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废稿
听到甲板上的哀嚎声,众人脸色剧变。
楚留香果断将人分成两队,一队是尤明姜、金灵芝、胡铁花,去查看甲板上的情形,一队是楚留香、路小佳和昏迷的小孟,去挨个舱室搜寻丁枫和勾子长。
这样子分配,武力均衡,彼此相互牵制,相互警惕,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众人没有异议,尤明姜带着胡铁花、金灵芝走到了甲板上。
雨后,甲板还很湿滑,海风裹挟着咸腥味,重重地拍在船舷上。
甲板上操帆掌舵的六个水手,统统嘴唇青紫,七窍流血,直挺挺地倒在甲板上,手指抓挠出几道殷红的血渍,脸因痛苦而极度扭曲。
金灵芝下意识捂住嘴巴,被吓了一跳。
尤明姜蹲下身,裹着袖子逐一探他们的鼻息,沉声道:“见血封喉的毒药。”
胡铁花一拳捶在舱壁上,低声咒骂:“混蛋!”
环顾周围,甲尾板上的淡水舱是打开的,一口气毒死六个水手,很有可能是被投毒在水源里。尤明姜循着这个思路,快步往底舱走去。一般来说,通常淡水舱还会被放置在船舶底部,既作为淡水来源,又起到一个压舱的作用。既然尾甲板上的淡水水源被投毒了,那么底舱的那个淡水舱也不会幸免。
她脚步急匆匆的,胡铁花和金灵芝对视一眼,也赶紧跟着她一起下到底舱.
底舱是个非常臭的的地方,比海阔天舱室里投放的腐烂泥猛鱼还要臭。
这本就是紫鲸帮帮众们歇脚的地儿,香不到哪儿去。
旁边的舱室就是厨房,泥猛鱼就是从这个地方提溜出去的。
而这处廊道内,也歪七扭八地倒着几个七窍流血的海盗。
见状,她猛地刹住脚步,后面儿跟上来的胡铁花和金灵芝险些撞到她背上。
没有进紫鲸帮海盗们的舱室里看一眼,尤明姜转身就往楼上冲。
胡铁花喊住她:“不进去看看有没有活口?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喝了水,总有没喝水的人幸存。”
尤明姜一边往上冲,一边说道:“因为凶手是会补刀的,他投毒是为了省事儿,不是因为怜悯,如果有一只两只的漏网之鱼,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补刀。”
金灵芝看她转眼就没了踪影,有些不服气,胡铁花和她想到一起去了,嘀咕着“万一呢”,两个人结伴上前,一推开舱门,险些吐了出来。
尤明姜说得非常准。
满室血腥气,隔着被子都透出来了。
胡铁花干呕了两声,没有勇气掀开红得发乌的血被子看底下人的情况。
但是他用脚趾头也知道,脑袋跟书页似的,扁扁的,显然不是人类正常的身体状态。
金灵芝脸色苍白,扶着门干呕,但是一碰到黏糊糊的门,她几乎要晕过去了。
这艘船上,为数不多几个没有中毒的水手,也已经死得透腔了。
想来,丁枫和勾子长也是藏拙了。
丁枫并不是个蠢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想要弃车保帅,想要除掉他。
所以,他和勾子长也不配合演戏了。
尤明姜已经冲回了自己的舱室,舱室里有个落单的林平之。
她潜意识里感觉,丁枫和勾子长不在别处,就在她的舱室内。
扫了眼舱门,舱门没有什么暴力变形的痕迹。
但是舱门上的紫草篮子,却微微发生了些变化。
篮子里头的紫草,特意按照粗细长短,调整成了向四周发散的式样。但尤明姜插花时,会考虑当日从舱口透进来的光影,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确认这一点以后,尤明姜在指缝里夹了个刀片,伸手推动舱门。
“吱嘎——”
舱室昏暗,门被推开了一道细缝儿。
勾子长紧贴着舱壁,身体微微下蹲,手紧握着匕首。
匕首闪烁着微弱的寒光,他眼睛紧盯着舱门,随着舱门被推开,那道高挑的身影缓缓现身。
就在这时,勾子长猛地扬起匕首,刺向尤明姜的脖颈。
寒芒乍现!
尤明姜眼皮一跳,整个人拧身错步闪躲。
勾子长这全力一击扑了个空,衣袂交错的瞬间,尤明姜顺势将右手抬起,中指与食指之间紧紧夹着的刀片滑出,刀片划过空气,发出细微的呼啸声。
速度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喀!”颈动脉爆裂的闷响传来。
猩红的血雾飞溅,勾子长保持着突刺的姿势,直挺挺地僵在原地。
他的颈侧正缓缓绽开一道血线。
“呃!”勾子长眼球暴凸,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却只能吐出几口血沫,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尤明姜慢条斯理地擦手,将沾血的刀片丢在地上。
“啪啪——”孤零零的鼓掌声传来。
紧接着,一直昏暗的舱室内,骤然亮起了烛光。
受到了刺激的眼睛,瞬间传来了刺痛感,尤明姜强忍着闭眼的冲动,感觉眼前短暂模糊了起来,依稀朦朦胧胧看到了一高一矮的两道人影儿。
她淡淡道:“阁下果然能屈能伸,自己人死了,还能高兴地拍巴掌。”
“蝙蝠岛本就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本事不济,上岛也是沦为鱼肉。”丁枫踢了踢脚边的箱子,这只箱子是属于勾子长的,勾子长从来寸步不离身,现在主人死了,这只看起来沉沉的大箱子还在。
每踢一脚,箱子里就发出了“咣当咣当”的水袋声音。
这只大箱子里装的只是水袋吗?
尤明姜的眼前还蒙着点点跳动的光斑,她继续说道:“阁下是我的接引人,素来爱说我是蝙蝠岛的贵宾,为此,还忍气吞声,挨过我的巴掌……怎地,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了,那这巴掌岂不是白挨了?”
丁枫轻嗤一声:“你自揭老底儿,不就是翻脸倒褂么?你本就不是为了玉蟠桃而来,我收到飞鸽传书,蝙蝠岛派去假冒武维扬的探子,被人一箭射死,射死他的那天,楚香帅也在场。可你方才摘下面具,楚留香就变了脸色……你这样撬人墙角,也能叫蝙蝠岛的贵宾吗?”
说话间,尤明姜的视野已然恢复了清晰。
她这才看清楚,那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正是丁枫,还有被堵住嘴捆得严严实实的林平之。
林平之脑袋也左右晃动,后脖颈被擒在丁枫手里,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声。
与她对上视线,林平之挣扎得更厉害,却始终无法摆脱丁枫的魔爪。
丁枫微笑道:“瞧,新客人已经找到了,在下要请这位小兄弟去蝙蝠岛。”
“带上他,阁下恐怕更难脱身了。”尤明姜眼神冷了下来。
丁枫始终将林平之挡在自己身前,确保自身不在攻击范畴之内。
他凝望着尤明姜的眼睛,微笑道:“蝙蝠岛最喜欢名家剑谱,正好也缺了份儿林家《辟邪剑谱》,他虽不肯说,但我想岛上的客人有的是法子让他开口。卖不得剑谱,卖知道剑谱的人,也是一样的。”
尤明姜歪头看着丁枫:“既然如此,刚才怎么不走,非要在这里等我回来?”
丁枫笑道:“三个人挤,不如两个人挤,换作来的是任何人,都不会像你杀勾子长杀得这样痛快,而阁下既然能偷偷将林平之藏匿起来,自然是会折返回来的。”
尤明姜沉声道:“偷偷藏起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来也巧,那日我与二位可是一起动的手。”丁枫轻拍林平之的脸颊,语气颇为嘲讽,“如果没有我送去的毒酒,就凭小兄弟这花拳绣腿,海阔天就是喝得再烂醉如泥,恐怕也杀不了他。”
林平之睁大眼睛,脑海里瞬间闪过海阔天七窍流血的那一幕。
原来如此……
这一瞬间,他也突然明白,为什么丁枫要杀海阔天了。
丁枫从始至终要的就是《辟邪剑谱》,既然得到了林平之,那么海阔天这个知情人就该闭上嘴。眼下还不是泄密的时候,万一海阔天乱说话,招致来了不必要的祸端……
就像是丁枫自己说的,“死人的喉舌最为稳妥。”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海阔天活下去。
丁枫的城府的确很深。
可要是让丁枫自己来说,他只会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他哪里比得上蝙蝠公子万分其一.
尤明姜想拖延时间,丁枫却不愿多说了,“抱歉,恕不奉陪,我得走了。”
他微笑,取出一枚杀伤力极强的霹雳弹,抬手朝她掷了过去!
这可是霹雳堂的独门暗器,原理与天女散花一般,大弹丸里套着无数的小弹丸,威力比寻常更猛,他花重金得来的,葬送一个劲敌倒也不可惜。
丁枫笑了起来,淡淡道:“永别了,和这船一起毁灭吧!”
尤明姜瞳孔一缩,下意识地疾步滑退,脑子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然而,那霹雳弹似乎是个“哑炮”,骨碌碌地顺着廊道滚了下去,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丁枫皱了皱眉,虽不明白情况,却还是抓住这一瞬的空隙,成功钻出了舱门!尤明姜怎么可能放过丁枫,她紧随其后,一路狂追到甲板上!
