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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C国机场,大雪漫天,纷扬落下,程意刚出机场,不一会儿,她的黑色风衣落满雪,气候与华国截然不同,十二月份天冷得出奇,放眼望去皆是无尽白色。


    程意裹紧外衣,显然不足以抵御呼啸寒风,她总忘记备厚衣物,没人能提醒她,也没人知道近半月来,她频繁飞越重洋是为什么。


    众人只知道一旦程氏这边能抽出空,程二小姐便马不停蹄赶往C国,来回一趟接近三十小时,压缩一切能压缩的时间,客舱座椅,成了难得休息的地方。


    只有程意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临近午夜时分,雪风呼啸中,一辆车驶入一处北欧小乡镇,车灯被雪盖满,两束长长的光柔朦,颤颤巍巍照向前方,程意独自开了近三小时车程,到达某处精神病疗养院。


    访客登记台,程意照旧被拦下,从护士口中得知,三楼房间那位好看的华国女士准备开始接受MECT治疗。


    MECT,无抽搐电休克治疗,用于严重精神治疗。


    电,休克?


    程意沉默一瞬,用德语问:[会痛吗?有什么副作用?]


    许久未讲,有些生疏拗口。


    像是操作过上百遍,护士熟稔递去一张纸,上面是简略介绍,包括整套手术流程,副作用,可能的后遗症等等


    麻醉、电击诱发、意识昏迷、短暂记忆缺失、认知受损……恢复期因人而异……


    纸张仅有薄薄一面,程意捏着觉得好重,重到没能看第二遍,手便垂了下去。


    程意礼貌道谢,护士拉她热情闲聊,似乎习惯她的出现。


    “嘿!你们华国女士和电视上不太一样,你和时一样好看,都是好看的华国女士,唔,电视上也好看,不过我更喜欢你们。”


    这处病院细细观察,除了窗户装限位器,墙面被柔软材质包裹,一切尖锐物品严格封闭……诸如此类的细微差异,其实更像青年旅社,环境温馨清静。


    住在这里的人感觉自己是歇脚旅客,迟早会再度出发,收藏山川湖海,重新享受天地与爱。


    所以,这里并不直呼患者病人,就像此时,时知许有了新别称,‘好看的华国女士’


    护士是本地人,乡镇民风淳朴,直来直往,这位率真热情的女孩更想称呼“雅典娜女神”。


    她觉得三楼那位好看的华国女士很像圣洁女神,手腕绕着东方佛珠,还随身带一枚玉,圆形的,不时拿出来看,眼睛雅蓝,简直吻合希腊神话描述的雅典娜,神性美丽。


    就是总生人勿近,除了听到面前这位女士的名字,她才会从自己世界拔出,眼睛从那枚圆形玉移开。


    不过,护士转念想,雅典娜女神就该这样!


    她也好奇两人关系,不过出于尊重隐私,没有窥探询问,只知道院长特地嘱咐过,要额外关照她们。


    坐在茶话座,程意接过冒热气的咖啡纸杯,暖着手,听护士大肆夸赞时知许,整整三分钟。


    时知许真的是有面缘的人,程意想。


    “也许我们的谈话不得不中断。”程意松开一只手,指向不远处,桌面立起的传呼机闪动,语气抱歉。


    护士颇为遗憾,匆匆投入工作,丝毫没发现沙发上的人影消失不见。


    循着多次观察猜测,程意绕过需要身份验证的门关,顺利到了三楼,深夜走廊寂静,她躲在黑暗,猜测时知许在哪间房。


    未曾想,时知许出现了,以程意最不愿看到的方式。


    靠近楼梯不远处,某间房门大敞,杂乱的声音渐渐清晰,碰撞声、呼喊声、车轮滚地声,一群人涌出病房,好几人疾步推着病床,有人高举药瓶,大声呼唤,试图扯回床上人意识。


    兵荒马乱。


    走廊另一头,手术室灯亮起,


    专业术语太多,程意听不太明白,只听懂了零碎单词,以及蹩脚的中文音。


    [时]


    她还看到瓷白地砖一道滴滴血痕,蔓延至走廊尽头。


    很快有人来打扫,再度归于平静,其他房间没有人出来张望,仿佛稀疏平常,每晚都会上演,又或者那些人也没法出来。


    这里,与寻常旅社终归不一样,自残自虐,屡见不鲜。


    程意怀疑自己太过劳累,出现了幻象,可空气中浅浅的血腥气,将她扯回了现实,毫不留情。


    一定是别人,时知许最是珍惜生命,她不会如此苛待自己。


    程意疾步冲出黑暗,柔软海绵严实包裹的房间遍地狼藉,雪白地毯有一滩血,触目惊心,她顿在房间门口许久,从角落拾起一把纸刀,以及……一串佛珠,乌色檀珠沾着血。


    她抬指擦着,一遍又一遍,手抖得不像话,门虚掩着,有人在门外,对话声不远不近。


    是沈妍匆忙赶来,带着新寻来的医生。


    药物治疗效果差强人意,接受MECT是万般无奈之策,同时心理治疗也举步维艰,时知许警惕心极强,没人能打开心防,


    所以,沈妍找了程意的好友,也曾是程意的心理医生,殷舒。


    殷舒问:“以前有自杀自虐倾向吗?”


    沈妍笃定:“没有”


    “有既往病史吗?”殷舒看过医疗记录,觉得时知许的首发病情,比寻常人严重得多。


    “她……两三年前有过轻微创伤应激,不敢上手术台;遇到过爆炸,人为的,从那时开始,就幻听失眠;到c国后,焦虑抑郁,今心刚创立,需要科研专利站稳脚,她怕影响大脑,不敢吃药,泡冰水麻痹神经,偶尔受不住,也只敢吃短效安眠药……”


    沈妍尽量简短高效地阐述,可还是说了一长串。


    殷舒微微失语,情况比她想象还要糟糕。


    “很神奇,后来她还真挺了过去,嗯……我记得好像是去年1月1日,幻听消失,药也停了,就是身体大不如前。”


    听到这个熟悉的时间,沈妍停顿片刻,接着问:“有精神分裂家族病史吗?”


    “有,她父亲常年患有精神分裂,至于基因……”


    回答陆续传来,程意已经听不清了,她停下动作。


    1月1日,是她的生日,去年这时,她从自我封闭走出,成立了日禾。


    [日,时;禾,程]


    注册当天,时隔两年,程意久违地发了朋友圈——转发日禾慈善。


    一道不为外界所知的新生号角。


    程意恍然,成立之初,名气不大,她亲自运营,写稿发文章,每篇评论区都有一个头像默认黑白人形的号评论。


    坚持不懈的一朵玫瑰花表情。


    地区Ip,C国。


    原来那道号角,时知许听到了。


    回答还在继续:“她父亲……意外去世了,团队在攻克肝癌的关键期,高强度手术连轴转,那天她没法拿稳手术刀,临时换了主刀,患者没能下台,她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再也不上手术台,看到手术室都会生理呕吐,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敢重启肝癌项目。”


    程意捂住心口,渐渐喘不上气,她用力收紧,掌心攥着佛珠。


    她记得时知许常誊抄一句佛语,因果有轮回,善恶终有报。


    善报呢?


    善报在哪里?


    她的时教授,为什么没有善报?


    为什么啊?


    房间壁炉烧得格外旺盛,烤火声劈里啪啦,猝不及防,程意攥紧的拳背挨到高温玻璃板,她恍若无觉,只是垂着眼,唇抿得发白。


    沈妍殷舒推门进来,吓了一大跳,瞧见这般场景,心下了然,对视一眼……她们也不知该如何宽慰。


    程意也才康复不久,殷舒颇为紧张,不敢贸然开口,生怕刺激她,只是紧紧盯住她的举动,沈妍亦然。


    承受两人的注视,程意只是脱下风衣,卷起衬衫袖口,默默弯腰收拾狼藉,房间不大,除了床、衣柜、书桌,唯一休闲家具便是落地窗前,那把躺椅。


    毛绒绒的座椅落了一方毛毯,程意能想象到时知许将它盖在膝盖,合手置于身前,眉眼柔和安静,望向窗外白雪山岭。


    程意不愿想象,刚刚时知许在这里做了什么,那么干净坚韧的人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她想不出。


    “刚刚,你们说,每次我来,她的情绪就会恶化”


    程意语气平静,只是断句频繁,每呼出一声,就在抽去她为数不多的心力。


    “啊?不是不是”沈妍忙摆手,她刚告诉殷舒‘每当有访客,时知许情绪会有很大波动,极大阻碍疗程,甚至会恶化,今晚出乎意料极端,竟然割了腕。’


    访客,被程意自动替换成了自己。


    沈妍想解释,张了张口,发现无可辩驳。


    病耻感,再加上童年家庭阴影太深。


    时知许不希望任何人陪,药比饭吃的还勤,颓靡嗜睡,鲜少清醒的时候,也只是沉默枯坐。


    沈妍知道,时知许今夜如此这般,是真的遇到了坎。


    毕竟,那人自有她的骄傲。


    无言沉默中,程意捕捉到了答案,她诚恳道谢,感谢沈妍的尽心尽力,然后轻拍了拍殷舒肩膀,托出信任,最后,侧身离去,手边拎着地毯和刚换下染着血的床褥。


    只留下一句:“这里没有泡脚桶,我去买,等会送到楼下,就不让她看见我了。”


    沈妍心被重重捶了一下,时知许体寒,每晚习惯泡脚,来这里半个月,时知许没有说,也没有人能关注到,她也没有。


    殷舒追到走廊,程意*朝身后挥挥手,示意不必多说。


    天光乍现,穿过明亮窗户,殷舒抬手挡住眼,透过指缝,看到那道单薄的背影迎着晨光,空落落的。


    那天之后,程意再次来到那个像旅社的疗养院,是12月31日,时隔一个多月。


    中央花坛灯光昏暗,光秃秃的黑色树梢铺满白色雪团,凛冽风吹过,簌簌下坠,程意坐在工艺长椅上,下巴埋进围巾,远方隐隐传来喧闹喝彩声。


    今晚是跨年夜,她身后公寓张灯结彩,一楼更是热闹,对比之下,三楼那盏灯光,显得孤零零。


    程意知道,时知许在房间,也知道,此时她定然在望向她的背影。


    这次,是时知许叫她来的,手边的传呼机,便是两人的交流工具。


    时知许接受了MECT治疗,为期一年,电疗十二次,目前进行到了第二次,殷舒说虽然有暂时性副作用,但时知许现在情绪较为稳定,就是性子愈发孤僻。


    也许不是不想说话,电疗造成了认知障碍,大脑短暂雾化,可能腹稿刚打好,开口瞬间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传呼机久久未响,程意怀疑,时知许怕是忘记了为什么叫她来。


    滴滴——传呼机响起,程意霎时绷紧身体。


    “小意”


    发音迟缓,一如既往的是,咬字依旧清晰。


    话音刚落,亮光划破夜空,接着四面八方升腾金光,一场盛大烟火笼罩这座北欧小镇,绚丽璀璨。


    程意微仰头,眼眸跃动流光,她听到时知许说:


    “提前…生日快乐,祝你…快乐,如意”


    烟火震天,众人惊喜欢呼声此起彼伏,这句混乱又缓断的话,却清清楚楚传进程意耳朵。


    掩盖一切声音——


    作者有话说:


    时教授(严肃脸):没有傻!


    昨晚抱歉,如果实在更新不了,一定会提前告知各位小可爱的!


