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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校场 众目睽睽之下,那被击到空中的长……


    “确定啊,你我都在这里,还能有谁?”


    小满皱着眉从柜子后面探出一个脑袋,却见到唐拂衣指了指窗外。她一转头,恰好见到那女人站起来,也正往屋内看。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惊蛰?”小满一步跨出柜子,奈何床就摆在窗边,她也没办法一下就飞到惊蛰面前,“你,你怎么在这里?”


    惊蛰亦是皱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话不应该我问你么?公主与我说今日要与你同去太后宫中请安。”


    “什么?”小满大惊,“可可可,可她与我说,她是与你同去的啊?”


    她说着又有些呆滞的看向一旁站着的唐拂衣:“这……”


    屋内屋外,三人一时无话。


    “公……公主她,一个人去了?”小满看了一眼外头的太阳,已经日上三竿。


    “我去找她!”她说着却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抹布,将抹布往唐拂衣手中一塞,转身急急忙忙地就冲出了寝殿。


    唐拂衣也赶紧跟在她身后,却见小满刚冲到宫门口,苏道安正提着裙子,一脸欢快地跨了进来。


    惊蛰此时也已绕到了前院,四个人一下子都呆愣在原地,大眼瞪着小眼。


    宫中地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面忙自己的事情,一面好奇地往这边瞧。


    “呃……”苏道安有些尴尬的张了张嘴,而后嘿嘿笑了笑,“我……本,本公主去给太后请安,刚回来,没什么事儿,大家都各自忙各自地吧。”


    她说着又往里走了几步,唐拂衣注意到她裙子和披风下摆地白色绒毛都沾了些赃物。


    灰色的污垢里隐约能看出些色彩,看着到不像是走在路上沾得污泥。


    “公主!您……”小满一脸得不快,正想说些什么被苏道安打断。


    “小满,我饿了!”她开口道,“什么时候用午膳啊?


    “午膳还未到呢。”小满答了一句,还是有些不情愿,“您……”


    “那先喝药吧!”


    “喝药?”小满一个愣神,苏道安已经走过了她得身边,直往内殿而去。


    唐拂衣原本也想说些什么,却只见小公主笑着冲她吐了吐舌头,心里头地那点子气却一下子全散了,想说的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公主,您怎么不喝药就出去啊!”小满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我忘了嘛。”苏道安地声音传来,颇有些理直气壮。


    “什么忘了分明就是故意地!”小满一边往厨房跑,一边道,“您什么时候能让我少操些心啊!”


    “好好好,我下次一定记着。”


    苏道安地声音隔了一段距离传过来,唐拂衣和惊蛰默契地相视一笑。


    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苏道安如此充满活力又欢快地声音,想来今日是有了什么好事。


    “今日去给太后请安,准备离开的时候恰好遇上了皇上,我便趁机讨了个允准,下午可以去城外的校场找何曦姐姐玩儿。”


    午膳时,苏道安果然一面吃一面笑着将好消息说了出来。


    “只要日落时回来就行。”


    “啊?”小满在一旁又是一惊,“公主您大病初愈,校场风大当心着凉啊。”


    “这日头这么大怎么会着凉?更何况我是去校场又不是去战场,玩玩不会有事的啦。”她说着看了眼唐拂衣,“拂衣陪我一起去吧。”


    唐拂衣点头应下,她对这位大名鼎鼎地何帅好奇已久,如今终于有机会能一睹其风采,更何况自她来道北萧还未出过宫门,自然也是越发期待。


    “公主我也一起去!”小满连忙开口道,转头又向惊蛰道:“惊蛰,你留下来守宫!”


    惊蛰听着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表示什么异议。


    苏道安出门通常都是由小满陪着,倒也不是她不想随侍在侧,只是若是让小满留下守宫,实在是很难让人放心。


    相比之下,小满照顾公主也确实是更为妥帖。


    马车早已在宫门外备下,前前后后许多侍卫围着,走在萧都的大街上引起了不少的围观。众人纷纷都在猜测是宫中的哪位贵女出行,竟有如此大的排场。


    唐拂衣看向苏道安,却发现她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椅背,透过帘子被风带起的缝隙,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地景象。


    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校场。


    苏道安扶着唐拂衣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下了车,小满已经先行跑过去通报了守卫的士兵。


    校场这样的地方鲜少有女子出现,更不要说是公主这样身份金贵地女子,再加上苏道安本也来的突然,两位士兵多少都有点措手不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待,却还是行了军礼。


    苏道安倒也并不介意,只是客气地说了句:“不必多礼。”


    “你们不必紧张,何曦姐姐在吗?”她问道。


    “在。”二人似乎对苏道安对何曦的称呼稍有些不太习惯,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其中一人回道,“何统领此时应当是在武场与人切磋。”


    “好,你们不必去通报,本公主自己进去找她便是。”


    “这……”两人面面相觑,似是觉得不妥。


    “没事。”苏道安笑道,“本公主与何曦姐姐自由相熟,好久未见了,今日是领了皇上的圣旨来的,要给她一个惊喜。”


    “你们若是去通报,反倒是坏了本公主的好事。”


    她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本公主知道你们有军令不可违抗,但我这是圣旨,这里是萧都城,还是我比较大,所以要听我的。”


    唐拂衣站在一旁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胡扯,也算是能明白小满对惊蛰说话的语气是跟谁学的。


    圣旨只说了允准她来校场找何曦玩儿,可没有说要她给何曦一个惊喜。


    更何况,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也还未可知。


    大约是因为也确实听说过苏何两家的关系,卫兵最终还是松了口,放了行。


    苏道安道了谢,带着二人一路直奔武场。


    小满似乎对着地方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闷头跟着苏道安往里走,倒是唐拂衣头一次见这样的地方,十分好奇,忍不住四下张望。


    这校场修的极大,也并不复杂,看起来像是军队临时驻扎之所。


    从大门进,先是能见到一座马房,房中栓了两三匹老马,体格瘦弱,就连低头吃草的动作都可见疲态。


    过了马房再往里走是三条并行的胡同,胡同两侧是并列的客栈,每间客栈的门口都挂了个牌子,牌子上写着北萧各方地名,看起来应当是临时驻扎在此的军队首领居住的地方。


    但何曦在萧都城内有自己的府邸,想来也并不住在这里。


    行动缓慢的马匹搭上这看起来已经空无一人的客栈,越发显得萧条。


    过了胡同,眼前便是豁然开朗,空旷地土地上扎了许多营帐,有整齐地操练声从远处传来,听着人数并不算多,但整齐划一,颇有气势。


    再往前便是武场,苏道安走得越发快,雪白地斗篷随着她的雀跃地脚步一颠一颠,唐拂衣从背后看,只觉得与她房中的那只肥啾走起路来的样子越发相似。


    武场边围了许多人,兵刃相接发出地闷响从人群中央传来,夹杂着不断地欢呼与喝彩,人群的缝隙间隐约能看到,一名白衣女子正与一黑衣少年切磋比武,那两人都只着了轻甲,一人持了一柄陌刀,刀头都用白布裹住,你来我往打得正酣。


    然而,哪怕是不懂武术的人远远望上一眼,也能察觉出是那女子明显更占上风。


    “欸,公主!”


    小满的一声惊呼,被淹没在了喝彩声中无人注意,唐拂衣一转头,才发现自己才走神了一瞬,苏道安已经提着裙子迫不及待地跑向了人群。


    她的个头和身形相比士兵们都矮小了许多,众人见到这么个小姑娘挤进来,一时间都怔愣着不知该做什么,只是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路。


    唐拂衣和小满连忙跟了上去,只见那武场中央,女子举刀的瞬间臂下似有破绽,少年趁机调转刀头,刀柄横扫向女子腰间,原以为是胜券在握,却未曾想对方持刀的手陡然一松。


    那长刀顺着其右手虎口处顺时针向下一转,白布裹住的刀头抵住对方刀柄的瞬间又用左手握住,顺势往上一挑。


    那少年本是铤而走险,如此姿势根本无法再借力,只得任由自己手中的陌刀被对方挑飞到空中,下一刻,女子身形一转,回身下劈,刀刃停在少年脑门前方寸,胜负已分。


    赢得漂亮!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可下一秒,众目睽睽之下,那被击到空中的长刀,竟是直向站在场边的小姑娘飞了过来。


    “公主!”唐拂衣心中一惊,快步上前,一把拽住似乎是傻愣在原地的苏道安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随手拔出身边一士兵腰间的短刀,横刀一挡。


    只见她手腕处关节灵巧一转,那长刀凌空被卸了力,转了个圈,“啪”地一声落到了她身前的地面上。


    而苏道安仿佛是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啊”得叫了一声,扑进了小满的怀里。


    第32章 何曦 听说你师承扰月山庄白华真,风雪……


    在场众人皆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那女子面色一变,来不及卸甲便快步往这边走过来。她身长六尺有余,步若流星,身形挺拔却不觉魁梧,寻常地陌刀被她握在手中竟显得有些许小巧。


    她的长发高束在头顶,满是划痕地轻甲下是一件深蓝色交领长衫,腰间用黑色的腰带束住,脚下蹬了一双缎面短靴。


    只这么简简单单地几步,已是英姿飒爽,锋芒尽露。


    此人想必就是何曦,唐拂衣这么想着有些出神,直到她行至近前,才后知后觉地侧身让开半个身位。


    何曦的目光扫过唐拂衣和小满,最后落到苏道安的身上,面上厉色更甚。


    “谁放他们进来的?”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已有足够的威慑力,武场内一片寂静,一时间竟是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何曦见无人回应,心知了个大概,未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对苏道安道:“武场内刀剑无眼,并非玩闹之处,贵人还是快些回去,免得自讨苦吃。”


    她言罢挥了挥手:“照云,送客。”


    大约是因为本就生在武将世家,又两年带兵在边关,哪怕是未着重甲,何曦的身上仍有一股震慑八方地气势,唐拂衣见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一时间也不敢开口。


    倒是苏道安听了这话立刻从小满怀里抬起头,开口道:“你唤我什么?”


    她这一句问得气势十足,竟直接将那被称作“照云”的少年震得脚步都都有片刻停顿。


    一是未曾想到这看起来娇滴滴地小丫头一开口竟也有如此气场,二是未料到竟有人敢用这种质问般地语气与何曦说话。


    何曦回转的身形一顿,转头看向苏道安,这小丫头如今气势昂扬的模样与方才害怕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看着倒确实是有些眼熟。


    苏道安见她眼中疑惑更甚,还是一副不认得自己的样子,离了小满两步跑到何曦面前,又踮起脚狠狠瞪了她一眼:“何初霁,你真是越发野蛮了!”


    耳边传来此起彼伏地吸气声,唐拂衣只觉得苏道安这一番动作下来,原本围在自己身边看热闹的士兵们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何曦这会儿可是真愣住了,她又上下下仔仔细细将苏道安打量了一遍。


    “苏……涉川?”她张了张嘴,眼中略过一丝惊讶,“你是涉川?”


    苏道安“哼”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偏过身子,故作生气不理她。


    何曦面上的表情立刻便松了下来,她有些哭笑不得地冲周围人挥了挥手道:“没事了,这位是我的故人,大家各自去操练便好。”


    人群散去,方才那与何曦切磋的黑衣少年却还站在原地。


    何曦向前走了两步:“涉川,你怎的忽然来了这里?前阵子听说你大病初愈又感染了风寒,便一直都没有去看你,你的身体如今无碍了?”


    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万分温柔,唐拂衣明显看到照云立在一边露出了一个仿佛见了鬼一般的表情。


    苏道安立刻后退了两步,兔子一样躲到唐拂衣的身后。


    唐拂衣没想到苏道安会突然来这么一手,目光和何曦交汇的一瞬,她忽觉尴尬,一时间不知该露出个什么样的表情。


    “本来是好了,但你方才凶我,就又不好了。”苏道安道,“我好不容易才求得皇上让我过来找你,想给你个惊喜呢。”


    何曦素来知她孩子心性,再者方才也确实是自己未能认出苏道安来,便也不与她多分辨什么,只是柔声道歉:“是我错了,涉川不生气了。”


    她说着又笑了笑:“的确是惊喜,两年不见,你真是长高了不少。”


    女大十八变,两年前分别的时候苏道安年方十三,也还未入宫,不论是个头还是长相还是装扮都与现在差了太多,她一时未能认出来也实在是在情理之中。


    苏道安“哼”了一声,指了指那少年问:“这是何人,为何不走?”


