饽自己跳起来顶开了盖儿,众人跃跃欲试,却又都对这个多年的“中立之地”有些忌惮,只敢小打小闹,不敢太过放肆。


    而当坐在主座之人发起号召并且率先动筷,不论心里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面上得功夫总要做足。但凡手里有那么一双筷子的,不论长短,都想要多多少少分上一些肉来。


    分不到肉,扯些沾了点馅汁儿的皮抿抿味道也是好的。


    于是,也别管是豺狼或是虎豹,是牛鬼还是蛇神,无数血盆大口大张着咬向了青州。


    昭帝继位三年来都不曾完全平定的各方势力,竟是因着一个小小的孙氏,头一次如此空前地团结在了一起。


    七万大军兵临城下,轻易攻破了城门,铁蹄踏碎十二月满地的冰雪,萧都的军队打头阵,率先冲过无人的街道,直逼孙氏山庄的大门。


    昔日庞大而巍峨的建筑在这极大的威压之下也显得渺小异常,众人嗤笑,这小小商贾一言一行又如何能与这天子之怒抗衡?


    然而下一秒,震声轰鸣,地动山摇。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只见眼前的山体骤然开始坍塌,巨大的石块从山体滚落下来,岩层挤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陡峭的山坡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裂开来,内里分崩离析。


    屋上的砖瓦与盘山的廊架被砸断,青松翠柏都被连根拔起,被层层叠叠地泥沙裹挟着倾泻而下,截断规整漂亮的阶梯,冲到地面上,溅起黑黄色的尘土遮天蔽日。


    山体的裂缝飞速蔓延到脚下的土地,站在裂口处的将士们甚至连惊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经落入深渊。


    惊声四起,群鸟奔逃,虫兽狂吼,兵甲尽断。


    孙氏百年基业,竟在一夕之间被毁于一旦,而与之陪葬的,是大萧国的太子,以及上万试图马踏青州,对其图谋不轨的入侵者。


    “这是山神的愤怒。”


    侥幸活下来的人如是说。


    烟尘散去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站在那连绵山脉之上的孙氏族人,以及那个本该已经死了的女人。


    “是啊,我看见了。”


    “明明有人亲眼看见她被埋在巨石之下,可她不仅没有死,她还活的好好地。”


    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孙家家主孙时茵,受山神授意,率孙氏众族人迁至离城再建基业。今日之事,乃是山神给诸位的一个教训,若再有进犯,绝不饶恕!”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空山回响,震耳欲聋。


    众生哗然,不敢造次。


    血色地夕阳染红层云,笼罩在她的身后,巍峨宏大。


    “那是山神显灵,是山神显灵啊!”-


    青州。


    背靠青城山这坐巨大的矿山,自古以来便受山神庇佑,不论世间如何纷乱,都不令其有战火之扰。


    孙氏,正是青城山山神在人间的使者。


    相传那孙氏先祖原本只是以为平平无奇地采矿人,偶然一次在青城山中探寻矿脉时,遇到了以一位求助地老人,并立刻施以援手。


    那老人正是刚被派来看守这青城山的小神。


    为了报恩,小神为孙氏先祖指引了矿脉所在,孙氏由此起家,依青城山筑基立业。


    而后百年,孙氏祖祖辈辈尽心侍奉小神,不敢有丝毫懈怠,小神飞升山神后,感念其恩德,庇护其长盛不衰。


    然而万物盛衰,无有逆者,孙氏经营百年,主脉凋零,幼子皆难长成,乃是气数将尽。


    山神为保其血脉,特将一子托生至南唐灵妃腹中,远离家族,明言其子命途注定多舛,若不幸夭折,则为天意实不可逆。


    但若能历尽磨难,长大成人,待到机缘成熟时,自会回归本家,带领众人重振基业。


    此子正是时任家主,孙时茵-


    那或许是一场地震。


    可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如此恰到好处的发生,而地震过后,孙氏族人又都完好无损。


    “那座山好像真的是在为孙家人出气!”


    “是啊,若无山神庇佑,哪有家族能经营百年不衰?”


    “我们惹怒了山神,山神岂会放过我们?”


    一时众说纷纭,人人自危,直到那为传闻中的“梁道长”再度出现。


    “只要孙氏背靠青城山,山神便会庇护,神仙之力又如何是我等凡人所能撼动?”


    “但众人也不必惊慌,山神虽是很厉害的神仙,却并不能脱离山体。”


    他说的自信,说的坦荡。


    天下人口口相传,很快便家喻户晓。


    “如今那孙氏一族所在的离城也是青城山山脉的另一侧,只要诸位不去找离城的麻烦,自然会平安无事。”-


    唐拂衣匆匆赶到苏道安房门口的时候,恰好撞见小满抱着一团布条匆匆往里面闯,其焦急甚至是撞到了自己的肩膀也毫无知觉。


    心头重重一跳,原本大计得成的喜悦早在在离城门口撞见陆兮兮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按照对方的说法,苏道安虽然并未醒来,身体情况却渐趋稳定,午膳前却不知为何“突发急病”。


    大脑瞬间空白,唐拂衣脚下生风,生怕去晚一步,便是天人永隔。


    “砰”地一声推开门,苏道安痛苦的呻吟声一下子如惊雷几乎炸穿她的耳膜,唐拂衣顾不得屋中人惊讶的目光,大步奔到床前,却只见苏道安满面痛苦,涕泪横流,整个上半身都被布条缠住,牢牢绑在床上。


    她的眼睛半睁着,目光浑浊,意识似乎并不清醒,只是近乎疯狂的扭动着瘦弱的身躯,无数汗水从裸露在外的皮肤表面渗出来,布带勒出触目惊心的红痕。


    “这……”唐拂衣先是一愣,这样的景象令她手足无措,却又有些微妙地熟悉。


    就好像,自己曾在某个时刻见过。


    目光微动,她见到惊蛰正拿着方才那医女送进来的布条绑住苏道安胡乱蹬踹的双腿,与其上半身一样,用尽全力勒紧,固定在床上。


    “住手!”


    来不及多想,唐拂衣伸手一把抓住惊蛰还在不断收紧布带的手臂。


    “别……别再勒了!”她喝道,“她的腿会断的!”


    惊蛰没想到唐拂衣会突然发力,手下一松,苏道安双腿用力一蹬,牵扯到肋下的伤口再次开裂,鲜血渗出衣服,瞬间洇开大片绯红,唐拂衣吓了一跳,手下下意识的一松。


    却只听惊蛰低骂了一句,连忙又再次将布带扯紧,这一次,苏道安终于再挣扎不得。


    浑身都被制住,心头却酥痒难耐,女孩破损的嗓子里憋出痛苦而绝望的呜咽。


    “痛……我好痛……”


    “救救我……救命……”


    她拼命摇晃着脑袋,还算自由的手无数次抬起又放下,像是落入捕兽夹的小兽,自己挣脱无望,还想试图寻求外界的帮助。


    “小昭,伤口裂了!”


    可外界没有给他回应,或者说,外界也分不出心思给她回应。


    “我知道!”何昭摁住伤口周边的血管,满头大汗,“现在没办法,只能等这次熬过去再处理。”


    熬过去。


    唐拂衣愣了愣,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但那个答案依旧隔了一层薄膜,穿透不能。


    “什么叫熬过去?”她再次望向惊蛰,瞪大了双眼,“涉川这是什么病?为什么会发病?”


    惊蛰抽空皱眉瞥了她一眼,唐拂衣却从那个眼神中读到了无奈与麻木。


    “是庄生晓梦。”


    尽管已经有所察觉,真相仍然如当头一棒,砸的唐拂衣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在某个时刻,她忽然意识到,多年前那把已经被自己遗忘的刀,原来自始至终都一直插在苏道安的胸口。


    从萧都到离城,三年又三年。


    而她……


    “我……”唐拂衣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而一把扯住小满的袖子,“给我拿针灸和小刀来!”


    小满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呆呆地没有动作。


    “我能救她!”唐拂衣又急道,“我知道要怎么做!”