    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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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金灿灿的烟花炸漾整个夜空,一簇簇破空,贯透心房,程意倏地站起身,转身,不管不顾地冲上了那栋楼。


    跨年派对狂欢、震撼烟花盛宴,牢牢牵引所有人注意,程意一路无阻,破开了那扇门。


    简约房间,橘黄色落地灯昏沉,壁炉燃着火,落地窗前的座椅,一道消瘦的背影静静望向窗外,烟花仍在继续。


    不知道是不是一切发生太快,程意只见那道背影环膝而坐,缩成小小一团,几息之后,才反应过来,楼下花园座椅上的程意早已不见,然后慌张起身,忙去擦玻璃再度氤氲的水汽。


    “我在”


    程意握住时知许冰凉的手腕,力度很轻很轻,生怕惊扰她,尽管如此,她还是摸到了一处微凸的疤痕,在腕内。


    “不要害怕,时教授”她补充。


    时知许定住,慢半拍回望,神色空茫。


    几个月不见,时知许像是换了一个人,似乎想要沾染些跨年的欢乐热闹,她一身长裙,瘦削的身骨却衬得格外勉强,那双让程意沉沦的眼眸,失去了大半光泽。


    程意快认不出她了。


    烟花照耀下,房间忽明忽暗。


    程意望着她,微微收紧手指,她在感受时知许的脉搏,在真切小幅度跳动。


    真好啊。


    突然,时知许毫无征兆落下泪。


    今天是时知许状态最好的一天,似乎听到了时知许的恳求,目前脑海深处的幻音,目之所及的幻觉,都暂时放过了她。


    也仅仅只是暂时。


    烟花落幕,房间骤然暗下,楼下传来小幅度惊呼,停电了,一切陷入黑暗。


    时知许浑身一震,像是突然掉入深海,难以自拔地坠溺,四周皆是黑暗,无边无际。


    一声压抑的尖叫,程意手心忽然一空,接着是杂乱脚步声,衣柜开合声。


    变故太快,程意心脏猛地收缩,打开手机灯光,发现时知许躲进了衣柜。


    “别过来,求你…”


    程意忙出声,证明自己和衣柜还有一段距离。


    她不知该如何处理,以前孟冉发病,她只是在门外,等待心理医生来治疗。


    真正了解这个病,是在得知时知许患病之后,她猜想,是黑暗刺激到了时知许。


    “现在来电了,你很安全。”


    电来得很快,程意紧张望向木制衣柜,很小,很封闭,不可以呆久,她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时知许打断,措手不及。


    “我们…离婚吧”破碎的哀求透过衣柜,变得格外沉闷。


    程意愣住,有些怀疑耳朵,确定不是幻听,她垂下眼,忽然很想笑。


    又是这样……好像她们之间的感情,经不起风雨。


    不知是时知许看轻了她,还是看轻了自己。


    郁气从胸腔直袭大脑,她想起那个和时知许七分相似的男孩,在程氏所有高层面前,大肆夸赞自己姐姐无人能配,一副施舍者姿态,高高在上,扔下一纸投资合同,


    五百亿,仅是霍家集团,半年研发费用。


    “确实,是我配不上你,霍家百年家族,你可是霍家千金的女儿。”


    “这次作贱我的手段倒是比上次高明。”


    一次次真诚炽热之后的抛弃,太过残忍,语气下意识重了起来,话语是没来得及收回的尖锐。


    连程意自己也愣住了。


    良久的沉默,忽然走廊外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医生护士闯了进来。


    程意被人潮挤出了房间,无措立在走廊,如同局外人。


    时知许又发病了,幸好混沌意识之间,及时摁下了呼救铃,为了不吓到程意,她死死咬住手背,力度之大,医生看了都心惊,好似要生咬下一块肉。


    殷舒赶来,欲言又止了几回,尽量含蓄地说出事实,一个对程意分外残酷的事实。


    程意会刺激时知许发病,而且最近变故太大,程意也隐隐有失控苗头。


    程意靠在走廊,默然良久,又问了几句时知许近况,然后回到了楼下的花园工艺长椅。


    保持安全距离。


    零点已过,大雪忽然帷幕般从天而降,模糊万物轮廓,程意自我惩罚般地枯坐,耳根和双脚冻得生疼,凛冽寒风快速抽去她全身温度,力气从指尖快速流逝。


    第一次,程意正视和时知许之间的感情,两个人浑身都是刺,总是没有磨合,就匆匆相拥。


    天时地利人和,她们一样都没有。


    黎明破晓,雪停了,世界白茫茫一片,周遭格外安静,程意抖了抖肩上的雪,发僵的手颤颤巍巍捡起传呼机。


    传呼机有录音功能,程意摁下键,没有回头,默了默,轻声说:


    “你是对的,爱下去如果并不快乐,变成了负担,那就要学会放弃。”


    “你放心,我不会来了。”


    程意仰头,暖洋洋的晨光扑面,喘息有白雾呵出,她望着喷薄的初日,一字一顿:


    “最后,我的生日愿望是……”


    “希望每一天的太阳和月亮,都能看到时知许,嗯,是每一天。”


    话罢,程意放下传呼机,站起身,哈了一口气,一边搓着冻红的耳朵,一边踩着松软的雪地,渐行渐远。


    这句话,是不必回答的祝福。


    程意并不期望有什么回应,而且时知许刚刚做完mect,此时该是意识模糊不清。


    离开不久,长椅上,孤零零的传呼机传出一道电流声。


    “好好吃饭,万事如意。”


    *


    最终,程氏接受了那笔投资,不过不是五百亿,而是足以清偿债务的一百亿,至此程氏元气大伤,资产几乎减半。


    风口浪尖之际,学术会发布了一则公告,欢迎时知许归国,亡者归来,众人震惊不已,霍氏适时声明,称特别邀请时教授参与一项机密科研项目,只是一场乌龙。


    其实漏洞百出,但此时炮火都集中在了程家身上,纷纷要求彻查作为程家二小姐妻子的时知许。


    就在此时,网上流出一纸合同,称两人是协议婚姻,名不副实,只是为了逃过催婚,两家公司官方媒体纷纷点赞,下场肯定。


    在大众眼里,程意和时知许变成了合作关系,连朋友都不是,毕竟谁会在朋友危难之时,忙着撇清关系呢?


    程氏危机度过,有家全球顶尖律所再度抛出橄榄枝,程意没再拒绝,远赴异国,和以前一样,置身钢铁森林,每天湮入人海,攫取麻木的踏实感。


    唯一不同的是,程意重新接起日禾的运营,每天都会发布两篇文章,早晚各一篇,参照C国时间。


    日禾慈善基金会,有时知许留给她的钱款流向明细、痊愈的渐冻症患者、肝癌患者家庭涕泪的鼓励言、各地公益援助仪式照片、时知许出色的学生访谈文章……


    这是程意跋涉全世界,搜集的时知许。


    受时差影响,每次发完晚上那篇,已是凌晨,程意总要等一个月亮评论,才会睡下。


    发出早上那篇,程意正值午饭点,律所业务繁忙,她时常会迟发,评论区的太阳表情数量会增多,刷屏,程意下一次便会准点发送,但下下次很可能又会打回原型。


    这是程意和时知许做的最后约定,用来检验程意的心愿实现。


    大概一年后,程意等到了一朵玫瑰花评论,停止发布。


    玫瑰花,意味着那人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不久,程意交接工作,律所同事特地为她办了迎送会,欢送这位首位单年创收过亿的华国女性商事律师。


    欢呼声中,程意笑着和众人一一拥抱告别,同时捧走一只奖杯,很重,邮寄回国的邮费,让她痛心不已,和殷舒调侃如果是纯金的就好了。


    殷舒笑她一年都赚一个亿,还是美金,竟然在意这些?


    最后,程意特地和街角咖啡厅老板告别,打趣他捆绑消费的经商行为,她是这里常客,每次早上买咖啡,总会被询问是否吃早餐。


    如果没有吃,会要求她必须连带买面包糕点,或者加奶的咖啡。


    总之,不许空腹喝纯咖啡,还对她限定三杯。


    理由是为了保护顾客的胃部健康。


    虽然这份关心不是特定面向她,但程意很受用,她珍惜涌向她的每份温暖,于是没有以侵害消费者权益为由,起诉这位热情的异国老板。


    回国后,程意拒绝了很多国内顶级律所的橄榄枝,包括无讼,她成立了一家小律所,名不见经传,以严格执行劳动法为律所理念。


    不坐班,双休,不得加班,严格按照日历放节假日,自主团建旅游,丰厚福利……


    虽然不要求坐班,但大部分时候程意的团队都准时上班打卡,上班对于她们而言,并不痛苦,反而乐在其中。


    在卷生卷死的时代,她们誓死要和老板一起,共同躺平,享受生活。


    程意有资本,开得起工资,律所也有稳定的业务案源,都是被程意的名头吸引而来,如果有人想要提升工资,去拉案源就行,提成比例比业内高了不少。


    但要进入,竞争压力并不比上流律所小,自身能力必然不能差,其次,还要有颗躺平的平凡心。


    业界羡煞不已,流传它是‘神仙养老律所’


    团队佛系,老板更佛系,程意经常带全律所翘班,在街头小巷,众人排排坐,看别人西装革履,匆匆赶去上班,暗戳戳得瑟自家老板。


    又或者看到某座古城的花开了,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青灯水乡,一壶茶,一碟绿豆糕,一本书,程意会慢品一整天。


    晨起暮落,程意格外享受摊在人间烟火气里的自由和平淡。


    她远离了那个纸醉金迷、尔虞我诈的上流圈,虽然她从来都不曾真正融入过。


    程意想,那人身上的烟火气那么淡,总不会在某个市井巷口遇到的。


    圈子如今截然不同,时知许如今该是穿晚礼服,出现在晚宴,或者一身考究商务装,受邀出席国际学术研讨会。


    总之,不会再有交集。


    程意想过无数能遇见时知许的可能性,然后一一避开,自以为百密一疏。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圈子……——


    作者有话说:程老板,看看我!


    早上好,不小心写到了通宵呜呜(手速比较慢,抱歉抱歉)


    第63章


    正午,酒吧一条街冷冷清清,街道散落不少垃圾,巷角宿醉的醉汉三三两两瘫倒在地,皆是一夜狂欢后的颓靡。


    “程姐,别拦我!我还能喝!”程意费力拽着醉醺醺的姜然,两人走出一家熄灯的酒吧。


    还喝?


    程意大清早寻大半条街酒吧,就为了找这位祖宗,终于赶在大中午,从包厢捞到了醉成烂泥的姜二小姐。


    她朝姜然脑门弹了一个响亮的弹指,说:“喝什么喝,出国读了个博士,就能耐了啊,夜不归宿就算了,手机也关机,你姐都快急疯了,知不知道?”


    “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今天不是说好有正事吗?”


    正事,指的是和配音导演组见面的日子。


    姜然攻读文学博士学位时,创作了不少小说,不过都没激起什么水花,没想到有部科幻小说竟然被国际名导看中,今年已经拍摄完毕,到了后期配音的制作阶段。


    小作家摇身一变,成了被名导选中的潜力宝藏。


    像是喝了高效醒酒药,姜然登时睁开眼,站正身,反客为主,招呼程意上车,比程意每天睡足八小时的佛系养生人,还要精神饱满。


    坐进副驾驶,姜然回头催促,见程意不同往日商务装,一袭包臀火红长裙,衬出身材玲珑有致,青丝微微凌乱,反而愈发慵懒冷艳。


    姜然情不自禁,赞叹出声。


    程意坐进驾驶座,迎面好一通彩虹屁,她轻飘飘睨了一眼,点了点中控屏幕,开启导航定位。


    夸赞浮夸过头,就成了讨好求人的意味。


    今天要制作组聚会,程意是作为姜然的伴侣出席,当然是假装的。


    起因是,那位名导是姜然的追求者,碍于情面,姜然只能出此下策。


    程意不爱张扬,仗着底子好,平日化着几近素颜的淡妆,也自带精致感和微妙的混血感。


    今日,她应了姜然要求,为一招退敌,打扮得惹眼极了,宛如她侧腰的玫瑰刺身,野性难驯。


    程意摸索出解酒药,丢给姜然。


    姜然和姜栩一样,大小姐骄纵性子,什么都瞎讲究。


    她正想问是不是今心产的解酒药,忽然想起什么,忙噤声,看清牌子,正好是今心产的。


    姜然朝驾驶座,小心翼翼觑了一眼。


    程意正偏头看后视镜,没察觉,随口让她赶紧喝下,掉转车头,带人先回家,换下酒气熏天的衣服。


    如今,程意住在申城郊外,一处古城风景区,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姜然回国后,很喜欢这里的慢节奏,也搬了过来。


    程意看了眼姜然发来的聚会地址,好巧不巧,不是市区,导演选了这里的一家私房菜,明显迁就某位小作家。


    姜然性子活泼,一路上程意没开广播,听她碎碎念喃,倒也解闷。


    折腾半天,晚上两人如约而至。


    出乎程意预料,这位名导的配音制作组大多是学生,年轻人之间自来熟,凑成一堆,清雅宽敞的包厢,空气都要比外面更躁动。


    姜然挽着程意进来,全场起立礼貌问好,看出她们拘谨,两人主动破冰,打开话题,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场子热了起来,程意功成身退,在一旁安然喝茶,听姜然和她们闲聊。


    得知这次除了后期配音,还招募了一批新生力量,特地观摩学习,今天聚会为的是破冰。


    剩下多半话题,都是围绕一位业余配音老师——配德语译制片出身,中文德文都配得出色,只是近两年没有新作品,这次录制,是很多人期待的复出作。


    有不少人是那位配音老师的迷妹迷弟,疯狂向姜然安利,还现场打开了配音混剪视频,声音刚出来,惊呼声一片。


    程意没想到配音圈也跟追星似的,她凝神细听了一会儿,暗暗点头。


    发音纯正,声线很好听,按这群年轻人的说法,很苏。


    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莫名有大众吸引力,很玄学。


    比如这位配音老师,声线磁性清冷,磨砂般的质感,素未谋面,还是业余配音,竟然轻易漩引很多追捧。


    听得久了,程意微微蹙眉,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忽然听到了一部耳熟的电影,正好是法律片,思绪打断,她一边抿茶,一边回想电影名。