丁枫轻功竟然也很高,纵然是提着一个分量不轻的半大少年,脚程竟然不慢。
他逃走的时候,并没有把勾子长那只大箱子带走,反而径自丢在了船舱里。
潜意识里,尤明姜觉得这只箱子很危险,只是没有办法腾出手来查看,只能暂时将大箱子,转移到自己的竹编药篓里。
追到甲板上,只见丁枫裹挟着林平之,跳到唯一一艘小艇上。
丁枫将林平之扔在一旁,自己飞快地划桨,很快就拉开了与海船的距离。
“嗖——”一道箭矢破空声传来,箭尾堪堪擦过丁枫的左耳。
丁枫颤着手,抹过火辣辣的耳垂,蜿蜒血线竟染红了整片掌心。
疼痛激得他喉头发紧,抬眼望去,借着微弱的火光,丁枫看见尤明姜站在栏杆处,身体前倾,正手持三钧弓,试图瞄准他。
不过,可惜了。
丁枫很清楚,方才那一箭,恐怕已经是三钧弓的极限了。
两支小队在底舱碰了头,把情况互相说明,又检查了水源和食物的投毒情况,发现不容乐观,又无计可施,这才姗姗来迟。
虽然不知道小艇上的美少年是谁,但看着眼前的场面,他们显然也意识到,一旦让丁枫走脱,这美少年被抓到蝙蝠岛上之后,究竟会是什么命运,就很难说了。
胡铁花立刻扯来两三床被褥,准备用船上的麻绳和鱼鳔胶一起捆扎成小艇,追上去拦截丁枫。虽然他知道,这样做的效果微乎其微,但是总好过把所有的压力都放在尤明姜身上。雷雨夜本就视线受阻,东西看不清晰,极难射中小艇上晃动的人影,即便是白天,那些很有经验的弓箭手,想瞄准小艇上的人影,也只能凭感觉去射杀。
众目睽睽之下,尤明姜的心理压力一定空前巨大。
金灵芝也蹲下身来,快速帮胡铁花捆扎着被褥。楚留香背着昏睡的小孟,估量着轻功极限能够到达的位置,以及成功拦截丁枫的代价,但他全程保持安静,没有说一句话去增加尤明姜的心理压力。
路小佳抿了抿唇,目光直直地落在尤明姜身上。
海风呛入肺腑,指尖微微痉挛,她垂眸,双手用力攥紧又松开。
尤明姜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漆黑的海面,紧咬下唇,牙齿几乎要嵌入皮肉,殷红的血丝渗了出来。
可恶!
她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丁枫那张可恶的脸,以及林平之绝望的眼神,
再次睁开眼,尤明姜咬牙,倏然收拢五指,开弓,连射两箭。
“嗖——嗖——”
小艇上突然爆开一蓬血雾。
丁枫被一箭贯穿眼窝,另一支箭射偏,擦着他的鬓角过去。
“噗通”一声,丁枫的尸体仰面坠入茫茫大海。
只剩下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林平之,侧倒在小艇上。
他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激动,眼泪顺着眼尾淌了下来.
不等众人松口气,突然,船腹深处传来了一道尖锐爆鸣声!
“轰隆!”刺目的火光从船身内部迸发,瞬间照亮了漆黑的海面,炽热的气浪向四面八方飞溅,激起巨大的水花。
尤明姜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是丁枫的那枚“哑炮”霹雳弹的威力!
幸亏没有把那只勾子长的黑油箱子放在外面!
船身倾斜的那一瞬间,众人慌乱地抓住身边的栏杆,路小佳下意识扑向了她。
又是“嘭”的一声,三桅巨舰瞬间被掀翻在火海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废稿【不要买】
各位宝宝,非常抱歉,影响了大家的体验感,但是蝙蝠篇将暂停在这一章。
因为蝙蝠篇故事节奏太慢了,光是在船上的情节,就足足写了18章,写到这种程度,居然还没有上岛。如果按照大纲里的节奏,那至少还要再写15章,几乎就成了水文水字数了。
还有,人物非常混乱,大伙一起嗡嗡嗡的说话,视角也没有跟随在明姜身上。剧情碎片化,经常跳跃,回忆插叙的内容太多了,很多前期铺垫的内容都草草插叙,好像在打补丁似的。显然破坏了全文的清爽利落,“高开低走”。
所以,决定在这里暂停,后期重新进行施工(第33-52章),仿照着前两卷的快节奏,只用15~20章讲完蝙蝠篇,其余碎片化的剧情,重新梳理整合以后发出来。
我设置了2个卷标,这部分修改完毕后,就会统一替换章节内容+删除卷标,VIP章节价格是按照作者第一次发出的字数定的,请宝宝们放心,重写的剧情正文字数只会多不会少,包括这一章,这章后期会填充肥肥的正文章节,保护正版读者的利益,不会占便宜哒。
由于我的剧情设计不足,这篇文数据不理想,可是明姜是我非常用心塑造的人设,很想尽可能把这个故事讲得完满,尤其是要对得起一路追文追到这里的宝宝。
我从来没有觉得圣母不好,也讨厌【末世先杀圣母】这一类言论。如果末世里有个人愿意救我,我不会觉得她是圣母,我只会认她为义母,只有她不嫌弃我的窝囊废,愿意伸出援手,我爱她都来不及呢!同样的,我也不喜欢与这套言论伴生的、丑化底层劳苦大众形象的剧情。
不离题太远了,说下剩余的剧情简纲:明姜和香帅促膝长谈,达成合作协议,后来上岛,进入蝙蝠洞。明姜在黑暗的蝙蝠洞里,遇到了个早熟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实际上是极乐宫的孙不老,孙不老有个秘密,她每隔十三年都要吃五颗玉蟠桃来固龄。由于蝙蝠公子偷走了四五颗玉蟠桃,孙不老没有足够的桃子固龄而返老还童,变成了小女孩,她趁机潜伏进了蝙蝠岛,假装不敌被蝙蝠们抓去,和各地拐骗来的女孩子们关在一起。然后趁着蝙蝠们离开,孙不老溜出来遇到了明姜。明姜知情后,将这些女孩子救出来以后,设计揭穿蝙蝠公子,众人联手打BOSS,杀死蝙蝠公子后,占领蝙蝠岛,一把烧毁了罪恶,将蝙蝠岛开发出来晒盐。
修改内容:
1.第33章 龙虎寨⑤重写:删除伏笔,直接给丁灵中、马空群发盒饭。
2.蝙蝠篇压缩林平之的剧情,删除孟怒安的人设和故事线,强化主线。
3.保留刺杀+鸥杀案+直接岛上见。
4.已经发过的感情戏份会提炼融合,由糖浆变成一颗糖,甜但不占地方。
也就是说,蝙蝠篇修改完以后,就是个主线清晰完整又快节奏的故事,可以当成爽文看。
明天开始更新新一卷《神捕四娃儿之碧眼狼孩儿斗将军》
大概是隔日更,一日修旧章,一日更新文,旧章会尽量去整个修完,理想状态是整体替换,如果精力充足,当然最好是日更,爆更。
再次向各位宝宝道歉,个人文笔和笔力问题给大家带来困扰(鞠躬)
原先版本的林平之已经删除,可能挪到后期的黑木崖副本里,用秋凤梧来替换掉,争取不把秋凤梧写得特别娇气。 ————————————————————————————————————
柜台不过三尺宽,一溜儿胭脂扣摆在台面上,叶开坐在木椅子里,目光却定定落在丁灵琳身上。
丁灵琳挑起口脂来最是仔细,她抿着嘴,俯身挑拣口脂,指尖轻蘸了点儿莹润的膏脂,在手背上试色。
掌柜娘子是个舌灿莲花的伶俐人,哄得丁灵琳眉开眼笑,兴致愈发高涨。
“姑娘,您瞧瞧这‘石榴娇’,颜色鲜亮,涂在唇上,就像那熟透的石榴籽,娇艳欲滴;还有这‘嫩吴香’,淡雅清新,最衬您这样的美人儿了……”
突然,门帘子“哗啦”一声响动,裹挟着一阵凛冽冷风灌了进来。
掌柜娘子迅速转身,笑脸相迎:“贵客临门呐,客官看些什么?”
说话间,已利落地将十几枚胭脂扣重新铺开,“石榴娇、嫩吴香、圣檀心、万金红……”上下打量他的穿戴,见是个年少多金的小郎君,掌柜娘子暗自想着,这又是个出手阔绰的主儿。
“要最好的。”路小佳迈进门内,他声音清冽,说话简短干脆,“最贵的。”
“那就是甲煎口脂了。”掌柜娘子眼睛一亮,暗喜一笔丰厚的生意即将落定。
“客官是要添妆,还是求聘呀?”
路小佳微微一怔,心底暗自思忖,这其中竟还有这般讲究?
“头一遭送人?”掌柜娘子眨了眨眼睛,眼里透着一丝狡黠。
他回答得很干脆:“是的。”
听闻是给心上人买头一遭礼,掌柜娘子笑得愈发殷勤,脸上的褶子都透着股热乎劲儿,忽悠道:“要是纳征,当取并蒂莲开;添妆就该用龙凤呈祥……”
说着,她取出几样描金绘彩的胭脂扣,有的绘着鸳鸯戏水,有的是并蒂莲花,还有的是龙凤呈祥。路小佳目光一一掠过,最后落在一个芍药结香的图案上。
“①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掌柜娘子有意卖弄两句,摇头晃脑,颇为得意,“这芍药结香的图案,代表着情有独钟,最适合送给心上人。”
路小佳犹豫,芍药虽有情有独钟的寓意,但花期短暂,容易枯萎,似乎不太吉利,也少了些长久的意味。掌柜娘子见状,连忙递上一只红豆桃花,眼神里满是期待:“红豆代表相思,桃花寓意美好,这是最热销的。”
路小佳的眉峰才稍稍舒展,刚有些意动,听到“热销”二字,心底莫名涌起一丝抵触:尤明姜怎么可以用这等烂大街的物件儿?
他左右环顾一圈,修长的指节轻轻敲了敲台面,问道:“有没有大雁图案的?”
大雁是忠贞之鸟,品性高洁,朋友之间也可互赠,她自然没有借口不收.
