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说完,立即动摇。
万一这个男人没有恶意呢,万一这男人对詹云湄很重要呢,如果是她的长辈,他如此不讲规矩,有伤将军府风化。
拘谨垂头。
“这是我的内人,”詹云湄握住华琅的手,十指相扣着,半举小臂,“内人斗篷被打湿了,担心他受凉,过来买一件应急。”
纵使男人心底鄙夷,面上也没法子完全表现,在詹云湄这名开国军将面前,他什么都算不得。
可是,他是她的长辈啊!
见了面,再如何生分也应该喊他一声吧?他嫌她没有规矩。
摇两转头,叹道:“云湄,你见到我,好歹喊我一声。”
忽略过华琅,也绕过詹云湄的话头。
詹云湄微不可见地拢眉,很快舒展,褪下自己的氅衣搭在华琅肩头,淡道:“喊?我觉着没什么好喊的。”
言下之意,她和他不熟。
华琅这会子再迟钝,也该晓得了,他没有感觉错,这个男人就是态度奇怪,而詹云湄,似乎也不想和他多说。
“将军,”他回握与她相牵的手,“我饿了。”
早晨在寺庙寮房里碾碎禁忌,失去力气,一觉睡到近傍晚,醒来就被她骗,又哭了好大一场,一整天没吃饭,还耗了这么多精神。
“嗯,走吧。”
将衣铺的人搁置在身后,牵着华琅,不再回头。
“云湄呀,衣裳不合身还是不喜欢?你跟我说,都有办法的呀,”绣娘忙不迭跟上,堆笑塌腰,口中喋喋不休,只为劝詹云湄留下。
可是这点挽留对她不起用,绣娘眼睁睁看着她拉那个太监上车。
转头,讨好的笑容转为埋怨。
“你怎么这么不中用,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人家不认你这个爹,你还要蹭人家脸面地位……”
绣娘声线尖锐高扬,华琅隐约听见了,趴在车窗上。
疑惑着,望向倚在榻背上阖眼歇息的詹云湄。
他对她的父亲这么不讲礼节,她都不生气么……
“不是饿了么,呆坐着做什么?”
华琅愣愣抬头,已经和詹云湄坐在酒楼雅室,她就在他身边,给他夹了许多菜,碗里堆了小山。
“也不知道你究竟爱吃什么,索性都点了,吃不下不要硬撑,吃得下最好,”她捏他的脸,“别走神了。”
“噢……好,”他点点头,把她夹的菜全部塞嘴里。
两颊塞得鼓鼓的,轻轻嚼动。
他吃东西很安静,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咀嚼的声音都很小。
詹云湄不由自主地眉目弯弯,靠在椅背上,看华琅吃饭。
虽说有那么个规矩叫食不言寝不语,但面对华琅,詹云湄总想让他开口说话,哪怕是说些没用的。
她似乎基本不和他聊她自己。
想了想,问他:“你不好奇将才那个是谁么?”
好奇么?
当然好奇。
他好奇有关她的一切。
想了解她在北元的生活,了解她的过去,了解她的家人,她的想法,她的所有,只要是她。
可她从来不说,他不敢问。
碍于嘴里的东西还没有彻底咽净,华琅无法说话,只能快快地点头。
点完头,接着嚼嚼嚼。
“慢一点吃,”詹云湄将华琅鬓边的发丝捋到他耳后,又往他碗里夹块红烧肉。
他嫌弃这块肉太肥腻,可是她想让他吃,抿了抿唇,夹起来,往嘴里送。
见他乖巧,她忍不住轻轻笑,她没想逼他吃,就是夹给他,看看是不是她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应。
“将才那个是我的父亲,”她再次往他碗里夹菜,“现在不是了。”
华琅的咀嚼越来越慢,他吃不下了,可是詹云湄仍旧在看他,不愿意让她觉得失望,还是勉力往嘴里送。
“为什么?”含糊追问。
詹云湄看出来了,华琅吃得难受,伸手,夺走筷子,给他手帕,他就开始擦嘴。
“母亲从小习武,那时还没参军营,就已经和父亲成婚,后来父亲不答应她参军营。”
华琅将嘴巴膝细擦净。
她递给他漱口的清茶。
“然后呢?”他说。
“然后就被母亲休了,”她终于动筷,“休掉他,才发现怀了我。”
华琅眨了眨眼。
看不出来她的家不完整,因为她太好了,如果不是在充满甜蜜的环境中长大,怎么会有这样的性子呢。
不过,她确实不曾浸泡在甜蜜里,从她粗粝的手指就能得知。
她的伤痕远不止存在于手指上,有一回他潦草瞥见她的身子,恍惚看见很多深浅各异的疤痕。
她很少将自己展现出来,多则时候,衣衫不整的只有他一个人,或者他意识混乱,看不清楚,他没有多少机会看见她,所以他也仅仅是只知道她身上有很多伤痕,却不知到底有多少,长什么样。
好想看。
好龌龊。
华琅心虚,别开了脸,莫名觉着耳根很热,“没有那个人,将军也长得很好。”
“今天舍得用一用那根巧舌了?”詹云湄没有低落情绪,她平静地讲述过去的家事,只是想他知道更多,叫他更放松。
“啊?”他不满皱眉。
是在嘲讽他平时说话很不中听么?
好吧,确实不中听,还时不时把自己气个半死。
突然耳朵疼痒,微微颤了颤肩,控诉般地,看向詹云湄。
“耳朵怎么红了?”她捏了捏他耳上软骨,“又烫又红,在想什么?”
“没有,”他立刻回答。
“真的?”
“嗯。”.
朝天殿沉闷,正月这一两日,皇帝没有奏折,斜躺在长榻与詹云湄对弈。
白子落下,敲出清脆响的同时,有一卷雪从支窗飘了进来,詹云湄微低头,掸开冠上雪花。
皇帝趁其不意,顺走棋盘上一颗白子,在詹云湄抬头片刻,落下黑子。
“詹卿,你输了。”
詹云湄狐疑歪头,打量棋盘上棋子,怎么看怎么不对……又看不出哪里不对。
即将发觉怪异处。
皇帝抬手,龙蟒袖遮住棋盘,“好了,正事要紧。”
詹云湄不再耿耿于怀,虽然不清
楚到底怎么回事,心里却有谱,多成是皇帝又吃她的子儿,从小的坏毛病。
女官撤走棋盘棋子,端上热茶。
“开春之后,召兵由你主持吧,”皇帝端起热茶呷了一口,自然地顺走话头。
做贼心虚之后,就要做一做动作,掩盖心虚。
詹云湄不戳穿,顺着皇帝接话,“陛下,让贺副将来吧,正好练一练贺副将,臣在一旁指导就好。”
“噢?”皇帝放下茶,两只手踹起来,塞到宽大黄绣里。
开国军将的威严把控不好,容易功高盖主,而詹云湄这意思,就是不愿意参与重大军务,不想盖过她,想要慢慢退出朝堂。
有些怅然。
詹云湄是很好的臣子,纵然再悄悄忌惮,对她,更多还是珍惜,出于友人情谊,出于君臣信任。
明明推贺兰琬上位的是自己,怎么这会子舍不得的也是自己呢。
皇帝叹气。
“好,按你说的来。”
后续说了些旁的。
皇帝站在朝天殿大殿门下,瞭望四方红墙,瑞雪盖在其中,带着低沉凄迷,詹云湄早已远去,赶出宫。
和安垂腰上前,支伞为皇帝挡飞雪。
“陛下,您要是舍不得詹将军,留不住她,留住将军府上那人也行。”.
正月初七,詹雁离开京城,回北元。
将军府重回沉寂。
花厅外的一圈桃梨开出花苞,新一轮的复苏好像就在天光初现时。
华琅踩在长椅上修剪树枝残叶。
顶处一枝过长,会影响四下的枝条,只能剪短,抑制生长,可惜过高,他必须往前垫一步。
脚下忽然动摇。
华琅心惊,吃力稳住脚,扶在树枝上摇摇晃晃,摇下一地花苞碎瓣。
下方有笑声。
“将军,好玩么!”华琅凶道。
他小心得很,怎么可能踩不稳,除开这个原因,还能是什么呢?