    看不见画面,声音全飘在脑海,其实最为蛊惑,不知不觉间,程意全然被声线吸引了去,忘记猜测电影名。


    看完第三个视频后,终于换了话题,见两人姿态亲昵,胆子大些的人探问起了关系。


    姜然将搭上程意臂弯,身子贴近。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妻子。”


    起哄声微微响起,暧昧目光来回穿梭在两人之间,年纪小,对情爱之事,格外敏感兴奋。


    程意心下大骇,斗笠茶杯差点没端稳。


    事先可没说,伴侣就是妻子啊。


    姜然朝她猛打眼色,示意屏风后进来了人。


    现在才来的人,不是导演,就是那位神秘的配音老师。


    “咳”屏风走出一位男人,头戴藏蓝色扎染头巾,一头及肩卷发,颇有艺术气息。


    是导演,言风。


    众人纷纷起立,乖巧应好。


    程意这才明白,为什么姜然如今着急斩断这朵桃花,看样貌,言风大概将近四十岁,而姜然还不到三十岁。


    瓷边清脆撞击玻璃,程意放下斗笠杯,回挽姜然,气定神闲起身,扬起明艳大方的笑。


    屏风又走出一道身影。


    安静一瞬,众人低呼。


    来人一身淡蓝色衬衫,修身女士黑色西装裤,领口随意敞开几粒,眼尾一抹泪痣,更显清矜出尘,像是刚开完商务会,或是学术研讨会的装扮。


    程意怔愣住。


    时知许。


    她早该想到的,那道声线,很像时知许。


    众人暗暗骚动,言风介绍过后,时知许回以得体微笑。


    年轻人再也按捺不住躁动,团团围了上去。


    但时知许身上有种淡淡的疏离感,莫名让众人保持了一定距离。


    穿过层层人群,程意看到了这个笑容,心中怔忪一片。


    这是痊愈以来,她第一次见时知许,鲜活的,真切的。


    有一小部分人认出了时知许,探究的目光逡巡,在时知许、程意、姜然三人之间。


    前几年,时知许和程意的名姓,是捆绑在一起的,以夫妻名义。


    后来变成合作伙伴,仅限利益关系。


    两人协议结婚,第一个告知的是姜然,可如今姜然了解的事实,和大众流传的差不多。


    出国读书多年,她回国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知情人对这些事,三缄其口。


    可是,不管是不是实质意义上的妻子……


    “程姐,在前妻面前炫新欢,是不是很渣啊。”姜然从震惊中回神,她弱弱问。


    程意虚握成拳,关节抵住额头,叹气,再叹气。


    这叫什么事啊。


    程意不知道时知许有没有看到自己,有没有听到姜然那句话。


    总之,她想离开这里,非常非常。


    她平淡如水的生活,不该有如此涟漪,一点也不能。


    “嗯,挺渣的。”


    听闻程意如此回答,姜然想说等会澄清关系,大不了她豁出去,社死一回。


    只不过以后要挡桃花,恐怕要成了炼狱级别,她叹气。


    可下一瞬,程意挽她的手,更紧了几分,主动拉近两人距离。


    她微抬下巴,压低声说了一句:


    “来了”


    姜然如临大敌。


    来人是言风,他目光不动声色地定在程意身上几秒,然后移开,换上笑,朝姜然说:“然然,这位是?”


    姜然浑身都在掉鸡皮疙瘩,她说:


    “这位是……”


    话留一半余地,姜然眉眼弯弯,偏头靠在程意肩膀,有点高,她稍微踮了踮脚。


    姜然可再也不敢说那个词,用行动代替了一切。


    程意回过神,适时侧低肩膀。


    签完名,时知许第一时间寻了过来,见状,脚步微顿。


    言风状若恍然:“原来是程律师啊,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他伸出手,就要和程意握手。


    “程律师”一道磁性清冷的声音打断。


    时知许站定在言风身前,朝程意伸出一只手,目光扫过程意的无名指。


    程意伸出去,轻轻一握,一触即分,她红唇微扬,微点下巴道:“时总”


    反客为主,落落大方。


    程意称呼一声时总,再正常不过。


    如今,谁人不知今心是时知许一手创立,今心也成为了独角兽企业,商业潜力巨大。


    时知许悬空的掌心蜷了蜷。


    称呼礼节客套,一切平平淡淡,没有好久不见的欢慰,也没有分外眼红的难堪。


    一如她们分离那天,只有当晚下了一场短暂大雪,轰轰烈烈。


    “时教授好,我叫姜然,是这部电影的原创作者。”


    姜然打破尴尬,双手合握住时知许未能收回的掌心,上下来回摇晃。


    几年前,第一眼见到时知许,她就成了时知许的颜粉,今天听了时知许的配音,又成了声控粉,她简直头皮发麻,太苏了。


    程意清咳一声,姜然悻然收回。


    时知许有礼微笑,说了几句夸赞原著小说的话。


    姜然喜笑颜开,每一句都直戳她心里,她看得出,时知许确实用心读过,不是客套场面话。


    聚会开始,菜品陆续上桌,众人落座,论地位,主座本该是时知许,但她不想喧宾夺主,推拉几番,言风这才敢坐到主位。


    众人早已落座,待言风落座,全场仅剩下时知许。


    程意咯噔一声,好像只剩一个位置了,不肖多想,身边轻轻袭来风声。


    时知许坐在了她身边。


    程意不动声色,往姜然那边挪了挪。


    时知许低头翻阅今日特供菜单,眉眼安静。


    言风是爽快敞亮人,没说场面话,大手一挥,让大家怎么开心怎么来,再加上在场年轻人居多,氛围活络融洽,包厢一时热闹非凡。


    程意神闲气静,有人来敬酒,她以开车为由统统拒绝,渐渐也就清闲了下来,


    同样清闲的,还有时知许。


    酒精会刺激脑细胞,时知许拒绝了第一位敬酒之后,再也没人敢来敬酒。


    时知许早就有了拒绝的底气,不需要任何理由。


    一开宴,姜然便举着酒杯,满场窜,左右逢源,好不快活,她实在不想听言风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然然长,然然短的!


    身边人的檀木香,若有似无散在身边,太熟悉了,程意似乎有点走神,她单手托腮,无意识拨弄什么。


    “有奶油,会过敏。”


    忽然,出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移走她面前的一份小碟子。


    时知许事先查过菜单,程意面前的这份甜品,夹了动物奶油,见程意老用叉子拨弄,怕她又不注意,误食过敏。


    程意回神,下意识偏头,望向她。


    时知许唇角掖了掖,又轻轻松开,两指轻抬并拢,推去一碟绿豆糕。


    “试试这个吧?”


    不同与旁人谈话,散了冷淡,语调温柔轻缓。


    在一众热闹中,并不突出,可许多人目光都若有似无飘在这边,很难不引人遐想。


    气氛一时很微妙。


    言风挑眉,他可从没见过这位,对谁用如此欲言又止的语气,哪怕是霍家老爷子。


    姜然芒刺在背,她不知道程姐奶油过敏啊!


    全场沉默了一阵,气氛愈发尴尬。


    干笑一声,姜然正要开口,却听程意说:“多谢时总关心。”


    她正视时知许,笑得明艳又开怀。


    现场好多人都愣住了,然后窃窃私语起来,程意想都不用想,无非在说,她和时知许关系没有如此水火不容。


    霍家看在时知许面子上,危急关头,曾借给程氏一百亿,于情理,程意不应该冷脸对待时知许。


    反正,这顿饭之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程意起身,找姜然,不能再让她喝多,不然没法和姜栩交代。


    时知许抬眼,对上程意去寻姜然的背影,她没有像往常那般有来有往,回一句不客气。


    *


    晚上十点,宾客尽欢,众人三三两两离去。


    姜然还是醉得不省人事,嘴里不停嘟囔什么,程意见姜然今天格外高兴,便也没扫她的兴。


    姜栩从申城赶来,特地来绑姜然回家,昨晚姜然喝到手机没电,吓了姜家大一跳,彻夜难眠。


    将姜然架到车内,私房菜停车场出口挨着高速路,程意目送车尾灯消失,夜风习习,无袖长裙略单薄,她双手摩挲臂弯取热,朝停车位走。


    没走几步,裸露的肩膀落下重量,程意回头,望向身侧。


    时知许垂着眼,展了展刚刚为程意披上的外套。


    程意也没有说话,檀木香包裹,莫名地,心蓦地沉静了下来,她默默观察时知许。


    似乎……时知许今晚十分寡言沉默。


    也许不止今晚。


    两人站的极近,近到可感受到对方体温、听到有规律的呼吸声,当旁边的高速路没有车簌簌驶过。


    时知许抬眼,和程意对望。


    程意在那双清澈干净的眼中,看到了倒影瞳仁的自己,以及……不显露于外人的脆弱不安。


    沉默没多久,时知许很轻很轻地说:


    “小意,我们没有离婚。”


    程意猛地回神,满脸疑惑:“啊?”——


    作者有话说:时知许眼神复杂:重婚是犯罪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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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媒体极其想象力丰富,仅凭一纸协议和某些引导,便大肆宣扬两人已离婚,大众也默认已成事实。


    当年变故太多,就像一节节火车连环相撞,程意分身乏术,只能先就大局,待解决大半,受舆论潜移默化影响,以为两人已经结束了这段匆忙的婚姻。


    她倒是难得糊涂,忘记时知许恢复法律身份的同时,也意味着恢复了她们之间的婚姻关系……


    程意微一颔首:“我这边随时有空,看时总什么时候方便,去一趟民政局,走离婚程序。”


    时知许张了张口,话语却凝在唇边,她听到程意接着说:


    “毕竟,迟早是要结婚的。”


    结合今晚她刚进包厢撞到的话语,程意和谁结婚,不言而喻。


    “是……已经有这个打算了吗?”


    “嗯”


    默然一瞬,时知许回:“好”


    时知许本想送上祝福,可到头来,只能含混地吐出单音。


    说不清为什么,程意没有想象中畅快,她脱下外套,递还给时知许。


    “那静待时总的排期安排,请月底之前给我答复。”


    话罢,程意拎起裙摆,款款转身离开,干脆利落。


    手中外套还残留余温,时知许看着那道夺目明艳的背影,惨然一笑。


    头顶路灯投下桔色光影,默然许久,她抬起脚,小幅度后退,站到了光影的分界线,泾渭分明。


    没过几分钟,程意的飒气荡然无存。


    电瓶亏电,程意没法打开车门。


    这款新能源车,电瓶并不耐用,最近掉电异常快。


    程意本想明天就去维修,可天不遂人意。


    她一边打品牌服务电话,一边开始思考虚假宣传的诉讼方案。


    幸好服务到位,程意不必深夜一个人等拖车,犹豫半响,她戳开网约车app。


    一辆水滴形灰色轿跑缓缓驶来,停在程意面前,车窗摇下。


    “程律师?”


    她抬头望去,见时知许单手搭方向盘,侧伏身,眼神隐含询问。


    程意抿唇。


    见她不答,时知许推门下车,关切问:“是要搭车吗?”


    余光不小心瞥到手机屏幕,好像是网约车界面,时知许对这些不熟悉,不是很肯定,只是深夜对独身女性格外危险。


    她隐隐担忧:“安全吗?”


    其实,程意比较排斥网约车,最近发生了好几起深夜网约车犯罪事故,受害者都是女性。


    她虽然练拳击,也仅是防身,毕竟女性和男性力量有天生差异,难以逾越。


    “嗯,安全的。”程意无意识揉了下耳垂,继续划拉屏幕。


    时知许看着她的小动作,微微一笑。


    程意说谎的专属动作,她在逞强。


    “关于刚刚的事情,我还想和程律师聊聊。”时知许拉开副驾驶车门: “边走边说吧。”


    时知许用其他字眼指代离婚,她并不想总提及。


    程意顿了顿,思虑片刻,也不矫情,识大体地上了车。


    车发动,程意披着时知许的外套,虚撑下巴,状似慵懒,目光一直落在车窗外,静静等那人开腔。


    “我是第一次来这座小城,程律师有*推荐游玩的地方吗?”


    就算傻子也反应过来,时知许今晚根本不想和她谈离婚,而是在套她上车。


    程意忽然看不懂时知许了,大半年前痊愈,一直没有联系她,如今忽然出现,一边保持分寸,一边暗暗关心,简直自相矛盾。


    她转头望向驾驶座,问:“你就想说这个?”


