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少年
东南海上,铅灰色的浓云低垂。
一群银色的海鸥,翅膀尖儿掠过海面,沾了些雪白的泡沫,翱翔在海面上。
紫鲸帮的大船破开海浪,向前驶去,船头激起层层水花。
海阔天岔开两条腿,坐在虎皮椅子上,手里捏着一杆儿旱烟;对面穿着青衫的丁枫,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喝着酒。
烟锅一明一暗,红光里映着海阔天阴沉的脸:“照丁公子这么说,倒是我海某人看走了眼?”
丁枫神色平静,伸手慢慢转着酒杯:“早年福威镖局的林远图,威震东南七省,那可不是吹出来的。”
海阔天冷冷一笑,“啪”的一声,把烟杆儿往桌上一磕。
“只那小子嘴实在太硬。既然问不出,总不能便宜别家!不如……”他伸出大拇指,朝脖子上一划。
丁枫微微一扬,晃了晃杯里的酒:“死人开不得口,这法子稳当。”
海阔天眯眼琢磨了一会,突然朝外吼了一声:“王得志!李得标!再去审!非得叫那小崽子吐出剑谱的下落!”
“再问不出来——”他声音一沉,“就直接砍了,扔海里喂鱼!”.
底舱。
王得志一边嚼槟榔,一边催李得标:“掀开舱盖,快些!”
李得标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抡起铁棍,用力一撬。舱盖开了,一股腥气直冲出来。
昏昏暗暗的舱底,堆着好些竹篓,里头是鱼虾螃蟹,偶尔还有窸窣的响动。顶板漏下一片微光,正照在刑架上的那个人影上。
是个少年人,头垂得低低的,头发又乱又湿,发梢不停滴着血。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王得志走上前,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脸。少年耷拉着脑袋,一动也不动。
李得标冷哼一声,转身抄起一桶冰水,哗啦一下,全泼了上去。
少年的背猛地一颤,水从他瘦削的肩胛骨上滚落,顺着脊梁,流过遍布伤痕的身体,与血混在了一起。
“咳……咳咳!”林平之猛地醒了过来,嘴里全是血味儿。
他费力地抬起肿着的眼皮,眼前晃动的,还是那两个连日来拷问他、毒打他的海盗。
一个咧着嘴笑,露出被槟榔染红的牙;另一个提着水桶,不紧不慢地搁回原处。
李得标放下水桶,转过头来,见他醒了,轻蔑地嗤笑一声:“命还挺硬。”.
王得志捏住少年的下巴,嘿嘿一笑:“命再硬,也硬不过阎王爷。痛快说了剑谱在哪儿,爷给你个爽快!”
林平之抬眼,望了望头顶的那点微光,心里冷笑,果然,还是为了那本辟邪剑谱。
“问你话呢!”王得志眯起眼睛,“别不识抬举!”
林平之扭过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王得志额头青筋暴起,抬手就是一巴掌。林平之头一歪,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慢慢转过脸,又朝对方啐了一口。
王得志彻底恼了,左右开弓,巴掌像雨点似的落下来,啪啪作响。
“嗬……”耳朵里嗡嗡乱响,鼻子一热,血就顺着鼻腔淌下来,林平之晕了过去。
“小兔崽子又装死!”王得志抡起一桶冰水,再一次兜头浇下。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呛醒了,林平之被冰水激得颤栗个不停,鲜血滴落在了衣襟上。
这小子放走了紫鲸帮的摇钱树。
关在塘下渡口的那群小娘们,原本是卖到海上销金窟,赚一大笔钱的。谁成想,却被这半道冒出来的小子坏了事儿。
要不是这小子亮明了自己福威镖局少镖主的身份,他这条小命儿,可就悬了。
海帮主听蝙蝠公子提过《辟邪剑谱》,这才留了他一条命。本以为能从他口中审问出剑谱的下落,没想到这小子嘴硬极了。
李得标斜睨了一眼,嘴角扯出个笑:“呵,还是个硬骨头。老王,你歇会儿,我来。”
他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少年红肿的脸,忽然俯身凑近。
一口黄牙几乎蹭到林平之的耳垂,压着嗓子道:“再问你最后一遍——”
“辟邪剑谱,究竟藏哪儿了?!”