当然是詹云湄故意在下边儿晃他!
“啊?我觉得很有意思啊,”詹云湄笑着,“小心些,我松手了。”
华琅落回地面,把剪子砸向一边儿,装腔作势推开詹云湄,走到架子处洗手。
詹云湄没有跟上去,坐在没有踩过的长椅另一边,随心望四周。
花树们被精心呵护,长势旺盛,花苞大而饱满,挺过了寒冬,蓄足精力,要在春天彻底盛开。
去年这会子还被华琅糟践得不成样子。
詹云湄上扬唇眉,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睫羽上,闭了闭眼,再次睁眼,视线愈发明净。
华琅回来了。
站在她身前。
“今天做了些什么?”问着,把人拉上前,揽进怀里。
托扶腰臀,让他坐得舒服些。
花厅没有搭纱帘,厅内光景能被一览无余,即便府里的下人基本都没回来,但华琅还是没有胆量在外与詹云湄亲昵。
羞涩在骨髓里埋根,在被詹云湄捏着后颈下压亲吻时,彻底发芽生长。
耳朵,脸颊,脖颈,蔓延绯红。
亲吻粘腻湿润,侵占神经理智,好像被詹云湄调训成性,华琅控制不住地,从双手搭在她肩头,变成环抱。
不自觉地前挪,企图靠得更近。
迷迷糊糊,还是回答:“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吃完早膳,就坐在花厅等将军回来。”
“这么乖呀?”
在华琅的眸光中,寻觅到了她自己,完完整整,且只有她。
“嗯,”华琅眼里浮现出詹云湄颈骨上的一块疤痕增生,注意力悄悄爬走,没怎么思考,鬼使神差地就应了。
詹云湄没有挪开目光,但早已清晰察觉。
华琅正在笨拙探索。
像发现什么宝贝似的,好奇,大胆。
她的指尖搭在他湿润的下唇,他全然不知,自然地含进,没有怨言。
第42章
“这是五岁的时候拿反了枪,自己给自己刺伤的。”
主屋紧阖门窗,内间架子床的帘帐放下,层层纱幔隔绝外界,顶上吊盏小油灯,以此为光源,把伤痕处清晰露出来,满足华琅的好奇。
他第一个发现的就是詹云湄颈骨上的疤痕,在外不好敞下衣领给他看,便将人带进屋内。
詹云湄垂首,轻轻拉下衣领,握着华琅的手,放在伤疤位置。
五岁,离现在太远,远到忘却伤痛,只余下淡淡增生痕迹,略有凹凸。
“刺穿了么?”华琅调整坐姿,双膝跪在她腰侧,避免让她承受他的重量。
詹云湄微微弯唇,“亲我一口,我告诉你。”
“那将军还是憋着吧!”
詹云湄只笑,伸手到胸口,解开系带,华琅往后退了点。她胸口靠下一道鞭痕,她说这是小时候顽皮,挨训的。
华琅明显地皱眉,“怎么打在胸口?”
詹云湄有些忘了,慢慢想了会儿,“那会子母亲权威不够,没办法送我这么个小女孩入军营,我就扮了几年的男孩,打起来也就不分什么特殊与否。”
“噢……”他迟钝点头。
无法言清的复杂,华琅一时无话,突然不想往下看了。不好看,没意思。
离开她的怀抱,跪在身边专注地为詹云湄系上系带,低声:“不想看了。”
“真的?”
“……嗯。”
“下回想看就没这么容易答应你了,”她打着玩笑,不认真。
“不答应就不答应,”华琅钻回被窝,背对她,把自己蜷起来,“我要午憩了,将军别烦我。”
盯着这团鼓起,詹云湄没说话,取下小油灯,摇灭。
躺在昏暗帘帐里,让人昏昏欲睡。
詹云湄索性也躺下,面朝外面,其实她也有些困,不知为何,她不想去京营,也不想入早朝。
如果,贺兰琬一家忠心,代替她,她是不是就可以离开京城,回北元去……
她垂着眼皮,静静思索。
皇帝好像没理由不放她走。
就是差个机会。
倒不是觉得北元的生活比京城好多少,而是那一处远离朝廷,远离喧嚣,华琅在那边,应该也会比留在这处更轻松,上回入宫,他心底的恐惧都快藏不住了。
同时也考虑到,她可能真的需要问一问华琅,愿不愿意。她从来没问过他的意见,一切都是由她做主。
腰侧忽紧,背脊传来触感,是华琅将脸埋了上来。
詹云湄刚想转身回抱他,他先轻轻开了口。
“你怎么……不抱我了。”明晃晃的可怜委屈。
长远的思虑被抛之远去,詹云湄缓缓回神,就是不转身,故意说:“不是叫我别烦你吗?”
屋里好安静,但华琅好像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以为他要偷偷哭,却没想到他胆子长肥了,敢压她的肩膀,把她逼过来。
坐上来,牵住她的手,往唇里送。
主动到惊奇。
詹云湄暗暗压抑想要上扬的唇角,撩眼盯着华琅,指尖湿润柔软的触感令人心晃,她轻轻抿唇。
他带着她,往下,往下。
“华琅,不可白日宣/淫。”
捏住他的指尖,不许他再挪动。
“哦,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他的背挺得笔直,颈子彻底弯塌。
头发全垂到一侧,遮住半边脸与身子,另一边,是红透的面目脖颈。
她想笑。
还是忍住,反问他:“那是什么意思?”
“将军给奴婢瞧了疤痕,那奴婢就要给将军瞧奴婢的。”声线隐约作抖。
“不看,”她说。
“已经看过很多回了。”
华琅又听到碎裂的声音。
想哭。
她不是最喜欢他主动了么,他都这样了她怎么还这样?坏詹云湄。
嘴上
说得好听,青天白日下的这种事做得少么?华琅忍不住腹诽。
不抱就不抱,不玩他就不玩,能怎么样.
京营值房,詹云湄褪去氅衣,点上熏香,在案桌上堆叠的公文册子里随手抽出一批来阅。
贺兰琬在书架前整理书册,等詹云湄处理完手上的事,就要跟她学召兵安排。
“将军,府上来话。”
府上一般没事不会专程让人传话,再说府上也不可能有什么急事,若是出急事,必然是有关华琅。
詹云湄放下公务。
“姚淑娘说宫里来人接走了华琅公公。”
詹云湄一愣,严肃神情:“备马入宫。”
手上还有事,也顾不得,择几本急切的,让贺兰琬代理。
阖宫处处无华琅身影,一路宫人竟称未曾见过华琅。
“将军,要不要禀给陛下?”姚淑娘拎起裙袍,小跑跟在詹云湄身后。
詹云湄迈步太大,她快追不上了。
皇帝特许过詹云湄示令即入皇宫,无需特地通传给皇帝上禀,往常她都会按规矩上禀,但这趟实在太赶,坏了自己的规矩。
慌乱阵脚后,詹云湄逐渐恢复理智,姚淑娘停步不及,差点撞上詹云湄。
“去,向陛下通传,”詹云湄抬手,姚淑娘刚走,她又把人拉住,“谁带走了华琅?”
“近侍和安公公。”
护城河呼啸着凌冽寒风,雪像刀片,直刮得人脸颊开裂,生疼。
“詹将军?您怎么来这边儿了,有什么事儿在殿那边说就好,这边儿风大,做什么来这边呀……”
总管弯腰哈笑,跟在詹云湄身后。
“和安住在哪里?”
总管一顿,脸上莫名。
开国军将把前朝太监养在府里的事,这群待在皇城的宦官们最有所耳闻,毕竟这桩事离奇得很。
詹云湄匆忙赶来,第一件事竟然是来问和安住处,和安么,又是新帝身边最近的宦官。
总管很难不去想,她是玩腻了一个,又换下一个?