    “啊……好,好!”小满连连点头,转身很快就将东西全部备好。


    几人合力从绑带下抽出一只手臂,大约是因为绑的太紧太久,那手臂一片青紫,黑红的勒痕遍布其上,被唐拂衣和另一名医女用力摁住,手指仍在僵硬而不自然的扭曲。


    唐拂衣心痛不已,当年在那昏暗的山洞里她尚能为她治疗,现如今万事俱备,她也迫不及待要为她缓解痛苦。


    可那针尖却只是悬停在手臂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惊蛰眼中略过一丝疑惑,而后那些期待与希冀慢慢都消失殆尽。


    唐拂衣没有抬头,她感受到对方眼中的失望,像是刀子一般刮蹭她浑身的皮肉,她无法控制的浑身颤抖。


    六年。


    她早就已经忘了要从何处入针。


    第135章 末路穷途 “饿到不行了的时候,百姓之……


    这场滑稽的闹剧最终还是以苏道安呕出一口浓血告终。


    几名医女协助何昭将那裂开的伤口再次处理好,众人才终于都稍稍松了口气。


    小满跪在一旁的地上压抑着哭声,埋头清理地上凌乱的痕迹。


    唐拂衣坐在床边,沉默着拿起帕子,想帮苏道安清理一下血汗交加地身体,却被惊蛰拦了下来。


    “给我吧。”她的声音里没有责备,也没有愤怒。


    她平静的看着唐拂衣的眼睛:“我并非要拦着你照顾她,只是你从前没有做过这些事,交给我们比较稳妥。”


    唐拂衣无言以对。


    她看着惊蛰熟练地将松松垮垮缠绕在周身的布条解下来丢到一边,而后拿起剪刀,剪开已经破破烂烂地衣衫,裸露出的皮肤上,淤青还未消退,黑红色地冻疮与狰狞的疤遍布其上。


    唐拂衣早已见过那些疮疤——在拔刀的那一日,尽管苏道安迟迟没有醒来,但无数珍贵的药材用下去,小公主的身体比最初已经好了许多。


    可唐拂衣却仍觉触目惊心。


    何昭在一旁为惊蛰打下手——陆兮兮先前就已经把这位军医的来历背景打听清楚。


    她原本并不姓何,受何曦提拔入银鞍军。后来何曦去世,其父试图将其从军中带回嫁人,何昭抵死不从,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自己与其父断绝关系,并随何曦姓何,更名何昭。


    而当年也正是这个极其有主见有魄力地姑娘,挺身而出,为苏道安接上了断裂地经脉。


    不论她原本地初衷为何,最后的结果是,她保住了小公主的双手。


    唐拂衣还记得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地时候是什么样地心情,她痛恨自己的无能,自责的同时却又不可控地感到庆幸。


    她试图对何昭表示感谢,然而后者面对她送去的新衣首饰,药材,甚至是医具都嗤之以鼻。


    “孙家主的东西我可不敢收,谁知道会不会今日收了,明日就被抓偷窃?”她冷笑一声,看向唐拂衣的目光满是不屑。


    “统领之于我离城恩重如山,不只是我,离城的所有人都愿意为统领付出生命,更何况只是救人这点本就是我分内的小事。”


    “再说……”她上下将唐拂衣又打量了一遍,“你是我家统领什么人?轮得到你来替她谢我?”


    我是她的什么人?


    唐拂衣哑口无言。


    何昭见她不说话,冷哼一声,转身离开,留唐拂衣站在原地,还是惊蛰上前来打了圆场。


    “小昭一向都是那般脾气,家主莫要介意。”


    “此次多亏了孙氏送来的药和食物,否则小姐恐怕早已命丧黄泉,离城的百姓无法保全,我替小姐与大家先谢你。”


    “还是叫我拂衣吧。”


    唐拂衣记得自己当时如是说。


    惊蛰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等小姐醒来再说吧。”


    她的性格似乎是比从前更平和了一些,翡翠色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来自人间的温度。


    只是……


    如同消融的冰雪汇聚成奔流地溪川,隔开了自己与那一抹雪下柔和地春色。


    唐拂衣看着她们二人娴熟的动作,恐怕三年来同样的事情已经处理过无数次。


    清理完面上的脏污,惊蛰又将苏道安上半身的衣物除去,接过何昭递过来地,温度适当的干净毛巾伸手向她的颈部,却在触碰到苏道安的皮肤之前被人一只忽然出现的手抓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惊蛰不解抬头,唐拂衣却也是怔愣了一瞬,对于这一突兀的行为她自身似乎也有些惊讶,但她很快敛去这一情绪,像是即刻下定了决心,一咬牙,开口道:“让我来吧。”


    “孙家主想必是没怎么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吧。”


    未等惊蛰答话,何昭已经率先开口。


    “统领今日已经够受罪的了,孙家主何必为了一己之私还要折腾她?”


    她说着,一巴掌打在唐拂衣的手臂上:“放手!”


    “我是没有做过,但我可以学!”唐拂衣急切道,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抓的更紧,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拉开。


    “我知道这些年我错过了许多,但如今我既然来了,那些错过的东西我都会尽我所能去学习和弥补。”


    “那些我没有看见的事情和不曾了解的改变,我都可以慢慢去拼凑与适应,从现在就立刻开始。”


    那声音热切而真诚,下一刻又带了一丝明显的小心。


    “你们……能不能教教我?”


    何昭张了张嘴,那些呛人的话却一个字都说出口,她望向惊蛰,惊蛰注意到她的目光,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张口道:“那这一次,你来帮我吧。”


    她说着手腕一翻,顺势将帕子递给唐拂衣。


    唐拂衣连忙接过来,点头露出一个如是如释重负的笑:“好,多谢!”


    “那我去看着统领的药。”何昭说着站起身,沉着脸瞥了唐拂衣一眼,又望向身边人,“惊蛰,这里就交给你了。”


    惊蛰应下。


    何昭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屋外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碎雪,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唐拂衣随着惊蛰的指示,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为苏道安清理和擦拭身体。


    她手生,也做的慢,擦完胸口与腹部,又将苏道安抱起来,令她的下巴靠在自己的右肩上,试图帮她擦拭背部。


    小满端着脏水出了门,余下的两人都沉默着,紧贴着对方胸口的皮肤有些滚烫,极度静谧之下,“咚咚咚”地心跳声越发明显。


    唐拂衣地目光落到苏道安背上那左右两道狰狞如蜈蚣地疤痕上,靠右一条从肩胛到腰窝,而靠左一条,则是从肩颈相接处向下,歪歪扭扭直到尾椎。


    而疤痕之下,竟隐约能看到薄薄地肌肉间似是用刀斧劈凿而出的沟壑。


    早在第一日拔刀地时候唐拂衣就瞥见过这两条疤,只是那时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肋下的刀伤上,也就暂且没有在意;后来孙氏出事,她不得不赶回去处理,每日收到陆兮兮地书信报平安,心知苏道安在渐渐好转,便也没有多想。


    再后来,便是此时此刻。


    唐拂衣不敢去思考怎样地伤口才会形成那样几乎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地疤痕,也无法想象什么样地日子,才能让如此瘦削地身体却依旧处处透着令人感叹地韧劲。


    她紧抿着唇,一语不发,苏道安的身体上又太多大大小小的伤痕,到最后看得多了,竟也变得麻木。


    直到将一切收拾结束,唐拂衣才终于开口,问出了那个始终憋在心里的问题。


    “这些疤……是哪里来的?”


    她问的艰难,小满一听到那个字眼又开始不住地吸鼻子,而惊蛰目光暗了暗,缓缓摇了摇头。


    “你知道小姐早已不再是什么公主,也不再是被众人捧在手心护着的明珠,从三年前接过这离城与银鞍军起,她便是统领,也是将士们的一员。”


    “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之人,又岂能不负伤呢?”


    那冰冷无起伏地声音落到唐拂衣的耳中却似一颗石子从高处砸进平和的湖水,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久久难以平静。


    “那她的头发……”


    还不等她再问完第二句,惊蛰又再次垂眼摇了摇头,询问声戛然而止。


    “你若是想知道其他的一些事情,我会告诉你,至于这些疤和头发……”惊蛰看着她紧促的眉心,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你若真想知道,可以等小姐醒来,亲自问她。”


    唐拂衣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有些艰难地从嗓子里憋出一个“好”字。


    已近黄昏,细碎得飞雪掩不住如火红得夕阳,温暖柔和的光轻触着熟睡中女孩的半边面颊——是难得的安闲。


    唐拂衣抓着苏道安的手,心情平复后,她垂头盯着苏道安的眉眼,再次开口。


    “这样发病的情况,出现过许多次么?”


    “大约每十五日一次。”


    尽管已经做好准备,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唐拂衣依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抬头望向惊蛰。


    “每次都是像这么熬着?”


    “是。”惊蛰的表情依旧平静,似乎对他人这样的情绪也已经见怪不怪,“压制毒性的药材难得,离城也没有会施针引血之人,只能等她自己将毒血呕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没有这么频繁,发病的时间也比较久。到后来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稳定在十五日左右,但每次仅持续一个多时辰,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所谓的熬一熬,就是将人从头到尾用布条死死绑在床上直到结束?”


    惊蛰颔首默认。


    唐拂衣再次深吸了口气,她须得用尽全力,才能压抑自己心里汹涌的情绪不至于爆发,她知道自己不能崩溃,不能软弱,她还有太多事情要做。


    “那葛柒柒呢?”


    “苏氏出事前,她便受小姐之托,启程前往苗疆,寻找根除庄生晓梦的办法,因此出事的时候,她人并不在萧都,后来也并未跟我们一同来到离城。”


    “你不曾与她传信?”