    “这位是我的副官,姜照云。”何曦说着,又向姜照云介绍苏道安,“照云,这位是安乐公主。”


    姜照云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慌乱,他行了个军礼:“不知公主大驾,方才差点伤到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苏道安看了他一眼,挑眉道:“本公主差点被你吓死了,你说恕罪就恕罪?可是恕不了一点儿!”


    唐拂衣一听她这个语气便知道小公主又起了玩儿心,那少年果然浑身一震,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办好,只得向自家统领投去求助的目光。


    而何曦在应对苏道安方面显然是颇有经验,眼看着苏道安活蹦乱跳地半点无事地样子,她便也不再做出一副温柔长姐地模样。


    “苏小五,装一装得了,这点事儿能吓得到你?”何曦道,“你方才喊那一声,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公鸡睡懒觉刚醒,到了下午才想起来叫呢。”


    “何初霁!”苏道安一听这话果然急了,她满脸羞愤地原地跺了跺脚:“你才是公鸡呢!”


    毫无力道地一次回击。


    唐拂衣心想,小公主看着蛮横,实际上脸皮却是薄得很。


    何曦走上前来摸了摸苏道安的脑袋,她比苏道安高大不少,以至于苏道安在她面前倒是像个小孩子。


    “没大没小,要叫何曦姐。”她道。


    唐拂衣和小满皆在一旁笑出了声,苏道安微红着脸,撅着嘴仍是一脸不服的样子,但也确实是没有再说什么。


    “许久不见,小满也越长越漂亮了。”何曦看了一眼小满,“我刚才也未认出来。”


    “多谢何将军夸奖。”小满笑得十分开心。


    何曦又将目光挪到唐拂衣地身上,面上的笑意倒是淡了一些:“想必这位便是拂衣姑娘了?”


    “将军知道我?”唐拂衣有些惊讶。


    “我去苏府拜访时曾听苏夫人提起过你,听说你师承扰月山庄白华真,风雪剑大名鼎鼎,我仰慕已久,今日恰好遇见,不如切磋一二?”何曦开口问道。


    唐拂衣心中一跳,她虽确实会些武功,但师承白华真不过时她临时瞎编的胡话,她也并不善使剑,而方才那一战足见何曦不好对付。


    若只是输了倒还好说,要是因此被看出破绽,那才是真的不妙。


    “何曦姐姐,你怎么欺负完我又开始欺负我的侍女啊。”苏道安在一边开了句玩笑。


    何曦笑答:“你身边的人,从前会武功的只有惊蛰一个,如今又来了个拂衣,我既然受你一声姐姐,自然要帮你把把关。”


    她说着转头又看向唐拂衣:“放心,切磋而已,只是点到为止,我不会为难你。”


    唐拂衣知道自己此次是推脱不掉,干脆也就不再纠结。


    “能得何统领指点自然是拂衣的荣幸,只是我虽师从白华真,却实在是半点没能继承得了师父的剑术,因而我师父总是让我在外头尽量不要提起他给他丢人。”她说着自嘲般的笑了笑,“若是等会儿拂衣有什么招式做的贻笑大方了,还望何统领和公主,莫要见怪。”


    “自然。”何曦见她如此爽快露出一个较为满意的笑,立刻吩咐姜照云去取了两柄木剑过来。


    两人一人一剑又站到了武场中央,小满则是扶着苏道安做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顺手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摸出一个橘子来,刚剥了皮,便见何曦已率先出剑。


    不知是因为她不善使剑亦或是故意为之,这第一剑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直刺向唐拂衣的面门。唐拂衣下身不动,剑至眼前侧身避开,右手反握住剑向上轻轻一抛换到左手,剑柄的尾部直袭向何曦的手腕。


    何曦目光一变,心知躲不过这一击,手腕向上一转,剑柄击中她的手背。


    只见她后退两步转身,挽了个剑花再次横扫过来。唐拂衣后仰躲过那一击,右脚向后挪了半步,腰部灵巧地自左侧转到上方,右手依旧是反握住剑柄,剑身根部抵住何曦的木剑借巧力向上一绕,那木剑竟是随着她的动作一道飞到了空中。


    这是个机会。


    对方兵器脱手,唐拂衣正欲乘胜追击,提剑上挑,却被何曦轻松避过。


    眼见着对方想伸手抓她的手腕,唐拂衣连忙收势后退,而这一收又给了何曦喘息之机,她抬脚将落下的木剑踢正伸手握住,自左上斜劈而下。


    这一招裹了十足的力道,唐拂衣心道不好,后退一步,这一退又被何曦抓住机会连上后招,唐拂衣应接不暇,接连又退了好几步,长剑在身后又从右手换到左手,依旧是反握着横到身前,挡下了何曦的最后一挥劈。


    一阵疾风袭过武场,贴地卷起细碎的黄砂在两人脚边乱舞,寒意横生。


    “喂!何初霁你轻点啊!”苏道安在场边忍不住大喊,“你把这小木剑当你那□□使呢?”


    风声猎猎,也不知道何曦听到没有,倒是立在一旁的姜照云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


    “公主好眼力,我还道她们这打的虽是精彩却也总有奇怪之处,听了公主这话才算是明白了。”


    “这两人拿得都是剑,使得却都不是剑招,能不怪么。”苏道安哈哈笑了两声,接过小满递过来得橘子放进嘴巴里,暖暖地阳光加上酸甜地口感,她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如此享受而放松。


    看着场中二人你一招我一式的有来有回,也是兴致大好。


    “你叫照云?”她开口问立在身边的少年。


    “是,公主。”姜照云答。


    “好,照云,你去给我牵一匹马来,不要太健壮,要我刚好能骑得那种。”苏道安吩咐道,“再给我找一把弓和几支箭。”


    她说着,歪着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尽量给我挑轻一些的,你们这儿的弓太重,我怕我拉不动。”


    “呃……”姜照云愣了愣,面露难色,“公主,您……”


    “无妨,我会骑马。”苏道安一看就知道姜照云是在担心什么,这样的目光入宫来她见过太多,早就见怪不怪。


    只是在宫中要维持“公主”的形象,如今到了这里,才终于可以放纵一把。


    这位名叫姜照云的少年,她虽是不熟悉,但既然得何曦信任,想来也是自己人。


    “你自去牵来便是,出了事我自己担着,不会怪到你头上。”


    苏道安说着看了眼武场中央,忽然面露急色催促道:


    “你快去呀,她们要打完了!”


    第33章 惊马 她知道苏道安的过去,了解苏道安……


    唐拂衣手中的木剑上已经有了许多凹痕,她此前仅仅是担心自己落败的太快而暴露,却没想到何曦更是半点不通剑术。


    方才那一招挥劈分明就是最常见地刀法,而剑为双刃,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苏道安那一声喊,她听到了,何曦自然也听得清楚。却见那素来面冷地将军眼中露出一丝尴尬又无奈地笑,手上的招式似有变化,挣扎了几招之后还是敌不过常年地动作习惯,又恢复了原状。


    可不知为何,苏道安开口的时候,唐拂衣竟从何曦那一闪而过地笑容里品出了一丝宠溺。


    如此认知令她心中略有些不爽,既然何曦并不使剑招,她便也不再拘着,两人又过几招,也算是打得有来有回。


    大约是常用重兵,何曦的力道极大,唐拂衣相比之下则是更灵巧些,但下盘亦稳,丝毫无飘忽之感,一看便知基底深厚。


    何曦看向她的眼神从不善渐转为惊喜,而后欣赏之意愈发浓重。这人的力道虽然不大,但心思细腻,凭借着多次预判躲过进攻,一时间自己竟倒真是拿她没有什么办法。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唐拂衣的体力下降的较为明显,动作也随之渐渐缓顿。


    她心知再如此托耗下去不是个办法,故意诱处对方一个破绽,趁着她难收剑地瞬间直刺向对方的咽喉。


    却见何曦不退反进,双腿扎马步矮身偏头躲过唐拂衣地那一剑,又在瞬间丢了自己的剑,双手抓住了唐拂衣地持剑的手臂。


    唐拂衣无论如何都未曾料到她竟然会忽然弃剑来这么一招,心道不妙却也已经来不及应对,只能任由何曦顺着她的手臂抱住她的上半身将她凌空掀翻在地。


    所幸何曦这一招很明显是收了至少六成的力,否则自己吃这一记背摔怎么也得断上几根肋骨。


    手中的木剑被夺去,唐拂衣知晓自己此局必然已是败了。


    她撑着地面方才抬起上半身,便见何曦双手持剑,自上劈下。


    这最后一招,又是一式刀法。


    唐拂衣在心中无奈苦笑,只道她们二人的这场比试,两把木剑有或没有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木剑还未至她眼前已见收势,唐拂衣清楚此番切磋何曦也定不会真的伤到自己,正要放下心来,却忽听得一声尖鸣,耳畔风声乍紧,眼前掠过一道寒光。


    而后是“咚”地一声闷响,有一物击打到剑身上,直接将其自何曦的手中打落在地。


    一同落地的,还有一支箭头被白布紧紧包裹住的银箭。


    这一箭力道十足,强势而极具攻击性。


    何曦与唐拂衣皆是一惊,二人同时转头望向那箭的来处,却只见苏道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了披风,裙子的下摆撩起来系在腰间,露出干练地裤装。


    她像是拄着一根拐杖一般双手握住长弓,弓身竖起,一头抵在地上,微微弯腰,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面色微红却还是难掩笑意。


    而姜照云一脸震惊地站在一边,双手还举在空中,看起来原本是想阻止或是看形势不对还能及时保护,而现在却一时不知该继续举着还是放下。


    见到她们两人转过头,苏道安脸上笑意更甚,深吸了一口气大喊道:“何初霁!你当心点啊别把我家拂衣伤到了!”


    “没大没小!喊姐姐!”何曦见是苏道安便松了口气,语气中略有些责备,“你大病初愈,这么重的弓也敢拉,不怕伤到。”


    “切!我才不会!”苏道安撇了撇嘴,嗔道:“你们银鞍军的弓真是太重了,蛮子才拉这么重的弓!”


    何曦哈哈笑了两声,也不与她多争辩,又将头转回,却见唐拂衣还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苏道安的目光亦是无比呆滞,似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怎么,头一次见涉川射箭?”何曦向前两步向她伸出了手,“看呆了?”


    唐拂衣有些僵硬的转回头,看向何曦的目光里还有些不可思议。


    何曦那最后一招握着没什么杀伤力的木剑亦是劈出了一夫当关的气势,却被那突如其来的一箭直接冲散了。


    她虽不懂箭术,却也能感觉得出着这一箭的厉害。


    但她实在是难以想象苏道安如此娇小玲珑地身躯将那长弓拉满的样子。


    唐拂衣缓缓抬臂握住何曦的手,借着她的力道一下就站了起来。


    “涉川如今身体刚好,还没什么力气,且银鞍军的弓都偏重,她并不是很擅长。”何曦看着唐拂衣的样子笑道,“你若见过她曾经马上轻弓的模样,便不会觉得惊讶了。”


    唐拂衣看着何曦提到曾经时面上那颇有些自豪地笑,仿佛苏道安优秀她焉有荣焉,心中的那一丝不爽竟是莫名更甚。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苏道安所知实在是太少,她入宫前整整十三年的人生是如何度过,入宫后的两年又经历了什么,看似娇蛮的性格背后到底藏着一颗怎样的心,她统统不知,又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知晓。


    而何曦——


    她知道苏道安的过去,了解苏道安的脾气,能毫无顾忌的与苏道安开玩笑。


    哪怕是两年未见,甚至都没立刻认出她来,何曦依旧能很轻松的一眼就看出,苏道安在面对那飞来的陌刀时根本不是真的害怕。


    她又看了眼苏道安,小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那长弓丢给了姜照云拿着,自己则是转身拉住了身边的马儿的缰绳。


    那马儿虽说浑身漆黑,毛色却颇具光泽,在阳光下还能看出些五彩斑斓之感。唐拂衣看着它身形虽算不得高大,却是头细颈高,体态匀称,肌肉地线条漂亮流畅而有力。


    银色的马具覆在其身体上,活像是一名养尊处优地贵公子。


    苏道安另一手轻抚上它柔顺的鬃毛,那马儿便像是通人性一般,低垂下头,轻轻蹭了蹭她的侧脸。


    如此模样,自己是头一次见,那何曦又见过几次?