他觉得自己和宫外那些男人们不同,他们迂腐、陈旧,过了一两年都接受不了女人当朝的事实,但是他可以。
既然这将军如此痴迷于他们这类人,华琅可以,和安可以,他怎么不可以呢……
踩着她这颗大树,就有机会登天。
“和安他不在,将军您有事儿跟我吧,”总管咧嘴笑,暗戳戳靠近詹云湄。
詹云湄瞥他,后撩氅衣,避免和他触碰,眯了眯眼,道:“不在?你确定?”
被她冷沉面色骇住,总管愣怔。
没听说过这个将军这么凶啊……
他咽了咽喉咙,僵硬点头,“确定,他真的不在,您有事儿找我就好。”
詹云湄甫一启唇,一声刺耳尖叫在护城河一间直房炸开。
总管惊诧,心虚瞄她。
詹云湄眉头紧收,大步赶去。
下令叫人开直房大门,迎面而来的,是高瘦的背影,再一看,地上还躺着人,身下一滩血泊。听见开门声,站着的人一点点转身,浑身血,大半张脸也都溅血。
“华琅,过来。”
让他过来,但其实詹云湄已经往前走了,抬袖擦拭华琅脸上的血。
“先回府,”她说。
华琅慢慢回神,紧眯的眼在看见詹云湄真切站在身边牵她时,松懈,小幅度点头,“好。”
总管还站在护城河边上,看见詹云湄出来了,仍旧不死心地想要上前,可才迈出一步,被一个面无表情的女官拦下.
“当时陛下在朝天殿内休息,应当是不知道护城河的事,而那时护城河那边也只有总管一人,您入宫的事,奴婢已经往上通传,陛下没有多问。”姚淑娘把事务一一汇报。
“陛下知道,但没管?”詹云湄走来走去,最后落座回主位,“和安还好么?”
“还昏着,医官说多半活不成了。”
“敢窃皇帝私印偷带将军府的人入宫,罪该万死,”詹云湄摩挲着茶盏,汤面清晰映出她的眉眼,冷凌。
华琅说,没法子抗那道令,只能跟着入宫,却没想到是把他带去护城河,而非见皇帝,想私扣他。
用华琅来要挟詹云湄,也许是有用的,可在皇帝还没有旨意前,和安就敢私自动手,野心太大的宦官在前朝受青睐,现在却不是了,皇帝愤恨每一个企图分她权的人。
当华琅戳破和安肤浅的心思以后,和安动了手。
所以,华琅理所应当地还手。
“只有这些吗?”詹云湄拧干毛巾上裹着的热水,把华琅的脸擦干净。
经过热汽扑面,他的脸变得又烫又红。
“……嗯。”他回答得迟慢。
事实只有华琅自己清楚。
和安道他跪在女人的衣袍下祈求女人的怜爱,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道破了华琅最恐惧的问题。
华琅玷污了詹云湄的名誉。
宫内,詹云湄是个拥有特殊癖好的怪人,宫外,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他的存在,逐渐侵蚀她在外的伟岸。他成为她的身上洗不净的污垢。
不提,还能装聋作哑,一提,就无法面对。
华琅没想到自己这样冲动,砸翻了花瓶,割破了和安的脖颈,当时太混乱,他记不清和安状况如何,但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詹云湄摸了摸华琅的脸,她看出他心里憋着其他,他不愿意开口,她暂时就不问。
“没关系,有我在。”
茶汤凉了。
姚淑娘重新倒杯热茶,递给詹云湄。
“一个和安,算得了什么,”詹云湄轻声说,吹了吹茶,呷一口,温茶抚人神志清醒,“淑娘,拿些药粉来。”
主屋。
詹云湄煮好羊奶,背对着华琅倒奶,抬手在杯上,指尖轻捻。
“华琅,喝一点,胃里暖和些。”
递给他。
华琅盯着杯中乳白,抬头,眨了眨眼,什么都没问,接过,没有犹豫喝下。
风雪压城,将军府外马车备好。
姚淑娘站在马车下,仰头急道:“将军,您那药下多了,公公这几天估计都醒不来,到时候他醒了,可怎么交代?”
“多睡两天,一觉起来我就回来了,不是正好?”詹云湄道,“反正我能回来的,不要担心。”
“这么晚,您还入宫做什么?”
“见皇帝,请旨杀人。”
她本来没想好怎么撤出京城,和安倒是给她机会了。
杀一个人,捂一个人,丢半身职,对詹云湄来说,实在是……太好了。
至于华琅,她对他有点抱歉,只是他那个性子,她不回来,他又得害怕别扭一阵,倒不如安心睡一觉,即便他醒来责怪,她再哄就是了。
一觉起来,她就回来了。
一觉起来,什么都好了。
詹云湄倏然间回神,她又没问他的意见,自作主张,丝丝愧疚,转瞬即逝。
第43章
不知道詹云湄离开了多久,华琅感觉到口中的羊奶逐渐变冷,残存一点口腔中的余温。
睁开眼,垂头丧气坐起来。
找来篓子,吐掉嘴里含了两刻钟的羊奶。
华琅揉了揉发酸的腮帮子,捧一捧水,漱口。
虽然不清楚詹云湄为什么要骗他,但他没办法因此愤怒。
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吧。
躺回架子床,华琅蜷进被窝,屋内炭火旺盛,暖气闷烘,他还是觉得不够暖和。
翻身,将詹云湄平时睡的软枕抱在怀里。
在熟悉的气息中,闷闷的架子床内,阖上眼。
次日早,姚淑娘来查看主屋,隔着长窗往内观察,帘帐松松垮垮垂散,隐隐看见架子床上侧躺的人,和昨夜睡下时没什么区别。
离开。
长窗外人影消失,华琅悄悄翻过身,继续把詹云湄的软枕抱进怀里。
以前也是在府里等,这回和以前没区别,那就继续等吧,总能等到她回来的。
她很喜欢他,至少暂时很喜欢他,所以他猜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
心里仍旧低落。
华琅后悔,当时他就该抗旨不入宫,他现在受詹云湄的庇护,皇帝怎么可能不提前跟詹云湄说好,就带他走。
再说,就算旨是真的,他也不该伤和安,他不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了,现在他不仅要因此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还让詹云湄烦事缠身。
要是忍一忍,装聋作哑,等詹云湄过来接他,就没有这么多的事了,詹云湄也不需要连夜赶出去帮他处理后事。
要是皇帝借事为难她怎么办……
要是和安张口胡诌怎么办……
还有那个总管,他一定
会加害她的……
华琅彻底后悔了,再没办法在榻上安心躺着,他怎么能躺得住的,昨夜里他拦下她,认罪多好。
在主屋焦躁地走来走去。
因为姚淑娘一直认为华琅喝过药,早晨查看也未察出异常,便没有给主屋送膳食。
华琅分不清自己饿没饿。
后悔没用,只有等待,安分地等待,等到她推开府门的一刻。
一天、两天……
一礼拜。
华琅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饿了,他没有力气起床,明明前两天还可以下床走两转,喝几口茶润唇。
呆愣坐着。
恍然瞥见案桌上摆着盘好几个礼拜之前摆的细点,是那天他想看詹云湄身上伤痕时,她顺手带进来屋里来的。
她说,随时拿几盘细点放在身边,嘴馋吃几口也罢,饿了吃几口也罢,总归是能让他肚子里有东西。
反正放在那儿,他想吃就吃,不想吃就算了。
捻一块,往嘴里送。
只抿了一小口。
搁置太久,早已不再香酥,入口只有绵软松散,就抿了这么一小口,不会坏肚子。
中晌,推开门去找姚淑娘。
“将军去哪里了?”
姚淑娘没想到他醒来第一时间是问将军,脸上没有气恼,只有难以遮掩的憔悴。
不过也说得过去,将军下药下了太多,公公昏睡了一礼拜,没进食,憔悴消瘦些是正常的。
可惜将军养了这么久,公公身上那点子肉又没了,整个人像一根枯木杆子,又高又细。
“将军有事,在宫里忙,”姚淑娘道,“您要吃些什么吗?奴婢让厨房做来。”
她避开了下药的事。
华琅深深看着姚淑娘,缓缓摇头,想了想,等詹云湄回来看见他又瘦了,会不喜欢他的。
于是说:“做些清淡的,我有些饿。”
“是,奴婢这就去,”姚淑娘赶紧碎步赶往厨房,担心把人饿出病。
夜里詹云湄还是没回来。
华琅从逼迫忽视,到此刻急躁恐慌。
詹云湄不在,将军府里算什么安全?偌大的府邸连点人气都没有。
他喊住姚淑娘,“我要见将军。”
“公公,将军真的在忙,您再等几天吧……”
“等?还要等多久?”