    “……”


    突兀的沉默令唐拂衣心生不祥,她再度看向惊蛰,却见那女人,终于不再似方才那般平静,碧色的的瞳孔中,满是悲伤。


    记忆中的惊蛰大多数时候都是冷漠,拔刀的时候凌厉肃杀更甚锋刃,面对苏道安时又总是温和,可悲伤这样的情绪,唐拂衣却从未见过,以至于在这个瞬间,她头一次觉得眼前人竟如此陌生。


    “最开始是有的。”


    “她在苗疆一时半刻找不到方法,离城又没有药,小姐便让她暂且不用回来。”


    “后来,而后的一个冬天,离城大雪,冻死了许多人,雪后紧跟着瘟疫,饥荒,来往传信的鸽子被杀死当做了食物。”


    “幸运的是我们最终还是度过了那次难关,但城中养不起那么多人,草原与启凉将离城围住,大部队出不去,只有险峻的小路在夜间或可通行。但百姓们毫无身手,几乎不可能离开,班先生便提议遣散军中的士兵,几年来一点点,最后留下的这些,除去不愿走的,剩下的皆是老弱病残。”


    言及此处,惊蛰已有些哽咽。


    她鲜少有如此话多的时候,唐拂衣却不敢再继续往下听,她察觉到对方言语中愈来愈深的绝望。


    过往的种种,刀山火海,那么多细节,如滔滔江水,隔了如此之久的时光,压过来的时候,依旧汹涌,令人窒息。


    耳边传来小满断断续续地哭声,像是被这般情绪感染,惊蛰那向来幽深的眸中也蒙上一层水雾。


    她知道苏道安从来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她比她身边的任何人都冷静而有决断,那么到底是多么深刻的绝望,才会她做出只身赴死的决定。


    是末路穷途,撑了许久之后的妥协。


    “在那个时候,不止是鸽子,战马,鼠雀……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拿来充饥。”惊蛰顿了顿,似乎是特地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人。”


    “什么?”唐拂衣一时没能反应的过来。


    “饿到不行了的时候,百姓之间便有人想将死去的人吃掉充饥。”


    “但小姐下了严令,宁肯饿死,禁食人肉。”


    “最开始的时候有许多人不服,也有人带头起势,他们说小姐不是他们的统领,只是一个外来者,应该把小姐赶出离城,”


    “他们怎么能说这种话!”小满忽然在一旁愤愤不平的低吼了一声,“他们还有没有良心!”


    这一突如其来的怒骂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唐拂衣却察觉到掌心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那一瞬间,其他所有都被抛诸脑后,唐拂衣猛地低头望向苏道安。


    “她动了……”她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什么……”惊蛰和小满一同凑上前来。


    “涉川的手指……刚才动了一下。”


    唐拂衣说着,摊开手掌,细瘦的手指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几人沉默着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异常。


    就连唐拂衣自己也开始怀疑方才是不是仅仅因为太过急切而产生的错觉。


    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小满开了门,只见陆兮兮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


    “我知道这个时候打扰你不太好但是……”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该如何开口。


    “我刚才……”


    “有人看到……”


    并未犹豫出什么结果,陆兮兮最后还是决定破罐子破摔。


    “总之就是……班先生跑……不是,班先生好像走了。”


    第136章 邀请 而荒凉干裂的土地之下,是无数长……


    班鹤走了。


    下午的时候,他并没有骑马,也未带行囊,只身一人从北门离开。


    守门的银鞍军将士都与他相熟,见他如此孑然一身,都以为他只是想出城在周边转转,却不料这一去,竟是直到夕阳西下都未归。


    房中的物件并未有刻意摆放,未吃完的茶点,摊开反扣在桌上的书册,窗边的衣架上挂着前日子他出门几乎日日都会披着的大氅,广袖长衫与丝质里衣看起来像是刚刚被清洗干净,整整齐齐地叠着,放在床尾。


    就像是屋主仅仅是临时出了趟门一把,一切如常,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离开而做的伪装。


    唐拂衣与陆兮兮一同策马追上他的时候,这个男人又换回了他们初次现面时他穿着的那件旧袄,数不清缝补的痕迹,以及哪怕隔了一段距离也能看得清楚的歪斜粗糙的针脚和开线的卷边,令这一整件衣服虽说并不透风,却显得破破烂烂。


    而穿着它的人,若不是那一头出于习惯而被打理的齐整的长发与不可忽视的挺拔身形,唐拂衣恐怕要以为这只是一个流浪的乞丐。


    但事实上,正常情况下,乞丐再怎么流浪,也不会流浪到这四下皆是荒芜的戈壁之中。


    “这个时候孙家主不在城内陪着苏家那丫头,竟还有空追我至此,班某真是惶恐。”


    嘴上说着惶恐,面上却是半点紧张也无。


    唐拂衣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眼前这个笑容温和的中年男子——他很明显是知道今日苏道安的情况,吃准了自己大概率是没有时间管他,才特地挑了这个时候离开。


    “先生不告而别,晚辈自然是要来送一送的。”


    后槽牙轻轻咬了咬,唐拂衣努力压下自己内心的烦躁与焦虑。


    此时离开苏道安身边她心里自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但班鹤此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就这么放走。


    “我自离去,不必相送。”


    班鹤摆了摆手,一转身,却见陆兮兮不止什么时候已经策马挡在自己身前。


    那姑娘俯身,双手交叠放在马儿的头顶,下巴抵着手背,眯着眼歪了歪脑袋,露出一个“友好”地笑。


    “先生别急呀,来都来了,唠几句呗,总不能让我俩白跑一趟。”


    陆兮兮说着,抬眼望向班鹤身后:“哟,都见不着城墙了,没想到班先生看起来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体力竟然如此之好,只是再往北去,便是草原了吧?”


    班鹤无奈,只能又回头。


    “草原风光与离城大有不同,想来班先生是向往已久。”唐拂衣适时接了话,“只是不知先生可有见到自己想见之人?”


    她的声音中听不出是什么情绪,话是对陆兮兮说的,目光却始终落在班鹤的身上。


    班鹤闻言眼中略过一丝惊讶,片刻后,他才露出一个自嘲般的苦笑。


    “家主……说笑了。”他轻轻摇了摇头,“三年了,故人的尸骨恐怕早已化作烟尘随风散了个干净,怎么还能寻得到呢?”


    “我如今故地重游,不过是刻舟求剑罢了。”


    阴沉沉地灰云在远处的某一处接壤被夕阳染的鲜红的晚霞,细碎的雪花飘落在肩头与发梢,周遭静的可怕,而荒凉干裂的土地之下,是无数长眠地英魂。


    唐拂衣翻身下马,解下固定在腰间的外裙,仔细整理平整。


    左臂忽然被人攮了攮,班鹤侧头,一只小巧的白瓷杯递到了他的面前。


    “诺,拿着。”陆兮兮开口道。


    班鹤不明缘由,却也乖乖抬手接过,却见陆兮兮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打开盖子,手腕一翻,清澈的酒水倒进了杯中。


    杯中酒满,她又将那葫芦盖好,向唐拂衣丢了过去。


    “昔日离城一战到底是何景象我虽未曾亲见,近日来却也从它人口中有所听闻。”


    唐拂衣抬手稳稳接住,单手打开盖子,从左至右,浇了一道在身前的地面。


    “这一口,我先敬何曦,还有当年为保离城平安而牺牲在此的万千银鞍军将士。”


    酒水混了沙土瞬间变得浑浊,唐拂衣说这一句话的功夫,已经全数渗入土地中,只留下一道深色的洇痕。


    班鹤目光暗了暗,垂头望向自己杯中的清酒。


    而唐拂衣则是紧接着又仰起头,饮下一口。


    “这一口,我再敬先生,谢先生三年来对涉川的照顾与帮扶。”


    班鹤挑眉,刚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抬手打断。


    “我知先生想说什么,但这一杯酒先生不必饮下,这是我单方面一厢情愿对先生的感谢。”


    她说着再次举起那葫芦,伸向班鹤的方向。


    “这第三口,我一谢先生为我孙氏献计,二是想邀先生与我一同拯民水火,共定天下。”


    言罢,唐拂衣仰头将葫芦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而后紧紧盯着班鹤,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应。


    班鹤垂头看了一眼杯中酒,像是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一般,没有思考太久,便又抬头望向唐拂衣。


    “家主的好意班某心领,但家主想必也知道,我自当初辞官便是不想沾染庙堂之事,如今不过一天涯游子,更无此心性。”


    “之所以在离城停留,是因为初霁驻守在此,我受托于她,不愿违逆,俗情未了,何足挂齿。至于家主所言生民之大计,班某实在是才疏学浅,亦无那般胆魄,恐怕要辜负您的厚望,还望家主莫要强人所难了。”


    “班先生为了逼我不得不依附离城,不惜冒险将我的信息卖给萧都,无有胆魄一说,先生怕是过谦了。”


    班鹤正准备递还酒杯的手忽然一顿,低敛地眉眼间闪过一丝惊讶与警惕,很快又被从容的笑意掩去。


    “家主这话,班某倒是听不懂了。”


    唐拂衣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并不觉得意外。


    “我们来到离城的第二日,你向陆兮兮借了一名孙氏的信使,说想要给自己的弟弟班鸿传信。”


    班鹤神情探究地望向陆兮兮,陆兮兮摊手耸肩,一脸无辜。


    “别看我,我是没觉着有什么问题,也没放心上,但她专门问我你有没有写信什么的,问题这么细节我很难不交代啊。”


    “先生虽人不在朝中,但在离城封城之前,仍能与班鸿传信,如今见到我,只要向惊蛰稍加询问,以她对先生之信任,想必猜能猜出我的身份。”


    唐拂衣声音平静,态度不明。


    “而班鸿此人,为官向来平和,颇有才干却不喜争抢,虽说官位不高,但人缘十分不错。萧安乐上位后,大约是因着班清淑的缘故,并未对他多加为难,而是留任朝中。”


    “更何况萧都的所有人都知道萧安乐悬赏我已久,想让班鸿帮忙找人将我的信息透给她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班鹤的眼中带了些审视:“仅凭这些,家主就能断定此事是我所为?”