    “好漂亮的马。”唐拂衣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情愿与何曦聊苏道安的过去,试图岔开话题。


    “是吧。”何曦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而是随着她一同,将目光落到了苏道安那边。


    “它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唐拂衣问。


    “北斗,快四岁了。”何曦答,“银鞍军中的马体型都较为壮硕,这匹年纪不大,体型适中性格也温驯,应当是照云特地挑来的。”


    “喔,看着确实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唐拂衣有些心不在焉的赞叹了一句,目光却始终没有从苏道安的身上挪开。


    “走吧,我们过去。”何曦开口。


    唐拂衣点点头,甫一侧身,却见苏道安方才一脚蹬上马鞍,翻身正欲上马。那马儿却忽然高昂起头,打着响鼻双目圆瞪,看着是一副紧张地模样。


    “那马不大对。”她一把抓住何曦的手臂。


    话音刚落,便见那本是温驯的小马忽然高抬前蹄,嘶鸣了一声,受了惊一般原地甩了甩身子,而后也不管什么方向,快速冲了出去。


    从有反应到发狂整个过程不到三秒,苏道安本是翻身在空中,也察觉到它的异样,正欲回身查看情况,那马便发狂一般甩跳狂奔起来。


    苏道安惊叫一声被掀翻在地,正欲松手,却又发现双手竟是被搅在了那缰绳中挣脱不得,只能维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吊在马的身侧,空悬着上半身,被那马儿拖着往前跑。


    “涉川!”


    “公主!”


    在场的几人皆是高呼出声,小满站在原地急的团团转,唐拂衣想也没想本能的就要去追,却被何曦往后一拉。


    “退出去!”她高呼一声,人已奔至姜照云的身边,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长弓。


    唐拂衣一个踉跄几乎是被甩出好大一段距离,方才站稳回头,只见何曦已箭在弦上,却一时未发。


    她心中焦躁不知她这是在做什么,转头望去,登时头皮发麻忘了呼吸。


    那黑马奔跑的方向正是武场专用来指挥的高台,由多根木条交错搭建而成,一旦被撞毁,上头沉重的木板木条坍塌下来,怕是连钢铁都能压出几道深痕,更莫要说是一个活生生地人。


    而苏道安,却是在最初的惊慌之后迅速冷静下来,耳畔风声呼呼,黄沙迷眼,下半身虽被拖拽着,但索幸武场的地面还算平整。


    她双手紧抓住那缰绳,瞬间发力将向下一拉,那马被拉扯住头颅,嘶鸣一声高抬前蹄几乎直立。


    唐拂衣站在远处,眼见着苏道安趁此机会抬腿踩上那脚蹬,双臂收拢,再次飞身跃上马背,而后立刻双手抱住那马儿的脖颈,靠着自身全部的力量,又将那差一点就要向后翻过身去的马用力压了下去。


    前蹄触地的瞬间传来巨大的震感,苏道安整个人都几乎被腾空颠了起来,但她很快又坐稳了身子,双腿夹紧马肚,手中缰绳一甩,马头便随着她动作的方向又转了回来。不再狂奔,只是弓起背在原地猛烈跳跃,扭曲身体转来转去。


    而不论它再怎么挣扎,苏道安始终稳稳坐在马背上,紧拉缰绳,控制着它的动作。


    唐拂衣见那马儿肉眼可见的慢慢平静下来,终于是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何曦放下手中长弓,积年的军旅生涯让她养成了喜怒不行于色的习惯,然而,即便是表面没什么情绪,止不住颤抖的手依旧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去叫军医过来。”她将那长弓丢还给姜照云,吩咐了一句,而后深呼吸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也向那边跑了过去。


    那马儿终于没了力气,四肢发软,缓缓跪到了地上,低垂下头。


    苏道安提着的一口气散了,身子一歪,整个人也如被抽了骨头一般,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唐拂衣快步向前跪在地上,伸手接住苏道安,将她搂进了怀中。


    第34章 甜吗? “不甜,酸的很。”唐拂衣答。……


    “公主……”


    唐拂衣不能确定苏道安现在的状态,低头唤了一声,凑近想去看她的脸色。却见小公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喘了两口气,缓过来之后第一件事情竟是去关心那马儿的情况。


    她伸出手,似是想要摸一摸它的鬃毛,但身上实在是乏力,抬不起上半身。唐拂衣抱着她往那边靠了靠,苏道安双手摸了摸小马的眼睛,喘着气柔声哄道:“不怕了北斗,没事了。”


    那一双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触碰到那马儿乌黑色而有光泽地皮毛,越发显得秀气漂亮。


    唐拂衣看着,又想到方才正是这样一双手紧握住粗糙地缰绳,安抚下莫名受惊的骏马,越发不可思议。


    苏道安耐心地安抚,而那小马亦像是能听懂人话一般,伸出舌头舔了舔苏道安地手背,又将脖子伸长了些,将脑袋缓缓靠在苏道安的手掌上。


    唐拂衣看着它的动作,竟觉出一丝愧疚来。


    “涉川!”何曦匆匆赶来。


    她一出声,唐拂衣便见那黑马浑身一缩,一双淡金色地眼睛里满是害怕。


    苏道安也注意到了北斗的异常,她轻笑一声,安慰道:“没事,北斗不怕,有我在呢,不怕。”


    唐拂衣皱眉,只觉得苏道安对这马的态度也太过好了些。


    何曦撩起下摆单膝跪在苏道安身边,关切道:“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


    小满紧跟在她的身后跑过来,她体力差,这么一段距离跑得气喘吁吁,一边跑还一边哭,到了近前也不知道怎么的被绊了一跤,整个人往苏道安这边扑了过来。


    唐拂衣吓了一跳,一只手将苏道安往回搂了一点,另一手在小满要摔倒的瞬间将她稳稳扶住。


    “公主你没事吧公主!”小满扑通一声跪在苏道安面前,一面哭一面道,“我都说了危险了你还非要骑马,吓死我了!”


    “别嚎别嚎小满,多大点事儿,丢不丢人呀!”苏道安被她这副阵仗整的有些哭笑不得,她轻轻拍了拍小满的脑袋,而后才转过头对着何曦道:“别担心,何曦姐姐,我没事。”


    她说着又摊开手掌:“骨头都没断,身上也不疼,只是有些擦伤,等会儿涂些药就好。”


    方才出了一身的汗,苏道安现下只觉得冷,于是她又本能的往唐拂衣地怀里缩了缩,唐拂衣也顺势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何曦的目光落到那蹭破了些口子的手掌上,却注意到有血色自她塞在护腕内的布料上快速蔓延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轻轻抓住苏道安的手腕,皱眉问道。


    苏道安愣了愣,似乎直到这时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传来的痛感,忍不住“嘶”了一声。


    何曦小心翼翼地为她解下护腕,撩起袖子,缠在手臂上的绷带竟已是鲜红一片。


    唐拂衣心头一跳,又听苏道安坦然开口:“应该是之前手臂上的伤口裂开了,这也无碍,只是寻常伤口,等下去屋里重新包扎一下就好。”


    这也无碍那也无事,那怎样才算有事?


    唐拂衣抿唇皱眉。


    平常在宫里的时候喝个药都要哄着,怎么到了何曦面前就变得如此乖巧懂事?


    姜照云带着军医匆匆赶来,仔细查看了一下她骨头确实并无什么损伤,众人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


    “外头还冷,先进屋里再说。”何曦说着,看了眼垂着头单膝跪地的姜照云,“去查。”


    “是。”姜照云道。


    苏道安腿脚还有些发软,正想扶着唐拂衣站起来,却直接被她打横抱起。


    “公主受了惊,还是我抱公主走吧。”她开口,却没有看苏道安,而是看着何曦。


    何曦亦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和小满跟上。


    几人一同往回走,苏道安窝在唐拂衣的怀里抬头看她,觉得她地情绪似乎有些奇怪,但这个怀抱又稳又暖,很快她就忽略掉了这一丝怪异,自然而然地将脑袋靠在了唐拂衣的肩膀上,顺便还闭上了眼睛。


    短短几步路地距离,等几人进了屋坐下,苏道安便已经几乎要睡着了。


    “把药放下,你出去吧。”她坐在榻上,大大打了个哈欠,对那军医道。


    军医看了眼何曦,得到她的示意后,才将包扎要用到的工具和药品都留下,自己退了出去。


    屋子里虽谈不上暖和,却还是比屋外要好的多。唐拂衣和小满一起去打了水来,小心翼翼地给苏道安拆开手臂上地绷带,露出手臂上几道触目惊心的划痕。


    “这是怎么弄的?”何曦皱眉问。


    “我自己不小心划的。”苏道安想也没想开口胡扯。


    何曦不吃她这一套:“小满,你家公主怎么弄的?”


    “这……”小满明显不是很擅长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但苏道安既然选择隐瞒,她也不敢随意说些什么,支支吾吾了半天,只憋出来六个字:“这我也不知道。”


    何曦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唐拂衣:“你说。”


    唐拂衣看了眼苏道安,见她只是低着头也没什么表示,而何曦又目光犀利的盯着自己,知道今日此事大约是糊弄不过去了。


    “是此前有一日庄生晓梦的毒发作,公主疼痛难耐,就……”她点到即止,何曦的面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屋子里的氛围一下子就变得凝重起来,血迹被清洗掉之后,划痕也变得更加明显,药膏涂抹到再次撕裂的伤口上还是有些疼,苏道安却强忍着没有叫出声。


    何曦坐在她身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两人小满和唐拂衣忙活完一切,她才轻轻叹了口气。


    “涉川,害你中毒一事我多有愧疚,本是打算过两日去千灯宫登门致歉,没想到你今日来的这么突然,我……”


    她言语中满是自责,目光越发沉重。


    “何曦姐姐,此事与你无关。”苏道安收回手,将袖子放下来,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两年来你一直驻守边关,何氏那三人做的事情,想来你也是丝毫不知吧。”


    “是。”何曦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又道:“还有一桩事,是我今日早晨才刚得到地消息。”


    苏道安小腿悬在空中一晃一晃,抬手从接过小满递过来的橘子,一面吃一面看着何曦,等她继续往下说。


    大约是因为还有些痛也不敢做什么大的动作,她这样的姿势看起来倒是十分的淑女。


    “东南那边的情况不是很好。”


    苏道安的腿不晃了。


    “林恒被斩首后,白虎营暂时交到了苏伯父手中,原本以为庄生晓梦只是在少数人间流传,却没想到上至将军下至无名小卒,大部分人皆有吸食。”


    “什么?”苏道安愣住,站在她身后的唐拂衣亦是心中一惊。


    小满虽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但也知事态之严重,剥桔子的手也停了下来。


    “大部分人?什么叫大部分人?”苏道安几乎要以为她自己听错了,“一整个白虎营都染上了庄生晓梦的毒?”


    何曦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而严肃的点了点头。


    “这……”苏道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最终也只是呆呆地问了一句:“那……那要怎么办?”


    唐拂衣侧目看着她,觉得她好像真的很少会露出像现在这般呆滞而不知所措地表情。


    “苏将军递了回急报,说燕仪城恐难守住,请求弃城退守青崖关,皇帝准了。”


    苏道安沉思片刻:“若真是整个白虎营都出了问题,这倒确实是现在最好地办法了。”


    “嗯,不过南唐被攻破是迟早的事情,如今这样也不过是回光返照,倒也不必太过担心。”何曦说着,伸手握住了苏道安的手,“这是这样一来,苏伯父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我知你定是不会将此事怪到我头上,但不论如何,既然我姓何,也是何家人,自然也有疏忽之责。”


    “今日之事,就权当是我何初霁欠你苏涉川一个人情,害的我家小妹不能早日与父兄见面。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只要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力所能及,定当有求必应。”


    苏道安看着何曦笑了笑:“那我便不客气了。”她说着,又恢复了一贯调皮的模样,“好不容易让何统领欠我一个人情,我可得好好想想,不能让自己吃亏了。”


    “亏不了你。”何曦亦是笑着摸了摸苏道安的脑袋。


    小满趁着这个机会又剥了两个橘子,一个递给了何曦,另一个分成两半,一半给了唐拂衣,一半留给了自己。


    何曦向小满道了声谢,没有立刻将橘子往嘴巴里送,而是又分了一半,递给苏道安。


    “你爱吃这个,多给你些。”她道,“不过也不能吃的太多,今日就在这么些了。”


    “今日连上这半个我才吃了两个不到呢。”苏道安立刻不服气道,“之前娘还说可以吃三个,到你这里就两个了,我下次不来了!”