“倘许今夜将军就回来了呢。”
姚淑娘每回都这么说。
在第三个礼拜第一天早晨,姚淑娘端着早膳去主屋,始终无人应答。
心头浮出不好的预感。
取钥匙开门。
空无一人.
“报!”
长随急切高喊,惊动京营值房里的人。
“嗯,其实也就这么些活,实在拿不稳主意就送到陛下那儿,让陛下亲阅,”詹云湄跟贺兰琬交代完,才开了门,问长随,“华琅怎么了?”
“公公他、他不见了!”
詹云湄眉头紧拧。
“将军,您有事就去吧,卑职已经能单独处理大部分公务,”贺兰琬道。
詹云湄犹豫片刻,颔首,迈步外走。
不会再有人伤害华琅了,所以他不见了,只能是他自己又跑了。
难不成华琅这回真生她气了?
不就是给他下了点药,让他多睡了几天么,就算醒了,没看见她,乖巧等她不就好了,她总会回去的。
没想到华琅还是那副坏脾气。
她有一种白养他这么久的感觉,可更多的是,高兴。
华琅还是以前那个华琅,一个会逃走、会急切、会愠怒的华琅。
京城太大,要找这么一个人很吃力。
至少今天白天没找到,詹云湄加多人手。
杳无音讯。
子时五刻,詹云湄亲自找了一圈,拖着疲惫回府,公务叠私事,真把人压得喘不上气。
但还要加快速度找华琅,万一他跑远了出事怎么办。
睡了半个时辰,詹云湄正拢外袍往外走。
忽然回头,盯着浴房。
她好像听到细微动静。
放轻步子,一点点靠近。
悄无声息中,靠近,靠近。
推开房门。
一声闷唔从门后传响,詹云湄眼疾手快,抬手拉了背后人一把,他才不至于一屁股摔地上。
“去哪里了?为什么又不告诉淑娘?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急吗?你这坏习惯必须改掉!”詹云湄气愤上头,一把甩开拉他的手,把人往门前逼,把他挤在门与她之间。
连续急促的质问,令华琅一时头晕,迷迷糊糊地,伸手要去抱她。
被一巴掌扇侧开脸。
辣、痛,发涨,脸颊烫呼呼的,华琅哽咽一下,凶吼:“你去哪里了?为什么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等你等得多急吗?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不想看见我直说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
在以前,华琅那层气恼也并不纯粹,多则还夹带着绝望。
她听出来了,这回是他真的生气了,同样不纯粹,带着……担心,非常明显的关心。
詹云湄一下就不气了。
但在心里已经把华琅打了好几下。
他一直小瞧她,她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想做的,从来没有做不到的,只在于她想不想。
“我去忙公务了,淑娘没告诉你?”她压着语气,听起来仍在生气。
说的是实话啊。
去见皇帝,请罪不小心伤了她的近侍,再跟皇帝一顿讨价还价,暗示自己想跑,怎么不算公务?
詹云湄如此想。
皇帝呢,是个懂情势的人,和安野心太大,竟敢挑衅皇权与开国军将的威严,她最不能忍受的其一就是宦官干政,想显威风,在她这里不亚于直白地说,我不想活了。
皇帝本来打算处死和安,顺便表示表示自己多么爱戴詹卿,然后让詹卿留在皇宫给她卖命。
没想到,詹云湄先找上了她,主动请罪,请求她收回一半权职,转让给贺副将,如此一来,她退至北元一带,驻守疆域,只掌小部分疆域兵权,动不得京畿根基,皇帝安心,她也舒服。
皇帝有心劝留,詹云湄拐弯抹角地拒绝留下。
于是皇帝拖了她一礼拜,才把事情批下来。
剩下一个礼拜……
詹云湄的眸光不紧不慢落回华琅身上,他好像是才洗浴过,身上有水汽。
没人烧水,主屋也不能烧大桶水,他洗不了热水。
……洗的冷水?
伸手试华琅额头温度,果真是冷水洗浴,现下开始发热。
“告诉我了,然后呢?就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能让谁心里踏实!”华琅没什么力气地推詹云湄。
软绵绵的,半推半就,这哪里是不想她靠过来,分明就是勾引,妥妥的勾引。
抬手,再掌一掴。
华琅震惊僵住,细长双目瞪得发圆,在他憔悴暗淡的脸上,突兀又滑稽。
詹云湄忍不住,笑出声,拉住华琅领下狼牙,拉弯他的腰背,轻抬头,吻他干涸双唇。
空余的手指抚在他脸上的掌痕,温柔地揉搓,同时加深亲吻,汲取他口中湿润。
感受到腰脊颤抖,细细密密,每一下都很短促,带着示弱讨好,像他的喘息,像他的神情,他的反应。
“詹云湄!我疼、真的好疼……”
詹云湄猛地回神,湿漉的手,放在背后捻了捻。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走神。
把华琅放在水里,他一定能浮起来,因为他是一块木头,他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勾引人。
无力怨怼、下意识示弱、反应讨好、主动缠上,每一下,
都在勾引。
她本来就不是克制的人。
被一时鬼迷心窍,忘了给他按摩一会儿。
詹云湄擦净手,拖来一根小矮凳,坐着,支手盯着跪在地上的华琅。
他没有缓过神,撑在地上,忍受痉挛带来的痛苦与诡异的愉悦。
“抱歉,我没想那么多。”
虽然道歉,可华琅听得出来,她一点诚意都没有。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不懂。
“两个礼拜都在忙,”她将这些日子办的公事粗略讲述,讲完了,他逐渐平静,撑起来,膝走着靠近,垂头弯腰在她腿边。
似乎还在想怎么骂她。
在他打好腹稿准备痛恨控诉她的前一瞬,她捂住他即将张开的唇。
“第二个礼拜我去找了你的户籍,问了母亲那边,她同意把你纳入詹家族谱,”她想了想,用着毫无询问语气的语气问他,“你愿不愿意?”
华琅抬头愣住,眼里露出懵懂。
懵懂化作雀跃。
他想说话,她又捂他嘴。
“故意装跑了,骗我回来,是吗?”詹云湄看见了华琅面上一瞬间的心虚。
“躲在哪里的?”
他不说话,但默默想着,衣柜里面很黑,下回要找个亮点的地方,而且下次要洗快一点冷水澡,早点发热,她就不会生气,而是心疼。
詹云湄不在意他躲哪里,哪里都可以,猫儿最喜欢偷偷躲起来,然后又出其不意地自己爬出来。
她问:“还疼不疼?”