    语气微微带刺。


    “嗯。”


    时知许没有被戳破的异样,目视前方,照常拨挡、打灯。


    她只想安全送程意回家,其他的,她不在意。


    转向灯咯噔咯噔,两人相对无言,程意望着时知许更加瘦削流畅的侧脸,那人唇角不似以往微扬,如今扯得平直,沉默淡疏。


    她发现时知许今晚在她面前说的话,似乎比所有人加起来要多得多,可还是极少,宛如一潭死水。


    这是不对的。


    程意暗暗叹气,她想了想时知许可能喜欢的旅游地点,一一讲解。


    时知许微讶,很快凝神听了起来,还不时细问几句。


    程意很享受有认真回应的分享,话渐渐多了起来,还推荐了一家常去的宝藏餐馆。


    美食,最是能抚慰凡人心。


    无形的壁障界划渐渐有所松动。


    两人的车正巧是同一品牌,只是程意是中型SUV随处可见,而时知许的轿跑貌似还没上市售卖。


    她发现时知许操作有些不熟练,偶尔目光逡巡,找表盘指示灯,幸好设计还有共通之处,程意指点了几回,还提醒时知许车快没电了,记得充电。


    时知许温声应下。


    住的四合院不远处有一段上坡路,坡度不小,程意执意在这里下车。


    时知许的车底盘低,必然会剐蹭。


    这一条路,本该就不适合轿跑。


    这辆有市无价的奢靡豪车、同塞满平凡烟火气的三瓦四舍,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


    程意下车,没有回头,她一手拎起火红裙摆,一手高高扬起,朝时知许挥舞,示意不必再送。


    时知许目光追随,直到确定程意安全进门,她向后靠,闭上了眼,脸深深埋入双掌,叹息从指缝溢出。


    还是晚了。


    *


    将门缝夹的宣传册放在一边,程意随眼扫了一下,是警方公民安全宣传册。


    旅游小城人口流动性极大,治安管理难度大,犯罪率不低,尤其最近这里闹出了女性深夜遇害连环案,凶手还未缉拿,整得人心惶惶。


    穿过院子,程意进了房,连灯都没开,踢掉高跟鞋,瘫倒在沙发上,陷入柔软,身子终于松弛下来。


    弯月缓缓移动,皎洁光华散落入窗,程意忽然睁开眼,将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越理越乱。


    洗完澡,程意一边偏头擦拭湿发,一边打开音响,柔和音律缓缓流淌。


    以前,她喜欢看烟蒂燃烧的烟雾,从指尖袅袅飘起,享受矛盾和宁静共存的感觉。


    堵不如疏,如今她喜欢感受旋律共感,内在混乱会逐渐清晰宁和。


    一通电话打破了宁静。


    时知许失踪了。


    沈妍打来电话,声音慌到不行,她说,时知许的车半路没电了,打来电话求助,她人在国外,没法去接,深更半夜难遇出租车,让时知许打个网约车,一小时过去,电话再打过去。


    是关机。


    沈妍又支支吾吾说,时知许仍在治疗后遗症恢复期,身边离不开人。


    程意心猛地下坠,忙询问时知许车的地点,听到回复,全身如坠冰窖,几乎握不住手机。


    网约车、深夜、临近遇难现场……


    对于独身女性,哪一要素单拎出来,都危险十足。


    很快,程意冷静下了,一边换衣服,一边让沈妍时刻留意手机状态,虽然几率不大,但如果开机,立马定位发给她。


    沈妍连声应下。


    出于安全考虑,程意叫了隔壁阿姨家儿子陪同,李川,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健身教练,人高马大,老实朴讷,一听事情经过,二话没说,披上外套,手边拎了个棒球棍,就跟来了。


    赶到现场,一辆银灰色轿跑停在路边,孤零零的。


    两人没法分开行动,只能加快步伐,在四周巷道,用手电搜索,放声呼唤,引得阵阵狗吠和零散居民低骂声,


    程意没有心力管这些,她脑子乱糟糟的,步伐却愈发快,近一米九的李川都差点没跟上。


    她想到网约车案件事件的梳理经过,那些让人不寒而栗的文字,又想到连环遇害照片,人被好心人用衣物盖着,赤脚露在外面,现场没有什么血迹,只是露出来的脚,静静朝天……


    程意不敢再想下去。


    又过了三个小时,周围已经搜索完,一无所获,


    程意脚后跟磨破了皮,不管不顾的剧烈运动之后,严重到丝丝淌血。


    李川觉得程意濒临崩溃边缘,劝她先坐下喘口气,记得附近有家药房,他打了声招呼,去买创可贴。


    程意没阻拦住他,只好伏趴在花坛边,打开地图,重新思考搜索范围,汗如雨下。


    电话响起,程意飞快接起。


    是城南砂锅粥铺的王爷爷。


    “小程啊,我这儿来了个好看的女娃,说是你朋友,听你推荐来的,叫……叫时什么的,我这记性也不好,她吃饭没钱付,我想就算了,也没几个钱。”


    “这孩子非要帮我打下手,这一手好厨艺啊,比我干了几十多年的都强,尤其熬的南瓜粥,哎呀,就是你每次来,都要喝的那个金丝南瓜粥,原来还要用滤网碾三遍,再看火候……”


    程意如释重负,虚扶花坛边,坐了下来。


    与众不同的是,旅游小城有全天候环线观光公交,但通宵店铺很少,王家粥铺就是其中之一。


    王爷爷老伴生病,他白天照顾,晚上出来买粥,幸好是自家商铺,还能赚点外快。


    现在天快亮了,他也该回家给老伴做早餐。


    “王爷爷,您叫她在您那儿,等着我。”最后颇有咬牙切齿意味。


    “诶成,不许再给钱了啊”


    电话挂断,程意发消息告知李川,匆匆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利落单脚蹬地,抬腿上车。


    拐过三个街区,程意远远瞧见车站坐了一个人,身姿挺拔纤瘦。


    凌晨天空深蓝一片,时知许坐在车站长椅,垂着头,忽然大脑茫然一瞬,缓过劲儿,如常揉了揉泛酸眼睛。


    她已经很久没有熬夜了,精神药物让她嗜睡,戒断之后,嗜睡更甚。


    时知许放空自己,充当休息,身后不远处便是王记砂锅粥铺,想到什么,忽然唇角扬起,再没放下去。


    “时总好本事啊。”


    时知许仰头,程意立在她面前,似笑非笑,侧脸还在淌汗,悬在下颌,她随意抬手一抹,挥去,像是开了什么机关,突突冒火。”手机是摆设吗?有功夫熬粥,没功夫给手机充电啊?还有,你不看新闻的?你一个人大晚上在外面晃荡,不害怕有歹人吗?也不知道报平安,我们都快急疯了知不知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程意一阵后怕。


    时知许仰头静静望着,只是笑。


    怒火倏然灭了大半,程意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


    自己干嘛这么大反应,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在担心我?”时知许起身,向前一步,清浅眼眸溢满笑意,她直直望着程意。


    太近了,程意泄出慌乱,她忙后退,想开口否认。


    时知许没给她机会,暴力推导,温声说:


    “嗯,你在挂念我。”


    “不许用这么苏的声线和我说话。”程意瞪她,耳根染上热。


    时知许低低笑了。


    程意:……


    已经有老板开始摆早餐摊,折腾一宿,程意只想回家睡觉,懒懒应了一声:


    “是——时总说什么都是对的。”


    随后,程意丢给时知许一个充电宝,转身就要走,手掌心被轻轻勾住,袭上冰凉,激起痒意。


    程意心头怔忪。


    公交车入站,广播声悠悠响起,由远及近:


    [带小孩子的旅客,请牵好自己的小朋友,谢谢配合……]


    “好”——


    作者有话说:牵紧咯~


    关于“迟早都要结婚”那句话,仅仅是小情侣之前的极限拉扯,无关婚姻观的输出。


    受叔叔程榆的影响,我认为程意是一个自由至上的人,未来哪怕终身不婚,环游世界都不是没可能的。


    婚姻不是必需品。感谢在2023-04-1504:31:11~2023-04-1605:5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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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时知许敏锐发现程意走路姿势,有些微微别扭。


    凌晨时分,车站空空荡荡,程意坐着,时知许半蹲着,小心翼翼褪下鞋。


    程意光脚穿了一双不合时宜的休闲皮鞋,严谨周全的程律一般不会犯如此低级错误。


    磨破的脚跟让时知许看得心惊肉跳,偏偏当事人还一副无所谓模样。


    程意被摁在座椅,她垂眸出神,抿唇不语。


    时知许待人极有分寸,如此亲密……


    可明明昨晚,她隐晦引导,已经断了时知许的念想,那人做不出插足他人情感之事,她是知道的。


    程意不想猜测时知许想干什么,她只想离开,睡一个好觉,仅此而已。


    程意摆手阻止时知许,示意无事,以前在国外做志愿者,受的好些皮外伤比这儿严重多了。


    她淡声说:“我要回去了,时总也早点回。”


    随后,程意弯腰穿上鞋,不由分说地快步走出车站,动作有些急躁。


    时知许看得皱眉。


    可是没再拦,程意下定决心的事情,很难改变。


    暴雨来得突然,乌云一下笼罩天空。


    程意没走几步,大雨遮天盖地浇了下来,烟气腾腾。


    她暗道糟糕,大街上冷冷清清,车都没有几辆,出租车更是没有。


    不顾脚跟火辣辣的痛,程意抬手挡雨,小跑着寻车。


    忽然,淅淅沥沥的雨被隔绝,一股清冽檀香淡淡袭来。


    程意转头,雨太大,她看不分明,隐约间,只见时知许高高展着外套,悉数撑在她的头顶。


    而时知许自己暴露在雨幕之中,发丝湿漉漉的不成形,雨水顺着侧脸滑下,面上却从容平淡。


    前面一百米左右的十字路口,有辆出租车正等待红绿灯,闪着右转向灯。


    时知许递去外套,转过身,后背微弯,示意程意上来。


    “前面有出租车。”


    同样不由分说,语气难得强势。


    程意抿了抿唇,抬手接过外套,伏上她湿漉漉的后背,将两人罩住,很快腿弯被轻轻托起,重心起伏。


    程意并不重,可时知许背起她,有些吃力,脚步摇摇晃晃的,但仍固执迈步,幸好脚步渐渐稳健。


    程意偏头,那人脖颈贴着湿漉漉的发丝,因过分用力,侧颈青筋微微浮起,白皙皮肤衬托下,格外明显。


    瘦削又可靠,狼狈又从容,而对她……坚定又那么容易动摇。


    程意看不透。


    雷声轰隆轰隆响在头顶,程意忽然生出困惑,她们能一直走下去吗?


    事实证明,她们很快停了下来,


    时知许脚步很快,背着她,及时拦下了起步转弯的出租车。


    两人并肩坐在后排,程意报了地点,便闭上眼,不去看身边。


    头靠在车窗,耳边雨点飘击作响,夹杂微微凌乱的呼吸声,尽管时知许刻意压制,但还是分毫不差落入程意耳朵。


    程意搭在膝头的手掌,蜷了又松。


    旅游小城的司机师傅大多健谈,看人眼光也格外毒辣,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觑了一眼后视镜。


    “小情侣吵架啦?”


    程意猛地睁开眼,张了张口,却发现身边的时知许已然熟睡。


    时知许侧靠着,衣服湿漉漉的,似乎有些冷,她蜷身侧靠着,双臂环住肘弯,面色苍白。


    时知许的外套早已淋透,程意暗暗叹气,脱下自己的外套,偏过身,轻轻盖在她身上,再回归原位。


    师傅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不再言语。


    雨来得汹涌,退得也快。


    车停在四合院大门的时候,天已经朗润起来。


    临下车,师傅死活不愿继续载时知许,说车没有油了,等会要去加油,不接客。


    在不大不小的推扯声中,时知许醒来,目光定在身上披着的衣服,然后见程意一脸妥协,推门下车。


    瞌睡是会传染的,程意忍了一路,实在没心力计较,在司机师傅灼灼目光下,打开门,示意时知许进来。


    师傅:“吵架可以,千万别伤感情,你们年轻人啊……”


    时知许明白了什么,忍着笑意,进门前,还特地朝趴在车窗的师傅,道了一声谢。


    师傅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摆摆手,心满意足,摇上车窗走了。


    程意:……


    四合院方方正正,院子正中种着一颗桂花树,和传统宅院住的不太一样,经过了改装升级,融合了不少现代元素。


    走进堂屋,时知许感受更甚,设计风格和她们以前住的市中心平层,别无二致。


    程意揉着泛疼额角,挑出一套衣服,放到沙发上。


    衣服不是居家服,白绸衬衫,浅灰西裤,很贴合时知许外出办公的风格。


    她朝时知许说了一句自便,进了卧室,一番收拾,栽躺在床,望着天花板。


    她没听到客厅的任何声响,猜想时知许该是走了,毕竟她比自己忙多了。


    大概是一夜未睡,再加上身体和精神高度紧绷许久,她拿衣物时,犹豫一瞬,又拿了一套内衣,还给时知许指了指浴室。


    隐隐有挽留意味。


    程意拉起被子,蒙住脸,觉得当时脑袋不清,如此拖泥带水,实在不像自己。


    算了,睡觉。


    等醒来,已是黄昏,夕阳斜下,程意放空了一会儿,细碎对话声从窗户飘进来。


    似乎是院子。


    她翻身而起,捏着脖子,循声寻去。


    穿过院子,程意目光一下落到那道熟悉的身形。


    漆红大门前的宽敞柏油路有一套石桌,时知许穿着程意挑的衣服,坐在石椅,对面坐着一位老人,身后还拥了三四人。


    时知许眉眼安静,指尖虚搭在老人脉搏处。


    见老人满脸紧张,时知许清浅一笑温声宽慰:


    “您身子很健朗,没什么问题,最近天气热,心燥夜难安,很正常,您放心,睡前喝一些温粥,能益气安神,用莲子心……”


    程意依靠着门框,静静看着,似乎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感受到几分那人从前的鲜活。


    “小程啊,你的这个朋友哦,可不得了!”