    唐拂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自顾自继续道。


    “我继任孙家家主已有两年,先前不在族中,族中事务,守备军务由孙寻打理,财政之事则是由孙洛做主。后来扰月山庄被毁,我才算是真正回归本家,开始从他二人手中接管孙氏族务,到现在得心应手,他二人功不可没。”


    “但我毕竟资历尚浅,他二人若有异心,早就可以将我的消息,甚至是我这个人直接卖给萧都,何必非要等到我回归本族,孙氏占领离城之后?”


    “被发现的时日,又为何恰好是在先生给令弟寄去家书之后,在先生找到我向我说明此事之后?”


    “那一日我对涉川的重视与关心想必先生是看在眼里,先生一定明白我不会放弃涉川,自然也不会亏待了离城的百姓。


    我与先生萍水相逢,到如今也不过几面之缘,若非是有别的目的,以先生不愿沾染世俗之作风,又为何要冒着风险亲自上门提醒。”


    “若非胸有成竹,孙氏族内一旦并无离心之事,先生岂非是枉做了小人?”


    班鹤的神情从最初的审视逐渐变得凝重,再之后,大约是因为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唐拂衣一个接着一个犀利的反问,便干脆也放弃了辩解的意图,反而是越发平和,目光里更添欣赏。


    “能让萧都那位女帝头疼之人,果然名不虚传,先前倒是我小瞧了。”他站直了身子,望向唐拂衣的目光比方才认真了许多,“但若如此说来,这个逼字用的便有些不太妥当了。”


    “我确有私心,但此事于孙氏又何尝不好?”


    “扰月山庄出事,青州早晚深陷水火。家主最终还是依我之计将孙氏迁至离城,想必也是认为当下乃至未来,比之青州,离城都是更好的选择不是么?”


    “是。”唐拂衣点头,“所以我谢先生。”


    班鹤似乎是没想到唐拂衣会如此爽快,先愣了愣,而后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我说了不必谢我,毕竟此计得以大成,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家主最后炸山的……壮举。”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而又道:“不过我倒是好奇,孙氏有威力如此巨大的火药,想一争这天下其不容易,又何须如此东躲西藏?”


    “我们并没有那□□。”开口的人是陆兮兮,“这事儿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孙家祖先为保万全,在建立武库的同时也同时在武库周围的山中埋下了威力相当巨大的火药,可他们又觉得此火药威力太大,容易使天下大乱,因此他们销毁了配方,火药的制作方法并没有流传下来。”


    “所以,那火药只能使用一次,这次炸完了,也就没了。”她顿了顿,转头看了唐拂衣一眼,得到她的允许后,又补充了一句,“孙氏族中,一定要用主脉之人的血才能打开的并不是所谓的武库,而是存放那些火药的引线的暗间。”


    “原来如此……”班鹤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世人皆忌惮那两座藏了绝世神兵地武库,却未料到真正庇护孙家百年的,竟还真是那青城山中的“山神”。”


    “不。”


    唐拂衣摇了摇头,从胸口的衣服里取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洒金珊瑚宣,上前两步,递到班鹤的面前。


    “真正庇护孙氏百年不倒的,是此物。”


    班鹤的眼中掠过一丝狐疑。


    远处的夕阳不知何时已完全落入地平线内,荒原陷入一片昏黑,陆兮兮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个夜明珠,一下子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借着明珠光辉,班鹤看清了那孙氏专用的信纸上的字,下一秒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望向唐拂衣。


    第137章 苏醒 “如今我该怎么称呼你?家主,还……


    “这就是那日在先生的住处,孙氏的信使给我送来的急信。”唐拂衣对班鹤的反应并不意外,“并不是什么告诉我族内有叛徒的信,而是寻叔收到了来自萧都的诏安,得知对方已经知道了我的信息,让我快些回族中商议此事的信件。”


    “庇护孙氏百年兴盛不倒的从来不是什么武库,不是什么火药,更不是什么山神,而是我孙氏族人的上下一心,无有背弃。”


    唐拂衣不知什么时候也从衣服里掏出来一颗夜明珠,比陆兮兮手中的还要更大一些,也更亮一些。


    “班先生,我今日追上你,与你说这些话,并不是想追究你什么,我将这封信交到你的手上,就是想告诉你,有关此事的唯一铁证,你可以自行随意销毁。”


    “还有。”


    “夜里风雪渐大,野兽横行,若是故人难寻,倒不如先与我同行。”


    班鹤哑然。


    四下黑漆漆,而眼前的女子玄衣加身,她隐于无边的墨色,亦是这漫漫长夜中,唯一地,最为明亮地光。


    令人不由自主感到安心,令人控制不住想要追随。


    “也罢……也罢……”


    就让我来看看,这光能亮的了多久,这双腿又能走得了多远。


    他笑叹了两声,举杯轻轻碰了碰那光,而后一饮而尽,深深拜下。


    “班鹤,当随家主所愿。”-


    唐拂衣回到离城后第一时间便收到了苏道安醒了的消息。


    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翻身下马的时候脚下一软,索幸陆兮兮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倒在地。


    守门的卫兵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控制不住地添了释然与轻松,巡逻的将士们罕见的红了眼眶,就连纷纷扬扬飘落下的雪花都多了几分轻快与活泼。


    可狂喜过后,唐拂衣忽然又紧张异常,她跑出两步,顿住,转头望向陆兮兮。


    陆兮兮正自觉在帮她善后,感受到唐拂衣的目光,她回身望去,却只见平日里向来挺拔自信,坐怀不乱的一家之主,如今竟是像个小姑娘一般,站在不远处前的身形满是局促与不安。


    细品之下,甚至还有些慌张。


    “怎么了?”


    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陆兮兮简短的关照了班鹤几句,快步走到唐拂衣跟前,蹙眉问道。


    而后,她见到后者略有些迷茫的抬头望向自己,慢吞吞地问:“她……她会不会恨我,不想见我?”


    片刻后陆兮兮才反应过来唐拂衣说的是什么,她松了口气,压下心中想要翻白眼的欲望,而后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认真道:“如果我是她,我一定恨死了你,最好你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那……那要,怎,怎么办?”唐拂衣肉眼可见的更慌了。


    “怎么办?”陆兮兮想也没想反问了一句,“那还能怎么办,人家和自家姐妹久别重逢,一家子其乐融融,你干脆就不要去当电灯泡了呗。”


    马儿走过来,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抚摸着马儿的毛发,对着马随口嘟囔。


    “到时候人家本来开开心心地抱在一起呜呜哭得起劲呢,一看着你一激动骂上几句,嗨呀!刚包好的伤口又裂了,裂了还嫌不够,还非要死给你看,一边哭一边指自己身上的疤说,这条怪你~哎哟~这条也怪你~”


    “到时候你说你阻止也阻止不了,跑又来不及,那才真叫一个进退不得咧。还不如就把这离城打理打理好,等咱小将军身体好了再一股脑儿交还给她,家主您呢到时候就功成身退,欸,继续当着咱们小公主的小侍女,每天开开心心地啥也不用想,咱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嗨呀!说不准人家一开心,就原谅你了呢!”


    “什……什么……”唐拂衣目光呆滞,眼眶微红,竟是越发不知所措。


    陆兮兮察觉到她声音中的不对,转头看着她这一副脑袋空空地模样,紧促的眉眼间有十二分的匪夷所思。


    “你脑子坏了?”她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叹了口气,双手抓住唐拂衣的肩膀将她转了个面向,而后不由分说用力一推。


    “去啊!”


    唐拂衣被她推得一个踉跄,踩到了裙摆平地摔了一跤,又像是忽然被摔通了任督二脉一般,面上的空虚与迷茫全都一扫而空,只是瞪大了眼睛望向陆兮兮。


    “快走走走,姐忙的很,没空在这儿听你婆婆妈妈。”陆兮兮一面挥手一面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唐拂衣回过神,咬了咬牙,忍着疼扶墙爬起来,一瘸一拐刚走了两步,又回头喊了一声:“兮兮。”


    “怎么?”


    “药太苦了,涉川醒了怕是不愿意喝,你……你忙完了,帮我拿些蜜饯过来行吗!”


    “……”陆兮兮翻了个白眼,“知道了,快走走走!”


    “多谢二姐!”