    何曦没说什么,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恐怕也没有多少下次了。”


    “姐姐要走了吗?”苏道安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


    “再过几日吧。”何曦的声音里似也有一丝不舍,“北边还有军务,我留不了太久。”


    “几日是几日啊?”苏道安撒娇道,“我不管,你得陪我过了生辰再走!”


    “那是自然。”何曦笑的宠溺,“你的生辰我什么时候忘记过?接风宴上便已向皇上请过旨了。”


    “这还差不多。”苏道安扬起头哼了一声,满意地点了点头。


    唐拂衣站在一边看着这二人,也放了一瓣橘子进嘴里。


    “怎么样,甜不甜?这就是彭州的橘子。”小满用手肘碰了碰唐拂衣,一脸期待的问。


    “不甜,酸的很。”唐拂衣答。


    “酸么?”小满愣了愣,不由分说地低下头就这她地手将她手中地橘子又咬下一瓣来,叼在嘴巴里嚼了嚼,“虽说确实是有酸味,但是没有很酸吧。”


    她看着唐拂衣颇有些惊讶:“我本以为惊蛰已经很不能吃酸了,没想到你比她更过分啊。”


    “你……”唐拂衣万分嫌弃地看着自己手里被小满咬掉了一瓣的橘子,一把塞到了她手里,“那你多吃些吧,我不吃了。”


    “我吃就我吃,咬了一瓣又不是咬了一口,有什么关系嘛。”她撇了撇嘴,扭过头去。


    唐拂衣和何曦听着她二人的斗嘴,一同笑出了声。


    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姜照云在门外求见。


    第35章 老兵 就好像一个下一秒就要碎掉的瓷娃……


    “将军,公主,北斗自回到萧都城后便一直都是与其他马匹一同在马厩中喂养,并没有单独喂些什么特别的东西,马鞍与马身上也并未发现什么异样。至于为何会忽然忽然发狂,卑职一时间也……没有头绪。””他单膝跪在地上,声音洪亮却又明显的十分紧张。


    “许是因为北斗胆子小,头一次见生人,有些害怕。差点伤了公主,都是照云的疏忽,请公主将军责罚!”


    屋内几人同时都收了笑,唐拂衣看着他垂着头浑身紧绷的模样,目光轻佻。


    说那马儿胆子小倒确实是有迹可循,但最开始苏道安抚摸它的时候,明明还是一副亲昵温驯地模样,这紧张与害怕又从何而来?


    “没事,这不怪你,你起来吧。”苏道安开口,声音平静淡然,仿佛并没有将方才那惊险无比地情况放在心上。


    “若是一同喂养,出问题也不会只有这一匹出问题。许是它年纪轻,性格也还不够稳重,在加上我身上本就有伤,沾了些血腥气,才让它一时间受了惊吓。”


    “校场危险,本就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此事也怪我不听劝告,学艺不精,身子也没有好全,却还非要骑马,日后若有人问起来,还希望你能替我遮掩一二,否则想来也是怪丢人的。”


    苏道安这一番话说的连贯流畅,滴水不漏。


    屋内的几人,除了小满这个不太聪明的,其余都能听得明白她的意图。


    姜照云原以为此事或轻或重自己总归是脱不了干系,在就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却没想到苏道安忽然给他来这么一段自白,帮他将罪过洗了个干干净净,一时间不知该回些什么,只得一脸迷茫地看向何曦。


    何曦心中疑惑,但苏道安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既然安乐公主并不怪你,我也不好说什么,你下去吧。”她开口,待到姜照云退出屋子又关了门,才又问道:“涉川真以为此事只是个意外么?”


    苏道安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我信姐姐这银鞍军中之人。”


    见何曦仍不说话,她便又继续解释道:“我今日上午得了皇上的允准,下午便来了此处,进来的时候因为想给你一个惊喜,也没有让人通报。”


    “更何况驻扎在校场的这些士兵皆是你从北方边境带回来的,对我根本不熟,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又何来害我之说。他们不知道我是否会骑马,自然也不可能提前做什么手脚。


    再者,何曦姐姐,这件事情发生在校场,真要闹大了查起来,你必然要受牵连,且北斗确实是一匹良驹,虽说胆子小了些,只要好好驯养,日后上了战场定是大有助益,若是只因为今日之事就折损了,也是一桩憾事。”


    苏道安认真起来的时候,总有一股令人不由信服的气质,何曦终于还是松了口。


    “你说的有理。”她吐出一口气来,“便依你所言,此事不会传出这个校场,我亦会继续留意,若有发现什么异常,第一时间通知你。”


    “那就多谢何曦姐姐啦。”苏道安笑得灿烂。


    唐拂衣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总觉得苏道安的语气和话音处处透着怪异,却一时也分辨不出怪在何处。


    夕阳西下,苏道安须得在晚膳前回宫。这一下午小公主玩得似乎还不够尽兴,临走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情愿”三个字,依依不舍。


    何曦还有事要办,便只是将她们三人送到了客栈处。


    别了何曦,苏道安倒是安静了下来,一路走着都未有说话,短短一条巷子在如此诡异的沉默中竟也显得无比漫长。


    小满抱着她白日里来时披的狐裘,有些担心苏道安着凉,见着氛围紧张又不敢开口,只能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唐拂衣。


    一个多月的时间,唐拂衣已经十分自然的成为了她继惊蛰之后的第二个用的十分趁手的求助对象。


    唐拂衣看了眼闷着头往前走的苏道安,冲小满摇了摇头,示意她暂时不要说话。


    穿过巷道,正有一人欠着一匹老马回到陈旧地马房。


    那马儿瘦骨嶙峋,上了年纪动作也缓慢而有些僵硬,牵马的老兵并不着急,只是慢慢地配合着老马的脚步往前走。


    日光迟暮,马身上的疤痕仿佛镀了一层金边地勋章。


    苏道安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向那边走了过去。


    小满和唐拂衣不明她的意图,也来不及多问,连忙跟上。


    那牵马的老兵见到有穿着贵气地女人过来,略显得有些局促,苏道安直接忽略了他的慌乱,只是抬手抚摸老马的脑袋,开口问:“这几匹马,是常年养在这里的?”


    “是。”


    那老兵不认识苏道安,但她的语气让他下意识不敢不答。


    “这几匹都是之前在战场上受了伤,又上了年纪,不适合再随军出征,就一直被养在此处。”


    “出去!”


    苏道安语气不善,听着是心情十分不好。


    别说唐拂衣,就连小满跟着她这么些年,都几乎没见过她如此真的生气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呆滞。


    “这……”那士兵有些犹豫,“敢问贵人是……”


    “公主的命令,你也敢不听从?”唐拂衣二话不说,向他亮出腰牌。


    “呃……是,是。”士兵看清那腰牌确实是真物,连忙点头,退了出去。


    马房内只余下三人。


    唐拂衣收了腰牌,却见苏道安分明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马虽老,却依旧高大。


    她又靠近了些,仰头摸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等待什么。那马儿却只是温驯的微垂下头,并没有什么异常。


    “小满。”苏道安退后了两步。


    “嗳,公主。”小满连忙应声。


    “你将我的披风抖开,里头给这马闻一闻。”


    “诶?哦好。”小满愣了愣又连忙应下,正欲上前又被苏道安叫住。


    “拂衣,你去。”


    唐拂衣面露疑惑,但没有多说,只是从小满手中接过那还稍有些厚重地披风,将里层毛茸茸的部分翻出来。而后一手拉住缰绳,一手将披风送到老马的鼻子边上。


    只见那马有些好奇地凑近了闻了闻,最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摇晃着脑袋,没过一会儿,忽然开始刨动前蹄,打着响鼻甩动脖颈,一副异常焦躁地模样。


    唐拂衣见势不对,连忙将那披风挪开,更为用力的扯紧了缰绳。


    索幸那马上了年纪,体力不支力气也不够大,只是狂躁了一会儿,很快就又平稳了下来。


    “公主,这披风上……”


    唐拂衣心跳加速,一转头看到苏道安的模样,脱口而出的话全部噎在了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小公主无精打采的站在那里,袖子上还沾了点血迹,束在脑后的长发看着有些塌,这样的体态令她看上去十分疲惫。


    而面上的表情,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委屈和难过。


    就好像一个下一秒就要碎掉的瓷娃娃。


    前因和后果在此时此刻都显得不再重要,唐拂衣恨不得赶紧冲上去抱一抱苏道安,安慰她没关系,别难过。


    有我在。


    可她却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小满本是站在苏道安的身后,她见到了那马儿的异常,却没有看到苏道安的表情,呆了一下便惊呼出声:


    “公主,那个马是闻了披风上的味道所以才会发狂的?有人在披风上动了手脚?”


    苏道安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把披风叠好,我们先回去。”她说着,率先转身往外走。


    她确实还是不太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即使已经很努力的维持平静,却还是掩不住周身的戾气。


    唐拂衣和小满对视了一眼,不敢说话,又是连忙跟上。


    那老兵仍站在一边候着,见到她们三人出来,偷偷松了口气。


    “你是哪支军中的?”苏道安忽然停下来问,“为何会在此?”


    “卑职曾是白虎营中将士,大半年前在战场上断了一臂,虽保住了一条性命,却也再上不得战场。回来之后就一直被安排在此,照顾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伙。”老兵连忙回答。


    苏道安的目光从马儿的身上移到这老兵身上,这才发现他左手的袖管果然是空空荡荡。


    “原是征战沙场之虎士。”苏道安放下手后退半步,微微躬身行礼,“方才是安乐失礼了。”


    “哎哟哟使不得使不得。”那老兵连忙弯腰道,“我不过一无名小卒,担不得贵人的礼,恐折寿啊。”


    “军爷不比自谦,你们征战沙场保得是家国安定,为国受伤,自然受得安乐的礼。”苏道安虚扶了一把,又道,“今日我进这马房之事,若是无人问起,还望你能帮我隐瞒一二。”


    “公主请放心。”那老兵咧嘴一笑,“这马房里头都是些老马,也就我一个人照看着,就算是死了一两匹,一般也不会有人来问的。”


    “好,那便多谢你。”


    苏道安说完,转身欲走,却又见那老兵面色紧张,上前半步,小心翼翼问她:“方才听公主自称安乐,敢问……可是宫中那位安乐公主,苏……苏大将军的女儿?”


    “是我。”苏道安驻足点头。


    谁料那老兵忽然“噗通”一声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吓得苏道安后退了半步,小满连忙上前将她扶住。


    “求公主救救白虎营吧!林将军他是被奸人所害的啊!”


    第36章 生气 更何况安乐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大约是害怕惊动到其他人,老兵的声音虽是无比悲愤却还是压得很低。


    苏道安四下望了望,大多数士兵的都在客栈的另一边,这个时间点除去远处两个守门的卫兵外,周围并没有别人。


    而那二人看着并没有被惊动。


    “你先起来。”她俯身将那老兵扶起,“我不能久留,你说林恒是被奸人所害是什么意思?”


    那老兵点头,深吸了口气:“我在白虎营待了许多年,林将军本是勇猛无比,带着兄弟们一路南下打了不少胜仗,我们都佩服的很。可后来营中来了个女人,那女人是狐狸精变得!她不仅勾了林将军的魂,还诱得他染上那紫药,林将军从那之后就性情大变,暴躁易怒,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我和我的兄弟们一同去劝,他也不听,如今听闻他被判斩首,也是咎由自取。可林将军是被人害的,白虎营是被人害的。最开始那药是下在酒水中,后来传播开了,军中条件艰苦又怎么可能找得到什么解药?再加上……再加上我们出兵在外许久,大家都十分想念家人,这才……”


    老兵涕泪横流,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公主是苏将军的女儿,一定能联系得上苏将军。我虽已经上不得战场,但营中仍有许多出生入死的兄弟,求苏将军救救他们!”