    不知何时,隔壁李阿姨凑到她耳边,啧啧感慨。


    程意吓得一激灵。


    “一下午帮咱们这儿不少男女老少问诊,一把脉,看看舌头什么的,把症状说得分毫不差。”


    她用打量儿媳妇的目光,看着不远处的时知许:“人长得漂亮,还有气质,又这么能干……”


    李阿姨扯住程意胳膊,悄声问:”有对象了吗?我估摸这姑娘差不多二十七八,我家那小子今年32,年纪是大了点儿,但是会疼人……”


    “哦,她今年35了。”程意打断,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


    时知许冻龄似的,除了偶尔有几根白头发,脑力劳动或多或少都容易白发。


    李姨摆手:“开什么玩笑,又唬阿姨。”


    “您觉得我多大?”程意幽幽看她。


    沉默几秒,李姨适应异常良好,立马高兴拍手:“好啊,女大三,抱金砖啊!”


    程意无奈扶额。


    李阿姨递给她一筐蔬果,“时大夫给我正了骨,我这儿肩膀啊,别提有多舒服了,时大夫不收钱,只换蔬菜水果,我采了新鲜的,给你们送过来。”


    换?


    程意一头雾水,这儿又不是没有菜市场,莫名地,她觉得时知许有点像用手艺讨生活。


    “时大夫你忙完了啊?诶真不好意思,明儿早上还要麻烦你帮我家儿子也正正骨,我儿子脊椎也有点毛病。”


    觉得不妥当,李阿姨忙找补:“你放心啊,小毛病啊。”


    程意:……


    时知许站定到程意身边,说:“好的,谢谢您,送了这么多蔬菜。”


    “应该的应该的,行,那没什么事情,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啊,明天早上,我带那小子来。”


    时知许颔首,礼貌告别。


    程意斜倚门框,看她:“哟,那可要好心提醒时总,明天打扮得漂亮一些。”


    “出门右拐一百米,就是马路,时总去那儿等人来接就行,慢走,不送。”


    话罢,转身要走。


    “小意”时知许低低唤她,嗓音变得虚软无力。


    程意一惊,时知许握住她的掌心,烫的骇人——


    作者有话说:程意嘴巴表示:爱过


    身体:别说了,还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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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时知许发烧了。


    程意在客厅踱步打圈,她唇角绷紧,耳朵时刻捕捉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


    布艺沙发面有一丝丝未被抚平的褶皱,一角整整齐齐叠放换下的衣物,时知许该是睡在了沙发。


    被子、枕头……什么都没有,客厅亮堂堂的落地窗也没有帘子遮挡,明晃晃的。


    茶几的物什好似不曾移动分毫,连水壶的水位线都没有改变。


    时知许生怕惊扰了这里的一切。


    她早该想到的,时知许有分寸极了,未经允许,不会轻易乱动,更不会去浴室那种私人领域洗澡。


    而她呢如此不管不顾,丢下湿透的那人,冲完热水澡,蒙头大睡,好不快活。


    一时间,担忧自责涌上心头。


    猜想时知许一整天还没有吃饭,程意挑拣着新鲜蔬菜,见篮筐有南瓜,思虑片刻,打消做南瓜粥的念头,尽管这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


    她比照网上菜谱,咸就加水,淡就添盐,凑合做了一顿清淡暖身的蔬菜粥。


    以前的程意对口腹之欲并不在意,忙起来,咖啡都能当正餐,如今倒是喜欢吃美食,但不会亲自下厨做饭。


    这些年,她比较芥蒂厨房。


    热粥刚端上餐桌,浴室门就开了,时知许身上带着水汽,白色浴袍松松垮垮,随着她偏头擦拭湿发,浴袍交襟摩挲,雪嫩肌肤,诱人的圆润线条若隐若现。


    因还在发烧,面上潮红一片,连眼尾都勾着红,朱砂泪痣愈发娇艳,清冷与妖冶风情,反差极致,美得惊心动魄。


    程意收回眼,默然一瞬,从卧室拿了件外套,伸长手臂递去,示意时知许披上,然后垂眼,盯着脚下一块瓷白地砖。


    “发烧,蒙蒙汗。”她言简意赅。


    两人隔了一臂远,说不上远,也不说上近。


    可程意觉得,太近了。


    鼻间是熟悉的沐浴露香,程意最惯用的那款,前调柑橘,主调雪松。


    殷舒偶尔来这里,闻过后,啧啧感慨,这款太禁欲,和程意这么个明艳大美人,一点也不搭。


    程意也这么想。


    应该是洗过澡,檀香黯逊下来,时知许身上裹满了淡冽的雪松香,微风流动。清冷出尘具象了起来,丝丝缠绕着程意。


    太近了。


    程意再一次默念。


    忽然,雪松浪涌飘来,程意心候然一跳。


    时知许没有接,她轻轻‘咦’了一声,状似疑惑,凑近几分,微微歪头,和程意一起看。


    “这地砖如此好看?能让程律师这么着迷,都不愿看我一眼。”


    嗓音清醇,染了些病哑。


    仿佛忽然摇身一变,成了那位许多人嗷嗷直呼腿软的配音老师。


    “程律师,要不要抬抬头,或许……会看到更好看的。”


    语气正经得紧,彷佛在学术会谈论最新的科研成果,可话语……勾人噬魄。


    她和时知许更像露水情缘,短暂且开始得不明就里,也没经历过几次情/爱。


    但都是成年人了,这句暗示自然听得懂。


    程意不由分说地丢了过去,咬牙离去。


    看来也没病得那么严重,时知许还能存心逗弄她。


    时知许仰身接起衣服,忍了忍痒咳,眼里泛起清浅笑意。


    餐桌上,程意搅着米粥,羹勺迟迟未送入口,满脸一言难尽。


    这碗蔬菜粥,清淡得紧,厨房没有其他调味料,程意只放了盐,她反复平衡咸淡,火候也过了头,米粒糟糟的。


    时知许坐在对面,低垂着眼,舀一勺子蔬菜粥,慢条斯理,神情认真又仔细,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程意沉默地看着她,压了压唇角。


    那碗蔬菜粥见了底,悉数进了时知许腹中,说是没有一丝开心,太过虚假。


    毕竟,成果被珍视的感觉,真的还不错。


    直到程意发现时知许偷偷蹲在院子外,蜷成一小团,强忍胃痛,那一丝微妙的喜悦才彻底消弥。


    院子夜凉如水,残瓣零落一地,桂花树残留骤雨侵略过的痕迹,嫩白花瓣摇摇晃晃,强撑着挂在枝头。


    \"吃不下为什么还要吃不好吃为什么还要勉强?\"程意居高临下,冷声问。


    连她本人都没发现,尾音隐隐藏着颤抖。


    时知许稀里糊涂吐了一堆,此时刚吃过药,勉强蹲在地上,弓着身缓解痛意,冷汗涔涔滑落侧脸。


    \"没有勉强,很好吃。”时知许抬起头,刚刚呕吐过,她眼里氤氲水雾,亮涔涔的,显得真诚又珍意。


    “时知许,有意思吗?非要让我自责是吗?”程意浑身散发寒气,她声音很低,低到一揉就碎。


    时知许淋雨是因为她,生病发烧是因为她,肠胃炎也是因为她。


    可时知许明明可以躲得远远的。


    她可以继续在车站等雨停,可以直接离开四合院,不必委屈地缩在沙发睡觉,那碗粥也可以浅尝辄止。


    时知许应该继续当受人敬戴的教授,当风光霁月的贵门千金,寻回往日的亲情憾暖。


    一别两宽。


    时知许吃的苦还不够吗?何必在这里受苦,何必再靠近她,何必呢?


    时知许少有的泄出慌乱,她强掐掌心,掖了掖唇角,轻声说:“是我的原因,我肠胃不太好。”


    她垂下眼,淡淡的像一支将熄未熄的烛,朦胧得连人影都没法勾勒,浅摇的影,破碎得不成样子。


    “而且,只有你为我做过,我很珍惜。”


    莫名地,程意心像是浸泡在梅子酒中,酸涩难言。


    她好像听到了时知许话语中,那一丝丝微妙难言。


    有些时候,爱,是有惯性的。


    她们在爱得浓烈之时,不合分离,余热未灭,再过稀疏平常。


    爱情。


    不美好的回忆翻涌,程意忽然一阵恶寒。


    她不想猜测时知许是不是如此,可如今,她受不起任何人的爱。


    也不想任何人爱她。


    “你在发烧,头脑不冷静,我能理解,有些话,三思再说出口。”


    语气不容拒绝。


    时知许看着她,发现程意散发着让人不容拒绝的冷漠,浑身带刺。


    让时知许立马联想到了,刺猬。


    应激的小刺猬。


    “嗯,我三思一下。”时知许轻吸鼻,忽然笑了一下,低下头,说:“我在这个世上,孤孑一身,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万一哪天一个人在家,意外去世,也许要等到尸体腐烂,臭气熏天到影响别人,才会有人发现,捏着鼻子一边嫌我碍事,一边收尸。”


    程意松了下眉心,又泛起疑惑,霍家呢?


    照霍家甩出五百亿,要送给程氏的架势,时知许在霍家人心里应该分量很重啊?


    虽然程家最后只是以借的名义,用了一百亿。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做朋友吗?”


    像是抚平程意身上的刺,时知许小心再小心,生怕吓到刺猬,她柔声重复:


    “朋友,可以吗?”


    程意周身紧绷的气场骤然散去,一脸呆滞看着时知许。


    她很怀疑自己的耳朵和判断力。


    “有懂医的朋友,程律不亏的”时知许她眨了眨眼。


    程意抿了抿唇,默立了很久。


    忽然,她深吐一口长气,伸出手,唇边挂上了淡笑:”有个律师朋友,你也不亏。”


    像是顺利摸到了刺猬藏护的软肉,时知许轻握住她温暖柔软的掌心,很有分寸,丝毫未逾越。


    为什么如此抗拒?


    究竟是她伤害得太深,还是程意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时知许看着程意如释重负的笑,心中一片沉寂。


    *


    主卧对门客卧,程意弯腰,收拾软枕床单,时知许倚在门口,静静看着。


    作为好朋友的时知许,留宿一夜,再正常不过。


    程意余光扫到门口的身影,手上动作不停,自然问: “怎么样,体温下来了吗?”


    时知许收敛了一下目光,“嗯,正常了,37度。”


    “还是有点烧。”程意回。


    其实属于正常温度,但时知许没有反驳,她等着程意接下来的话。


    “晚上如果又烧了起来,叫我一声就行,我给你冲药。”


    仅此而已?


    时知许站正,问:“不能一起睡,照顾发烧的朋友吗?”


    程意都动作顿了一瞬,望向时知许严肃又疑惑的神情,沉默了。


    她觉得有必要教时知许朋友相处的界限。


    时知许唯一的朋友沈妍,性子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时知许不懂朋友之间如何交往,很正常。


    “殷舒烧到39度,我也没有和她睡在一起。”


    时知许抿唇不语。


    在程意心里,她这个新朋友,估计还没有殷舒分量重。


    申城没有夜,晚上灯火通明,比白日还要耀眼,而这里的夜晚,连路灯都是廖廖,窗外伸手不见五指。


    床头小夜灯漫出橘光,时知许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的夏凉被幽幽散出洗衣液香气。


    这一刻,她很庆幸还能融入程意生活,程度不亚于躲过汽车爆炸,大难不死。


    当时送完程意,她开着车,恍惚在大街游荡,电瓶没了电,糟糕的事情接踵而至,时知许强撑最后一丝勇气,走进了那家粥铺,程意推荐的


    幸好,是为数不多的通宵店铺。


    幸好,她得知了程意总爱来这里喝粥,南瓜粥。


    是粥铺销量最不好的,难喝到只有一个人喝。


    大敞的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鞋底带着水,格外清脆。


    是程意从浴室出来了。


    时知许听着脚步声,逐渐靠近,路过房门,然后稍微离远,再无声响。


    似乎担心时知许半夜复烧,程意也没有关门,两扇房门对立敞开。


    时知许平躺着,双手置于腹部,她闭上眼,似乎还能听到对面房间悉悉索索的摩挲声。


    伴着令人心安的动静,时知许安然入睡,难得没有戴耳机,


    *


    “程律师,您的咖啡需要额外加奶加糖吗?”言风的助理轻敲会议室门,然后垂手耐心等待。


    在影视圈,言风声望很高,几乎无人不知,他年少成名,家境殷实,活到现在一路顺风顺水,仗着才华,虽然人不坏,大气豪迈,但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气,有时屡屡让人难堪。


    就是如此眼高于顶的人,助理从言风那儿事先得到指示,程律师是贵客,要好生招待,尽心尽力,如同对他一样。


    她当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程意从合同里抬起头,蹙着眉心,目光仍流连在纸张,烦躁显而易见。


    助理咯噔一声,暗道不妙,难道这位程律师不喜欢被打扰?