    唐拂衣微笑了笑,没再犹豫什么,转身疾步往苏道安的房间奔去。


    “二姐……”陆兮兮看着她消失在远处的身影,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噫,真肉麻。”


    她颇有些嫌弃的低声嘟囔了一句,又牵起缰绳:“走,咱们回去睡觉去。”


    班鹤早已离开,城门口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此前因为事态紧急,就近找了间民居安置,待她情况稳定下来后,便有准备再挪去更适合养伤的地方。


    苏道安原本住的屋子此前被炸毁了一角,一直都未找到机会修缮,唐拂衣初见的时候,震惊之余亦忍不住感叹这样的房子竟然还能维持这么久不倒。


    然而,这样的屋子,从前将就着住上一住也罢,如今苏道安身受重伤本就需要小心看护,唐拂衣自然不可能同意让她再住回那样的“危房”。


    原本惊蛰提议城楼内有几间屋子也能暂住,可那几间虽说还算整洁,却只在侧面开了一扇小窗,另一侧则是封闭式的走廊,保暖效果好,但通风太差,药味难以散去,实在不利于疗养,也被唐拂衣否定。


    挑挑拣拣,最后勉强选中了城中唯一的一座三层建筑。


    那是一座废弃多时的客栈,尽管已经很久没人居住,楼内蛛网横生,桌椅板凳胡乱堆砌,破败不堪,但楼体还算完整,梯道走上去也十分稳固。


    楼上最大的房间四面通风,楼下的厨房之类虽积了厚厚地灰但打扫过后也还能使用,陆兮兮带着人快速修葺了一翻,倒也还马马虎虎像个样子。


    那客栈离城门口也并不算远,唐拂衣一路跑到楼下,一口气上了三楼。


    未进门便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小满断断续续地哭声和撒娇一般的控诉,夹杂在其中的,还有那她再熟悉不过的,极其清浅地笑。


    日思夜想,魂牵梦萦。


    如今近在咫尺,一门之隔。


    可她抬手搭在门框上,每一声虚弱无比地笑都像是银针刺入肺腑,令她胸口闷痛,几乎难以呼吸。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推门的动作,却也需要鼓起十足的勇气。


    唐拂衣听不清屋内人在说些什么,但其乐融融,不难察觉。


    她唯恐自己破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片刻欢愉与轻松,犹豫到最后,还是先抬起手,在门框上缓缓敲了三声。


    不出所料,所有的声音都在她敲门的瞬间戛然而止,耳畔只剩下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


    无比漫长地及几秒过后,房中终于传来一声:“进。”


    那是惊蛰的声音。


    唐拂衣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而后推开了房门。


    首先见到的是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惊蛰,和跪坐在地上趴在床边,双眼通红的小满。


    她小心翼翼地关好门,又往里走了几步,那双再熟悉不过眼睛,终于在某一个时刻,猝然闯进她的视线。


    唐拂衣不自觉就停下了步子,夜明珠与红烛的光混在一起充斥满整个屋子,白雪映亮窗纸,她看到苏道安靠坐在床头,向自己露出一个极浅地微笑。


    是梦么?


    是梦吧。


    唐拂衣想,她做足了准备,待苏道安醒来,不论是愤怒斥责,还是要旧事重提,抑或是伤心回避,她都会全然承受。


    可就像是画了大力气筑起十分牢固的堤坝后,洪水却并未到来。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这场真正意义上的重逢,竟会如此平静。


    她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却都哽在后头,关心与疑问不知道哪一个该先出口,到最后,也还是苏道安先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故人淡笑依旧,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改变——熟悉地温和地话音之下,是硬冷和凌厉的底色,从前的那些娇嗔与明媚,已经荡然无存。


    哪怕是唇色苍白,虚弱至极,眉眼下垂,病恹恹地毫无活力,依旧端庄,沉稳,令人不敢造次。


    唐拂衣不是没见过苏道安生病的模样,那双平日里总是古灵精怪地眼睛,没了那些“坏心思”,可怜兮兮地望向自己的时候,所有的道理和原则都在瞬间被击溃。


    她只想哄一哄,再抱一抱,想着只要她能笑一笑,怎样都好。


    可如今她正笑着,唐拂衣却只是下意识等在原地。


    所有出于感性的冲动,此时此刻,似乎都成了不可为的冒犯。


    这个就连炸山弃城这一干系到家族基业的重大举措都能力排众议,在短时间内做出决策的女人,唯唯诺诺到最后,只是木讷地答了一句:“好久不见。”


    苏道安耐心的等到唐拂衣回答完,才又开口问她:“如今我该怎么称呼你?家主,还是……拂衣?”


    对于对方反常的反应她似乎并不关心——与其说不关心,倒不如说她是对其原因心知肚明,却不想细究。


    一声轻飘飘的“拂衣”落在心头,同样的两个字从苏道安的嘴巴里叫出来,却似乎格外好听。


    像是一片羽毛剐蹭着赤裸裸的心脏,勾起久违的悸动,却更如隔靴搔痒,不得尽兴。


    “拂衣。”几乎是本能的在追随她的引导,唐拂衣开口答道,“叫我拂衣就好。”


    “好。”苏道安点点头,又唤了一声,“拂衣。”


    “嗯。”唐拂衣连忙应声。


    苏道安垂眼:“惊蛰,小满,我想与拂衣单独说些话。”


    “好,那我们先出去。”


    惊蛰点点头,小满却是有些不乐意,红着眼睛又用力吸了吸鼻子。


    “我不要,小姐都不单独与我说话。”一句话出口,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竟是又落了下来,“有危险的时候小姐支开我却让惊蛰陪着,现在小姐又要和唐拂衣单独说话。”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她对小姐那么坏,小姐现在还要单独跟她说话!小姐是不是就是不喜欢我!”


    “小满!”惊蛰稍带些责备的低斥了一声,“你不能这么对……”


    “无妨。”苏道安打断惊蛰,抬手轻轻摸了摸小满恰好就趴在她手边的脑袋,柔声道,“那小满就留下来一起,可好?”


    这下倒是轮到小满惊讶了,她抬起头呆呆望着苏道安,声音里是明显的期待:“真的吗小姐?”


    “自然。”苏道安点点头,“我信任小满,我要说的话,小满想听自然可以听。”


    “嗯!”小满憋着嘴点头,“我就知道公主是喜欢我的!”


    惊蛰看着她这副“毫无长进”的模样有些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那小姐,我去外面守着,有什么事,就让小满喊我。”她站起身。


    “好。”苏道安应声。


    惊蛰转身,目光落到唐拂衣身上的时候明显冷了许多,但那目光却也并没有停留太久,女子抱着刀与唐拂衣错身而过。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又轻轻合上。


    苏道安再度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唐拂衣,见她似乎有些进退两难,便冲她轻轻招了招手。


    “拂衣,你坐过来吧。”


    第138章 宣泄 “我很高兴,今日再见,你已是执……


    唐拂衣抿嘴垂首,她脱了裘衣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又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才再走到床边,坐到了原本惊蛰坐的凳子上。


    屋内炭盆烧得正旺,唐拂衣方才忘了脱外衣热出了一身汗,而苏道安坐在床上,大约是因为刚醒没多久,也未有来得及将衣服穿好,只是披了条毛毯,厚厚地被子盖到小腹,唐拂衣现在这个角度,刚好能隐约看到缠在她胸下地绷带。


    绷带上并未见红痕,唐拂衣微微松了口气,然而思及绷带之下那道刀口,心头依旧忍不住酸涩。


    “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苏道安注意到她的目光,开口道。


    唐拂衣垂眼,摇了摇头。


    “怎么会没事呢?”开口的瞬间,强忍了许久的泪水还是顺着双颊滑落下来,“这是致命伤啊。”


    她不敢抬头去看苏道安的表情,双手撑在床上,却也只是停在对方指尖半寸,不敢触碰。


    她从未觉得自己竟如此胆小如鼠。


    良久的沉默后,被泪水衬得朦胧视线里,指尖的那只手缓慢地抬起来,主动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对不起,我吓坏你了吧?”


    头顶的声音极尽温柔,而那“对不起”三个字却又像是一柄利刃,当头刺下。从脑子到胸腔再到五脏六腑,一路向下,直将她整个人捅了个对穿。


    就像是周围的空气一下子被抽空,她只觉呼吸不畅,几欲窒息。


    眼前人连日的昏迷所带来的,压抑许久的害怕,庄生晓梦发作时痛苦扭曲的姿态裹挟着而来的惊恐,终于也在这一刻被戳破,爆炸,倾泻而出。


    “涉川……涉川……”她紧紧抓住苏道安的手,就像是悬崖边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颤抖着点头。


    “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死了……我以为……”


    唐拂衣哽咽着,不自觉地弯了腰,弯到额头抵住苏道安的手背,而后,在肌肤相触的瞬间崩溃大哭。


    她憎恨自己的懦弱,懊恼自己的无能——就连这一声道歉,竟也是苏道安先说出了口。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是我伤了你……我……”


    “对不起……”


    这场情绪的宣泄如有排山倒海之势,一旁的小满大约是未料到苏道安会忽然哭成这般模样,原本还有些嫉恶如仇的目光如今也只剩下无措,甚至还添了些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同情。


    她下意识地望向苏道安,却只见对方只是沉默着垂眼,看不出是在想些什么。


    一直等到身边人的哭声逐渐平息,苏道安才又开口唤她:“拂衣。”


    “嗯。”唐拂衣很快应了一声。


    “我昏迷的这几日,你有见到我身体上的疤吧?”