    那老兵说着悲怆欲绝又要下跪,唐拂衣上前一步,将他扶住。


    苏道安沉思片刻,看了眼 即将落下的夕阳,很快就给出了回复。


    “我身在后宫,白虎营中的事我虽有耳闻却也不太清楚。但你说的那个女人必然是已经不在军中了。”她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至于其他的,我会写信告诉我的父兄,你可以放心。”


    “谢谢,谢……多谢,多谢公主!”老兵连连点头,喜极而泣。


    苏道安没再说什么,带着唐拂衣和小满二人匆匆离了校场。


    唐拂衣直觉那老兵的话总有怪异之处,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其中关键。直到上了回程的马车,唐拂衣才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此事公主如何看待?”


    “不知道。”苏道安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那人说的是真是假还未可知,但就算是真,林恒身为一军主将,禁不住诱惑酿成大祸亦是事实,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我回去写信把此事告诉我父兄便是了。”


    唐拂衣见苏道安很明显并不是很想谈这件事,便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默默记下。


    车轱辘碾过经年的石道,略有些颠簸。


    一壁之隔的马车外,有各路摊贩的吆喝叫卖,有孩童跑来跑去嬉笑打闹,有凌乱的马蹄与繁弦,本是热闹无比地长街市井,苏道安却似乎完全没有欣赏的兴致。


    小满看着担心,递了个橘子过去,却也被苏道安扭头拒绝。


    一路无话。


    回到千灯宫的时候已是天色渐暗,惊蛰已经在内殿布好了晚膳,雪白地小肥啾站在她的肩头,一对小翅膀收拢在身侧,像是背在身后的小手。


    见到苏道安进来未着披风,惊蛰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她根本没看自己一眼,几乎是小跑着,径直进了寝殿。


    “砰”的一声关门声响彻整个院子,其他正在干活的宫女也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无需说什么,所有人都能察觉得到公主的心情十分不好。


    而苏道安平常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是撒泼打滚就是大哭大闹,像如今这样一声不吭地跑回房间,大多数人来千灯宫伺候一年多,还是头一次见。


    惊蛰愣在原地,转头看向站在千灯宫门口的二人。


    小满弯着腰气喘吁吁,唐拂衣则是抱着披风神情凝重地站在她身边。


    “你们忙你们的。”惊蛰对众人吩咐了一句,走了过去,“这是怎么了?”她问道。


    “我……我们……公主……”


    小满追了苏道安一路,如今喘着粗气,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唐拂衣见她如此,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来说吧。”


    她将今日在校场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与惊蛰讲了一遍,惊蛰面露担忧。


    “我进去看一眼。”她说着,将肩膀上的小肥啾抓下来放到小满手里,转身往苏道安的寝殿中走过去。


    小肥啾在小满的掌心里欢快的跳了两下,似乎是认得苏道安的那件披风,煽动小翅膀又飞到了那披风上趴着。


    “你这臭鸟倒是挺会享受的。”小满忍不住对着小肥啾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却见那向来乖巧地肥啾忽然浑身剧烈抖动,一面“吱吱”地叫着,一面开始低头撕咬自己脚下的披风。


    “诶!干啥呢!”小满连忙跑过去将那肥啾抱开,哪知那肥啾咬得紧,扯开的时候嘴巴里还叼了一片白色地绒毛。


    “你这死鸟,公主的披风你都敢咬,你疯啦?”小满低声斥责。


    唐拂衣偏头,只见那肥啾还没小满的巴掌大,被小满双手裹住,还在努力地不断挣扎。看着倒确实像是如小满所说的那般——疯了。


    她来千灯宫才一个多月,却也知道这是苏道安最喜爱的一只宠物鸟,平日里都是养在寝殿,对苏道安的气味应当是再熟悉不过,而且向来乖巧可爱,怎会只是在那披风上待了一会儿就如此这般好动?


    再联想到那匹老马……


    唐拂衣忽然迈步向殿内跑去,抢在惊蛰进门前将她拉到一边:“问问公主今天上午,除了给太后请安,还去了哪里。”


    惊蛰微微一愣,而后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寝殿的门又被轻轻打开。


    唐拂衣小满并排坐在门外走廊的台阶上,听见动静都站起来转过身,见到惊蛰一个人出来,便知情况不好。


    “公主不肯说。”惊蛰看向唐拂衣。


    “那晚膳呢,公主不用晚膳了吗?”小满焦急道,“公主下午肯定累着了,不用晚膳的话会饿吧。”


    “她说她不想吃。”惊蛰摇了摇头。


    唐拂衣思索了片刻:“小满,你去给公主做些小点心吧,晚些她饿了也不会没得吃。”


    “那也好吧。”小满撇了撇嘴,依旧是放不下心,却还是乖乖往后院的小厨房走了过去。


    “惊蛰。”唐拂衣看着小满走远了,又道。


    “怎么?”惊蛰见她神色严肃,似是有事要交代。


    “刚刚那只鸟闻了公主的披风也出现了异常地攻击性,公主上午出门的时候也是披得这件披风,穿得这件衣服。我猜是她去了什么地方,身上和披风上都沾上了什么气味,所以才会引起动物们的狂躁。”


    “近日来虽然阳光不错,但还是有些冷的,公主走在路上通常都会裹着披风,所以味道也难散去,但在校场,她骑马时并没有穿披风,风把她身上的味道吹散了,这也能解释后面为什么后来老马在闻公主本人的时候没有异常,闻披风却有反应。”


    “今日上午公主应该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支开我们,除了太后宫中,她一定还去了别处。公主心性良善却也聪慧,她心中想必知道原因,不愿说,应当是不想此人收到连累。”


    “你想如何?”惊蛰问。


    唐拂衣将手中叠得整整齐齐地披风交到惊蛰手中,一字一句说的清楚:“公主一个人白日在宫中晃悠,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你在这里看着,我出去打探一下,看看公主到底去了哪儿。”


    惊蛰接过披风,眼神略有犹豫。


    “放心,我有分寸。”唐拂衣自然知道惊蛰在担心什么,“公主不想声张,我也不会多做什么。只是若是有人存了坏心,公主可以不管,我们却不能就这样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否则若是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们仍旧毫无防备,恐有事变。”


    “你说的有理。”惊蛰垂头想了想,:“那你当心些。”


    “嗯。”


    唐拂衣点头答应,转身出了千灯门。


    夜幕初升,各宫各院都点了灯,宫道上来往的宫人和侍卫不多,略显冷清。


    苏道安确实并非是一点痕迹未留,但过了一个下午,再加上她有意隐瞒,想要探到她的行踪却也并不容易。


    唐拂衣去到太后所在的福寿宫周围问了一圈,顺着消息一路找,竟是找到了兰台周围。


    线索断了。


    唐拂衣抬手揉了揉眉心,心中暗道这小丫头真是古灵精怪,说是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还真就只留下了那么“一点”。


    明帝萧祁酷爱兰花,故特意在后宫修了个小确精致的宫殿,起名为兰台。


    兰台中遍植了各种各样地兰花,但北萧的气候并不适合这种植物生长,因此据传闻,兰台的兰花总是枯死,死了就再买,以供明帝观赏。


    至于为何是传闻,只因此处只有萧祁对外宣称兰花乃君子,不喜俗人打扰,因此向来只是一人进入,就连他最信任的魏影魏侍卫,都只能在外等候。


    这地方位于整个北萧宫廷的最北面,在御花园的西北角,比千灯宫的位置更偏,也更加人迹罕至。


    苏道安的身上并没有丝毫的兰花香,唐拂衣想了想,觉得苏道安不大可能是来了这里,又在御花园转了两圈,挨个问了负责值守的宫女和内侍,都说并未见过安乐公主的身影。


    离了兰台,唐拂衣没头苍蝇似的在宫道上走着,实在是想不明白苏道安到底能跑去哪里。


    北萧的皇宫就这么大点地方,苏道安也不可能跑去前朝,后宫的各位娘娘们唐拂衣虽然还未认全,但也没见苏道安和哪一位的关系尤其好些。


    更何况安乐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想去什么地方还需藏着掖着不被人发现?


    黑狱?


    可最近也唯有听说什么和千灯宫有关的人被关进黑狱,且此前她去黑狱找甘维的时候,虽是偷偷地却也带了小满一起。


    有什么人是需要连惊蛰小满都瞒着的么?


    唐拂衣低垂着头,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颗石子,一边踢一边沿着宫墙慢慢地走,到了路口便顺着墙壁拐过弯去。


    小公主今日中午回到千灯宫的时候,心情分明还是很好的。如今想来,或许并不只是因为得了皇帝的允许可以去找何曦玩儿,也可能是还见到了什么想见的人。


    想见却只能偷偷见的人,见到了还很开心……


    夜色浓稠,月影如钩,倦鸟难眠。


    唐拂衣目光深沉,她停在一个转角,侧身躲在墙后看过去,见到不远处的宫门口,有两名侍卫懒散地站着,其中一人还正在不住地打着瞌睡。


    她收回目光,抬起头,越过宫墙可以见到里头正殿的屋檐上,白色的幡条随风轻轻舞动。


    兴德宫。


    唐拂衣认得这里。


    算算日子,距长公主去世,今日恰是第四十九日。


    第37章 庆幸 “因为我嫉妒她!”左嫣然猛然抬……


    翻墙入兴德宫,宫中无人,四处都挂了了白幡,点了灯的正殿内,有人影轻晃。


    唐拂衣直接推门而入,屋内烟气缭绕,左嫣然一身缟素,直着上半身跪在排位前的软垫上,听见了响动,却没有回头。


    她举着手中的一支香拜了三拜,而后插到香炉上,才听得身后人幽幽开口。


    “也不知道这香能不能求得长公主保住你的命。”


    左嫣然轻笑一声,她似乎并不计较唐拂衣进来的方式,只是站起来转身,眼中还带了些莫名的愉悦。


    “苏道安让你来杀我?”


    唐拂衣看着她那副样子,分明是笑着,却满眼都是悲伤。


    “罢了,不劳你动手。”


    左嫣然言罢,自袖中摸出一柄三寸长的匕首,二话不说刺向自己的脖颈。


    唐拂衣抬手拔下脑袋上的一根短簪掷过去,赶在那剑锋触到脖颈的前一刻将其击中。左嫣然手上力道一松,匕首掉落,而她本人也被这股力量连带着跌倒在地。


    “当啷”一声轻响,殿内的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我不与你废话,你应当知道公主不可能让我来杀你。”唐拂衣声色严厉,“我只问你,公主好心来看你,你为何要害她?”


    “因为我嫉妒她!”左嫣然猛然抬头,眼中憎恨与怨毒令唐拂衣心头一跳。


    “为什么她明知我母亲去找她的目的,拒绝到一半,最终还是让她进了门?为什么大家喝得都是同一壶被下了药的酒,我母亲死了,苏道安却还能活着?”


    “我母亲也是一生良善,哪怕是后来她痛不欲生,只能借毒药舒缓,她也从未想过要去害一个无辜的人。为什么我母亲都死透了,她却还能求救?难道那药是下在我母亲的杯子里的不成?”


    左嫣然到此时已泣不成声,她趴在地上,却又不敢哭的太大声。她声声质问,也不知道是在恨苏道安,还是在恨她自己。


    “为什么她的运气能这么好?”


    “为什么她能救得了自己,却救不了我娘,为什么啊?”


    左嫣然仰头看向唐拂衣,嘴角微掀,那是一个悲伤而疑惑地笑,“你说她好心?她不过是赶在我出宫前,再来看一次我的笑话罢了。她可有问过我是否需要她这一番好心?”


    唐拂衣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苏道安当然不可能问她是否需要,就像长公主在死前,也不可能问左嫣然一句,是否希望自己为了她的前途而牺牲。


    “她出事了是么?”左嫣然忽然扑了过来,揪住苏道安的衣领,神情扭曲,似笑似哭,“她出事了,对吗?”