这声音越听熟悉,叶开和丁灵琳对视一眼,待看清来人模样,眼睛瞪得溜圆。
路小佳?
杀手和胭脂铺……
这反差实在太大,叫人一时间竟缓不过劲儿来。指尖猛地一颤,新买的胭脂扣“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哥……”想起信里提到的“丁灵中右臂齐根而断”,又想起路小佳扬言要杀叶开,丁灵琳下意识往前迈出半步,横身挡在叶开面前。
她声音微微发颤,紧张地叫道:“路……哥?”
日光透过窗格,落在路小佳的耳垂上,那里还凝着一枚带牙印儿的血痂。
他薄唇微抿,轻轻“嗯”了一声,似是只看得见承载着自个儿心意的胭脂扣。
丁灵琳看着路小佳,心里乱成了一团。
她既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可怕。想起爹爹说的,路小佳砍了三哥的胳膊,她知道丁灵中活该,可心里还是发毛。
她最怕的是路小佳一剑杀了叶开。
虽然叶开武功不弱,可谁也不知道最后谁会赢。在她心里,哥哥和心上人都是最重要的,她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个受伤。
她又贪心又无奈,只盼着老天爷能开眼,对他们都温柔些.
捕捉到路小佳眉眼舒展,周身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愉悦,没了往日肃杀之气,叶开眼底笑意渐浓。基于此,他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尤大夫还活着。”
但他没有说出口。
既然翠浓、傅红雪、路小佳都选择了沉默,那他也该守口如瓶。
每个人都有秘密,刨根问底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江湖之中,有些秘密或许永远都不揭开才是最好的。
看着路小佳眉眼间淡淡的喜悦,叶开真心为他高兴。
江湖本就是个是非之地,能在这样的地方找到一丝温暖,已是不易。
但叶开又想起了傅红雪,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惆怅。
傅红雪与尤大夫,本该是一对的,怎么如今却变成了路小佳?
他们平时并无太多交*集,如今却似走到了一起。
这世事无常,实在让人摸不透。
叶开心里有些替傅红雪不值,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丁灵琳也觉得路小佳看起来有点奇怪。
深思熟虑了会儿,她才恍然大悟:他没有继续吃花生。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其实很简单,当你一无所有,当你什么都无法改变的时候,你只能紧紧握住手中还能抓住的东西。
比如说,花生。
路小佳将胭脂扣塞进皮褡裢,这才抬头看着两人,淡淡道:“走吧。”
他随手抛起一粒花生,嘴角微微上扬,“今天请你们喝一杯。”
这时候的他,心情格外舒畅,也想与血浓于水的亲人分享这份难得的喜悦.
酒馆里,炉火正旺,火苗在炉膛里欢快地跳跃,暖意融融。
昏黄的酒在杯中轻轻晃荡,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烤肉的香气。
路小佳忽然道:“今天我很高兴。”
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喜悦,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
叶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也很高兴。”他已然能够确认,尤大夫还活着。
丁灵琳道:“路哥,那你不会杀叶开了吧?”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什么禁忌。
路小佳笑了笑:“嗯。”
像一颗定心丸似的,丁灵琳笑了起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路小佳瞥了丁灵琳一眼,发现她手脸的肌肤很细嫩,没有一丝红肿、皴裂的迹象。
想起尤明姜冻得红红的耳垂,想起她那双惯用紫云膏、结着薄薄茧子的手,他的心里泛起丝丝柔情。喜欢一个人,就是无论做什么,都会忍不住联想到她。
路小佳喝了杯酒,假装不经意地问:“你平日里都搽些什么?”
“杏仁蜜呀!”丁灵琳献宝似的取出个小瓷盒,指尖蘸了蘸雪白的香膏,在手背上轻轻点涂,“不管哪里皴了,杏仁蜜最管用。”
说着,她轻轻捏了捏叶开的鼻子,娇嗔道:“我的杏仁蜜都用完了,这次去扬州一定要买,你可别装忘了!”
叶开苦笑,无奈地摇头道:“美人一身香,穷汉半月粮。”
路小佳又问:“除了杏仁蜜,还有些什么?”
这时候,丁灵琳就比较警觉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丁灵琳盯着路小佳留着牙印儿的耳垂,舌尖那句“尤大夫……”在齿间滚了滚,终究没有递出去。
她很想问问路小佳,那位尤大夫是不是还活着。因为路小佳曾经说过,尤大夫若死了,他便自刎相陪。可他如今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说明尤大夫应该还活着。但当着叶开的面,她又把这份好奇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叶开是否察觉到了什么,但丁灵琳觉得自家哥哥已经够可怜、够孤独了,相比多个妯娌,她更想要多个嫂嫂。
尤大夫要是能成为她的嫂嫂,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原谅她这份小小的自私吧。
丁灵琳心里的天平,情不自禁往自家哥哥这儿偏移了几分。
丁灵琳不动声色,如数家珍地介绍:“还有螺子黛、蔷薇水、桃花玉面霜……”
路小佳静静听完,喝完一杯酒,忽然起身,酒钱叮当落在柜上,转身离开。
叶开揶揄道:“不问问丁大小姐,这玩意儿贵不贵?”
路小佳淡淡一笑,洒脱道:“不必。”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大步走了出去。
他不在乎这些物件儿贵不贵,只要能让尤明姜笑,花再多银子又何妨?.
其实,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见到她。
路小佳在成衣铺子里定了暖耳,毛绒绒的,看着就暖意十足,不冻耳朵。
他想着,她戴上这个暖耳,就不会再被冻红了耳垂。
仰头看了看阳光,那金色的光芒洒在他脸上。
冬日的阳光,总像是匆匆过客,还没来得及驱散寒冷,便被云层遮挡。但它洒下的那片刻光亮,却足以让整个世界亮堂起来。
路小佳一骑快马而去,身姿矫健,奔赴一场盛大的约会。
在他的前方,是他的幸福,是他的未来
雨仍在下。
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平王府,在雷雨里忽明忽暗。
倏地,一道惊雷炸响。
年轻的太平王世子,猛地从软榻上弹坐而起。他垂着脑袋,死死地揪着被子,嘴里喘着粗气,雪白的中衣被冷汗打湿,贴着脊背,凉凉地裹着身子。
左胸传来一阵闷闷的、钝钝的痛。
每一个雷雨夜,他都承受着同样的疼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赤足下榻,伸手推开窗户,斜飞的风雨从窗外灌了进来,烛火随之忽明忽暗,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他倚在窗边,伸出手,接住冰凉的雨水。
好冷。
“尤明姜……”他喃喃低语,声音轻得被湮没在雨声里,左胸口立刻传来了一阵阵抽搐似的痛楚,他捻起一根细长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刺穿自己的胳膊,细细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感受着皮肉被挑开的刺痛,他转动着针尖,来缓解心底更深处的疼。
又是一道闪电!
雨势渐急,大雨滂沱。
与他记忆里的那个雨夜渐渐重叠…….
初遇尤明姜的那夜,也下着滂沱大雨。
他在崖州的榆林港,抗击沿海登岸的番寇,身中数箭,最终被那人派来保护他的几个暗卫,强行抬去附近的医馆里救治。
好几个大夫都说他活不成了。
他伤口溃痛,反复高烧,浑浑噩噩,偶有意识清明的时刻,只觉得不活也罢。
恰好尤明姜路过了这儿。
听说他的事迹,不眠不休地抢救他,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一边给他喂药,一边笑眯眯地说:“小英雄的命,可没那么容易丢!你可要好好惜命。等你好了,我脸上也增光嘛。”
尤明姜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铃医。
她长得像个猫。
脸盘子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可只要一笑起来,眼睛就会弯成月牙。
满头梳着辫发,耳垂挂着婴儿拳头大的银环,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上衣是斜襟短衫,下裙是靛蓝黎锦及膝筒裙,脚上穿的是草鞋。
她的脚步也轻得像猫。
不是那种娇憨的幼猫,也不是温顺的家猫,而是专擅蛰伏在灌丛里的猎手豹猫。
她总是背着只黑皴皴的竹编药篓。
药篓里总有喝不完的一罐豆腐汤。
总是救着一个又一个的路倒儿。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指腹有薄茧,既炮制得了药材,也舞得动长枪。
他仰着脸,呆呆地望着她。
她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在闪闪发光。
那一年,在崖州岸边的岩石上,他眼神笃定,对她说:“我发誓,有生之年必要尽除贪蠹贼寇,澄清寰宇,还人间一个朗朗清平。明姜,我们一起改变这个世道,好不好?”
尤明姜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伸出手,小指微微勾起:
“……好!这条路很难走,可你不是踽踽独行,更不是孤身涉险!我发誓,我愿意和你共感痛苦,绝不让你独自背负所有。”
他勾住她的手指:“谁违背誓言,必受万针攒心之苦!”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两个年轻人俯瞰着澎湃的大海,满腔的热血同样澎湃.
可惜好景不长。
次年夏天,为阻断番寇登岸补给,他不顾百姓哀求,下令将往来船只一律击沉,连带着强迫渔民内迁,不从者斩;又将沿海三十里所有渔村码头,尽数泼洒桐油,火攻之下,海岸化作焦土废墟,黑烟蔽日持续半月。
那一夜,帐外暴雨如注。
帐帘被猛地掀开,尤明姜浑身滴着水,硬生生地闯了进来。
“你答应过不伤百姓——”
“……码头、渔船、民居被烧毁,那些世世代代靠海为生的百姓何其无辜?他们的妻儿老小被迫离乡,甚至有人因不愿舍弃家园而丧命,这就是你所谓的【改变这个世道】?!”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
“焦土之策虽狠,却立竿见影。番寇半月内再未露面,沿岸州县已得安宁。待到事态平息,再给些钱粮安抚流民,不过是小事!这些年沿海百姓与海盗暗中勾结、私贩禁物之事还少吗?我这般整治,正是要肃清内患!”