    今早,程意起床,当时已日上三竿,却意外发现时知许仍在熟睡,她猛然想起沈妍说过她仍在后遗症恢复期,身边离不开人。


    嗜睡,恐怕是后遗症之一。


    程意心里念着这件事,可不得不出来工作,昨天晚上她临时接了言风剧组法律咨询的活,并约定今早审查合同。


    这些小事,远远不到程意出面,但这个活,是言氏影视总裁言思笙,亲自打来的电话。


    程氏出事的时候,言氏出手帮了忙。


    程意不仅得接,还得亲自出面,以示重视。


    可坐这儿快一个小时,程意愣是才看了几行。


    满脑子的后遗症。


    心里又乱又烦。


    “加奶吧,谢谢”这是她在国外一年养成的习惯,托那位特别善于捆绑营销咖啡店老板的福。


    助理公式化微笑道别,心里疯狂哭泣,完了,这月奖金要没了。


    桌上手机震动,程意扫了一眼,是每月账单推送。


    忽然,她想起昨晚的一件事,震惊到她一整晚没睡好觉。


    昨晚时知许给她翻遍了所有银行卡,全身上下竟然凑不出一百块钱。


    程意看着网上今心估值超百亿的新闻,再看看在客厅泡脚好不快活的时知许,陷入沉思。


    太玄幻了——


    作者有话说:时知许:太玄幻了,不仅勾引失败,还和老婆成了好朋友……


    律诉:没事,很快就能熬成同居舍友了。


    时知许:……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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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没过多久,言风敲门进来,询问合同。


    程意收回思绪,她对其他内容没有异议,单就对某一毫无法律意义探究的款项,提出了修改。


    支付结算方式,她建议按周结算。


    理由是后期制作组有大学生参与,一般经济状况比较薄弱,而在这里难免要花销。


    尤其配音组,更应该保证按周结算。


    后期制作有进度要求,按周折合成比例结算,倒也不难实现。


    只是,言风实在没想到程意会对这些事感兴趣,而且周结会让资方少了拿捏工作人员的筹码。


    言风拿不定主意。


    一时间,会议厅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程意也知道此事有些为难,她想争取一下,刚开口,门口传来熟悉的嗓音,她下意识望去。


    “程律师思虑周全,很贴心。”


    门口,时知许隔着长长会议桌,一眼望向程意,唇边噙着笑。


    面色有些苍白,但比昨晚有精神。


    言风眼神从两人之间打了几圈转,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似乎时知许身上的衣服,是前天制作组聚会才穿过的。


    聚会散场,时知许很可能一直没有回酒店。


    言风忙应声:“程律师说得对,我和财务那边沟通一下。”


    随后,他拎起手机,朝程意比手势,示意离开,路过门口,还特地打了声招呼,隐隐有逢迎之意。


    时知许只是微微点头,生疏客套。


    程意低下头,继续翻阅其他合同,鼻间飘来熟悉洗衣液味。


    淡淡的木质香,和她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时知许坐在一旁,看着她泛红的耳尖,没戳破。


    她自然知道程意此举的起意。


    觉察到身边人的目光,程意抿了抿唇,翻过一页纸,状似无意问:“吃早餐了吗?”


    懒散惯了,程意起得匆忙,也没敢再做什么黑暗料理,时知许还在睡觉,她拜托隔壁李阿姨送些早餐。


    李阿姨的手艺很不错,她一听时知许又是发烧,又是肠胃炎,心疼坏了,忙炖了清淡又温补的汤。


    “李阿姨的儿子叫什么名字?”时知许没回答,反而问。


    动作一顿,程意意识到什么,李阿姨怎么会错过如此“大好机会”,必然会让她的儿子去送,撮合两人。


    “李川”程意回她,听不出情绪。


    时知许嗯了一声,冒出一句:“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将合同一丢,程意索性不看了,左右也看不进,她掀起眼,漫不经心道:


    “李川,男,32岁,身高190以上,民宿老板……”


    最后,她还十分体贴,借用李阿姨的话,给这次婚介广告增加了‘卖点’。


    “女大三,抱金砖。”


    半响没动静,程意眉心愈发凝紧,偏头望去。


    时知许正虚撑脑袋,半垂眼,不知在想什么,察觉程意视线,她弯唇回视,回答道:


    “好巧,程律师和他一般大。”


    程意一脸无语,她和时知许简直不在同一频道。


    收起合同,她决定换一个会议室看合同。


    正好,配音组等会要在这里开会


    时知许达到了目的,她已经刺探到了程意对李川的态度。


    大概率只是朋友关系。


    今早打开门,时知许能察觉到李川一瞬的僵硬,以及若有似无的敌意。


    也是,李川是年轻人,自然不像这座小镇的老年人般,只是踏实过小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定然认出了,她是程意的“前妻”


    时知许不在意地笑了笑,


    刚换好会议室,程意就接到了沈妍越洋的一通电话,耳朵抵了许久话筒,久到手中转动的钢笔,不知何时掉落在地。


    她终于得知时知许‘一穷二白’的原因。


    工作还是要做的,程意定了定神,调整心态,专注投入工作。


    看完合同,正好沈妍也发来了一份文档。


    关于时知许后遗症的症状,以及陪护方案.


    言风速度很快,没到午饭点,制作组开始走合同,第一个就是配音组。


    时知许签好合同,出门就见程意站在走廊,看着手机。


    “我留了你的银行卡。”


    见时知许走来,程意收起手机,闻言,蹙眉不解。


    时知许察觉她情绪不高,笑着说:“不知道程律师有没有兴趣当房东,体验收租的快乐啊?”


    “我上缴工资,当房租,如果有剩余的话,补贴家用。”


    程意心情轻松了些,哪有交房租,用上缴形容。


    见程意仍不言语,时知许低唇清咳,“如果嫌弃我这个朋友的话,那……”


    嗓音带着一丝病哑,纤长浓密的睫毛密密覆下来,投在苍白的脸,极具欺骗性。


    “行——”


    程意叹口气,又问:“准备什么时候搬进来”


    时知许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急切,沉吟片刻,她回答:


    “今晚”.


    接了业务,程意需要回律所备案,一进律所,时知许眼前黑压压一片,依稀听到电视剧声音。


    是辨识度极高的甄嬛传,国民度非常高,连时知许都知道。


    没有灯光,百扇叶窗全部拉下,工位、休闲椅、茶台……只瞧得见轮廓,唯有转角墙壁映着变幻光影。


    如果没有成堆的档案和工位,还以为是进了哪家影院。


    程意看了眼腕表,解释说:“午饭点,她们在吃饭,这个是她们的电子榨菜。”


    进了办公室,程意整理资料之前,给了时知许一包苏打饼干


    时知许细细吃着,不时抿口温茶,古韵调的台词透过百叶窗传来。


    磁场是一种很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时知许一进律所,就能感受到这里的气氛,异常放松。


    快节奏时代下,大多数996的社畜,被工作压榨到薄薄一片,没法慢下感受丰富多层的生活。


    但程意律所的工作,好像和生活并不是水火难容。


    “老大!


    门赫然推开,声音在耳边炸开,时知许手一抖,温水倾覆而下。


    “今儿怎么来律所了,是不是想我们了?”来人没瞧见沙发上的人,自顾自往前蹦。


    程意似乎习惯了,淡淡觑了一眼,拎起纸巾,起身,递给时知许。


    郑佳看出自家老大明显不悦,她循着方向,看清来人,眼里异常激动,忽然意识到什么,赶忙道歉。


    时知许接过,她笑着温声宽慰,示意无事,然后先擦起了衣服。


    时知许手机也淋了不少水。


    程意抖了抖她手机屏幕的水团,怕水漫进了空隙,她拆下手机壳。


    手机壳是纯黑的,格外简约,很符合时知许性子。


    程意用纸擦着,翻到机身,忽然顿住。


    是贴纸,很多贴纸,覆了一层又一层。


    程意见过,在国外律所附近商业街,那个很会捆绑营销的咖啡店。


    每周日下午,只要点当天老板特调的咖啡新品,就可以获得一张,积累五张,就可以获得奖励。


    咖啡店开的商业区,基本都是规模成熟的律师事务所,正巧奖品就是一座仿制奖杯,颁发给每年创收过亿的律师。


    程意是咖啡爱好者,她试过一次,实在难以入口。


    就再也没参与过,即便她很想收集那座奖杯。


    幸好离开之前,她收集到了奖杯,真正意义上的。


    程意只记得离开之前和老板闲聊,柜台奖品已经没了大半。


    贴纸是老板手绘的,风格独家到一眼就能辨识。


    程意可以确定,这些贴纸都是出自那家咖啡店。


    时知许为什么会有?


    程意心思微动,扣好手机壳,放回原处,静静看着时知许。


    时知许微微垂头,鬓角发丝散下,她专注地擦拭衣服,黑色西装裤氤氲上一大团暗黑水渍,即使是黑色,看起来也分外引人注目。


    郑佳听闻程意来了,她正好有个法律问题,就毛毛躁躁来了。


    程意还在无讼时,她就在程意手下,程意是她唯一的师傅,所以相处起来,也随性自由得紧。


    但随性自由是有限度的,比如必须做好工作分内的事情,再比如……此时。


    “去把最近半年你所有的案子备份拿来,我要检查。”程意去拿备用衣服之前,留下了一句话。


    虽然路过她时,程意笑着拍了拍她肩膀,但郑佳身上冷飕飕的,这次,她真的意识到大祸临头了。


    程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开门,又如何走到休息室,拿出备用商务装,再如何折返。


    走回办公室,房门半掩,郑佳正盘坐在地,疯狂补着什么。


    程意不用看都知道,法条。


    有些跨国商事案件,需要律师各显神通,自行搜集不同国家的法律,选择适用最利于当事人的法条,做成目录,呈递给法官。


    律所备份时,有些人会少抄几条,就像读书时老师罚抄,想尽一切办法偷摸犯懒。


    程意睁一眼闭一只眼,无伤大雅,


    “完蛋完蛋,A国德州的《承认外国金钱判决统一法》第5305条,是什么来着,我明明备份了啊……现在调原件也来不及了啊”


    “是C.P.L.R.吗?”


    “对对,是它的英文缩……”


    还没说完,郑佳忽然听到一长串流利的英文。


    啪嗒一声,笔掉在纸面。


    郑佳惊讶得忘记了自己还挣扎在生死时速之间,她呆呆问:“时教授,您……您怎么知道啊?”


    国际上的有些法律,可能连律师搜集都需要花费不少心力,不从事法律行业的人几乎不可能知道。


    时知许坦然说:“嗯,在你们老大的庭审里听到过。”


    郑佳更震惊了,这得听过多少遍,才能信口拈来啊。


    时知许略带笑意,提醒道:“还不写吗?你们老大快回来了。”


    郑佳忙回神。


    门外,听着那人流利放缓的音调,程意低声轻轻笑了一下,眸光意味不明——


    作者有话说:


    来咯~


    抱歉晚了一小时,呜呜课真的好满……我是007。


    明天也是晚上十点或者十一点更新哈(一定会是整点)


    如果没写完,会提前告知各位小可爱的(感谢支持!