    “什么?”


    唐拂衣猛地抬头,红肿的眼睛离满是警觉与不安,衬得苏道安靠在床头,眉眼舒展地模样越发坦然。


    坦然地……有些怪异。


    唐拂衣微微蹙眉,她说不出这种莫名的感官从何而来,来不及多加思考,苏道安已经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这三年我受过许多伤,有很多次都差点要了我的性命,这一次大约并非是最重的一次,却是被照顾的最好的一次。”


    “最重”二字钻进耳朵,唐拂衣一下子就想到了苏道安背上那两道骇人地疤。


    “有干净的绷带,新鲜的药材,厚实的被子,醒过来的时候,不会觉得很饿,屋子里暖洋洋地,也不用像从前那般,在身上裹了一层有一层单薄的布料却依旧冷的发抖。”


    苏道安说的平静,唐拂衣听着却越发难受。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的背后,是整整三年的磨难,是多少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夜。


    她想她的小公主又何尝吃过这种苦,在来到离城前的十九年人生里,哪怕是跟着父亲在军营四处奔波辗转,那些所谓的“辛苦”,大多也只是苏栋身为父亲出于“锻炼”的目的给她设下的考验。


    哪怕是那时她被抛弃在扰月山中,那也是有意义地牺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折磨到绝望求死。


    “想必你已经知道,那日在城门口,我是存了死志。”苏道安继续道,“我让班先生带着剩下的银鞍军将士护送城中百姓离开,一是因为彼时的离城确实已经到了极限,二也是希望他们还能借此机会逃离这座死城。”


    “但事实是,北地天寒,冻土难行,这些百姓中的大多数都会死在离开的路上。”


    苏道安的声音里添了些悲哀,而紧接着地“但是”二字出口,又多了些许欣慰与安心。


    “可你来了,食物,炭火,棉衣……你带来了太多的东西,从此他们再也不用日日惶恐,在这纷然乱世,作流民四散,到最后尸骨无存。”


    她认真地看着唐拂衣,一字一句道:“所以,你不必道歉,也不必觉得自责,是你救了我,也是你救了离城。”


    “可你本不必经受这些。”唐拂衣觉得自己的心绪随着苏道安轻缓的语调平静了许多,开口却仍有些艰难,“三年前,若不是我……”


    “三年前……咳咳咳……咳……”


    苏道安一句话说的有些急,大约是刚醒来还十分虚弱,一口气没能接的上来,竟冷不丁开始剧烈地咳嗽,还伴随着不住的干呕,生理性的泪水从眼眶涌出,原本还十分苍白的面色一下子憋得通红。


    “小姐!”


    “涉川!”


    唐拂衣和小满都被吓了一跳,前者快速扶住苏道安地肩膀不让她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牵扯到伤口,另一只手轻拍着后背给她顺气。后者则是“腾”得一下站起来绕过唐拂衣拿起桌上的水又跑回来,奈何自己离苏道安有些远,只得有些不甘心的递了过去。


    唐拂衣接过那杯盏,自己先尝了一口温度适中,待到苏道安的状态缓和后,才小心翼翼地喂到了她的唇边。


    “涉川,慢些,不急。”


    苏道安就着抿了几口,微微撇过脑袋示意足够,唐拂衣扶着她慢慢靠回背后的软垫,小满又递上手帕,唐拂衣接过,帮苏道安拭去拭去方才因痛苦而爬了满面的泪痕。


    “小姐,您刚醒过来还没什么力气,还是再多休息休息吧,这些话以后再说也不迟的。”


    小满在一旁劝了一句,唐拂衣连忙点头称是。


    “是我不好,我不该提三年前的事,我……”


    她急急开口,却见苏道安缓慢地摇了摇头。


    “有些话,我今日说出来,之后,才能安心些。”她一字一顿说的还有些艰难,说完这一句,又垂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


    “三年前,不论你来不来,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长舒了口气,当年那些如加诸在身心上的痛如刮骨抽筋,如今再提起,却只像是已经被时间包扎而痊愈的伤,抹去了痛楚,只留下淡色地、狰狞地疤。


    “我年幼时,父亲常与我说,苏氏的祖训,轻云骑的祖训,是只忠姓,不忠人。只要坐在那皇位上的人还姓萧,轻云骑便当为其效犬马之劳。”


    “所以他虽居高位,却也从不参与党争站队,哪怕是当年萧祁逼宫,他亦未参与其中,他没有帮助萧祁,亦未有护着萧礼,只是等事态平息之后,效忠那位最终坐在皇位上的帝王。”


    苏道安浑身放松地靠在床头,目光暗淡落在房中某处,整个人似都沉浸在了回忆之中,与那些尘封的景象一同褪色。


    “我记得,从前每次只要提到相关的话题,母亲总是不赞成父亲的做法。她说父亲木讷,不懂变通,说这并非上策,父亲也只是笑着听她数落,不出一言反驳。”


    “父亲当然是不如母亲聪明的,可在这件事上,我却始终不明白——明明是母亲教我,在宫中要懂得明哲保身。”


    “我更不明白,为什么我苏氏满门忠烈,祖祖辈辈为萧国立下汗马功劳,最后却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女人的声音再度哽咽,唐拂衣握着她的手越发用力,试图用这种微不足道的方式给予她一些细小的力量。


    “这是我在母亲死后,花了许久才想明白的事。”


    苏道安闭了闭眼,从回忆中抽身。


    “宦海浮沉,所谓洁身自好都不过是自我说服的借口,从父亲帮萧祁打赢第一场仗开始,他就已经被迫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从来都不是中立,也不可能中立。”


    “苏氏是萧国的栋梁,亦是萧祁的肱骨。”


    “而从萧安乐从那场灭顶之灾中活下来的那一刻起,苏氏和轻云骑与她而言,就已经是不可能和解的仇敌。”


    “萧安乐的所作所为不止是出于对她自以为的公道的索取,还有对她自身所经经历痛楚的近乎扭曲的报复。”


    “我后来想,那个时候母亲大约已经察觉到了不对,所以她才会瞒着父亲,直接通过祖父向明帝禀报。她带人在萧都城中四处抄检,是为了保住苏氏,宁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然而任谁都没能想到那位小公子竟是一名女子,更不会想到她竟早早就混入了宫中,甚至是成为了明帝的枕边之人。”


    苏道安说着,抬眼望向唐拂衣。


    “拂衣,我知道你恨萧祁,想杀了他为自己报仇。你能让冷嘉明愿意与你合作,想必手中是有一些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我想,在最后的真相揭晓之前,你对萧安乐的身份应当也是一无所知吧?”


    “……是。”


    唐拂衣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艰难。


    “所以,那个时候的你,其实也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


    苏道安的目光冷静而笃定,尽管眼皮都已经开始有些不自觉地下垂,却依旧难掩其犀利。而紧接着的这一句,更像是一锤定音,审判着她当年的无知与愚蠢。


    那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过去,亦是她最难以启齿的事实。


    但苏道安却并不试图逃避,她揭开血淋淋的真相,真相之下,亦是自己的伤口。


    “那个时候的我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


    你是局中棋,我是笼中鸟。


    “我总是执着于让你离开,不过是因为我知道你想要的公正与道义我给不了。我既然帮不了你,自然也没有资格去责怪向他人寻求帮助的你。”


    “但是,拂衣。”


    冰冷的手指钻进自己的掌心,唐拂衣努力整理好情绪,再度抬头的瞬间,却又撞进了苏道安平和稳定的笑容之中。


    “我很高兴,今日再见,你已是执棋之人。”


    第139章 麻木 “辛苦了,我的小将军。”……


    北地冻土中的花大约正是因为经历过太多恶劣环境地摧折,开花的时候才更加坚韧有力。


    唐拂衣想。


    那其中最漂亮的一朵如今正开在自己掌心,于是她也能感受到这股力量,顺着血液快速蔓延到浑身各处,扫空连日地重压与疲惫。


    而那些乱七八糟地念头,也都在那样地坦然而真诚地目光下,散了个干干净净。


    那是她深渊中的绳索,迷雾里的明灯。


    她曾经握着她的手,执棋入局,如今又在她陷入困境之时,为她守住了这最后一条退路。


    那是她曾经遗失,历经千辛万苦之后,终于再度寻回的,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


    几乎是出于本能,唐拂衣反握住苏道安的手,想说的千言万语全部哽在喉头,许是太过激动,又或许此刻任何答复都显得不合时宜,适当的留白才是最恰到好处的回应。


    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情不自禁的叫着她的名字,俯身亲吻她的额头。


    温热吐息轻轻喷在眼角的皮肤上,苏道安没有躲,任由对方的唇落在自己的皮肤上,留下细碎的湿润感,暴露在空气中快速变冷变干。


    “辛苦了,我的小将军。”