话转得太快,华琅脑子空了会儿,迟钝点头,又怕她就这样浅尝辄止,补充:“只有一点疼。”
她得到答案,笑说:“那好,去拿东西来,自己做给我看,这回由不得你拒绝,不然不解我心头气呐。”
轻轻拍打他的脸,拉长语调,“华琅公公。”
第44章
华琅觉得脑袋好晕,视线混沌,忍受浑身发胀的感觉,神志好像被拽扯到头颅顶端,盘旋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撕裂,冲出天端。
他向来倨傲,不喜欢做有辱尊严的事,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实在太过羞辱,奈何詹云湄偏喜欢他这样。
说不愿意,其实心底还是隐约期待的,说愿意,又无法承认。
詹云湄垂着眸子,冷静瞧着华琅脸颊红晕,和他那双含着水花花泪光的眼睛。
他倒是会找空子钻,让他找东西来,他找的竟然是她的手。
“轻一点,会受伤,”詹云湄往外收手,华琅将自己的重心放在她处,她一动,他就被拽动。
从跪着,被拽成趴着。
浴房的水没有彻底排出,地面积了一滩水,清澈水下,是华琅的双膝与腿根,因跪趴,挤压发白,动一动,又显露肿红。
浅浅水面,倒映他的脸庞,双眼扑朔不停,双唇微微张开。
“我错了,”颤颤巍巍,低声下气,“将军……”
“错在何处?”詹云湄从小矮凳上起身,蹲在华琅身前,掐抬下巴,逼他直视。
华琅没有停止进行她的要求,又被她抬起脸,背脊像被人使劲压,不由自主地上挺,腰窝弯塌。
快没有支撑力,他察觉到会摔倒,下意识伸出空余的手,缠在詹云湄脖子上。
华琅无法控制力度,这一下子让詹云湄微垂下颈,迫使她单膝跪下来。
“错、错在不该骗将军,”他断断续续认错,半虔诚,半求讨,握住她的那只手,持续不断。
“不对,”她顺着他,加重,他软绵发抖,几乎扑到她怀里,她说,“错在你不相信我。”
华琅闷在她的怀里,奇妙又羞涩的想法缠绕全身,无论是身子还是头脑,都轻飘飘的,似乎已经远离他的躯体。
说不出话,只能不停点头。
詹云湄感到手腕上力度越来越小,他慢慢松开了她的腕,她以为他想做什么,低头,把人从怀里捞出来,才发觉他已经没有意识,睡着了。
也可能是昏过去,她不清楚。
“华琅,”她拍打他眉头紧皱的脸,“醒醒。”
“唔……”
轻轻的,小小的一声,从华琅的唇边溢出。
詹云湄生出些逆反心理,她还没说原谅他呢,他怎么就睡着了?
戳他的脸,捏他的脸,捧着脑袋晃来晃去。
怎么都不醒?
詹云湄蹙眉。
纵使她再次将指尖搭上,似惩罚般,他也只是闭着眼哼扭,完全没有要醒的趋势。
詹云湄撒手,把华琅丢在浴房。
天亮了,詹云湄要回京营安排最后的事宜,姚淑娘送她出府。
将要临走,姚淑娘说:“将军,公公这些日子没吃多少东西,奴婢估摸着他那身子又要挨一顿苦。”
言下之意,提醒詹云湄多注意些华琅的近况。
“……我知道了,”她感到棘手。
不会是他没力气才晕过去了吧?
马车即将出城。
“调头。”
浴房里残留水渍,华琅蹲在门后,狼狈,凌乱,是刚醒,意识都还错乱懵怔。
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詹云湄蹲下来,把他揽进怀里,拍抚着裎/裸脊背,温声轻哄:“难受吗?”
华琅懵着,眨了眨眼。
破碎的记忆告诉他,他想让詹云湄不生气,所以一直在与极限斗争,然后没力气扑到她怀里去了。
回忆断了。
再接上,就是詹云湄穿着公服,蹲下来抱他。
……什么意思?
他自己弄了一整夜?
脸颊逐渐滚烫,眨眼间变红。
詹云湄略松半口气。
“问你呢,难受吗?”
他迟顿点头,“难受,头好晕……好饿。”
她摸了摸,发现他肚子瘪瘪的,用额头去贴他,烫烫的。
“先躺会儿,应该是发高热了,待会吃点东西,然后喝药。”
詹云湄褪下公服外袍,外袍展开,宽大、柔软,能够把华琅裹进其中。
给他擦干净,带到榻上,拉上被子。
华琅烧得不轻,睁眼的力气都没多少,方一趟进被窝,就蔫了。
詹云湄掖好被角,望向长窗,雪光刺眼,时辰不早了,她上职又迟到。
都这么晚了,要不……不去了吧。
她动摇着。
门外,姚淑娘叩响门扉,“将军,碎肉粥炖好了,汤药也熬好了。”
詹云湄起身。
衣角被无力拽住。
她回头,看着华琅,“我不走,只是去端饭和药。”
闻言,华琅纠结了下,松手。
松手就觉得害怕,要是詹云湄骗他,一走就又是半个月不回来怎么办。
不过呢,这回她没骗他,真的只是去端饭和药,顺道跟姚淑娘说了什么,他没听清楚,依稀辨出京营、不去,之类的字眼。
不想听。
华琅闭上眼。
唇边忽然温热,他试探睁开半只眼。
“张嘴,吃饭,”詹云湄掰开他的嘴,似喂似灌往他嘴里塞。
虽然华琅还处在茫然,但唇角自己翘起来了。
得意。
詹云湄在心里说。
一口一口,慢吞吞咀嚼,大口吞咽,饿极了,但格外乖巧。
平时吃得少,突然吃多,胃容易难受,更甚要得病,詹云湄没给华琅吃太多。
“还是饿,”他嘀咕。
“忍着,”她擦净他的嘴,忽觉得这样说可能让他心里别扭,便亲他唇角,以作安抚,“不然会不舒服。”
华琅受宠若惊,点点头。
不舒服也太好了,能让她如此心疼他。记不清昨天是真,身上难受也是真,原来难受一次就可以换她陪他。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但不能经常这样做,不可以耽误她。
“歇一会儿,等会子把药喝了,”詹云湄褪掉衣物,只余中衣,就着薄薄一层衣,上榻。
华琅默默往榻内挪动,分一大半被子给她。
裹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被他认为世上最好的人抱着,隔绝屋外飞雪,远离喧嚣,华琅觉得好满足。
这肯定不是梦,华琅从来就没做过这么美好的梦。
“等我交代完京营的事,估计你也病愈了,到时候就往北元那边去,”詹云湄脑袋搭在华琅头顶,抬手,轻轻揉他那被打得
红肿的半边脸。
她有点庆幸,他一到这个时候就乖,不会乱动乱走,不然他就会发现这边肿肿的脸。
“好,”华琅感觉不到脸的痛,浑身上下都是痛,多一点少一点没区别,他只觉得病起来很好,病起来,詹云湄就会对他很好很好.
春天终于来了,膝高的雪开始融化,阳光打在身上是温暖的,京营招兵事宜走上准备流程。
詹云湄批审过贺兰琬的安排,她的安排面面俱到,很详细,不出意外的话,等皇帝看完贺兰琬的安排计划之后,她就能交出京营主将的职位。
清明当天,皇帝撤詹云湄京营主将职位,册封镇北将军,命詹云湄及其母一同镇守北疆,划了疆边几个省府给詹云湄。
京城将军府收回,重新赐下一座在疆域的新府邸。
带上府中下人,没搬什么东西,打算轻车上路。
将走这天,詹云湄被皇帝喊进宫,华琅一个人捣腾包袱。
考虑到行路漫长,春日天气不定,华琅多备了些衣物。
将箱子全搬上车,华琅一只脚刚踏上车,身后有人叫住他。
“华琅公公,这是要搬走了?往哪儿去啊?”
是先前衣铺里的绣娘,华琅那天意外听到她和詹云湄父亲的对话,不难猜她身份。
华琅放下脚,落回地面,寡淡的神情明晃晃摆着,他不想搭理人,奈于她与詹云湄有着浅淡关系,耐着性儿问:“有什么事?”
绣娘哈哈笑着摆手,语调透着想要与他亲近的意味,“听说云湄要走,也不晓得往哪里走,云湄她爹可关心她,就是不懂怎么说话,这不让我来问问,都是一家人嘛,以后常联系。”
詹云湄的父亲从始至终都缺席她的人生,她和他关系不深,而华琅也能得知她不在意这名父亲。
华琅如何不懂人情,摆在面前的明显就是攀附,巴结。这种人情很常见,以前觉得家里的女人们不中用就不在乎,分开后,后知后觉她们的光芒,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个个都是歧视偏见的种。
见华琅半晌不吭声,脸上未有丝毫动容,绣娘心底发讪,她听说过华琅,早就清楚他不是好说话的人,她也不想来找他的。
绣娘嘴边假笑愈发僵硬,抬起手摸鼻尖。
袖下腕骨淤痕不经意暴露,整整一圈,形状像是被掐拧而出。
华琅揣起手,打量着眯眼。
“家中各种事宜都是将军定夺,”停顿片刻,华琅看出绣娘又盘算起别的主意,便接着说,“但内事由我做主,请回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绣娘一愣,抬起手腕,露出淤痕,苦喊连天:“公公,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詹云湄那爹坏脾性,动不动就打,我这回问不到,回去他又,恼火,你帮帮我吧!”