    她盯着唐拂衣断断续续地哈哈笑了几声,眼泪却又在下一刻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其实……其实我也并没有想害她,那种香无毒,只不过是会让动物发狂,但风吹一会儿就会散了。”


    “我也不知道她会去哪里,我只是……我只是……”


    左嫣然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她仰起头,烛火映照着她眼中晶莹的泪光,恍惚间,唐拂衣似乎在那其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看似是被折磨得疯狂,实则不过是因为无能而试图将那些肮脏地念想强加给其他更加弱小地群体,想要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她想起那晚在水池边,一人一灯地拥抱。


    这种所谓的“更弱小”,实际上也只是一种可笑地自以为是。


    她明白左嫣然并非是真的想要致她的这位妹妹于死地,这个可怜的女人只是与当年的自己一样,用一根名为“绝望”的绳索将自己与他人绑在一起,吊在崖边的大树上,又拿了一把名为“毁灭”地刀,试图割断对方的绳索。


    他们都只顾着幻想光鲜亮丽的东西被毁掉的瞬间地快乐,殊不知,当世界里这唯一的光消失的时候,自己也将跌落深渊。


    幸运地是苏道安足够强大,她不仅爬上了悬崖,还将她们拽了上去。


    左嫣然的声音里满是悔恨,唐拂衣听着,却忽然明白了那晚自己心中的“迷茫”到底是何物。


    “公主殿下,其实我很羡慕你,”


    她站在原地,垂头看向无力跌落在地的姑娘。她今年二十二岁,尽管豆蔻年华已逝,却依旧年轻。


    安善寺虽说是穷乡僻壤,但只要离了这萧都城,从此天高海阔,鸟飞鱼跃,便是一番新的天地。


    长公主为她的女儿铺了一条路,苏道安又为她点了灯。


    “当年南唐和靖公主被送到北萧来和亲的时候,没有人为她如此筹谋。”


    莫要说筹谋,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悲从心起,唐拂衣却忽然意识到,事到如今她对此并不紧张,自己曾经的遗憾在另一个相似的女孩身上获得弥补,她竟觉得开怀而圆满。


    悲剧未有重演,她只为左嫣然而感到庆幸。


    “左嫣然,既然有机会离开,那就好好活下去吧,千万别辜负了那些爱你的人。”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从兴德殿到千灯宫的路途不长,她却步履匆匆,归心似箭。


    她想起白日里苏道安难过又委屈的模样,当时她不明缘由,怔愣着没有动作,如今知晓了来龙去脉,却又说不清自己是在急什么。


    或许,她只是单纯的想陪在她的身边。


    踏进千灯门的时候,已是万籁俱寂。


    宫灯闪烁,每一盏都各不相同,灯影朦胧,流光溢彩。


    前阵子小公主心情好,又闲得无事,拉着她们做了些铃铛,亲手挂到了悬在金线上的宫灯上。


    大约是这几日都无风,铃铛没有被取下来,而今夜微风浮动,叮叮当当的响声像是小姑娘无忧无虑的笑,又像是细雨落入空灵的山谷。


    不吵闹,反而十分悦耳。


    惊蛰守在苏道安的寝殿门口,脚边放了个食盒,那是小满做的点心。


    “怎么去了这么久?”见到唐拂衣回来,她压低声音,皱眉迎了上去,“查到什么没有?”


    唐拂衣颔首,囫囵吞枣地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建安公主应该不会知道公主下午要去马场,我想她本意并不是想置公主与死地,只是一时错了主意,才做了这样的事。”她将惊蛰拉到一边,低声道,“皇上定下的四十九日孝期已满,想必建安公主这两日便要离宫了,日后想再回萧都也难,此事若是公主不想追究,我想要不咱们也就当不知道,算了吧。”


    惊蛰皱眉想了片刻,也觉得唐拂衣说的有理,便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唐拂衣歪头瞥了一眼寝殿紧闭着的大门,屋内黑漆漆地,也没有点灯。


    “公主没出来过吗?”


    “嗯。”惊蛰点头,“大约是睡了吧,一直都没什么动静。”


    唐拂衣看了眼地上的食盒:“惊蛰,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


    “今夜虽不是我当值,但公主未用晚膳,若是晚上饿了想吃些什么,又问起今日之事,我直接回答也清楚些。”她见惊蛰面露疑惑,又补充了一句,“你我同在千灯宫中,说话做事也都是为了公主着想,我帮你值守一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你心里过意不去,过几日你再替我一回便是了。”


    “也好。”惊蛰道,“那今夜辛苦你了,若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好。”唐拂衣温声应下。


    月色皎洁,惊蛰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唐拂衣背靠着寝殿的门坐下,又盯着那方形地双层木制食盒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熟悉。


    当时苏道安带着小满来黑狱找甘维的时候,好像也是带的这么个盒子。


    四下无人,唐拂衣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盒子里放了一盘绿豆糕,一共六块。


    那日在黑狱,小公主有说过,绿豆糕是自己亲手做的。


    唐拂衣想着,伸手拿起一块放进了嘴巴里。


    那绿豆糕不大,一口一个,入口即化。


    太甜了,奶味也更浓些。


    与她之前在黑狱吃的确实不同。


    唐拂衣一本满足地放下心来,而后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怔愣了片刻,自己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哭笑不得,连忙又将剩下的五块绿豆糕摆了个盘,小心翼翼地将盖子重新盖上。


    轻风拂过木制的走廊,风铃声隐隐约约,略有些躁动的心也随之沉静。


    唐拂衣松下身子,半阖着眼皮。


    她想起今日回到千灯宫时苏道安委屈又难过的跑回寝殿的模样,想必是躲起来自己偷偷地哭了。


    惊蛰说她一直都没有出门,也不知道现在状态如何,是不是哭得累了便自然而然的睡着了。


    在校场玩了一下午,也没有沐浴,又没有用晚膳,不知道能不能睡得舒服,后半夜会不会饿醒。


    耳畔传来细微地“哗哗”的响动,唐拂衣听了一会儿,才觉得那声音不像是寻常风吹树叶的声音。


    不紧不慢,反倒像是……


    一页一页地翻书声。


    唐拂衣皱眉。


    难道是苏道安在里头翻书?


    她站起来,看向身后大门紧闭的寝殿,有抬头看了看高挂在空中的皎月。


    这个点?


    唐拂衣思索了片刻,提起食盒,悄摸声儿地走过长廊,绕到后院。


    巨大的雕花窗内,果然有一点微末的光晕晃动。


    透过雪白的窗纸,可以看到有一人影长发未挽,垂着头靠在窗边的榻上。


    唐拂衣盯着那人影看了一会儿,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将食盒放在脚边,抬手轻轻敲了敲窗框。


    窗内的人影猛地一抖,似乎是呆了片刻,而后缓缓向窗子这边靠了过来。


    唐拂衣后退两步,看着那窗户被人慢慢推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只哭地红肿的眼睛,十分警惕地看向自己。


    而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小公主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她有些无辜的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因为自己大半夜看书被发现了而心虚,下意识的想要把窗子关上,关上后大约是又觉得这样掩耳盗铃的行为多少有些可笑,便又将那窗户推开了些,开口问自己:


    “你怎么在这里,大半夜的,为什么不睡觉?”


    第38章 夜话 “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定会去救你……


    好一个先发制人,反客为主。


    唐拂衣在心中无奈地笑了笑,却也没有反驳什么。


    苏道安虽然看起来心绪平静,说起话还颇有些拿腔作调,实际上眼中难过与委屈之意仍在,心情明显并没有很好。


    她走近了些,将那半边窗户打开到最大,然后整个人趴在了窗框上,果然看到苏道安盖在腿上的锦被上摊了一本旧书。


    那书地纸页都已经泛黄,边角还能看到细小地缺口,看上去应该是被翻阅过多次,却还是有被十分精心地保存。


    书边摆了一盏小巧玲珑地金色宫灯,那灯只有巴掌大小,框架间用金丝绕了精美的图案,里头似乎并不是点的烛火,而是放了颗夜明珠。


    这盏灯平常都是挂在苏道安的床头,因为实在太小,唐拂衣一直以为只是装饰,没想到竟然真的能使用。


    小公主将床帘四下都拉的严严实实,再加上这灯的光并不强,仅仅能照亮书本这一小片天地,也难怪在寝殿门口看不到屋内有光。


    “公主在看兵书?”唐拂衣的目光大致扫过那书上的内容。


    窗户大开,苏道安觉得有些冷,一冷,原本被她强压下去的酸意便又涌了上来,她紧咬着下唇微微低头,将那泪水咽进了肚子里,也不说话,随手拿了整整齐齐叠在床尾的毯子,递给唐拂衣。


    唐拂衣倒其实并没有觉得很冷,但她并没有拒绝,只是越过窗框将那毯子接了过来,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么晚了,公主看这些,会不会犯困?”


    苏道安不开口,她便又问了一句。


    那书上的字太小,其实她并未看清到底是什么内容,只是小公主心情不好,又睡不着觉,有人陪着说说话兴许能好些。


    “这不是兵书,只是些野史杂谈。”苏道安将被子又往上提了提,声音有些压抑,但好歹还是开了口,“我平常不看这些,心情不好的时候随便看看罢了。”


    她的目光依旧盯着那书,声音低落,唐拂衣却对那书不感兴趣,只是看着苏道安。


    “公主是在看什么故事,能和我说说么?”她问。


    苏道安咬着下唇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在看周佑的故事。”


    “什么?谁?”唐拂衣装作没听清,侧过耳朵又问了一遍。


    苏道安皱眉看她,似乎是有些生气,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音又说了一遍:“周佑!”


    想来人在心情极其低落的时候任何一点微小的不顺心都如同惊涛骇浪般被放大,唐拂衣听着那声音只觉得苏道安似乎又是要哭了,连忙见好就收。


    “公主所言,可是百年前那位大齐名将,横海孤忠?”


    “嗯,是他。”苏道安这才平静下来,乖乖地点了点头。


    唐拂衣在心里松了口气,却又听她问自己:“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拂衣愣了愣。


    周佑此人在南唐可谓是家喻户晓,即使是不识字的老人孩童,亦必定在酒楼的说书人嘴巴里听过这个名字。


    而南唐北萧二国本就是大齐分裂而成,想来在他在北萧的名声亦不会太小。


    当年西海叛军一路向东,直逼横海,横海四城中,唯会良城为要塞,也成为叛军主要攻打的对象。


    彼时周佑为会良守将,以一己之力死守不退,史书所载“仅以千人挡百万精兵”之说法向来是有些夸张,但据说后来城城破之后,周佑自尽身亡,叛军入城准备烧杀抢掠时,却发现城中一片荒芜,根本无所能抢。


    男儿不论老幼皆上了战场,而老弱妇孺,早早地就已经被他秘密送出了城去。


    尽管大齐已然不再,但时至今日,各方史家工笔,皆称周佑为百年难遇的忠臣儒将,当为所有为人臣者之典范。


    这样一位英雄人物,苏道安却问自己如何看待。


    唐拂衣心中奇怪,但她对周佑的了解也确实只停留在这些史籍,便照实回答:“史料记载,皆赞其为英雄。”


    “嗯。”苏道安不置可否,却轻轻抚上了膝上的那本书上的文字:“正史上都那么写,但我手上这本杂谈上却说,当年叛军入城后之所以见到街巷瓦舍间一片萧条,并不是因为周将军提前将老弱妇孺送出了城去。”


    她说着,抬起头,看向唐拂衣。


    “那些人,是早就已经被杀死,成为了守城的将士们的食物。”


    苏道安在正经地时候,声音虽也是娇气地,却总沾些淡漠和疏离,而今月光皎皎,四下无声,听之越发令人毛骨悚然。


    唐拂衣瞪大了双眼,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苏道安这句话的意思。


    “公主觉得这杂谈可信?”她问。


    “信。”苏道安认真地点了点头。


    “史家之所以将周佑称为孤忠,是因为当时的横海一带,与会良毗邻的两座城,会易和齐南,在叛军攻来时,一座投降,一座借着地形优势,选择了屯粮屯兵,明哲保身。周将军多次写信求援皆如石沉大海,根本没有回应。”


    “此般情况下,一则,他想将老弱妇孺送出城去,这两座城未必会收,若是要绕过会易去到更远处的横城,虽说也不是不能走,但我觉得这一路太过遥远,若是老弱妇孺,怕是难以到达;二则,会良城他守了将近一年,出不去,又无粮草供给,莫要说动物,城中草根树皮皆被啃食殆尽,若不食人肉,士兵们如何能撑得了那么久呢?”


    “史官工笔,自然需要称颂英雄,有些东西未必完全真实。我手上这本杂谈是一本民间故事的合集,这个故事的作者不明,但我想,他能写出,城破后,乘车过中道,白骨绊马蹄,这样的句子,所言大约不假。”苏道安转而问唐拂衣:“拂衣,你觉得,周将军的做法如何?”