“仅凭臆测就定罪?”尤明姜冷笑道,“渔民生于斯长于斯,比任何人都痛恨番寇和海盗!你把沿岸变成了焦土,番寇或许暂时退去,可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届时起了饥荒,饿殍遍地,瘟疫横行,你就能保证番寇不会卷土重来?”
他厉声打断她:“你根本不懂!我这么做是为了大局!牺牲区区百余人,却能保一州平安……”
尤明姜忽然笑了。
“医者眼里,人命不分贵贱。可你呢?”
她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又伸手指向他的,“你这里装的,到底是天下苍生,还是你自己的野心?”
寒光倏然闪过。
冰冷的剑锋,抵在了她的咽喉上。
他持剑的手轻颤,眼底翻涌着暴怒与痛色:“尤明姜,你当真觉得,我不舍得杀你?”
尤明姜没有动。
她望着他,眼底的火光渐渐熄了。
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咬牙切齿的恨意,甚至连最后一丝悲凉都消散了。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似的,连愤怒都成了奢侈。
“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轻轻摇头,“……结束了。”
誓言、共感、合作,统统都结束了。
二人之间的共感,毫无预兆地中断了。
他忽然打了个寒颤,手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原本该有的悸动消失了。
这是第一次,他尝到了真正的恐惧。
帐外暴雨如注,尤明姜却转身便走,背影决绝。
他踉跄去追,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明姜——”
这一声喊得歇斯底里,几乎扯出血来。
连雷声都为之一滞。
可她的脚步未停,转眼已隐入苍茫雨雾。
他最终跪倒在泥水里。
冰凉的雨水,浇不灭的,是满腔的痛悔.
后来每个雷雨夜,他都会大汗淋漓地惊醒,心底越发相信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明姜……”他仍望着窗外,轻声呢喃。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雨打朱窗,映得他侧脸阴晴不定。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强行打断了他的思绪,将他从虚沉的情绪中硬生生扯回。
“说!”他表情扭曲了一瞬。
门外的侍从朗声道:
“世子万安!大王遣小人传命,有要事亟待面议,烦请即刻移步书房。”
“知道了。”他收起银针,整理衣冠,又成了那个年轻显赫的太平王世子。
抬脚迈出房门的一刹那,恍惚之间,他又听到了当初的誓言:
“明姜,我们一起改变这个世道……要是谁违背了誓言,必受万针攒心之苦!”
他脚步一滞,突然笑了。
这笑比哭还难看,似在嘲笑当年的天真。
有些路,踏出第一步就再难回头。
而有些人,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
便已是,生死陌路,江湖两忘。
深吸一口气,他挺起胸膛,继续往前走
第53章 废稿
仲春。
②轻雷隐隐初惊蛰,绿杨风急。
尤明姜一人一骑,只身离开平定州。
她一路上快马加鞭,沿着官道前往正定府的码头。
听闻现任开封府尹包拯两袖清风,断案如神,与那些昏庸草包大不相同,身边还有南侠展昭这样的高手。她暂时无意去挑衅对方,因此,特意在路线上绕过开封府,转而沿滹沱河东下,经子牙河、卫河,最终从大运河南下抵达扬州。
行不多久,她便来到了正定府郊外毗邻太平庄村的一处码头。
此处平坦开阔,目之所及,河岸边的柳枝已经长出了嫩绿的新芽。码头边,几根粗壮的木桩深深扎进土里,上面系着一条空闲的渡船。
船头坐着位皮肤黝黑的高大艄公,渡船随着水流轻轻摇晃,发出嘎吱的声响.
尤明姜这次是带着任务的。
在端午节之前,她需要在危城建立一处分舵,作为加入日月神教的投名状。
其实从蝙蝠岛之后,她本可以顺利加入神教,可黑木崖的长老们似乎听说了她曾在青龙会的旧事,执意要求她走这一遭,以示诚意。
正值插秧季,她本就想瞧瞧那嫩绿的青秧,又听闻扬州诞生了一门水转大纺车的技术,就欣然应下,没有推脱。
尤明姜翻身下马,朝着渡口走去。
她神色恬淡,仿佛察觉不到,这个本应热热闹闹的码头,安静得有些诡异.
这小娘们看起来精明能干,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儿。眼瞧着尤明姜走近,伪装成艄公的黑熊,眼神里透出一丝贪婪。
哼,越是这样的人,越能榨出点“好处”来。黑熊舔了舔嘴唇,心里暗想:这女人的肉看起来很紧实,还很滑腻,吃起来应该又嫩又有嚼劲。
尤明姜一眼就看出这个艄公是个练家子。只见他身材魁梧,练的显然是以力破巧的刚猛外功。但她并没有点破,只是悠然地坐到了船上。
皮肤黝黑的黑熊看着她,她也看着黑熊。
她睫毛上挂着水汽,凉薄的眼睛却穿透雨雾,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那眼神就像盯上猎物的饿狼,让黑熊打了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漠北双熊嗜吃人肉,可在她的眼神下,黑熊却觉得自己更像是个猎物。
好在尤明姜最后只是轻轻一笑,客气地说道:“开船吧。”
黑熊这才松了口气,鼓足了劲儿,挥动竹篙,快速将渡船撑到河心.
看着尤明姜一脸天真的表情,毫无警惕地踏上贼船,黑熊忍不住在心里暗笑:也不过如此。
他心想:那些传闻多半是夸大其词,这小娘子再厉害,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黑熊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如何将她拿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见她仿佛毫无察觉,且船已到河心,俨然是无处可逃。黑熊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压低声音,阴恻恻地说道:“小娘子,你可曾听说过渡船上的‘美食’?通常说,有两种:一种叫板刀面,一种叫包馄饨……”
这是水匪的黑话。
板刀面是指把客人乱刀砍死,再抛尸入河;包馄饨是说捆住客人的手脚,丢到河里活活淹死。
尤明姜眨了眨眼睛,慢悠悠道:“那你是想请我吃板刀面,还是包馄饨?”
黑熊的嘴越咧越大,脸上的狞笑愈发浓烈,露出一口森然的黄牙:“那是一般的肉票,像小娘子这样的花票,大爷我通常喜欢搬浆子,吃人肉包子——”
话音未落,黑熊猛地朝尤明姜扑了过去。
“包抄!”与此同时,白熊猛地在船底凿了个洞。
漠北双熊在大漠中练就了拳掌功夫,彼此配合默契,尤其擅长夹击强攻。一旦出手,两人前后夹击,令人防不胜防。
尤明姜不用回头就知道,白熊站在她的后侧,两面夹击,他们要取她的性命。
她身子一偏,黑熊的拳掌擦过脸颊,她扣住黑熊的脉门,反手将黑熊的身躯推向前方,正好挡住了白熊的攻击。
白熊来不及收手,刚猛的拳头穿过黑熊的肚脐,瞬间将其打得肠穿肚烂。
尤明姜心善,不忍心让白熊目睹黑熊的惨状,趁机扼住白熊的脖子,轻轻一扭,把白熊的脑袋“嘎嘣”拧到后头。
这样,白熊就再也看不到黑熊的惨状了.
江水渐渐漫灌而入,尤明姜轻轻叹了口气。
她瞥见竹篙横在江面上,脚尖轻点,身形一跃,稳稳落在竹篙上。
试想,能在楚留香面前射杀一人,还能全身而退,即便轻功称不上独步武林,自保之力也是绰绰有余了。
渡船在滂沱雨幕里,倾斜着下沉,没入河心。
霎时间,二十余道黑影从两岸暴起,他们手中紧握着弓箭,箭头裹着浸了黑油的火绒而点燃。燃烧的利箭竟丝毫未被浇灭,齐刷刷对准了尤明姜。
足尖轻点竹篙,竹篙稳稳地横漂在河心。尤明姜抬头望向两岸,心中瞬间明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由叹了口气:
怎么又是来杀她的?
真是没完没了。
不管走水路还是陆路,都记不清是第几回了.
对于黑木崖上的某些人而言,尤明姜是个好苗子,武功底子也不错。
在去蝙蝠岛之前,她最多只能拉开三钧的弓。但从蝙蝠岛回来后,据探子回报,她举石锁、练空弦、射靶子,日日勤加苦练,从未懈怠。
如今,她已经能拉开一石的强弓。这样的臂力在女子中极为罕见,实在堪称出众。假以时日,她或许真能在黑木崖崭露头角,成为一员猛将。
只可惜,她脑子里的幻想太多,不切实际。
大抵是想把自己和圣人相提并论,放着好好的富贵闲人不当,偏要上蹿下跳,自讨没趣。听说她为了博取贤名,明明连区区二十万贯钱引都拿不出来,却还硬要学人家施粥,简直是让人笑掉大牙。
即便她这样做了,那些百姓就能对她感恩戴德吗?
一个穷得叮当响的铃医,举着“扶危济难”的幌子,摇着破虎撑,就真把自己当成药王孙思邈再世了?还是说,她把自己当成东汉末年的张角了?
她或许能救得了一人,但天下苍生何其多,又岂是她一人之力所能拯救?
又有谁会真正在乎呢?
然而,东方柏对尤明姜的器重,早已在黑木崖广为流传,尽人皆知。
尤明姜占据蝙蝠岛之后,这一事实更是昭然若揭,即便有人欲作视而不见之态,也难以自圆其说。
只是碍于她尚未在黑木崖正式露面,众人便也默契地保持着缄默,心照不宣。
起初,东方柏给她安排了“执法大长老”的职位,大家只当是个虚衔,觉得她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她既没有人脉,又经营不了自己的势力,在黑木崖举步维艰。
除了听起来,挺像被一个黄毛丫头压了一头,实际上并无太大影响,自然没必要放在眼里。
可当时是当时,眼下是眼下。
眼下看来,事情的严重性已非同小可。
先是万马堂,再是长江水运,还有蝙蝠岛,甚至极乐宫也向她示好。
她还结交了一些颇有名望的江湖侠士,单单一个楚留香就很有分量。要知道,叶开、傅红雪、路小佳这类人物,也不是黄伯流、祖千秋之流所能比拟的。
无论她能否成气候,都必须将威胁给扼杀于萌芽之中.