    她听身前人声音轻柔温和,带了十足的诱哄与讨好。


    闭上眼,记忆中有太多熟悉的声音能套入这样的语气——男子,女子,年迈,年轻。


    她曾无数次想要抓住,却也在一次次徒劳无功后逐渐麻木。


    而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就像是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天很适合洗个澡一样,她平静而突兀的接受了那些人都已经死去的事实。


    再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再没有想起那些过去的声音,直到今日。


    那些绵软又缱绻的字句,像是一朵朵轻飘飘的云,托着她的身体将她包裹其中,试图引她沉沦。


    可她无法沉沦。


    她是如此沉重,重到那些满含爱意地云朵根本抬不起来,只能徒劳地萦绕在她身侧,最终,悻悻逸散于周遭地空气之中。


    “以后,我会护着你的。”


    唐拂衣如是说。


    苏道安并没有拒绝自己的拥抱和亲吻,这一认知令她欣喜万分,以至于她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时候,苏道安似乎确实是并未对她说的话,做出任何的回应。


    小满“刷”地一下忽然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摔在旧木制成的地板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屋内余下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浅吓了一跳,两道目光齐刷刷扫过来,却只见“罪魁祸首”正站在床前,目光里满是无措。


    “小姐,出什么事了?”门外传来惊蛰的询问。


    唐拂衣看了一眼苏道安,帮她回了一句:“无事。”又转回头望向小满,等着她开口解释。


    “我……我……”小满咬了咬下唇,似乎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又像是有些不甘,嗫喏了半响,才有些尴尬地找补道,“小……小姐的药怎么还没好!我,我去催一催!”


    言罢,她转过身,也顾不得那倒在地上的椅子,只是逃命一般快速往门口跑了过去。


    一开门,却正撞见陆兮兮端了个托盘站在门口,盘子里放了一碗药和一碟子蜜饯。


    看那姿势,不像是要进门的样子,倒像是正在和惊蛰聊天,并且已经聊了有一会儿了。


    陆兮兮也没想到这门会突然被打开,八卦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敛,一下子被唐拂衣和苏道安都收入眼底,呆愣过后,只能有些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


    “那个……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们,而且刚才药太烫了,就……凉一凉,凉一凉……啊,小满啊来的正好,现在温度不错!”


    “诺,正好端进去给你家小姐。”


    她说着,将那托盘往小满手里一送,却不想后者竟是后退了一步,避开托盘,绕过她跨出了房门,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而在场的四人,除了难以大声说话的苏道安以外,另外三人竟是都连叫一声她的名字都没能来得及。


    陆兮兮递托盘的手僵在半空,过了一会,她才望向唐拂衣,问她:“她这什么情况?”


    “不知道。”唐拂衣摇了摇头。


    而苏道安稍稍挪了挪位置,整个人缩到唐拂衣的身后,没有人注意到她云淡风轻地表情下藏着的落寞与深沉。


    陆兮兮蹙眉,转身将那托盘交给惊蛰:“她状态看着不太对,我去看看她,大晚上的别出什么事了。”


    惊蛰原本大约也正准备去找人,陆兮兮先开了口,她便也就顺势接过那托盘,点了点头道:“也好。”


    “记得带把伞,雪下大了。”唐拂衣关照了一句。


    陆兮兮应了一声,目光扫了一圈,进门拿了一把放在门内的伞,转身匆匆离开。


    原本还想着这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小姑娘会跑哪儿去,估计找起来还需要费些功夫,却不想方才下了楼,便见到小满抱着膝盖,蜷着身子坐在三道楼体交汇的平台处的最后一级台阶上。


    夜深了,二楼与一楼都没有亮灯,只有三楼楼道的光自她身后照过去,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


    也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的原因,哪怕是一个小小一团的背影,都能明显品出些不甘又灰心的味道。


    陆兮兮见她脑袋埋在手臂里估计是看不到身前的影子,故意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啊!”小满果不其然被吓得尖叫了一声,整个人飞速后退,眼看着就要撞到栏杆,陆兮兮眼疾手快伸手一拉,才稳住了她的身形。


    这楼中的栏杆年久失修,若真撞了上去,一旦断裂,整个人翻下,那可就不是疼两日的事儿了。


    几间房间亮起了灯,身后的楼道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怎么了?”


    惊蛰跑过来皱着眉问了一句,何昭也从一楼地药房里走出来,从楼梯口探着脑袋往上瞧。


    “没事没事。”陆兮兮连忙摆手。


    这楼中除了苏道安外,还住了一些日常负责护卫地士兵以及医女。苏道安受伤,众人本就提心吊胆生怕有一点差错或是救护不及时,小满这一声尖叫,更是引得人心不安。


    “只是太黑吓到了,抱歉了诸位,对不住对不住。”


    陆兮兮声音提高了些,不仅是在回答惊蛰,也是在安抚其余众人。


    房间的灯一盏一盏很快又灭了,何昭缩回了脑袋,惊蛰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小满,确认她确实无事后,才向陆兮兮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陆兮兮这才松了口气,走回到小满身边坐下。而小满却不肯看她,只是扭过身留给她一个气鼓鼓地背影。


    “嗨呀,你说说你,我就拍了一你下,反应也忒大了,咱统领刚醒过来,估摸着要被你吓坏……诶……”


    “诶诶,怎……怎么哭了呀……哎呀……”


    陆兮兮习惯性地碎碎念到一半,却只见小满忽然转过头来,红肿地双眼一眨不眨地恶狠狠瞪着的自己地同时,还有豆大地泪水一颗接着一颗从眼眶中滚落。


    她大约是气急了,只是这副模样落在陆兮兮地眼中实在是很难令她感到害怕,更多的反而是慌张与无措。


    “哎呀……我……好吧好吧,是我不对是我不对。”陆兮兮不敢再继续开玩笑,只是一边伸手帮她擦眼泪一边安慰道,“是我不该吓唬你地,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不这样了好不好?”


    “小满不哭了,好不好?”


    小满吸了吸鼻子,轻哼了一声,又背过身去,继续背对着她掉眼泪。


    陆兮兮看着她的动作,意识到这姑娘似乎并不是在因为自己方才的举动而生气,问题应当还是出在方才苏道安地房间里。


    “怎么了呀,我们家小满怎么不高兴了呀?一个人再这里生闷气。”陆兮兮故意掐着嗓子,加上刻意压低地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哄一个半大地孩子。


    “难道是刚才那姓唐的说了什么?她在你家小姐面前说你坏话了?”


    “没……嗝,没有。”小满方才哭的急,现下虽然眼泪不掉了,却开始不住地打嗝。


    “那……她骂你了?”陆兮兮又问,“是你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你家小姐不高兴了?”


    小满又摇了摇头。


    “那这是怎么了?”陆兮兮眨了眨眼,眼中略有不解,“先前看你担心的不得了,日日夜夜守着你家小姐,多少人来都劝不走,现在她醒了,怎么反倒还不高兴了呢?”


    小满已经不掉眼泪了,却依旧不肯说话。


    陆兮兮凑过去,用自己的肩膀轻轻碰了碰她:“怎么了呀,和姐姐说说呗,仔细别给我家小丫头憋坏喽。”


    她的声音黏糊糊地,故意拖得很长,本该是带点撒娇的请求,配上稍有些低沉的声线,听着倒有些肉麻。


    小满撇了撇嘴,虽然还有些不太情愿,却还是拗不过陆兮兮死缠烂打,转正了身子,开口道:


    “我太没用了。”


    言罢,又像是有些不想面对这一事实一般,有些别扭的将脑袋撇向另一边,低声强调了一句:“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不是小丫头了。”


    第140章 辞别 “我是小满,小满……是得要保护……


    “哦……”陆兮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满二十二啦,那是大姑娘了,大姑娘还这么喜欢哭鼻子呀。”


    “你!”


    小满本就心情不好,被她这么一打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她脑子实在是不如陆兮兮灵光,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回怼的话,气的急了,竟是直接抬手就打了过去。


    可这一掌也实在是没什么杀伤力,陆兮兮十分随意的一抬手,轻而易举的就捉住了她的手腕。


    “哎哟哟哟哟!”她故意做出一副惊慌的样子,抬臂将小满被拦截在空中的手拿下来放到自己腿上,张口就又是一声道歉。


    “错了错了,我错了。”一面道歉还一面扯出一个赔礼的笑来,“我是想问,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她想过许多种可能,可小满嗫喏出口地这句话还是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满感受到陆兮兮笑容里的真诚和语气中的关心,也没再咬着方才那些玩笑不放,双手托着下巴,屈肘撑在大腿上。


    “我……”她张了张口,又像是没有组织好语言一般闭了嘴。


    陆兮兮并不着急,耐心的等了一会儿,才又听到小满慢吞吞地开了口。


    “三年前,小姐预感到可能要出事,她就把我送去了孙氏。”


    说了两句,她又十分丧气地抿了抿嘴。


    “小姐是觉得我没用,所以才会把我支开的。”


    “呃……”陆兮兮愣了愣,她不明白小满为何会忽然说自己没用,更未料到她会忽然提起当年之事。


    “我总是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我要保护小姐,但其实根本保护不了她,只会拖她后腿。”


    “从前我就特别笨,字也不认识几个,小姐说点什么我也反应不过来,也不像惊蛰一样武功高强。”


    “现在好不容易又见面了,唐拂衣又是帮小姐找药做衣服,又是给离城的百姓修房子发粮食,她还有孙家的军队,能保护离城,保护小姐。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


    “我真的太没用了。”


    小满说着,又用力吸了吸鼻子。陆兮兮看着她这一副垂着头郁郁不乐的愁苦模样,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丫头,怎么忽然想这些有的没的。”她抬起手,不由分说用力揉了揉小满的脑袋。


    “哎……你干嘛!”小满赶忙组织,却还是没能来得及,原本服帖的长发一下子就被造的乱七八糟。


    “什么叫有的没得呀,难道我说错了嘛?”