    唐拂衣哑然。


    彼时的横海一带是战略要地,会良又是重中之重,会良再往东去便是一马平川,虽然最终还是没能守住,站在大齐的角度,周佑的死守,却还是拖延了足够的时间,给了自己喘息之机。


    周佑的忠义功勋无可否认,但他为此下令杀人吃肉,乍听着实是令人无比心惊。


    可话再说回来,若是他不这么做,会良城破后,城中这些老人、妇女、儿童又是否能活下来呢?若是会良早早就被攻破,叛军长驱入平原,是否会有更多的百姓死在叛军的铁蹄之下?


    唐拂衣无法评价,只是问苏道安:“公主身在宫中,为何要看这些东西?”


    “无聊,随便看看罢了。”苏道安又将目光挪回到书上,声音里有些失落:“我只是在想,周将军做出这些决定的时候,心中想得是什么呢?分明都是大齐臣属,大敌当前,却无人响应,以至于他孤立无援,心寒更甚天寒。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非要死守住这座孤城不放呢?”


    “如若有朝一日,是我身处在此番境地,又该当如何?”


    “不同的人在同样的情境下都会有不同的抉择,等到身处其中时,自然会明白要如何做。”


    唐拂衣看着苏道安,伸手帮她将鬓角散落下的长发别到耳后,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苏道安又软又暖的面颊,唐拂衣心中微动,忍不住想要再多戳两下。


    “更何况如今的北萧边关太平,公主又身在宫中,远离边地,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温声哄道。


    “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定会去救你。”


    “真的吗。”苏道安问。


    “真的。”唐拂衣认真点了点头,“我不骗公主。”


    夜凉如水,星月交辉。


    苏道安并不是认真地想要与唐拂衣讨论这个问题,她说这么多话,只是不想在对方面前掉眼泪。


    她想那多少是有些丢人。


    她因为左嫣然对自己抱有的恶意而难过,但实际上,那些所谓的“善意”本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嘴上说的冠冕堂皇不求回报,实际上却还是抱有隐晦的私心。


    苏道安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这些心思,尤其不想让唐拂衣知道。


    可她感受到对方温柔地触碰,那些委屈还是没能压制得住。


    她将书合上放在枕边,紧抿着唇“嗯”了一声,却又不知道是在应答什么。豆大的泪水随之滚落,滴到被褥上晕开一圈圈水渍。


    “公主若是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唐拂衣说着,伸出双手抱住苏道安的脑袋,苏道安顺势往双边挪了挪身子,乖乖将额头抵上了唐拂衣的肩膀,又抬起手,抱住了她的脖子。


    起初还只是压抑着地呜咽,而后呜咽声愈来愈大,苏道安终于颤抖着哭出了声。


    大约是因为怕吵到其他人,那哭声并不大,却越发显得可怜。


    唐拂衣只觉得心疼不已,一个隔着窗子的简单拥抱仿佛远远不够传达如今她心中汹涌澎湃的情感。


    她想要抚摸,想要亲吻,要想更多。


    但她也只是隔着干燥顺滑的发丝,轻轻揉着苏道安的脑袋,耐心地哄她:“没事,没事。”


    哭到尽兴时,大约已经不太清醒。苏道安忽然又抬起头,盯着唐拂衣,一边打嗝一边问她:“拂衣,我做错了吗?为什么嫣然姐姐要害我啊。”


    唐拂衣看着她,双眼哭的通红,像是一只迷路的小猫,扬起头,迷茫而无助的望着自己。


    要命。


    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声音却越发温柔。


    “公主没有做错。”她双手捧起苏道安的脸,用拇指为她拭去眼泪,“嫣然姐姐并不是想害公主,她只是失去了母亲,心里难过,所以才一时错了主意。”


    “其实嫣然姐姐是很感谢公主的。”


    “真的吗?”泪水渐渐止住,苏道安盯着唐拂衣问。


    “真的。”唐拂衣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不骗你,我去问过她了。”


    说着,她又开玩笑似的问了一句:“公主若是不信,要不要再亲自去问一问?”


    “不要。”苏道安有些别扭地往后欠了欠身子,大约是哭的狠了,她还在不停地打嗝,“我又不傻,看一次就够了。”


    她瞥了唐拂衣一眼,似乎到现在才意识到异样。


    “你怎么知道我早上去了嫣然姐姐那儿?”


    “猜的。”唐拂衣没有强求,只是送松开手,任她又靠回床上,低着头。


    苏道安“哦”了一声。


    “公主好受些了么?”唐拂衣问。


    苏道安“嗯”了一声。


    “那公主饿了么?”唐拂衣又问。


    苏道安想了想,点点头,又“嗯”了一声。


    “小满做了点点心,公主吃点吧。”唐拂衣看着苏道安呆呆地模样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她弯下腰,从食盒里拿出那盘绿豆糕和放在下层的烤饼,还有一个小壶,从窗户这边递了过去。


    苏道安一样样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接到那绿豆糕的时候,动作却是一顿。


    她看了眼那盘糕点,又睨了一眼唐拂衣。


    “这是小满做的?”


    “是啊。”唐拂衣不明所以。


    苏道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忽然提高声音来了一句:“你偷吃了!”


    “我,我没,没有啊。”唐拂衣吓了一跳,脱口而出的否认却支支吾吾。


    “你有!”苏道安肯定道,“小满做绿豆糕都是六块,但是这盘子里只有五块。”


    “这……可,可能她,她今日偷懒,只做了五块呢?”唐拂衣道。


    苏道安噘着嘴“哼”了一声:“那我们明天去问问她去?”


    “别别。”唐拂衣看着她一脸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还是败下阵来,苦笑着求饶:“好公主,你就饶了我吧。”


    “那我就饶了你。”苏道安有些得意地点点头。


    她恢复了正色,拿了一块绿豆糕放进嘴巴里,又拿起一块递到唐拂衣的嘴边,“今日你也累了,咱们一起吃吧。”


    唐拂衣看着苏道安的眼睛,红肿虽为消退,但难过总算是没有了。


    她在心里松了口气,从苏道安手上咬过那块小巧的绿豆糕,甜味在舌尖荡漾开来。


    月下树影摇曳,四处无声,梅花开败,夜风卷来其他不知名地花香,钻进鼻里。


    一丝甜意随着喉管沁入心脾,唐拂衣一时却有些分辨不清,那到底是源自绿豆糕,还是源自花香。


    第39章 偶遇 “冷大人人品贵重,拂衣为何要诋……


    次日,命建安公主离宫前往安善寺的旨意便传遍了北萧皇宫。


    一辆破旧地四轮马车,一位年迈地车夫,除了路上必要的物品,左嫣然没有带更多的东西,到如今,她原本也是一无所有。


    唐拂衣和小满陪着苏道安站在城楼上,看着那马车孤零零地穿过熙攘地巷子,出了城,沿着还未有绿意地草地走向远处,最终消失在天际。


    虽然嘴上说着不愿,但真到了左嫣然要离开地时候,小公主还是匆匆赶来,登上城楼,遥遥相送。


    一碧如洗地天空如一片巨幕铺到远处,接了城郊连绵地荒草,再往下,是城中密集地矮房和交错地长街,偶有府邸高楼,格外明显,街上人来人往,午后的阳光镀下一层陈旧地金色,似一副意境悠远地古画。


    苏道安站在城墙上,一墙之隔,却是不在画中。


    “公主,城楼上风大,咱们回去吧。”小满上前一步,将披风披在苏道安的肩头,“建安公主已经走远了。”


    “咱们下午晚些时候还要去皇后娘娘宫里商量您生辰宴的事儿,现在回去还能再睡会儿。”


    苏道安目光幽幽,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缓缓吐了出来。


    “走吧。”她转过身,对上唐拂衣地目光。


    “对了拂衣。”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娘亲传消息说午后会进宫,应当会在尚宫局,你可以去那里寻她。”


    唐拂衣愣了愣,点头道谢:“多谢公主。”


    陈秀平不便时常进宫,便先给了唐拂衣一些自己的书籍和笔记自行阅读,若有疑问可全部记录在册,待到她进宫时再行提问和解答。


    “不谢。”苏道安道,“娘亲写的东西那么枯燥,得亏你看得进去,那些他国的语言文字我一看就犯困了,不如爹爹那些打仗的故事有趣。”


    “公主是为将才。”唐拂衣看着她笑道。


    “哼,你恭维我也没用。”苏道安嘴上说着没用,脸上却难掩得意,“总之你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今日也不用着急回来。”


    唐拂衣再次谢过。


    她随着苏道安一同回了千灯宫,回房拿上书和笔记,而后匆匆赶去了尚宫局。


    陈秀平一用过午膳便来了,尚宫局中的女官中十有八九都算是她的半个徒弟,对她十分尊敬,简单的交流过后,听闻她想要借用一个屋子,二话不说就安排了上。


    唐拂衣跟着陈秀平进了屋,待了近两个时辰,直到陈秀平不得不走了,才结了课。将她送到了宫门口,依依不舍的拜别。


    拜别的时候已经是将近酉时,冬日里天黑得早,如今已是夕阳西下。


    唐拂衣快步往回走,她还有一处地方要去。


    路过一座宫殿时,却又恰见到一个熟悉地身影踏出宫门,一身绛紫色官袍,头戴纱帽腰系玉带,是北朝官员早朝的服制。


    那人身形挺拔,玉树临风,引得路过的宫人们频频侧目,而唐拂衣的目光却落到了跟在他身后出来的那个宫女的身上。


    自那晚池边夜话后,唐拂衣向苏道安坦白了自己取完药后的去向。


    苏道安也没有犹豫什么,在将唐拂衣带出黑狱的那一夜她就答应过,若是日后唐拂衣找到自己儿时的玩伴,可以向她寻求帮助。更何况,要将一个宫女从涣衣局调走,对自己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只是安乐的名字自然还是改了的,她被调到了司宝局,成为香部的一位宫女,名唤阿悦。


    香部几乎可以算是北萧后宫中最轻松的差事,主要负责保存各种线香,配置香料,每月按照规定的份额送到各宫各局,若有宴会,也会派宫女随宴侍奉。


    自安乐初到香部那日见过她一面之后,唐拂衣便没有抽出空来去找她,今日却没想到会在此见到。


    她站得不远,安乐一转头见到了她,先是一愣,而后面色有些发白。


    而那男人似乎本是想回头再与安乐说些什么,顺着安乐的目光,也注意到了唐拂衣。


    唐拂衣见那人含笑盯着自己,便知躲不开了,只得走上前去,弯腰行礼:“冷大人。”


    “拂衣姑娘不必多礼。”冷嘉明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他走近了两步,单手扶住唐拂衣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这位冷侍郎名义上是冷嘉良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但大约是因为嫡庶有别,二人的关系却并没有很好。


    大约是因为靠的近了,唐拂衣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茶香,高贵典雅,清丽脱俗。


    “此处离千灯宫有些距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奴婢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冷公子。”唐拂衣低头后退半步,回道。


    她对冷嘉明没有什么好感,更何况安乐公主一案,冷氏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还有待查证。


    “我是得了皇上的特许,来探望我长姐。”冷嘉明似乎并不介意唐拂衣对自己的疏远,目光却落到了唐拂衣手中抱着的那几本书上:“你呢?”


    “帮公主取几本书,恰好路过罢了。”唐拂衣眉头微微一动。


    百灵宫的主位惠妃娘娘冷清怀,正是冷家嫡长女,冷嘉明的亲姐姐。


    她本无意与此人多说什么,可这人意图明显,与其遮掩,倒还不如干脆编个借口搪塞过去了事。


    幸运的是冷嘉明倒也没有多为难她什么,只是“哦”了一声,又转过身去。


    “阿悦,惠妃喜香,日后望你多上些心,她自然不会亏待你。”


    “是。”安乐连忙应答。


    “那我便不叨扰了。”冷嘉明又冲唐拂衣一笑,转身大步离开。


    唐拂衣弯腰行礼,直到脚步声听不见了,她才抬起头,看着那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她两步走上前去,拉起了安乐的手。


    “跟我来。”


    安乐没有反驳什么,只是沉默着任由唐拂衣拉着自己寻了个没什么人的旧亭子。


    “安乐,你怎会在此?”