“尤长老——别急着走啊,咱们还没好好聊聊呢。”
计无施高声说道,似在邀请故友叙旧,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今日既然是不期而遇,不如就多留一会儿,陪我们好好‘玩玩’。”
尤明姜双眸半阖,站在竹篙上,淡淡道:“明姜不比诸位仁兄,整日清闲得很。如今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改日,端午大宴上见。”
说完,她顿了顿,又轻描淡写道:“哦,我忘了,诸位还不够格进成德殿呢。”
话音刚落,两岸的火箭攒射向竹篙上的人影。
只见竹篙轻轻一翻,水花四溅,河面被激起一片晶莹的水雾。
火箭砸在水面上,火焰瞬间熄灭,只留下一串急促的气泡。
箭矢扎入水中,转眼就被湍急的河水吞没了,定睛看去,河里已经没了人影.
这一路追杀,不仅没能伤她分毫,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
一时间,众人愣愣地盯着那根沉没的竹篙,雷雨声声,似在嘲笑着他们的无能。没人敢再跳下水去继续追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甘与恐惧交织的沉默。
“叫她跑了!”黄伯流沉声说道,“咱们回去吧。”
计无施却笑呵呵地插话:“遇事就退缩,这就是天河帮帮主的风范?”
黄伯流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怒气冲冲地反驳道:“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要我们把命都搭在这儿?”
他这一声暴吼,震得众人耳膜生疼,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红衣僧人西宝和尚,看得无声冷笑。
他太清楚黄伯流的为人:表面上装得一副慷慨赴义的模样,可骨子里却精明得很,怎么甘心舍了天河帮的家底呢?
“这尤明姜确实有点儿能耐,可惜她去的是危城。”桐柏双奇连连摇头,叹道,“想在危城立足,除非杀了惊怖大将军。可这世界上,①谁又能杀得了惊怖大将军呢?”
“谁都杀不了惊怖大将军?”
一众江湖豪杰对这绝对的说法将信将疑。
这世上哪有杀不死的人?再厉害的对手,终归也有被杀的那一天。
桐柏双奇行事狠辣,但一提到惊怖大将军,声音便压得很低,仿佛生怕惊怖大将军在千里之外能听到他们的议论,伸出巨掌将二人拍成肉泥。
危城,是个名副其实的龙潭虎穴。
无论是西方魔教、日月神教还是青龙会,都未能将自己的势力渗透进去。
那里如同一块铜墙铁壁,是惊怖大将军的固若金汤的据点,被他牢牢掌控。
当年日月神教曾花重金疏通关系,好不容易把几个能干的分舵主安排进城。可没过多久,这些人就被惊怖大将军抓起来,按成盗匪,成了他“杀良冒功”的牺牲品。
尤明姜这次难逃一栽了。
“可,可是……”有人迟疑着,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擅自撤退该怎么交代呢?
游迅素来精明滑头,凡事都把利益放在首位。他笑得一脸轻松,说道:“回去复命吧。死了这么多兄弟,咱们也算是尽力了。危城那地方,九死一生,就等着听她的死讯吧。”
众人沉默片刻,随后纷纷点头,转身离去。
让黑木崖的人自己狗咬狗去吧.
滹沱河畔。
烟雨如梭,一条小小的乌篷船飘荡在河面上。
单手轻握着鱼竿,少年往河里抛下钓钩,鱼线掠过半弧垂入河水中。
河面泛起一圈圈的细微涟漪。
岸边的老渔翁轻轻叹息,此人注定空船而返。
夜深雨打,鱼儿早就和星月一起沉眠,哪儿能钓上鱼来呢?
少年毫不在意。他自幼在荒野间成长,早已习惯了在静谧中与自己对话。
对他而言,垂钓不仅是一种消遣,更是一种修行。它能填补他性格中的孤寂,唤醒沉睡的灵感,将纷乱的思绪一一理顺。
这个少年正是冷血。
他披着蓑笠,任凭细雨打在帽檐,眼睛盯着浮膘,脑海里却闪过缉捕任务。
诸葛世叔曾长叹一声,道出此行的艰难险阻,称这将是一场空前绝后的考验。
只因那个惊怖大将军,乃是天下第一大恶人。
哪怕以诸葛世叔的威望,也不免投鼠忌器,世叔甚至将先帝御赐的平乱珏,郑重交予自己。
冷血虽然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与那大恶人一决高下,但诸葛世叔的叮嘱,却如黄钟大吕,回响在耳畔:“切勿鲁莽,须先明察暗访,摸清虚实。”
他深知,这绝非一场简单的较量,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他只有先学会静心,学会隐忍。
待一切了然于胸,待时机成熟,方能一击必胜,为天下除害.
冷血单手撑腮,纹丝不动,一双剑眉蹙起,深沉地望着雨雾朦胧的河面。
船身在风雨中微微晃动,忽然,水面“咕嘟”一声,冒出一串气泡。
冷血握着鱼竿的手微微发紧,只见浮膘缓缓下沉,鱼线绷得笔直,不由心想:“今晚的鱼汤有着落了!”
紧接着,他手腕一抖,只听一阵水花炸响!
“哗啦——”
谁料,本该出水的大鱼,却变成了一个湿漉漉的年轻姑娘。
雨滴落在她身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周身弥漫起一层水纱似的薄雾。
姑娘抬起头,手腕上缠着一圈圈的鱼线,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条扑腾的活鱼。
两个人,四目相对。
这姑娘身着一袭窄袖衫襦,眼尾微微上扬,鼻梁高挺,她的肌肤不是脂粉堆出来的苍白,而是如凝脂般细腻,透着椴树蜜般的温润光泽。
但最惹眼的,还是她线条流畅的肩背,以及扒着船舷的精瘦小臂。
整个人明晃晃的,清亮亮的,生得极美,却不是那种娇弱的美.
冷血屏住呼吸,怔怔地问道:“你是谁?”
“先别管我是谁,”尤明姜撇了撇嘴,举起缠着鱼线的手腕,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你这是往哪儿甩钩呢?是钓鱼,还是钓人呐?”
他的脸微微一红,眼神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心里想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横波夺鱼还碰瓷,有没有天理”之类的调侃。然而,这样的话到了嘴边,却像是被无形的枷锁给锁住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冷血抿了抿嘴,下颌微微绷紧,将那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向来不擅长这种轻佻的俏皮,面对某些人时,更是连开口都显得笨拙。
尤明姜皱了皱眉,尝试着去解开那一圈圈纠缠不清的鱼线。
可鱼线仿佛有了生命,每一寸都愈发紧绷,愈发难以挣脱,扑腾得水花飞溅。
冷血下意识抬竿去挡,就在这时,尤明姜幽幽叹了一声:“唉,罢了罢了。”
说完,尤明姜攀着鱼线凌空翻身,身形轻盈地一跃,稳稳落在乌篷船里。
她顺手将大鱼扔进鱼篓,这才拍了拍手,转而打量着他。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腰畔的剑上,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微微睁大了眼睛。
“欸,你用的也是无鞘剑?”——
作者有话说:[好运莲莲]①摘自《碧眼狼崽儿斗将军》:变态BOSS凌落石被刺杀多次,但是每次都毫发无损以后,吩咐众人外传,“谁都杀不了惊怖大将军,他有老婆、子女、家业、势力,还有菩萨保佑。”
[好运莲莲]古诗引用②:“惊雷隐隐出惊蛰,绿杨风急”摘自范成大《秦楼月》
[好运莲莲]冷血性格很有趣,天性敬畏好人,喜欢恶斗恶,虽然不轻易杀人,但也不会掣肘自己,他的(不)经典台词:“我借肩膀给你垫高,不碍事;但谁站上去还当头踩我一脚,我就摔死他!”
[吃瓜]冷血的剑没有剑鞘,小路的剑没有剑鞘,二人都属于实用派。
[青心]论变态谁是变态[青心]
朋友:[捂脸偷看]宫九和凌落石,这俩人谁更变态呀?
我:[化了]凌落石虐杀善人以后,还把对方的骨头抽出来做武器,人肉伪装猪肉卖给百姓,头扔进茅坑里让蛆虫钻的史诗级大变态[化了]即便把整个恶人谷+宫九融合在一起,估计也没他变态。
第54章 废稿
田埂边,一块大石头横卧在那儿。
冷血径直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抬起胳膊,用皱巴巴的袖子使劲儿擦去脸上的汗。
湿透的衣裳紧紧贴在背上,风一吹,透着股凉意,可他心里却舒坦了许多。
冷血的脸上挂着几分郁闷。
他剑眉紧蹙,似被烦心事轻轻压住了。
这一路走来,只要有人知道他是官差,立刻鸟兽般四散而逃。
那些敢直视他的人,目光里满是嫌弃,仿佛他是一堆狗屎,让人避之不及。
甚至有人在他背后偷偷吐着唾沫。
就像垂钓那一天遇到的鱼姑娘,一听说他是捕快,当即变了脸色,也不管什么无鞘剑的事了,猛地一用力挣开鱼线,“扑通”一声跳进水里,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冷血连她到底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她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只给冷血留下了一团乱糟糟的鱼线,还有满心乱糟糟的疑惑.