    第68章


    备案很快,但律所那群年轻人太过热情,八卦之魂疯狂燃烧,硬要拉着两人团建,两人待到了傍晚才走出律所。


    律所在一栋商业办公楼的三楼,正是下班高峰期,电梯一层一层跳得极慢。


    两人索性走楼梯,程意在前,时知许在后,她扶着扶手,低垂眼,小心下楼,神情有些倦怠,还差点撞到楼梯间的大箱子。


    时知许的治疗药是特研药,恢复期极易疲惫,她能撑到下午,已经很不错了。


    程意发现了,慢下脚步,和她并肩下楼,随口说:


    “楼上搬来了新公司,这些箱子占用了不少通道空间,前几天我差点撞到,明天让郑佳和物业说一下。”


    言辞隐隐维护,过不在她,程意怕她还有病耻感。


    时知许嗯了一声,继续专注脚下台阶。


    程意车送去了检修,四合院离这里仅有四站路,程意原本想骑共享单车,想到什么,拐进了车站。


    西边余辉未尽,红云霭霭,公交车站,人头攒动,程意和时知许立在其中,面前一条穿城江水,缓缓翻腾着浪纹。


    程意单手插兜,远眺对岸,余光留神身侧。


    人们交谈暄嚷、公交车进站、刷卡滴滴声……声浪沉浮中,时知许半掩眼眸,,双手虚握成拳,落在身侧,难掩不自然与不安,可眉宇却一片沉寂疏离。


    身上好不容易染上的烟火气,又散了。


    程意蹙眉,还是不习惯吗?可明明在四合院和律所,那人并不那么抵触和不安。


    连着几辆公交车笨重进站,人群游鱼般流动,时知许被挤得后退几步。


    程意错过身,挡在时知许身前,面对面,她微弯腰,手撑膝盖,抬眼向上看去,见那人若无所觉,仿佛沉浸在自己世界。


    不破不立。


    程意勾起时知许的小拇指,轻轻晃了晃,以做提醒,然后带她往车站外走。


    触感一片冰凉。


    错开人流,远离噪杂的陌生声音,程意明显感觉身后那人松弛了下来。


    程意正要松开,时知许松了拳,然后……


    翻动掌心,主动握上了她的掌心。


    程意脚步微顿,手掌心冰凉的触感清晰传来,小镇夏夜暑气依旧闷热,今夜也是。


    权当消消暑,程意对自己说。


    时知许不问程意要带她去哪儿,只是静静跟在身后,沉默寡言,是她的防御色,又或者程意不管带她去哪儿,她都愿意,没有过问的必要。


    大概十分钟,两人等在红灯前,人行道对面人头攒动,喧嚷热闹声浓烈,一阵阵如潮水般涨溢而来,大排档灯泡明晃晃的,刺得时知许不自觉垂下眼,蹙紧眉,很快又松开。


    她抵触这样的热闹,有种虚无的割裂感,封闭、困于自我才是她的常态。


    陌生嘈音的侵袭只会成为幻音的素材——变成对她无尽的贬辱谩骂,阴魂不散。


    喧嚷声持续刺震着她,时知许呼吸都有些不明显的滞缓,再加上身体倦怠,此时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妙。


    程意是要带她去那里吗?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坚持住。


    忽然,耳朵一侧被轻轻塞入柔软的耳机帽,时知许恍惚望去,程意站在她身侧,单手插兜,耳侧挂着耳机,夜风拂起深栗色发卷,比夏风还要温柔。


    只见程意划拨屏幕,拇指悬在一处,屏幕跳出一首歌——


    [itis6pmbutImissualready.]


    耳边,澄澈舒旷的轻音乐流淌而来,她的灵魂瞬间抽离,仿佛置身别处:


    潮起潮落的海浪迎面而来、飞鸟啼声空灵错杂、阳光肆意跳跃、清风悠长拂面……


    她紧绷封闭的安定了下来。


    程意带她坐在一处石凳,夜市就在街对面,不远不近。


    时知许靠在程意肩头,她没有闭目休息,程意便讲起了藏着烟火气的小故事。


    比如炒面摊一份加蛋炒面是八块,骑手来吃只要六块。


    水果摊不能买成盒的草莓,东捡西挑的,最是新鲜。


    再比如,附近学校放学,学生最喜欢去的是一家炸鸡柳摊,老板忙不过来,佐料瓶干脆放在最前面,顾客自己撒。


    没经验的人全洒一遍,最后脸皱成一团,一边嫌弃的不行,一边硬着头皮吃光。


    时知许听着,不时抬起头,看一眼程意,再轻轻靠回,觉得新奇极了。


    耳机是缠绵的有线入耳式耳机,随时知许的动作,耳机线晃荡,程意便能察觉,及时回望过去。


    落日熔金,时知许从她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以及眼眸荡漾金色。


    金色,她立刻想到了麦子,肆意随风的麦浪,燃烧着生命力。


    夜市高峰期来临,程意带着时知许过了马路,慢慢踱步,身侧就是人头攒动的夜市,空气都格外沸腾,涌动着香辣热气。


    时知许听着音乐,似乎对这些没有那么抵触了,甚至还带着一点点兴趣。


    看时知许精神不太好,原本程意想打车,时知许摇头拒绝了,和程意一样,觉得没必要。


    备选方案是公交车,等了近半小时的车,车开来,程意又拉住她,指了指停放的蓝色共享单车。


    她又想骑车回去,理由很简单:想。


    棕红的环江骑行道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人沿江而行,程意踩着单车,一晃一晃的,风迎面吹得很舒服,她高抬起一只胳膊,拥着风。


    程意让时知许学她。


    时知许照做,她发现这个动作,很宣泄。


    像是在和世界狠狠相撞,却毫发无伤,自得又意气。


    程意穿过呼呼风声,喊了一声名字,时知许一愣,下意识回应。


    然后听到一句淋漓的喊声:


    “靠感觉活,我们活着就是来体验的,一定要玩得爽快!”.


    晚上睡前,程意照那份恢复期文档,配了一份维生素,时知许房门大敞,室内一览无遗,时知许不在,她在洗澡。


    程意犹豫一瞬,抬脚进房,将水杯和药放到了床头柜,忽然被桌上亮着的手机吸引。


    手机插着耳机,暂停着庭审画面,中央深黑色律师袍的人,就是她。


    时知许睡前看这些?


    程意是商事律师,很多案子涉及商业机密,网上公开的庭审不过寥寥。


    结合种种,她又生出念头,时知许会不会听这些入睡,甚至把所有能找到的庭审都看了不止一遍?


    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程意快步离开,有种落荒而逃的狼狈。


    躺在床上,程意收到了消息,她回神。


    是时知许。


    “不要可怜我。”


    程意很快回复:“没有,睡吧。”


    她补充:“晚安”


    过了几秒,对面也回复同样的话,程意举着手机,没熄灭屏幕。


    那条消息,她看了许久,反反复复.


    最近,程意每天都会去律所,惊得律所众人以为律所最近开销太大,她们又太躺平,已经沦落到要靠老板朝九晚五维持运作,纷纷卷了起来。


    直到事态离谱到所有人主动要求加班,程意哭笑不得,放狠话,谁敢加班就扣年终奖,这才平息了乌龙。


    程意在刻意躲开时知许,因为她发现没有自己,时知许也能很好地适应社交。


    四合院门口的青石板路整齐又干净,两排灌木临江栽种,围着石桌石凳,石桌支了一个大棚,不少街坊邻居起早赶来,就为了时知许。


    早上号脉最为准确,时知许倒也硬生生逼回去了些嗜睡的毛病。


    一开始石桌只有时知许切脉用的枕头,纸笔,后来棋盘、茶具、甚至核桃、盘串什么都有,堆得满当当,石桌整日也热闹得紧,时知许身边从不缺人。


    如此这般,白天她没有陪在时知许身边的意义了,不过晚上无论多晚,她都会回去。


    直到难得遇到小长假,程意没法拿工作搪塞了,于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推开门,发现没有人,大中午的,大门外的石凳也冷清下来。


    堂厅入户的柜台上的存钱盒半开着,程意猜想时知许该是去了菜场。


    也许是封闭治疗了许久,时知许变得不习惯用手机,处理工作也只用电脑邮箱,她总爱忘记带手机出门,或者忘了充电。


    索性,程意换了现金零钱放到了存钱盒,这年头,纸币支付的人稀少无比,用纸币反倒成了一种负担。


    小镇常住人口少,同一片区也都知根知底,菜场老板们知道这位时大夫,丝毫不介意,甚至默默纵容,有时常常推托找不开,不收钱。


    时知许强烈反对之下,才变成了抹去零头。


    不久之后,她默默把钱换得更零散了,再没给他们抹零的机会。


    程意没再留心,冲了一杯咖啡,加奶,端进书房,挑了一本书,她抿了一口咖啡,口腔化开苦涩带醇厚奶味。


    忽然想到什么,她用手机查看邮箱,仍然没有回信,轻泄气,然后躺进了柔软的沙发,一边懒洋洋晒太阳,一边看书,好不快活。


    直到太阳光线偏移,手臂不再刺热,程意才惊感到时间的流逝。


    时知许依旧没有回来。


    程意忙拨去电话,暗暗祈祷这次千万别忘记带手机。


    “你在哪儿呢,怎么去了怎么久?”一接通,程意连珠炮似的。


    “在夜市对面,”时知许清冽的声音响起,她严谨地一个一个回答:


    “看看你多久会发现我不见,然后挂念我。”


    程意心头怔松——


    作者有话说:歌名比较长,如果有小可爱感兴趣,可以戳我wb,已经分享到了主页。


    偷偷感叹,这首歌好治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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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半响,程意开口问:“哦,那……多久啊。”


    “附近学校刚打下课铃,应该是中午放学了。”时知许语气柔和,像是在笑。


    程意这才发现,手里的书其实才看了十几页。


    太阳光线太迷惑理智。


    程意又哦了一声,手无意识卷着书页角。


    “忽然多了好多人,很吵,我……好像有点喘不过气。”


    程意腾地起身,一边收拾出门,一边叮嘱:“先戴好耳机听歌,我马上到。”


    耳机,是时知许出门的必备。


    顿了顿,她补充:“手机还有电吗?”


    “手机有很多电。”时知许回。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自然,程意点开音乐app,邀请时知许一起听歌。


    自从证实时知许确实在听她的庭审入睡,每晚,程意会邀请她一起听歌,总比听枯燥的辩护词有益身心得多。


    音频切进蓝牙耳机,程意骑了辆共享单车。


    听歌软件显示的距离逐渐缩短。


    小学附近午高峰格外堵,时停时走,有时还要注意不时窜出的穿着校服的小孩子。


    短短四站路,是程意骑得最憋屈的一次。


    时知许起初还叮嘱她不要急,后来连回应都没有了。


    程意干脆放弃单车,等跑到,只见时知许低着头,坐在上次的位置,正冲人行横道。


    她戴着黑色口罩、棒球帽,帽子压得极低,还戴上了防晒衣的帽子,宽大得遮住全部面容,衬得脖颈那片为数不多裸露的肌肤,格外雪白耀目。


    膝上放着菜篮,里面除了菜,还有一杯绿豆沙。


    程意无意提过一嘴,菜市场糖水铺的绿豆沙很适合夏天,是旁人做不出的好吃。


    绿灯了,人流鱼贯,湮没了那道清瘦弱背影。


    程意逆着人流,挡住路人探究的视线,用凌厉眼神一一对视,破除恶意揣测的言语。


    她站定到时知许面前,蹲下,只是抬眼望着她。


    约莫半分钟,时知许才回过神,她对上程意关切的视线,鼻尖悬着的汗珠恰好滴落。


    程意也满脸淌汗。


    此时人少了许多,她抚上时知许侧脸,动作很轻,替她摘下一只耳机,适应外界。


    时知许配合地抬头,她微偏头,往她掌心贴,小幅度蹭了两下。


    程意手有不明显轻颤,很快,她拿出一小包纸,摊开,先给时知许擦汗。


    面纸巾触感柔软,汗浸过,一捻就破,和时知许一样。


    程意看着那双眼,直直望着自己,绻柔又易碎,像是在说:


    [程意,我需要你].


    也许是受到了刺激,程意夜半起床上卫生间,拉开门,就见时知许蜷在她房间门口角落。


    许久不见的梦游也来了。


    程意不知道该归功于定期健身的习惯,还是时知许太过瘦弱。


    程意手绕进她的腿弯,调整姿势,没费太多力气,打横抱起了她。


    时知许真的瘦了好多,她想。


    安顿好后,程意当晚拎了把椅子,守在了时知许门前。


    不知过了多久,程意环起手臂,头一点一点的,窗外偶尔传来车过声,很细微,却足以惊醒椅子上的人,看一眼身后房门,继续昏昏欲睡。


    天色显出亮色,房间隐约传来闹钟声,程意才揉着酸涩的脖子,摆好椅子,轻手轻脚回到了自己房间。


    程意也不知睡了多久,等起床,连早饭时间都没过,她坐在堂屋的木凳上,刷着牙,嘴角挂着泡沫,目光穿过院子,落到街对面。


    石桌石椅围了三四人,比往日冷清了许多,也是,就算病秧子也不会每天都来问病。


    时知许坐得端庄,手上似乎拿着盘串,嘴巴一开一合,讲着什么,周围人秉息听着。


    忽然,时知许转头,对上了程意的视线,又和周围说了几句,她起身走回。


    偷看被逮住,程意抹了抹嘴角的沫子,然后起身回了房间,洗漱收拾,准备好出门。


    “吃过早饭再走吧”时知许在身后叫住她。


    以往时知许也会如此叮嘱,她每次都没有犹豫,轻轻放一句去律所吃,便离开院子。


    只是这次,她知道时知许看破了她的逃避,还明确释放了需要她的信号。


    “也没什么。”身后一声轻叹。


    “不过是特地寻了老板的秘方,磨了两小时的冻绿豆,今早也不过早起三小时,跟李阿姨走了一里山路,挤了新鲜牛奶,再盯锅熬了区区半个小时,冻了一个半小时,做好了绿豆沙。”


    “没关系的。” 时知许又补充。


    程意:?