    “我来……百灵宫送香。”安乐开口答。


    “冷嘉明与你说什么了?”唐拂衣声音严肃。


    冷嘉明今日的言行着实有些古怪,若只是想要小宫女多给百灵宫送香,私下里塞点钱便可,临走时当自己的面再强调一遍,倒像是故意要让自己听见一般。


    “没,没说什么。”安乐支支吾吾,目光闪躲。


    “那为何你今日去了那么久?”唐拂衣问。


    “就……就是,今日去送香,恰好被惠妃娘娘见到了,她看我面生,便多留了一会儿问了我一些话。”安乐说着,面露一抹娇羞,“后来准备走的时候,又遇到了冷大人,大人说我送的香味道好闻,便让我留下为他奉香,就到了现在。”


    唐拂衣看着安乐的模样,却只觉得有些心惊又怪异。


    “安乐。”她轻唤了一声,“冷嘉明不是什么好人,若是可以,日后你还是与她少些来往。”


    她说着,拉起安乐得手,拿出随身带着的钱袋塞到了她手里。


    “这些钱你先拿着,有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来千灯宫找我。”


    安乐看了看手中的钱袋,又看了看唐拂衣,目露不解。


    “为何?”她问道,“今日惠妃娘娘对我的香十分满意,冷大人给了不少赏钱,还说若是我能好好侍奉,日后也会为我在娘娘面前美言,提拔我到百灵宫做事。”


    “我深陷军营,又出了那档子事儿,原本审问之后都是要打死了的,也是多亏了冷大人为我们姐妹几个求情,才保住了一条命。”


    安乐说到后面竟是越发激动,她将那钱袋又塞回唐拂衣手中,眼中多了些敌意。


    “冷大人人品贵重,拂衣为何要诋毁于他?”


    “我……”


    唐拂衣哑然,她垂头看向手中的钱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安乐振振有词地这一段话。


    却又听见安乐冷笑了一声:“莫不是是因为此前长公主那件案子,冷大人为建安公主求情,引得安乐公主怀恨在心?”


    “可那件事的罪魁祸首是何氏,长公主纵使有责任也已经死了,苏家却还非要建安公主继续替母受过,不觉得太刻薄了吗?”


    “安乐,不可如此说!”


    唐拂衣厉声打断道,她抬起手想要去抓安乐的肩膀,安乐却似乎是被她吓了一跳,猛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埋头就要躲。


    唐拂衣的手顿在空中,她无法忍受有人如此诋毁苏道安,可看着安乐如惊弓之鸟地模样又心软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冷静平稳。


    “安乐,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就……宫里大家都在传……”安乐开口,声音里还有些轻微的颤抖。


    唐拂衣愣住,此事宫中风言风语众也不是一日两日,苏道安向来懒得管,左右这些话传的再疯也不会有人真的敢舞到千灯宫来,却没想到竟已是被人传的如此不堪。


    “安乐,这只是道听途说,不可信。”唐拂衣又将声音变得温柔了些,“我向公主说了你的遭遇,公主二话不说就答应我帮忙救你出浣衣局,足可见公主并非传言中的那种人。”


    “对冷大人的评价是我草率了,但安乐公主是我的救命恩人,也帮过你。若你再像如此对她不尊重,那你我的情谊也就到此为止了。”


    安乐抬起头看着唐拂衣的眼睛,而后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般,轻轻点了点头。


    “嗯。”她低声服软,“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唐拂衣叹了口气,虽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但也已经没了聊别的的心情。


    “我今日还有事,就先走了,来日再去香部看你。”她轻轻拍了拍安乐的手。


    安乐点头道了声再见。


    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再转身,也并没有看到安乐那双总是盛满了懦弱与胆怯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


    第40章 药人 “四殿下……殿下……你果然…………


    日头未落,离了百灵宫,唐拂衣步履匆匆去了司医署。


    司医署坐北朝南,里头布局简单,三座一层的屋子围了一个方形地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一棵高大地银杏树,光秃秃地枝桠上已经隐约可以见到零星地新芽。


    东边那间屋子正是葛柒柒平常的办公处,门开着 唐拂衣走过去,发现葛柒柒正提着一个年幼的小医童的耳朵,似乎是在训导着什么。


    她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直到这场训导告一段落了,才轻轻敲了敲门框。


    “你怎么来了?”葛柒柒转头见到来人,有些惊讶,手一松,那小医童就像是泥鳅一样,一溜烟跑出了屋子。


    “诶,你!”葛柒柒愣了愣,气急败坏的喊一句,又见到唐拂衣靠在门边笑,一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时候你来干什么,前几天不是刚拿了药吗?”她沉着脸将桌上几张被图画的乱七八糟的纸收好,又上下将唐拂衣打量了一遍,“看你的样子……不是很着急,感觉也不像是公主出了什么事儿啊?”


    唐拂衣摇了摇头:“我不是来取药的,我是来找你的。”她说着,向前走了两步,“葛司医,上次公主身上的毒因为没有及时吃药而发作后,我一直十分担心。”


    “虽说只要按时喝药就不会出现那样的状况,但未来很长,谁也不知道是否还会有意外发生,若是有一日公主毒发,你又恰好不在,岂不是不好。”


    “所以?”葛柒柒靠着木桌边抱臂站着,等唐拂衣继续往下说。


    “所以,我想请葛司医将给公主的施针之术传授给我。日后若有什么变故,我们千灯宫几个人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唐拂衣说着,却见葛柒柒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看葛司医的表情,难道这针灸术是不太方便教授给外人的吗?”


    “唔……”葛柒柒沉思了片刻,“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是公主叫你来的?”她忽然反问。


    “不是。”唐拂衣老实摇头,“是我自己私心,想为公主分忧。”


    葛柒柒看了她一会儿,瘪着嘴耸了耸肩。


    “那也行吧。”她说着,将手里的纸放下,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大约有半个巴掌那么大的钥匙,问她:“公主催着你回去么?”


    “天黑之前回去就行。”唐拂衣道。


    “那好。”葛柒柒点头,“走。”


    “去哪儿?”


    葛柒柒走到唐拂衣身边,用手指勾着钥匙尾巴上那个圆圈举到她眼前晃了晃:“带你去个好地方,去过了之后,如果你还是执意要学,我便教你。”


    唐拂衣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葛柒柒出了司医署,一路走着,周围渐渐变得冷清,却又越发熟悉,等到了地方,唐拂衣才反应过来,这地方,与黑狱大门所在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


    “别愣着,进来。”


    葛柒柒已经推开了宫门,唐拂衣连忙收回目光,跟了进去。


    这座宫苑的布局略有些奇特,进门后是一条一分为二的封闭式走廊,走廊两边的墙壁较高的地方开有花窗,光从窗格中透进来,照的廊内虽然暗,却也能看得清路。


    走廊的尽头是向下的楼梯,构造有些类似黑狱,但两侧的墙壁很明显是仔细修过的,且有专人清理,触手光滑潮湿,却并没有脏污。


    唐拂衣随着葛柒柒一路向下,隐约能闻到一阵隐隐约约地酸苦的药味。


    眼前又是一扇铜质的大门,门上挂了把大锁,葛柒柒将钥匙插进锁孔,厚重的大门打开的那一刻,唐拂衣只觉得浓郁的药味、血腥味和湿气混在一起,如同潮水一般,瞬间将自己淹没其中。


    她下意识抬袖捂住了口鼻,葛柒柒却像是没事人一般,继续往里走。


    唐拂衣连忙跟上,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忍不住胆寒。


    一个广阔巨大地空间,数不清多少颗夜明珠吊挂在不算高的石顶上,将这个地方照的通明。


    四周靠着墙壁整整齐齐地摆了许多个铁笼,有的关了人,有的还空着。锈迹斑斑的铁杆每一根都足有小孩的手臂粗,长凳和各种形状的木架堆在角落,陈年累计的血液浸没入木头内部,洇出一片暗红。


    正中央是四片被隔开药池,从上方悬垂下许多铁锁,池间隔开的小路仅容一人通行。


    “这里是试药处,一些十恶不赦的罪人犯了死罪的会被送到这里来作为药人。”葛柒柒见唐拂衣的表情,也不等她开口问什么,直接解释了起来,“也不仅仅是试药,诺。”她指了指那几个正围在一个紧紧绑在架子上的人旁边的小药童,其中一个拿着银针小心翼翼的往那人山上扎,“有时候也会给小家伙们练手。”


    话音未落,也不知道那小药童是扎错了地方还是未控制好力道,被绑在架子上的人忽然惨叫了一声,疯狂挣扎起来。而随着他的惨叫,其他的隔间里被关着的药人们似乎也被唤醒,一时间凄厉的苦嚎此起彼伏,连续不断。


    “喂,扎错地方了。”葛柒柒皱眉冲那小药童喊道,“太靠右了,赶紧的给他拔了!”


    “是,是。”那小药童连忙手忙脚乱的将方才扎进去的一根针拔了出来,惨叫声才终于慢慢低了下去。


    唐拂衣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曾经也在黑狱呆过许久,但这个地方带给她的震撼依旧不减。


    那是与所谓“监狱”截然不同的绝望和阴森,灯火通明,却又暗无天日。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神秘的地方,只不过这种事儿大家多少有点忌讳,所以就找了个地宫。”葛柒柒一面示意唐拂衣跟着她走,一面道,“虽说这里的人都是恶徒,但试药这种事,与平常的审问还不太一样,审问只要那人把话吐干净了便结束了,但这里,药灌进去,就是经年累月的生不如死,多少还是有些残忍。


    但公主所用的那种施针方法并不温和,不得出半点差错,你想上手,必得先找真人练熟了才行。”


    她停在一个笼子前,转身正色看着唐拂衣。


    “想必你也听说过,我虽为医者,但更通毒理,从小就和各种毒物打交道,也不怕鬼神。这些事儿我做惯了,却不强求你。


    今日带你过来,便是想先让你心里有些准备,现在后悔,我便当你没有来过。”


    唐拂衣抿唇,她微微垂头,看向葛柒柒身后的那个铁笼。


    笼子里躺了一个男人,看不出年纪,身披褴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遍布青紫红痕,却是不怎么见伤。他蓬头垢面,歪着脑袋靠在笼边,鸟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底下,隐约可以见到他毫无血色的脸。


    “这就是为公主试药的人?”唐拂衣向前走了两步,在那笼子前蹲了下来。


    那男人一动不动,只有微张的嘴唇了胸口规律的起伏在告知众人他还活着的事实。


    “嗯。”葛柒柒站在她身后。


    “能碰么?”唐拂衣问。


    “能啊。”葛柒柒说着,不放心又叮嘱道,“但你下手轻点,庄生晓梦难得,计量还不好控制,我好不容易试出一个跟公主状况相似的,你别给我搞死了。”


    唐拂衣胆子再大,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忍下胸中的一股子恶心劲,又挪近了些,小心翼翼将手伸进笼子,碰到那男人的手臂时,男人浑身一颤。唐拂衣动作一顿,索幸男人颤抖后便又没了动静,唐拂衣摈住呼吸,抓着那人的手腕,用力将他的手臂像拖死人一样,拖了出来。


    手腕处有两道已经愈合的伤疤,又用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圈了十几个点位,大约是标注出的穴道的位置。


    原来那日,苏道安的手臂上竟扎了这么多针么。


    唐拂衣仔细盯着眼前的这条手臂,又想到那日苏道安的哭喊,分外心疼。


    可她看得出神,却没有注意到笼子里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双眼。


    “呃……”


    干涩地嗓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不像是人声,倒像是某种鸟类的嘶叫。


    唐拂衣还没反应过来,被她拖出笼子的那只手臂忽然一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笼子那边猛地一拉。


    唐拂衣本是蹲着的姿势,变故突生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向前倒过去,额头重重磕在铁笼的杆子上。


    “咚”的一声响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唐拂衣脑中嗡嗡,一时恍惚,便觉得有一只沾满了粘液的手慌慌张张在她右半边侧脸和脖子时轻时重地乱摸,粗糙地手指几乎要戳进她的眼睛和咽喉,又痒又难受。


    “殿下……殿下!是你!”


    “四殿下……殿下……你果然……是你……”


    沙哑急促的嗓音戛然而止,抓着她的力道陡然一送,唐拂衣立刻甩开那双手,瘫坐在地上向后挪了好大一段距离。


    她喘着粗气,清醒过来之后,她见到一双满是□□的眸子,迷茫的望向前方,而后随着倒下的身体,无力地慢慢闭上。


    “你没事吧?”葛柒柒从那人脑后拔出银针,快步跑到唐拂衣的身边问道。


    唐拂衣盯着笼子里那人,尚有些惊魂未定,一时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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