自打这件事以后,冷血就像触动了某个要命的开关。这一路上,越是靠近危城,百姓们对他的敌意就越浓。
他处处感受得到被仇恨的滋味儿。
当然,冷血并不是想把这种怪异的气氛,都怪到那位鱼姑娘身上。
因为鱼姑娘的态度,似乎与这些人讨厌官差的理由并不太一样。
冷血总觉得鱼姑娘更像是嫌麻烦,而非单纯的反感。至少“嫌麻烦”还算个理由,总比这种莫名其妙的仇视要好得多。
危城附近的百姓态度,实在是透着古怪。
他那股倔劲儿一下子上来了,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可偏偏毫无头绪,抓不到关键,只能闷着头生闷气,满心的憋屈无处发泄。
想到这儿,冷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坐在石头上,呆呆地望着田间地头上的忙碌身影.
仲春三月,南方稻区已经陆续开始插秧,但危城一带却有所不同。
这里河网密布,水田连绵,气温回升得慢些,农家担心低温烂秧,插秧总比别处晚些。
这几天,人人忙着翻耕灌水沤田。
农妇们挽起裤脚儿,踏入水田。
她们先拿起锄头,一下一下地翻耕土地,*接着引水入田。水流顺着沟渠缓缓流淌,和新翻的泥土混成泥浆,来日好插秧。
望着农妇们忙碌的身影,冷血心里涌起一股敬意。他深吸一口气,那新鲜的泥水气息直往肺里钻,也把心里的烦躁赶走了一点。
就在这时,晃晃悠悠走来个美丽的农女。
冷不丁,她摸出一把刀,狠狠在左腕上划了一道,鲜血“噗”地冒出来,顺着胳膊直淌。
那农女拖着淌血的胳膊,跌跌撞撞地朝泥塘冲去。几个农妇扔下锄头,撒腿就追,嘴里不忘大喊:“快拦住她!”
冷血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发了会儿呆,竟出了这种事,他几乎是本能地去救,脚下猛地发力,身形一闪便朝泥塘冲去,鞭长莫及。
眼看着农女即将跳入泥塘,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哗楞楞”的铃声!
风声激荡!
只见一个虎撑不知从何处飞出,急速旋转,旋转着擦过众人头顶。
“嘭!”虎撑精准地击中了农女的小腿。
农女跌在泥塘边的泥地上,这力道恰到好处,既将她击倒在地,又未伤及筋骨。
紧接着,虎撑打着旋儿,弹到农女身后的大槐树上。
槐树枝干微微一颤,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惊了一下,随即又将虎撑弹回。它在空中旋转了几圈,最终稳稳落入一只修长的手中。
这虎撑使得跟回旋镖似的,出手利落,动作一气呵成,实在稀奇.
顺着虎撑回旋的轨迹望去,只见田埂上站着一个年轻的铃医。
她挎着竹编药篓,手里握着那柄虎撑。
阳光下,她的身影透着一股沉稳的气度。
她头戴笠帽,帽檐微微遮住眉眼。
紫缬襦,绯碧裙,乌发用木簪挽起,脚上趿着一双麻编软鞋,鞋面轻透,透出新麻的浅黄,鞋边沾着几点新泥。
正是那晚在滹沱河里钓上来的鱼姑娘.
但冷血已经顾不上稀奇和叙旧了。
他望着眼前的惨状,只觉得一阵寒气从脚底蹿了上来,瞬间浸透全身。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日头惨白地挂在天边,周遭死寂得可怕。
农女眼神空洞,双手紧紧捂住腹部,身子蜷缩成一团。她的裤腿被鲜血蜿蜒浸湿,身下的土地也渐渐染红。
她的手腕还在冒血,浓稠的鲜血顺着指缝流淌,滴落在泥地上,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阿玉——”
一声凄厉的呼喊,直直钻进在场每个人的心底,震得人胸腔发闷。
年轻汉子脚下一软,重重跪在农女身旁,溅起一片浑浊的尘土。他死死抱住自己的妹子,泪水成串地顺着他粗糙的脸颊滚落。
众人蜂拥而上,将年轻汉子和昏迷的阿玉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作孽哟……那千刀万剐的,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就该遭报应!”
“阿玉年纪轻轻,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咋就摊上了这档子祸事。”
“可、可那是……咱又能有啥办法?”
这话一出口,现场瞬间安静下来。原本嘈杂的喧闹声戛然而止,连空气都凝固了。
听到这话,那年轻汉子哭声陡高,他将阿玉紧紧抱在怀里.
冷血忍不住开口,向农妇们打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压根儿没人理会他。
农妇们看着他生疏的脸,眼神里满是疑虑和嫌恶,一个个低着头。
冷血急得一脑门子汗。
不管他问谁,都是碰一鼻子灰,人人都像守着什么秘密似的,对他不理不睬。
就在这时,尤明姜终于拨开了层层围堵的人群,挤到了阿玉身旁,“让开,我是大夫!”
见那年轻汉子紧紧抱住阿玉,死也不肯松手,尤明姜忍不住一把揪住那汉子的领子,她手臂一发力,将他推到一旁,低喝道:“少在这儿哭丧!把门板卸了,拖过来!”
阿平如梦初醒,立刻转身,朝着最近的屋子冲去。他知道眼前这人能救自己的妹子,赶紧抹了把眼泪,连滚带爬地去照做。
他一边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在心里向上苍祈求,保佑自己的妹妹能挺过去.
“都走开!不要围着看!”
一边吆喝着让众人散开,一边迅速为阿玉加压包扎止血,尤明姜把阿玉轻轻放平,确认伤口没有割破动脉后,迅速用生理盐水冲洗阿玉手腕上凝固的血污,再用碘伏一圈圈消毒。
见众人神色担忧,仍不肯散去,冷血赶忙上前帮忙清场,大声说道:“我是捕快,这儿有我守着,别围在这儿,耽误大夫救人!”
“狗腿子。”人群里传来几声低低的骂声。
冷血强忍着怒气,“我不是狗腿子!”
然而,没人理会他,人群依旧嘈杂,那些怨怼的目光,跟针似的扎在他身上。
说实话,冷血早就习惯了。
自从踏入危城的地界,只要一亮出官差的身份,人们就像见了蛇蝎一样避着他。
冷血心里清楚,百姓们对官差的敌意背后,是被惊怖大将军百般压迫的苦楚。
可这种滋味儿并不好受。
冷血无从下手,心头跟压着石头似的.
尤明姜眼尖,找到了出血的血管,取出支【盐酸利多卡因注射液】,轻轻摇匀,将针头对准创口附近,立刻进行局部麻醉。
农妇们围在周围,紧张得喘不过气。她们握住彼此的手,嘴里默念着为阿玉祈祷。
尤明姜没有停顿,开始处理断裂的肌腱,每一针都缝得细密。
不止是周遭的农妇,冷血也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满是震撼。
缝合完毕,尤明姜轻轻剪断缝合线,取出无菌纱布覆盖在伤口上,轻轻按压,用绷带进行包扎固定。
包扎完成后,尤明姜给阿玉做了破伤风皮试,确认无过敏反应后,才取出【破伤风人免疫球蛋白】,给阿玉进行注射。
阿玉微微张合着嘴,无声地嚅动着。
“活了!阿玉活了!”
“这位铃医的本事真是厉害,谁能想到她竟有这手绝活儿!”.
突然,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传来,阿平扛着门板一路小跑过来,溅起大片尘土。
尤明姜立刻招呼道:“来个人架事!头低脚高,小心点。”
“我来!”冷血急忙主动请缨。
他和年轻汉子一起将阿玉轻轻放在门板上,慌手慌脚地抬了起来。
众村民赶紧让开一条道,好让尤明姜继续施救。阿平擦了把眼泪,和冷血一起抬着门板,尽可能平稳地将阿玉抬回了家.
阿玉家是几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
墙是土坯砌的,坑坑洼洼的,缝隙里塞了些茅草,屋里摆了张破旧的木板床,床腿下垫着些破烂木板,床头铺着补丁摞补丁的薄被。
窗户糊着泛黄的油纸,多处破损,风一吹,就跟着风一起响。
繁重的徭役压得人直不起腰,赋税又层层盘剥,日子过得看不到一丝光亮。
将人轻轻搬到床上,冷血就退出了门外。
阿玉躺在那张破旧的褥子上,身子微微蜷缩,裙子上的鲜血触目惊心。
尤明姜蹲在她身旁,轻轻握住阿玉的手腕把脉,又小心翼翼地掀开阿玉的裙摆。
情况不容乐观。
尤明姜给阿玉掖了掖被子,生怕惊扰了她。随后,她抬起头,目光扫过阿平,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跟她一起到屋外说话。
阿平颤声道:“大夫,阿玉她还好么?”
尤明姜沉吟片刻,轻叹道:“胎死不下。”
“阿玉她……这可咋办才好啊……”阿平泣不成声,“扑通”一声跪在尤明姜面前。
冷血的心跟着一颤。
“大夫……”阿平仰起头,满脸泪痕,眼神里是近乎绝望的哀求,“我妹子还小啊,真的一点儿法子都没了吗?不管多难找的药,我就是拼了这条命,去偷去抢,也一定弄来!”
双手死死抓住尤明姜的衣角,他额头不断磕在地上:“求您救救阿玉……求求您……”
尤明姜急忙伸出双手,托住阿平的双臂,用力将他往上搀扶,急切道:“快起来,快起来,先别这样,听我把话说完。”
“求求您,大夫,求求您……”
阿平像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不肯起身,脑袋如捣蒜一般不停地磕着,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突然,一阵踉跄的脚步声骤然传来!
三人悚然一惊,下意识地闻声望去.