“当真如此?”华琅抬手微挡脸,后撤半步,并不信她的说辞,“当初在衣铺,对那男人可不是害怕的态度。”
绣娘又是一愣,没想到华琅还记得那会儿。
“我瞧你绣工是极好的,能养活自己,还能富裕,”华琅说话很轻,没用从前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给她留了几分体面。
意味深长,“只是有些个人拖累你。”
此后不再多说,华琅上车,放下车帘。
姚淑娘说将军会在宫外等他们,和将军碰面后,就可以一路往北,到镇守省府。
华琅很憧憬。
第45章
华琅的人生被一刀切割成两半,前半部分的记忆早就消失,后半的记忆始终困在皇宫,他从来没有走出过京畿,没有见识的外面的世界。
蹭了詹云湄的福气,他才能跳出这道井,看见外面。
但是呢,他从来就不是个拥有闲情雅致的人,对赏景作感没什么兴致,只坐在车里,看了短短一刻钟,就恹下来了。
憧憬是真,无趣也是真,京城到北元的距离十分漫长,快马加鞭都要半月,更不提詹云湄特地让放慢速度,慢慢走。
华琅总觉得屁股硌得慌,多次挪动,试图找个舒服的姿势,在持续颠簸的马车中,他动静极小。
但詹云湄还是发现了,悄悄睁开一条眼缝,观察华琅在做什么。
他动来动去都找不到满意的姿势,索性移到她身边来,在他试探着看她是否还在睡觉时,她立刻闭上眼。
他确认了她没有醒,便靠在她身边,拉开她的手臂,斜趴在她怀,圈她腰身,还展开斗篷搭在她身上。
“这样坐就不难受么?”
华琅被突如其来声音吓了一跳,小动作都被詹云湄发现了,心里有点乱,但不至于惶恐。
既然她都看见了,他也不想装了。
“难受,但比刚才要好一点,”他挪了挪脑袋,趴在她胸口,太温暖了,暖得他不自觉地闭上眼,想翘唇。
这样主动黏人可不常见,詹云湄唇角化开笑容,将人轻轻回抱住,“那要不要坐上来?”
坐上来?
华琅疑惑片刻,对上她笑意凛凛的眸光,他懂了。
“不要,”他摇头。
虽然她一直都说他很轻很轻,抱在身上完全不重,可他好歹还是个活人,是活人就有重量,压在她身上,多多少少会让她不舒服,何况还是在车上。
詹云湄悟透一项本领。
她看得懂他脸上摆着的细微的小心思。
“随你吧,”她道,“看你无聊,要不要听些北元的事?”
华琅微微抬头,嘴上没追问,但想听她说的目光直勾勾的。
她轻轻笑,屈指,将华琅挂在领内的狼牙勾出来,一边缠绕把玩,一边说。
“北元不像京城,雪落的时间更长,也更冷,每天都要把自己裹成一团才能保暖,夏天不热,是凉爽的。”
华琅专注听詹云湄说,注意力全在她温淡的神色与柔和的声嗓。
完全没发现,他已经被詹云湄抱到腿上了。
倘若华琅发现不对,肯定打着为了将军好的名义逃到一边儿去,于是詹云湄嘴上不停,动作轻缓。
“北元常饮烈酒,好重口,实在将身子伤到了,才会食清淡,你这脾胃应当不适应那边饮食,到时候让淑娘专门给你安排就好。”
她每说一句话,他就点头。
直到她说:“日夜温差很大,你在府里等我时,记得随时添衣保暖。”
华琅突然抬起头,太突然,没得把詹云湄的下巴给磕了下。
她报复般地捏他脸,“怎么?”
“我……”他支支吾吾,很犹豫。
詹云湄静静垂眼,等待华琅后话。
华琅抿唇,低下头来恍觉原来被詹云湄抱上来了,他想撤开,可马车猛然一抖,他没有着力点,东倒西歪,被她紧紧抱着,按在肩头。
“抱歉将军,风雪太大,看不见道上石头。”车夫的喊吼传了进来。
“再行慢点,千万小心,”詹云湄道。
顺手抚了抚华琅的后颈,捏起后颈皮不轻不重地搓捻。
华琅觉得好奇怪,触摸的分明是颈子与脸颊,怎么……后面有点反应。
后知后觉,马车过于颠簸,她的膝盖时不时撞到。
脸颊弥上深深红晕,华琅自知龌龊,不敢抬头,一股劲儿地往詹云湄颈侧蹭。
“将才想说什么?”詹云湄感受到脖子下的滚烫,虽不知华琅现在怎么了,但她笃定他不是生病,不是生病也就不用太过担心。
“我说……我不想在府里等你了。”
“嗯?”詹云湄慢慢坐直身子,捏着华琅后颈皮,把人从怀里扯出来,拍他脸,“什么意思?”
华琅极其小声地说:“想和你一起去……”这话说出来,不对劲。
去给她添乱还是让她担心?他又不能帮她什么。
不对不对。
他可以的,他可以给她捏肩、捶背、研墨、找书,也可以给她念文书。
“噢,我考虑下吧!”詹云湄喜欢华琅现在这副委屈祈求样儿,她当然愿意他跟着她,时刻都在一起,这很好。
在告诉他真话之前,先逗一逗吧,他这样子落在她眼里很可爱,忍不住反复逗弄.
北地疆域辽阔,詹氏两位将军负责了大半片北地镇守,皇帝很重视两位将军,因此赐下的新的将军府规模极大,比京里那座宅邸更大。
主房是最先修好的,布局和京城里的将军府基本没区别,铺上熟悉的锦被,点上燃香,看起来和以前无异。
处理完住处事宜后,詹云湄带上华琅见了詹雁一面,詹雁早早就把华琅的名字写入族谱,见他两人来,只让他们去拜了几位祖宗的牌碑。
安定之后,詹云湄要继续上职。
待在边疆只相比待在京城松活些,实际上也忙也累,好在不必再时时刻刻谨慎,维持官场人情。
值房。
詹云湄坐在案后批审军务,眉眼平静,从容淡定,华琅陪在身边,他时常想起自己的以前,每天很早起床,赶到皇帝宫殿,为他当牛做马,面对一大堆不得不处理的破事。以前的他,和现在的詹云湄一样勤劳。
现在可不行了,待一会儿就想睡觉。
趴在案上,不知不觉,睡着。
詹云湄看不惯他睡着,留她一个人批公务,抬手,笔杆敲上他脑袋。
感受到疼痛,华琅闷闷唔了声,迟缓着摸摸头顶,竟缓解不了那点疼痛。
睡得好好的,怎么会有东西敲脑袋!?
“睡吧,”詹云湄在文书上淡然勾画,全然没有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
“……”华琅蹙了蹙眉。
她单纯地把他喊起来重睡?
“不睡的话,帮我抱几叠公文册子出去吧,就递给门口的长随。”詹云湄合上手中册子,再取一本。
“噢,好,”华琅那点子恼被她轻而易举带过,什么都没想,抱着她批完的文书。
值房外不远就是校场,他这一出一进足够让人看清楚。
华琅似乎明白詹云湄让他抱文书出去的目的,这样他就被大家看见了,晓得他的存在。
开心。
特别开心。
特别特别开心。
唇角高高翘起。
在詹云湄看过来的瞬间,华琅收回笑容,步步走近她,拉开她双臂,跨坐上。
“这样会不会影响将军?”
“你坐上来了才问,不觉得自己很笨吗?”
“啊?哦……那我走?”
詹云湄目光跃过华琅肩头,落在册子上,勾画一笔,随口说:“行啊,那你下去。”
“不要,”他说,“我想这样。”
不知为何,忍不住地想笑,满足、欣喜、美好,把他整个人都裹起来。
“将军。”
“嗯?”