    再拒绝,程意都觉得自己不是人了。


    程意喝着绿豆沙,比外面卖的都好喝得多,她低着头,叮嘱时知许大热天最好不要出去,又问中午准备做什么饭,需要买什么东西,她能带回来。


    其实时知许中午一般都不吃饭,或者随便打发,但这次,她说了几样。


    程意中午按时回来,带回了那几样菜,虽然把大头菜错买成了圆白菜。


    时知许笑着温声指出不同。


    当事人郑重表示下次不会再犯了。


    就像错轨的两条轨道终于接上了轨,生活轰隆隆开来,平淡又自然。


    院子添了不少花花草草,一派生机,厨房的柴火灶也被成功开发。


    程意学会了烧火,少烟生火,也会根据时知许的需要,掌控火势,需要火大就扔树叶子,需要火小就扔树枝。


    一顿饭,变成了两个人配合才能做出的事。


    做饭时,闲来无事,程意就呆在时大厨身边,递菜递调料,一来二去,时间长了,时知许刚伸手,程意就递了过去。


    藏在细枝末节的默契。


    四时三餐,慢节奏的生活竟然渐渐养好了时知许肠胃。


    程意恍然发现,自从时知许来,她自己似乎也很久没有犯胃病。


    对此,时知许解释,胃其实是情绪器官。


    柴米油盐之外,最常做的就是晚间散步,或者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十月的小城薄雨绵绵,水汽游荡,她们就窝在沙发上看时知许配的电影,听雨丝轻拍玻璃。


    时知许的作品不多,出场率也不算高,但都是有记忆点的角色。


    比如,悲情。


    听着和时知许有几分相似的声音,程意不愿流泪,她仰起头,手扇着眼,驱散水汽,逼得眼尾通红。


    做慈善志愿多年,渐渐地,她对人世苦悲有很强共感。


    这时,时知许才敢越过几个身位,凑近安慰。


    生活单调,但其实并不无趣,比如偷偷看望的亲友。


    程遥和沈妍刚进院子,看到的就是桂花树下乘凉的两人。


    程意睡在摇椅上,时知许戴着眼镜,坐在稍矮的木凳上,一边给程意扇着蒲扇,一边看书。


    沈妍被这副日常温馨戳中,她悄声说:“我看这婚啊,铁定离不成。”


    程遥:“看小意能不能走出来,毕竟那事儿……挺恶心的。”


    她难得将厌恶形容的如此直白。


    沈妍也觉得晦气,是想到名字都需要特地去求佛祖净化的程度。


    时知许发现了门口悄然出现的两人,她摘下眼镜,看一眼熟睡的程意,做手势,示意她们先进堂厅手势。


    程意还是醒了,风扇得太舒服,稍微一停下,她就能察觉。


    程遥和沈妍带了不少东西,足以做一顿丰厚晚餐,她们还特地带了江澜做的桂花蜜。


    桂花酒,如今程家,只有程意会做了。


    时知许和程遥在厨房处理食材,程意和沈妍在客厅,一边吃水果,一边看……


    动画片。


    程意翻白眼:“我知道你们准备要孩子了,没必要这么炫耀嗷。”


    程遥和沈妍年纪都不小了,快奔四了,今年年初领了证,纵使还没办婚礼,已经先将孩子提上了日程。


    没办法,沈家人丁单薄,沈妍又是独生女,沈家二老就盼着孙女呢。


    何况,再不生,身体就不允许了。


    沈妍一撩头发,说:“你我嫂子啊……”


    程意撑着下巴,好整以暇说:“打住,年初我记得叫的是嫂嫂。”


    除了那场家宴,其实,日常她们还是互称名字。


    沈妍:……


    “认真的,你和时知许怎么打算的,你们还没有过婚礼,我和你姐是明年年初的婚礼,要我看啊,干脆我们一起办,还热闹。”


    程意没说话。


    沈妍咯噔一下,说:“孟……”


    程意收起笑,语气淡了下去:“别提那两个人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时知许:没关系,那算了,我一个人承受就好。


    程意:给我架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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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尽管沈妍及时噤声,但仍泄出了一些音,像黑色漩涡,程意瞬间被拉回到两年前,住在精神病院,半人半鬼的孟冉。


    她隔着玻*璃,对面孟冉收着下巴,直勾勾看着她,惨白的脸笑得阴郁,像是在观赏什么好戏。


    孟冉将平板死死抵在玻璃上,屏幕开始播放,一开始影像非常模糊,只有男人亢奋恶心的笑声,不久才对准焦距,呈现清晰轮廓:


    满地针头、混杂粘腻和血的各式物品,撕碎的衣服、男人大特写,和……一具年轻躯体,年轻女孩眼神涣散,任凭摆布,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昭示着,她曾经反抗过、努力想活过。


    那时的孟冉,还未成年,以前她和程意一样,长相出众,上进好学,是家人老师同学眼里的乖乖女。


    程意是她的辩护律师,知道罗晏那个畜牲有变态的癖好。


    但这些剪辑,除了开头第一个片段,其余的,她都不知道,连审判法官都不知道。


    整整三个小时,自始至终,程意平静地承受。


    这是孟冉作为替身的报复,又是在对自己没能回应疯狂到极致的‘爱’的谴责。


    可在下一段视频播放后,程意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主人公变成整容后的孟冉,以及一具赤条条的硅胶人,面容高仿程意。


    所有的一切,和上一条视频,完全一致,仿佛复刻重演。”姐姐,你看我多爱你……这才是爱啊……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我都因为太爱你了……”


    孟冉重复着,她凑近玻璃,似乎是想得到回应。


    程意无端被拉回上一段视频,冲撞声、男人单方面亢奋声,贯穿始终的吟呻,生厌恶心。


    夹杂的都是她的名字,紧跟的是‘爱’,以及各种污言秽语。


    孟冉没有得到回应,她被再次评估精神状态,然后被送往国外一家精神病院。


    程意只记得当晚她躺在浴缸,全身上下搓了许久许久,久到皮肤泛红破皮,疼痛一周未散。


    她仍觉得好脏。


    被爱上,好脏啊


    西瓜的清香由远及近,电视响起动画片欢快的片尾曲。


    程意抽离回来,眼前是一牙西瓜,果肉深红、散发沁人的干净味道。


    “怎么啦,是午睡没睡好吗?”时知许俯下身,关切看着程意。


    日子愈发热,让人嗜睡,时知许倒是没有受到影响,精神头愈发好,程意反而愈发嗜睡,午觉总爱睡好一阵儿。


    似乎还没缓过儿劲儿,程意微仰头,愣愣看着,那人腰间灰色围裙垂到她腿上,痒痒的。”没有,刚刚有点想吐。”


    时知许拂开她额际的发丝,去探她额头温度,温声问:“头晕吗?先吃牙西瓜,我去给你拿中暑药。”


    “等等”


    还没直起腰,手腕被轻轻扯住,时知许怔愣。


    这是程意第一次没有理由地主动触碰她。


    她看着程意偏头凑近,双手虚抱着她的腰,在背后捏着围裙头,打了个结。


    吸溜——


    远处沙发,沈妍盘腿,抱着半个西瓜,看着像是搂在一起的两人,又挖了一勺吃。


    目光灼灼。


    程遥恰好出来,她掀开门帘,厨房的鱼味和油香进来了。


    “时教授,鱼还要再蒸多久啊?”


    程意没再停留,接过西瓜,往后靠去,神色自然。


    气氛霎时没了。


    沈妍‘啧’了一声,一言难尽地看着程遥,程遥拎着菜刀,似乎一无所觉。


    “现在就可以了,小心烫伤,等会我来就好。”时知许直起身,复杂地看着程意。


    当事人咬了一口西瓜,注意力移到了动画片上,神色清明


    程意腮帮子一动一动,见时知许没动,她摆摆手,自然打趣道:“没有中暑,今天西瓜好甜啊,时大厨忙吧,其他的就不劳烦了。”


    俏皮又客套。


    回到厨房,时知许反而倒是被蒸汽烫了一下,她心不在焉地冲着水。


    果然还是朋友的界限。


    “吃过饭,我想给时教授看点东西,关于小意的。”程遥在她身后忽然发声。


    时知许关上水龙头,问:“不能现在吗?”


    程遥摇头,她怕时知许没胃口吃饭,自家妹妹再迁怒她。


    晚餐丰盛,一边聊一边吃,很尽兴,一直到临近睡觉,才散开。


    时知许和程遥各端了杯茶,坐在院子乘凉,远处堂屋,两道身影在忙碌洗碗,不时传来玩笑声。


    做饭刷碗,分工明确。


    但时知许做饭会有意及时清洗,落到程意身上,其实也只是几双碗碟。


    今天却没有,时知许和程遥默契地没有分担。


    “给你看两段视频,挑着看就行,碗洗不了多久。”


    “孟冉以死相逼,小意没法子才去见的她,去见孟冉的那天,她刚从C国回来,也是最后一次从你那里回来。”


    程遥看见时知许紧紧捏着手机,同样力道抿紧唇,默然看着屏幕。


    “你知道的,她不怨你,只是觉得你们不合适,不过……”


    “现在,我觉得你们挺合适的”程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话里有话。


    时知许知道她话里带的钩,好半响,说:“慢慢来吧,我愿意等她不抗拒,多久都行。”


    她以为程遥给她看这些,怕她坐冷板凳太久,心智不坚,再离开程意。


    可是,她怎么会呢?


    程遥看出她的想法,摇摇手指,笑了笑:“隐名大股东啊,我是希望你能进展快一点。”


    当年霍家要白送程氏五百亿,太折辱人,程遥见都不想见霍思那个嚣张狂妄的小子,程意好言相劝一番,出面商谈,想以投资的名义,拉一百亿。


    霍家不愿投资,只能借,似乎就想让人欠点什么。


    一笔天价借款,悬在了程氏头上。


    后来,时知许凑出了一百亿,还给了霍家,主动将债权转化成股份,成了程氏投资人。


    时知许疑惑看她。


    “小意在遇到你之前是不婚主义,事业自足之后,一个人环游世界,说不定哪天心血来潮啊,她就飞走咯。”话罢,程遥比了个蝴蝶手,佯作飞舞姿势,脚下踉跄。


    时知许扶了她一把,平静地叙述事实:“你喝醉了,程总。”


    程遥今天很高兴,即便四个人只有她一个人喝酒,她也喝得尽兴。


    如今程氏虽然和以前没法比,但在慢慢重新起步,同样步入正轨的还有,家。


    程家人丁单薄,以前不断在失去,如今越来越多。


    “小意说她现在拿你当朋友,你对她也只是依赖而已。”程遥拍上她肩膀,乐得不行:“哈哈哈太好笑了,国外回来一趟,变得傻愣愣的,从小到大啊,我最喜欢看她口是心非的样子。”


    时知许无奈,她实在不懂程遥乐在哪里,只是知道……


    程遥真是醉的不轻,好像那瓶酒,后劲儿是挺大的。


    直到时知许眼睁睁看程遥拎着满满一壶水,脚步虚浮地走进程意房间,她才明白程遥这是憋着坏。


    时知许追上去,只见水壶空空倒在地,程意的床……


    从床头到床尾,湿透了个遍,无一处幸免。


    程遥站在床边,讳莫如深看她:“大股东,你觉得和朋友躺一张床,晚上会失眠吗?”


    时知许手握成拳,清咳了一下,克制了一下唇角弧度,顿了顿,她轻指了下房门外。


    程遥眯起眼,反应了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重重点了一下头,她捡起水壶,重新朝卫生间走去。


    大股东的话,怎么能不听呢?


    程总裁执行效率很高,很快,客厅沙发,和好几间客房,也惨遭水祸,无一幸免。


    仅留了一间客房。


    程意沥干碗回来,就见时知许立在客房门外。


    “她们准备住这间客房?”程意捏着纸巾,擦着手,走近问:“对面的那间通风,更凉快,你问问她们要不要换一下?”


    时知许偏头看她,一本正经回:“她们只能住这间了。”


    程意:??——


    作者有话说:程意:服了,我真是服了。


    晚上好!虽短小,但也算提前更咯,将功补过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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