指尖颤抖着抠紧门框,阿玉勉强稳住身形,她脸色惨白,干裂的嘴唇微微哆嗦:
“哥,别为难大夫。这苦日子太难熬了,不如我和腹中烂肉……一起早登极乐……”
“咱……咱不治了……”
阿玉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割在阿平心上。阿平瞬间崩溃,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瘫倒,像失去所有力气的烂泥。
双手却仍死死抱住尤明姜的腿,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仿佛只要一松手,阿玉的生命就会从指间溜走:“大夫,求求您呐,阿玉还这么年轻,她往后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她还有希望的呀……救救我妹子,求您了……”
阿玉别过头去,泪如雨下。
她从未被贞洁观念束缚,只觉得像是被一条臭烘烘的老秃狗咬了一口!
于是,随意抓了副草药,熬了喝下去,谁知道,换来的却是不停地流血。
阿玉心里比谁都清楚,这病若治下去,会掏空整个家的积蓄。她不愿拖累哥哥,总得给哥哥留些活命的钱。想起这些,她才在万念俱灰之下,选择了自杀。在她看来,或许这样能一了百了,还能落个痛快。
听了这些话,不单是阿平这个哥哥痛不欲生,冷血也紧攥起拳头,热血直冲脑门!
他一定要为阿玉讨回公道!.
尤明姜用力将阿平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放心,我会尽力的。”
阿平满心感激,连声道谢,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阿玉,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屋子。
尤明姜轻轻叹了口气。
刚往旁边走了两步,冷不丁猛地转头,质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冷血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
她走一步,他就亦步亦趋地跟一步。
“我……”冷血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支支吾吾的,总不能直接说怕她跑掉吧?
就说刚才在田埂边救人的事儿吧,她医术了得,阿玉有她在,康复的希望肯定大增。
尤明姜挑起眉梢,朝他逼近一步,冷血涨红了脸,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她这才注意到,他生了双漂亮的绿眼睛。
尤明姜步步紧逼,一直把冷血逼退到篱笆墙外,淡淡道:“挺胸、抬头、收腹!”
冷血硬着头皮,乖乖照做。
回想起那天听他说自己是捕快,她就觉得麻烦,懒得和官差打交道,索性直接跳河离开了。尤明姜冲他一笑,笑得甜甜的,趁他一愣神的工夫,她沉下脸,作势要关上篱笆门。
“等等!”冷血眼疾手快,一把扒住篱笆门,硬是挤了进来,生怕这个老熟人把自己赶走,他磕磕绊绊道:“我不是跟着你,我只是想帮忙……我力气大,还可以跑腿儿!”
听到冷血这么说,尤明姜想了想,点了点头道:“行啊,你还挺会来事儿的。”
随后她吩咐道:“去,舂点儿米,薅一把红苋菜,熬粥。”
听到她给自己安排活儿,冷血心里反倒满是欢喜,乖乖听令照办了。
他喜欢这种有事可做、能够参与其中、不被人排挤的感觉。
对他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善意.
直到他打开了阿平家那口旧米缸。
只见缸底只有十几粒没舂好的糙米,还有几捧长了芽的蚕豆……
冷血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琢磨片刻,决定先烧水,可抬头一看墙角,才发现连柴火也没有了!
为了凑齐赋税,家里那点儿积蓄被搜刮得一干二净。想去集市上买柴薪,也有心无力。
更不是阿平懒惰,实在是繁重的徭役把他折磨得疲惫不堪。每天天还没亮,他就被差役催促着出门,去危城开挖护城河道,直到深夜,才拖着几乎散架的身子回到家。他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更别提上山砍柴了。
一来,家里又没有骡马可以驮运柴薪。而来,周边山林早已被当地的大户人家圈占,要是擅自闯进去,少不了一顿毒打。
阿玉有时候趁人不注意,会在山林边缘捡些枯枝回来,聊胜于无。谁能想到,那天阿玉上山,竟撞见了惊怖大将军……
唉,麻绳专挑细处断.
有钱就能解决这些问题,可关键是自己没钱。这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生怕惹恼了尤明姜,被撵出阿玉家,错失了解民情的机会。
冷血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尤明姜走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上下打量着他。
“小捕快,你在这儿转圈拉磨呢?粥呢?”
冷血有点儿怕她。
他总觉得,她像个严厉的私塾先生,一旦发现他撒谎,戒尺就会“啪”一声敲在手板上。
“我……”被她这么盯着,冷血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不该把实情全盘托出。
尤明姜奇怪地问道:“粥煮好了?”
“没有……”冷血小声嘟囔着,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生火了没?”
“也没有……”他越说越小声,头也渐渐低了下去。
冷血心里满是懊恼,恨不得自己有个百宝袋,一伸手就能把米缸填满,把柴堆变高,这样就不用面对她审视的目光了。
尤明姜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从竹编药篓里翻出一块豆腐,递到冷血面前。
“豆腐汤会煮吧?”她轻声问。
冷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会!”——
作者有话说:[好运莲莲]阿玉:背景板里的悲惨路人,遭凌落石侵犯而有孕的农女,逼到绝境而抱有死志,割腕+自溺于泥塘里,冷血亲睹其死而无法救下,打捞上来已经面目全非。
[好运莲莲]“这条小鱼在乎”引用课文《浅水洼里的小鱼》
[好运莲莲]紫缬襦+绯碧裙:出土于甘肃花海毕家滩墓。
[裂开]惊怖大将军凌落石变态得让我恶心,真想用汉阳造崩了这个畜牲。
第55章 废稿
冷血接过豆腐,手指微微收紧。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按捺不住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阿玉已命悬一线。
冷血不愿阿玉丢了性命,只巴望着能给阿玉搏出一线生机。
可这个初出茅庐的狼孩,对人情世故不甚了了,压根儿没在心里头掂量掂量,这话从自己嘴里冒出来,让人听着舒不舒坦。
要是追命在这儿,绝不会像冷血这般毛毛躁躁,追命向来都是把话儿说得很漂亮。
老话说得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话从嘴里一冒出来,就不再由自己做主了。
有些事,说一遍是提醒;说两遍、三遍,被提醒的人就会觉得不被信任,甚至会觉得自己的能力也遭到无端质疑.
尤明姜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冷血。
她脸上没有不悦,反而带着一丝错愕。
冷血有些发懵,歪了歪头,碧绿的眼睛回望着尤明姜,局促地挠了挠后脑勺。
在尤明姜看来,官差大多是仗势欺人的主儿,而眼前这个小捕快,说话虽然莽直了些,面对被欺负的弱者,却能爆发出一股子侠义劲儿,可谓是出淤泥而不染。
好比一颗藏在粗粝贝壳里的珍珠。
挺难得的。
看来这是个实诚孩子,没什么弯弯绕。
尤明姜没有苛责他,笑了笑,温柔地宽慰道:“你说得对,救人一命,比什么都重要。”
冷血微微一怔,随后嘴角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
得到认可的他,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干劲十足地去熬豆腐汤了.
尤明姜这才收回视线,掀帘进了屋里头。
余光瞥见了她的身影,阿平心头一颤,慌忙站起身来,险些带翻了凳子。
他面容憔悴,嘴唇微微颤动,忍痛想问个好儿,尤明姜却摆了摆手,径直走向了床边。
阿玉双眼紧闭,静静地仰面躺在床上,脸颊毫无血色。
尤明姜轻轻坐在床边,抬手为阿玉掖好被角,随后,她取出一瓶500ml的林格氏液,为阿玉熟练挂好,调整好流速。透明的液体顺着输液管缓缓流入阿玉体内,为她扩充血容量。
眼下棘手的是止血。
凝血酶冻干粉,也只能用于局部止血,绝不能进入血管。
要是能输血就好了。
尤明姜稍作思忖,果断取出银针,指尖捻动,稳稳刺向阿玉的气海、关元、神阙、血海等穴位,借针灸之力辅助止血。
阿玉的呼吸逐渐平稳,胸膛的起伏不再那么微弱,看起来好像有了些生机。
这是个好兆头。
瞧着阿玉的手腕儿,尤明姜轻叹一声,将一盒【重组人表皮生长因子凝胶】,轻轻放在阿玉的床头。
尤明姜直起腰身,侧过脸,见阿平的眉头紧紧拧着,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安心。
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阿平回以一个感激又苦涩的笑容。
眼泪悄悄浸湿了阿玉的枕巾,她悄然睁开双眼,偏过头,那盒能促进割伤愈合的凝胶,正静静地躺在枕头边上.
就在这时,冷血已经把豆腐汤煮好了。
奶白色的豆腐汤,升腾着袅袅热气,冷血端起盛着豆腐汤的碗,双手递给阿平。
阿平接过汤,小心翼翼地走到阿玉床边,一勺勺喂给她。
待阿玉喝完汤,尤明姜又取出阿莫西林胶囊,轻轻掰开阿玉的嘴,喂她服下。
尤明姜并没有刻意躲着谁。
她心里清楚,这些药物根本藏不住。
阿平满心满眼都是妹妹阿玉的安危,为了让她痊愈,哪怕是要他的血肉做药引,估计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只要能救活阿玉,尤大夫就算是个精怪,在他心里与神仙罗汉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冷血则盯着尤明姜手中的药物。
这药与平日里常见的药物不一样,绝不是凡品。
他张了张嘴,最终默默站在一旁,把到了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
管他三七二十一,能救人的就是好药.
喂完了药,尤明姜转身迈向院子。
她脚步不紧不慢,径直走到一棵大榆树旁边,歪头上下打量着,这棵榆树的树枝被砍去了多半,留下许多个突兀的断枝茬口。
光秃秃的。
八成是被冷血砍去生火了。
正想着,冷血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
他跃跃欲试道:“鱼姑娘,还有什么我能帮上的?”
尤明姜怔了怔,轻皱眉头道:“鱼姑娘?”
冷血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知姑娘芳名,暂且如此称呼。”
尤明姜沉默了半晌,“那你叫什么名字?”