华琅摇头,“没什么。”
过了阵儿,他又喊,“将军。”
“我在,”她说。
他又摇了摇头。
“将军。”
“我在。”
“……”
反复叫她,却又不说到底什么事。偏偏詹云湄没觉得被打扰,她一心二用,一半给公务,一半给华琅,听他喊她,心情都变好了,处理起公务,竟然也没那么讨人厌。
天色暗下来,詹云湄批审完今天的册子,搁下笔杆。
华琅已经在她肩头睡着,呼吸浅绵,手心攥着她的革带,她低头,盯了会儿双眼阖拢的他。
向外轻声喊:“淑娘。”
“一切备好了么?”
姚淑娘低头盯自己的脚尖,不看两人亲昵姿势,用着轻微声音回答:“将军,都备好了。”
詹云湄拨弄着华琅的脸,道:“好,辛苦了。”她停顿,思忖会儿,补充,“先别告诉华琅吧。”
世界归于沉默。
华琅不敢睁眼,心跳急促,慌乱。
备好什么?
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她又要瞒什么?
无论多么惊恐,都没有睁开眼,詹云湄不想告诉的事,他怎么可以追问呢。
“华琅,装睡好玩么?”
不严肃,不是质问,只是一句挑逗。
说完,詹云湄捧起华琅的脸,晃了晃,指尖戳戳他紧闭的眼皮,落下亲吻。
承受她温柔亲吻,他倔劲儿上来,死活不肯张嘴,无声抗议她的隐瞒。
但詹云湄不管。
探手,撬开唇齿,他犟,她就和他犟,指尖不断往内,直至深处。
华琅骤然紧皱眉心,干呕的感觉令人过于不适,不自觉地微微探出湿漉舌尖,显露痛苦神情,但他依旧卯足劲儿,和她争,不肯让她深入亲吻。
恃宠而骄。
这是詹云湄唯一想到的词——
作者有话说:小云湄和小华琅是甜文剧本,不要怕呀亲爱的们[捂脸偷看]
快结束啦,番外大概有:
1.婚后日常
2.公公带记忆穿回前朝大太监时
3.现代if
酌情况再添一点别的,另外还有想看的都可以点菜哦[撒花]
第46章
恃宠而骄……
华琅在心里默默品味几遍。
他喜欢这个词。
说不上多么好一词,但带个宠字,那不就是在说詹云湄宠爱他么,不过呢,既然是她宠爱他,也就是他依赖她。
原先最不耻的就是依赖,依赖别人不会有好下场,这是华琅一早就明白的道理,从前依赖甚至依附于皇帝,皇帝倒台,他就没了存活价值。
好在这回依赖的是詹云湄。
可靠的、永远坚实的詹云湄。
算了,和詹云湄倔什么劲儿呢?
华琅不再抵抗,抵在詹云湄肩头的手逐渐卸力,慢慢轻合双唇,齿尖搭在唇内指上,一点一点磨,不痛不痒。
詹云湄料想他又在心里和自己打了一架,没说太多,将食指与无名指一并送入。
他的腮一点点发鼓,嘴唇快被撑到极限,他向来不做大动作,吃饭咀嚼小口,说话从不呲牙咧嘴,只有因她,才会失态。
低闷的呜咽跟随指尖探收而溢出。
詹云湄面上平静注视着,心底却起伏波澜,她在心里嘀咕他的弄姿作态。
真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露出这样诱蛊的神情。
丝丝晶莹从他红润的唇侧缓慢滑下,詹云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抿了抿唇,选择忽视。
在华琅呼吸加促,唇齿越来越湿滑时,詹云湄取出了手,手帕随意一擦,将人往身前托了点儿,方便抱他。
探手向下。
华琅下意识地小幅度后撤臀,留出空间,趴进詹云湄的颈窝,闭上眼,似紧张、似期待。
可是,耳边,只有詹云湄轻短浅湿的笑声,“将要开春,这边习惯春天请宴,清春燥,布政使前两天送了请帖来,请我携家眷,你想不想去?”
没有预料中的揉摩。
华琅隐隐觉得落空,不愿深究这份虚迷情绪,将詹云湄抱紧了点儿,道:“将军让我去我就去,不用过问我意见。”
“过问你还不好么。”
粗粝的掌心,穿过宽大衣袍,搭在腰腹。
一阵细促颤栗。
“嗯……那就去吧。”
每一次唇动,都扫刮在詹云湄的颈侧,挠出微浅痒意,她稍一动,脖颈弧度与他侧脸贴合,那双唇就这么覆上脖颈。
她满意地弯唇。
“好,不用怕,我一直在你身边待着,”她的掌心按了按,不是从前的瘪平。
太过白瘦就成惨白虚弱,不影响日常也就不提了,可华琅总是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她甚至觉得他生一场气就能耗大半身的精气,而且他还经常自己气自己,所以呢,还是把身子养实点的好。
她能看出来,他很关心自己的身子和皮囊,身子长好,人也更漂亮,他就会自信一些。
事实如詹云湄所想,在华琅意识到她在观察他的身子时,特地又往前挪了挪,好
让她多摸摸。
转眼就把刚才的小脾气忘记了。
詹云湄想笑——其实唇边笑意就没垮过.
春宴前夜,华琅几乎没睡着。
来到北元,他不知道这里的人们对他作何看法,多了层未知,他唯一清楚的就是,女人们在官场上的地位总比不得男人,一点劣迹就能把人糟践了。
所以华琅不知道会不会在这里也影响詹云湄,没有他的话……
不对。
他都示过面了,将军带他上职的事又没有做瞒,再说将军是有能力的,不是空壳,他还没有重要到能影响她官场的程度。
不可以胡思乱想。
忽然有温暖的指尖抚在眉间,向两边柔缓抚搓。
“不许皱眉。”
华琅睁开眼,躲开詹云湄的桎梏,拢了拢斗篷,道:“就皱。”
她笑了声,“布政使在主位上呢,瞧见你皱眉苦脸还以为苛待了咱们华琅公公。”
“吓吓她还能镇官威,多好!”华琅拍开詹云湄的手,捂了捂耳朵。
詹云湄怎么可以在外面这么肆无忌惮地摸他,不成体统……
“不成体统。”
这样想,就这样指责出来。
“试试这盘香椿炒鸡蛋,清香,不腥,”詹云湄不在意他的弱弱反抗。
他们没坐在中心,也没有刻意夺谁注意,她亲密点,又怎样呢。
何况,她亲密点,谁能管她?
春宴规模大,长桌摆菜不方便客人,布政使特地布置的小桌,一人或两人一桌,每桌单独布菜。
詹云湄舀一勺面前的香椿鸡蛋,递到华琅唇边。
他瞥了眼,不太想吃。
但她想让他吃。
还是吃吧。
伸手接瓢羹,詹云湄忽撤手,华琅转头疑惑,她又很快递回来。
华琅不理解,但乖乖往嘴里送。
一点也不清香,好辣好辣,好呛好呛,眨两眨眼,泪花就迸出来了。
华琅尝出了芥末的辛辣。
这会儿才发现桌上的蘸料小碟里,芥末被挖了一大半。
好想装作被辣出毛病来,好想借此大闹,让詹云湄心疼,苦于现在还在外面,华琅选择算了,默默微张唇,缓解辣痛。
莫名有点委屈。
布政使双手执酒盏,笑着递出酒盏,略低詹云湄酒盏一头,敬完酒小酌一口,笑道:“詹将军,膳食可合心?”
“您费心,一切都好。”
随后客套着,华琅站在詹云湄身侧,稍往她身后靠,攥着她的袖袍,一言不发,唯有偶尔提到他时,他才点头,或摆出毫无笑意的微笑。
两人坐在这里好好的,布政使不多叨扰,举着酒盏往下敬酒。
挨个敬完,借口透气,离开宴厅。
“怎么样?将军和那位关系如何?”身后男人小心询问。
布政使走到亭角下,抄起两只手靠在亭柱边,“人家关系可好着呢,塞不了人。”
“那该怎么和她套关系?你新上任,单打独斗的,我担心你。”
“非得套关系?”布政使脸上显出不满,她上任半年,将北元打理得井条有理,一到家夫这里,怎么就成了事事不如的程度?