    “你没说错。”陆兮兮道,“你是想错了。”


    “什么意思啊。”小满又是不解又是不服,“我想错什么了?”


    陆兮兮站起身,走到小满跟前盘腿坐下。如此,她需得微微抬起头,才能刚好与低头的小满对视。


    “首先。”她伸出一根食指,放到小满眼前,轻轻晃了晃,“你家小姐当时意识到危险,之所以让你提前离开,是因为想要保护你,而并非觉得你没用。”


    “那她为什么不想着保护惊蛰呢?”小满问。


    “因为惊蛰能保护的了自己啊。”陆兮兮答得很快。


    看着小满似懂非懂地样子,她叹了口气,又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她之所以没有支开惊蛰,不是因为惊蛰能保护的了她,而是因为惊蛰在那种情况下,更能自保,懂了不?”


    “可……”


    “那我问你,如果她真的觉得你没用,为什么还留你在身边那么久呢?早点换个有用的不就好了?”


    “……”


    小满不说话了。


    陆兮兮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弹出一根中指。


    “第二。”她认真的盯着小满的眼睛,“小满,你知道,责任这个东西呢,能力越大呢,责任就越大。”


    “就比如惊蛰会武功,她的责任就是保护小姐的安全,那姓唐的是孙家家主,她就要时时刻刻都要为家族打算,这几日都没怎么合眼。”


    “再比如我,我是个废物,啥能力没有。所以虽然我现在人在这里,却随时都能拍屁股走人。”


    “你要走吗?”小满忽然瞪大了眼睛开口问了句。


    “唔……”陆兮兮没想到她竟会忽然抓到这个重点,仔细想了想,“虽说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但总会走的吧。”


    她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一般,扬起一个洒脱又期待的笑来。


    “我喜欢自由的生活,老呆在一个地方有什么意思,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才好呢。”


    大约是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小满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真羡慕你。”她开口道,“我长这么大就呆过萧都和青州,现在又来了离城,没去过别的地方,老被人笑话没见识。”


    “害,这有什么好羡慕的。”陆兮兮歪着脑袋又凑近了些,小满一低头,便能看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方寸之间却可见海阔天高。


    “你若是想,到时候我走的时候带你一起不就行了,反正你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儿,你这小身板儿总不能把我吃穷了吧。”


    “唔……真吃穷了我就写信让唐老三给咱寄点,反正她有的是钱。唔……不过,我觉得还是自己挣快些……”


    陆兮兮这边说的兴致勃勃,小满脸上的肌肉却僵了僵,堆在眼下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她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走的。”


    “为何?”陆兮兮问,“你是担心苏小姐不乐意吗?”


    小满不答。


    陆兮兮以为自己是猜对了,便又继续道:“其实我觉得你家小姐对你最大的期待就是你能开心平安,你开心了她一定也会开心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将你送去孙氏了,她不是自私的人。”


    “小姐当然不是自私的人。”小满急急开口,反驳完后,又失落地垂下了头。


    可这一次,区别于先前纯粹的灰心,陆兮兮却从她的声音与目光里,品出了一些坚定又决绝的味道。


    “你不懂。”小满目光移向另一侧,故意躲开了陆兮兮,“我是小满,小满……是得要保护小姐的。”


    陆兮兮蹙眉,这句话虽说听着和先前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可她潜意识却又觉得有哪里有些古怪,但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是哪里怪。


    还没等她再度发问,小满已经站了起来,十分生硬又十分突兀地结束了这段对话。


    “我……我要回去陪着小姐了,不然小姐该担心了。”她抿了抿嘴,“嗯……今,今日,谢……谢谢你。”


    “以后……若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尽管开口!”


    “哎,等等。”陆兮兮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她也看得出小满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便也只是站了起来,将她拉住。


    “这天都快亮了,你家小姐刚醒过来又说了那么多话肯定累的很,现下喝了药,估摸着已经睡了,有唐拂衣陪着你也不必非要在不可。”


    “更何况你现在眼睛肿的和核桃一样,若是不休息好,到时候苏小姐醒过来看你这幅样子肯定又要担心,不如先去睡一会儿,养足了精神再去照顾她呗。”


    小满想了想:“那……我不进去就是了,我去门口守着。”


    “在哪儿睡不是睡,你去床上睡呗。”陆兮兮道。


    “不要。”小满摇头。


    “你去呗,我帮你看着。”


    “不。”


    陆兮兮有些稀奇的“嘿”了一声:“你和惊蛰,你倆什么毛病?之前我喊她回房间睡会儿,我来换班,她也死活不肯,就非要在门口睡。”


    “我是不太理解,这楼如今里外这么多人看的这么紧,你家小姐还能长出翅膀飞走了不成?”


    “你管我!”小满晃了晃脑袋,“我就是要在门口守着小姐。”


    她言罢,转身跑上了楼。


    陆兮兮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有些莫名奇妙的愣了一会儿,而后故作高傲的甩了甩头。


    “嘁,跟谁非要管你似的。一个个的,爱睡不睡,反正我要去睡了。”


    她转身,对着空气道了声“晚安”,大步回了房间。


    少女心事来势汹汹去势也汹汹,陆兮兮第二日再见到小满,后者的脚步已经恢复了一贯地轻盈。


    她似乎是已经忘了那天夜里的那些负面情绪,只是继续如往常一般仔细又谨慎的帮苏道安准备点心和定时要喝的汤药,同三年前一般,不出一点差错。


    唐拂衣日日忙碌,军队安置,商队往来,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尽管也有他人帮助,最终却也还是需要主事的人来拍板。


    然而,尽管并不能每时每刻都守在苏道安床前,换药一事,她却从不假以人手。


    又过了几日,班鹤找到唐拂衣,向她辞行。


    “离城历经浩劫,百废待兴。再加上家主方才将孙氏举族迁来,修建房屋安置百姓,重整军队加固城墙,这些都需要时间。”


    “如今中原各方势力皆因山神之说对孙氏有所忌惮,萧都也不再敢轻举妄动。南方,除了端义以外,其余各州皆是表面上高呼着忠心,实际各怀鬼胎,小战不断,大战一触即发。”


    “西域,启凉素来是曾经的七国之首,而漠勒虽从前名不见经传,却能在三年前,几乎豁出全部兵力,接下就连彼时的启凉都不愿意接下的,来自萧都的围剿歼灭轻云骑的合作邀请,如此魄力,想必其后是有高人指点。”


    “那高人是谁班某不得而知,但如今二国开战,萧都不大可能劝和,偏帮任何一方也并非上策,以他们目前各自的国力,这场战争没个一年半载恐怕是难以结束。”


    班鹤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地图上的那一道江水。


    “其实现下漓江正值冰期,且鹬蚌相争,若能渔翁得利自然是最好,但孙家军人数虽多,却上不得战场,银鞍军虽训练有素,但人数太少,这么些年艰苦的日子过下来,作战能力也不如从前。”


    “班某以为,家主既当不了那渔翁,便也不用心急。抓住这个机会好好修养生息,操练军队,方为上策。”


    说话者沉着而自信,听话者却不如他那般冷静。


    纵使早已知其才学远见,一番话下来,唐拂衣心里头仍免不了一番惊涛骇浪。


    这些话若只是从一个普通人口中说出或许充其量赞其一句运筹帷幄,但说这话之人整整被困在离城信息封闭三年,期间南方武神起义,扰月山庄被毁,西域由七国合并为两国分立……诸如此类种种变化堪称翻天覆地,仅凭短短十几日,这天下形式竟像是了如指掌。


    这恐怕并不是与旧友亲人往来几封书信便能了解清楚的事。


    “家主不必惊讶,我虽三年与世隔绝,但脑子还算灵光。我今日与你说的这些,三年前离城还未深陷困境之时便已有端倪,可见一斑,如今再结合孙氏带来的一些消息,自然不难推断。”


    唐拂衣想,见微知著,决胜千里,大抵如此。


    “然而一些细节,班某还需亲自确认,因此今日特来向家主请辞。”


    “另外,萧都新册立不到一年的太子此前也死在了青州,班某以为,这其中还有文章可做。”


    “我多年未归,萧都之中认得我的已是少数,知晓我人在离城的除了家弟应当不会有第二个,如此,我行事倒也方便。”


    “不如就由我来为家主走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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