冷血立马答道:“冷血。”
“冷血”这名字,听着倒像个艺名,瞧他这副劲头,叫“犟筋”倒更合适。
尤明姜没把这想法说出来,略作思考后,开口道:“你叫我小明吧,光明的明。”
冷血眼睛一亮,忙不迭地说:“小明……那你叫我小冷吧。”
这样的称呼,没了那些繁文缛节,就能以更真实的姿态相对,听了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尤明姜想了想,又问道:“小冷,你识字么?”
官差还有不识字的?
冷血暗自奇怪,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尤明姜又追问:“记忆力怎么样?”
冷血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说:“尚可?”.
听到这话儿,尤明姜伸出手,“咔嚓”一声,折断一根榆树枝。
她蹲在地上,用树枝在地上书写起来:川穹、归尾、山甲、皂角刺、蛇蜕、芒硝……
写完后,尤明姜目光落在那些字迹上,轻轻点了点头,“就这些,记下来吧。”
冷血双手抱胸,弯下腰,垂眼黏在地上。
他皱着眉,努力记住这些个药名儿,嘴里还默默念叨着,生怕有所疏漏。见冷血兀自低着头,尤明姜也不催,只耐心等他记住。
“记住了?”她抬起头,掸了掸手上的灰。
冷血抿了抿唇,迟疑道:“……嗯。”
他刚一说完,尤明姜的鞋底儿已经在地上碾了好几下,逐一抹去那些刚写下的药名儿,不放过一丝残留的痕迹。
她一边抹消,一边叮嘱:“这副药是透脓散。要是坐诊大夫刨根问底,你就说,家里的叔叔得了肛痈,脓出不畅,旁的一概不提。”
肛痈……
听到这俩字儿,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冷血咳嗽了几声,涨红了脸。
待缓过劲来,他便琢磨起这其中的门道。
琢磨了会儿,冷血恍然大悟。
要是说头脸有异样,大家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很难瞒得住。但要是说屁股上的肛痈,谁又会真的去扒了裤子查看呢?
想到这儿,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这是个聪明法子。
这副药,颇具攻伐之力。
气血两虚的人是断断不适合服用的。
尤明姜心里早有盘算。
她真正想用的药物,不过是芒硝、归尾、蛇蜕、川穹这几味罢了,而竹编药篓里有枳壳和益母草,只要把这些个药材凑起来,恰好是一剂治【胎死不下】的药汤。
她握着榆树枝,又在地上补了一行药名:熟地、白芍、阿胶、黄芪、炙甘草。
这一副是补血药。
冷血默诵着这些药名儿,努力将它们记住。
确认冷血记住后,尤明姜抬起脚,用力地在地上踢动着,尘土飞扬起来,地上的字很快就被踢散、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将那两行药名又复忆一遍,冷血望向她,等着听她接下来的指示。
尤明姜道:“一副用于补气血、治虚损,另一副专门解热毒、疗痈疽……一副去城西抓,一副去城东抓,可别闹出什么动静来。”
冷血眨了眨眼睛,“放心吧,我晓得轻重,绝不会说漏嘴的。”
尤明姜道:“你要是说漏了嘴,你自己担待着就是了,可别把我供出来。”
说完,她去舀了碗豆腐汤,走到门槛边坐下,轻啜着豆腐汤,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冷血却犯了难。
小明已经做了那么多,也该轮到他出力了。但他近日奔波于几起棘手案件,垫付了不少费用,不免……
不免有些囊中羞涩。
这些药材都不便宜,阿胶更是颇为昂贵……
冷血抿着唇,有些局促地摩挲着剑柄。
尤明姜挑了挑眉,调侃道:“怎么还不去抓药?”
冷血脸颊滚烫,“药钱……不够。”
话还没说完,钱袋就砸进了他的手心,里头装着几角碎银子和两三贯铜钱,沉甸甸的。
尤明姜调侃道:“难怪你叫冷血,囊中羞涩,还怎么热血得起来?”
冷血脸色涨得通红。
他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低声咕哝道:“别乱取笑人……”
诸葛师叔总夸他聪颖,他也觉得自己脑子蛮灵光的,可她一句话就能让他乱了阵脚。
冷血声音发闷:“那……我去抓药了。”
“嗯。”
尤明姜舀起一勺豆腐汤,遮住了嘴角的笑意,她心想:这人,真是个榆木脑袋.
傍晚时分,冷血提着两副药回来了。
树枝“噼里啪啦”作响,药罐里的汤药“咕嘟”翻滚着。尤明姜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给药罐扇着火,一边问道:“你来危城是办案的?”
冷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眉头轻皱,眼中满是疑惑,“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尤明姜嘴角微扬:“跟踪你来的。”
“跟踪我?”冷血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
尤明姜再也憋不住笑,随手抄起一旁的蒲扇,往冷血怀里一塞,半真半假道:“说什么你都信!那我说自个儿是黑木崖执法大长老,特意来这儿建分舵的……你要不要信?”
她眉眼弯弯,神情活像一只狡黠的狐狸,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戳戳她的脸。
冷血一听这话,脊背猛地绷紧,但抬眼看到尤明姜一脸的促狭,他又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他低下头,握住大蒲扇,轻轻地摇啊摇,只当她又在没正形地戏弄自己。
这一低头,却恰好错过了尤明姜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要知道,日月神教在江湖上恶名昭彰,平日里行事诡秘,教众行事更是肆无忌惮。
当着官差的面儿,日月神教的成员扬言要建立据点,换作其他捕快,早就拔刀相向,免不了一场鸡飞狗跳的追捕。
这个小捕快倒是很特别。
瞧着小心翼翼煎药的冷血,不禁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饶有趣味的笑意。
瞒?
能瞒得过谁啊?
这个小冷捕快,一听到“惊怖大将军”几个字儿,整个人就激动得不行。
只要是个人,稍稍用脚趾头想一想,都能猜到他的任务吧?
真是个实心眼儿
转眼又过了两日。
在豆腐汤和补血药的滋养下,阿玉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
尤明姜遵循“急则治其标”的医理,把治疗的事儿提上了日程。
她对阿玉兄妹俩如实相告:“这副药原本药性平和,但剂量加倍,药力猛烈。我必须跟你们说实话,用药之后,我没法保证毫无风险,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将用药风险如实相告,对阿玉兄妹而言,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作为医者,秉持着仁心与良知,她绝不能有丝毫隐瞒。哪怕这真相会带来一时的痛苦,也远比未知的隐患要好受得多。
阿玉静静听完,脸上既不见恐惧,也瞧不出悲伤,生死一线间,什么都不值得在意了。
阿平默默垂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玉释然一笑,接过那碗黑漆漆的药汤,一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汤药见底,阿玉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的痛楚,未及细辨,一股暗潮已经从剧痛的腹腔冲了下来。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渗出,她双眼圆睁,盯着那泛黄的破窗纸,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压抑的低吟。
门帘外,隐隐传来阿平压抑的啜泣声。
尤明姜俯下身,附在阿玉耳边,急切道:“撑住了,不能泻了这口气!你还没有大仇得报,还没有还自己一个公道!”
“你不可以丧气,不可以放弃自己……你还要亲眼看着,元凶被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呢……”
听到这话,阿玉涣散的眼神又渐渐聚焦了,她死死地握住尤明姜的手,指甲深深地抠进肉里,抠得鲜血淋漓!
那是对复仇的渴望。
终于,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过后,隐忍的痛苦与屈辱,统统都尘埃落定。
屋外。
冷血松了一口气。
阿平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悲喜交加.
料理完一切,屋里头留下阿平照顾阿玉。
眼睛碧绿的小捕快,正仰头望着老榆树发呆。
尤明姜掀帘,款款走了过去。
忽听一声低呼,只见冷血神情雀跃,伸手指着一截儿光秃秃的榆树枝子,“小明你看!”
抬头才看清了冷血的欢喜从何而来。
那光秃秃的枝条上,顽强地钻出几粒儿新芽,或鹅黄,或嫩绿,正迎着微风舒展。
尤明姜也看呆了。
她喃喃道:“①枯木逢春犹再发……”
春来,万物复苏。
①枯死的树仍旧可以焕发生机;而人呢,虽无两度少年,却也不乏绝境逢生的希望。
你瞧,春天可真好呀.
与此同时,系统播报声在尤明姜的耳边适时响起:
【叮!尊敬的少侠,您在老渠镇上行侠仗义,成功拯救一名遭受性暴力的弱质女流,义酬已发放到您的竹编药篓。】
义酬如下:
【血红蛋白氧载体(HBOC)500ml*10袋】
【米非司酮片10mg/片*2片/盒】
特殊义酬:
【多糖铁复合物胶囊0.15g*30粒/盒】
【特发此礼,以资鼓励,望少侠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作者有话说:[好运莲莲]药方:蛇蜕法出自《续名医类案》陈斗岩治妇案;透脓散出自《外科正宗》卷一。
[好运莲莲]古诗引用①:“枯木逢春犹再发”出自《增广贤文》,下句是“人无两度再少年”,可是[让我康康]春光烂漫,“别辜负眼前季节”。听《咏春》这首歌,真的会让人觉得心里很幸福[摸头]
[托腮]明姜兜圈子买药,是因为凌落石的监听无孔不入,危城百姓噤若寒蝉[化了]还记得殷动儿和萧剑僧坐在水池边聊天,偶遇凌落石,然后特写了水池里的“吐泡声”……吐泡声[问号]怀疑水下有人监听。
[蓝心]叮!您有新的『救了么』订单,请及时处理!
[蓝心]尤明姜(扒拉订单):[彩虹屁]蓉嫂、殷动儿、萧剑僧、小秀、猫猫姑娘、老渠百姓、赴京上书的*太学生……
[让我康康]感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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