他犹豫下,“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正说着,有脚步声,两人闭上嘴,闻声望去,是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手执一封请柬。
“布政使大人,奴婢姚淑娘,詹云湄詹将军府上的人,将军命奴婢送请柬来,”姚淑娘隔着老远就听见了两人对话,她虽礼仪到位,这时候也不想给多少脸面。
递去了请柬,稍作礼便走。
布政使拆开请柬扫了几眼,赫然几字呈现,她庆幸自己没有听劝,塞人给詹云湄。
将信砸在男人脸上,不轻不重凶道:“将军和公公将成婚了,还塞人,你真是分不清场合呐!”.
华琅开始在将军府周围走动。
他不想出府,就算出府,也只想跟着詹云湄,但这几天她太忙,跟着她会添乱子,所以他只能自己待着。
这天雪渐停,适合散步,华琅用过早膳,带着姚淑娘在府墙外散步。
这附近全是詹云湄安排的侍卫,做足了保障,一举一动都在百名守卫的目光下。
上次这么引人注目,还是在……刑部大狱。
路过糖坊,华琅问姚淑娘:“春天还有灶糖么?”
姚淑娘想了想,道:“应当有,这糖又不分季节。”
“噢,”华琅点点头,到账柜前询问。
老板说有,但这天儿吃的人少,都放在内屋,请他们候会子,自己跑去取。
詹云湄关心华琅的饮食,有目共睹,她在外那么忙那么累,他觉得他应该更关心她才对,但他帮不了她什么,只能买些她喜欢吃的东西。
可是詹云湄不挑食,也没有很喜爱的食物,华琅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喜欢吃点甜的,上回给她买的灶糖她都吃光了。
老板取出一盒灶糖,华琅另外多挑了些长得好看,味道也不错的,一起打包。
门帘被人挑开,一道男声传进。
“老板,还有灶糖么?”
听见熟悉声音,华琅几乎瞬间警惕,眯了眯眼,朝门瞥了眼,旋即带好东西要走。
“梁伯,不巧,刚被买完啦。”
灶糖易化易粘黏,需分开包装,包装也需更精细,这家糖坊不同类型包装有别,梁戎识出华琅手上油纸袋子的包装。
心里一股子气,想撒出来,冲过去问华琅,凭什么?
不过理智上风,梁戎没有冲上去,冲上去了,让将军知道了怎么了得!
与华琅擦肩而过。
梁戎还是忍不住,咬牙道:“怎么就你命好!真是恭喜你了啊!”
华琅怔住,不明白他只觉莫名其妙地叽里咕噜,摇摇头,觉得他可能是疯了。
这样不在意的态度,到了梁戎那儿,妥妥的是挑衅,一下就把他点燃,指着华琅背影准备着要去数落几句,长随先拉住他。
和气劝道:“您千万别动气,上回伤口太深,现下还没好全呢!”
华琅打了个喷嚏。
“冷着了?”詹云湄往嘴里送块灶糖,糖在口中化开,黏腻牙齿,让她说话含糊不清。
华琅摇头,“没有,不冷的。”
她往他怀里塞小手炉,给他围了斗篷,还戴了茸围脖,屋里燃炭,怎么会冷呢。
何况现在都开春了。
“噢,”詹云湄吃力嚼完一颗灶糖,清茶漱完口,跟门外吩咐几句,回头一看,华琅已经往榻上钻了。
他一层一层脱掉裹住他的衣物,堆在榻边小柜,她后觉给他穿了太多,裹成粽子了。
天不早,詹云湄便也褪了外袍上榻。
华琅被她养得很好,这些日子身上长了不少肉,手脚不再发凉,就这么进被窝的一小会儿,里边儿就暖和起来了。
抱在怀里,像抱了个人状的炉子。
华琅最喜欢这时候,詹云湄忙完了公务,什么事都没有,把他抱着,和他闲聊,偶尔说说官场上的奇事,偶尔听他说前朝时的日常。
过于美好宁静,恍惚着,不敢置信。
华琅突然有点恨,恨前朝没能早些覆灭。
“怎么掉眼泪了?”詹云湄捧起华琅的脸,照着他嘴唇亲吻,碰一下便起开。
“梁戎怎么阴魂不散?”华琅挤了挤眼眶,试图让自己掉下更多泪水,可惜了,竟然挤不出来了,叹了口气,故作可怜,“将军太招人爱慕,奴婢是可有可无的。”
詹云湄想笑。
他这是在撒娇么?
明知故意而为,快意仍旧卷上来,侵蚀神志,詹云湄将掌心搭在华琅脸侧,他以为她又要打他,赶紧闭上眼。
但她只是用指尖轻轻抚摸,描摹他细长双,抚过鼻梁,慢慢往下,揉了揉唇,唇瓣立刻绽出艳丽的红。
低下头,将红润唇舌含进口中。
她得到了回应。
细微的、内敛的回应,换来她凶猛的进攻,他被亲吻向后靠,在后脑即将撞在墙上之前,她伸出了手,垫在他脑后。
意识朦朦胧胧,唇齿的舔舐交缠却清晰至极,华琅甚至感受到齿下的厮磨和唇齿不断地交缠。
攥着詹云湄肩头衣料的指尖泛白,把一切的支撑都放在此处。
身前人作抖太汹涌,詹云湄松开,给予他片刻喘息,将他的手从肩头取下,铺展指尖,扣在手中。
“他不是阴魂不散,”她说,“他是我请来的。”
华琅唇上肿痛,还是瘪下嘴。
请梁戎来就来了,做什么还要亲口告诉他?
想翻白眼。
“跟奴婢说做什么?奴婢可不想知道!”
“好歹旧相识,娶咱们华琅公公回家,总得把旧相识请上宴吧,这点人情礼仪,咱们华琅公公不是最懂么?”
华琅懵懂,僵硬眨眼。
詹云湄缓缓想起,忘记告诉他了,之前想着不让他提前知道,以免他睡不好,现在就是真的忘了。
至于征求意见……
她觉得不需要征求,他愿意是最好,不愿意她也有法子叫他愿意。
华琅动了动唇:“……什么时候?”
詹云湄道:“后天。”
头好沉,华琅感觉要晕了。
闭上眼,专往詹云湄怀里倒。
“我勉强答应他来吧!”华琅说。
“那华琅公公大度得很呐。”
华琅想了想。
嗯,他的确很大度。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下本《郡主万福》真太监gb,感兴趣的话点点收藏吧[撒花]
文案:
阳光但偶尔坏心眼甜妹×自卑敏感且爱偷哭妒男
蓬鸳是捧在手心的明珠,郡王府唯一的小郡主,生来被人含在嘴尖、捧在手心娇养。
郡主眼挑,王爷替她招揽的郡马她一概看不上。
文人武才,达官显贵,她一个都没对上眼。
女子婚嫁终生大事,王爷怕耽误,特命蓬鸳身边的掌事公公闫光替她物色,闫公公办事稳妥,为人和善,王爷放心交给他。
闫光陪着郡主看过一个又一个人选,历经一次又一次招亲。
绣球招亲,绣球丢了;比武招亲,两个人越打越起劲,当场拜把子,不赘了;文试招亲,一场泼天大雨淋湿字画,也把文人们淋成落汤鸡。
屡招亲屡败,蓬鸳把自己锁在房中,下人们称她哭得不省人事,谁也不见。
闫光担心郡主伤心过头,劝道:“奴婢陪郡主再招几日,若不成再另想法子。”
谁料什么都是假的,蓬鸳没哭也没闹,一把将他拉进屋,按在榻上:“我早有人选。”
看着近在咫尺的郡主,闫光懵了。
蓬鸳:“就你,嫁给本郡主吧。”.
郡王府里有个小宦官,蓬鸳见他第一眼,只觉他漂亮,后来觉得他很好,以至招亲之时,千方百计,只为非闫光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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