唔,自己这模样儿,肋骨怕是断了两根,每喘一口气都扯着疼得厉害……
这两个畜牲,真是得意。不行,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林平之虚弱地抬眼,瞥了那个海盗一眼,突然朝他咳嗽起来,嘴里的血沫儿溅得对方一身。
果然,李得标立刻后退了两步,嫌恶地拍打着自己身上。
就这一晃神的工夫,他悄悄从刑架上掰下了半截儿生锈的铁钉,攥进手心。
钉子尖扎进肉里,刺骨的疼让他清醒了几分。“别打了……我招……”林平之声音微弱,眼皮颤了颤,“……我全招。”
王得志眼睛一亮,急忙凑近:“快说!”
“在……在……”林平之佝偻着身子,肩膀剧烈地起伏,话断在咳嗽里。
两个海盗赶紧追问:“到底在哪儿?!”
倏地,林平之仰头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笑什么?!”两人顿时恼了。
林平之笑够了,歪着头斜睨他们,哑声骂道:“……辟邪剑谱?侬讲汝这夯货,猪哥囝都比汝灵光!想从我嘴头掏话?汝厝风水怕不是都着倒转咯!”
“你找死!”王得志一拳捣在他的腹部。
林平之呕出一口血,疼得浑身打颤,却始终没低下头。他咧着嘴,嘲笑着紫鲸帮的无能,这模样气得王得志还要挥拳再打.
突然,王得志举起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油灯摇曳,在舱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昏暗光线下,那少年衣襟散乱,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呦,倒挺像个水灵的新娘子!”王得志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只觉得入手光润,竟比上好的瓷器还要细腻。
林平之虽容貌清秀,性子却极刚烈。平日若有人敢出言轻薄,少不了挨他耳光,更别提这般动手动脚。
这光景下,他听得这句,猛地挣扎起来,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咗嘢诺粑粑样,颠趴啊!”扭头避开王得志的脏手,少年憎恶地啐口血沫,“再动林北下,爬洗女机椰昂养!”
“好凶啊~早听说闽都多尤物……”王得志脸上露出淫.笑,伸手去扯少年的裤子,“这般好皮相,喂鱼倒是可惜……”
李得标在一旁搓着手,嘿嘿笑道:“帮主说了,问不出就剁了喂鱼……既然横竖是个死,不如先让咱兄弟俩……痛快痛快?”
林平之脸色骤变,一个可怕的念头掠过脑海——不,他不要!
“来,陪大爷好好玩玩!”两人狞笑着解开刑架上的铁链。
林平之大惊,双腿猛地踢向扑来的李得标。李得标吃痛,虎口狠狠卡住他的下颌:“小兔崽子还敢动手!”
虽是福威镖局的少镖主,可他自幼富养,身娇肉贵,一身三脚猫功夫,居于下风。
三人扭作一团撞向舱壁,那些盛满了鱼虾蟹的竹篓,一下子翻倒在地。
后脑撞上刑架,嘴里都是鲜血的铁锈味儿,林平之发了狠,忽然爆出嘶吼,一个膝撞顶向俩人的□□:“厝里祖公牌都要倒转来!”
被撞了个正着,俩海盗疼得在地上打滚。
林平之一鼓作气,藏在他手里的铁钉,狠狠捅进李得标的颈动脉,铁钉拔出来,鲜血四溅,又反手一抹,割断了王得志的脖颈!
那一瞬间,他感到心头一阵快意,那积压已久的恨意,终于得到了宣泄。他发狠般连捅数下,直到虎口震麻,才颓然跪倒。
杀人了,他杀人了……踉跄着扶住刑架起身,喉头滚着酸涩的咸,他弯下腰,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林平之一边吐,一边流泪,可胃里早已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忽然悲从中来,他身子一软,慢慢地滑坐在地。
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他反复告诫自己:“不!我、我没错……这些畜生……死有余辜……该下十八层炼狱的。”
林平之咬着后槽牙,硬生生把眼泪倒逼了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他仰头望着顶上那一点儿微光。
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逃离这个鬼地方。
就算是用爬的,他也一定要从这地狱里爬出去。
林平之粗喘连连,拖着身子往前挪。汗水和血水从鬓角滚落,每挪一步,都牵扯着浑身伤口,疼得他喘不过气。
最后几步,他几乎是用膝盖生生蹭上去的。
终于够到舱口边缘时,他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用尽最后一丝丝力气向外挣*扎,直到整个人重重摔在甲板上。
终于逃出来了!
他勉强撑起身子,却见转角处突然走出三个赤膊汉子,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
那领头的汉子眯起眼睛,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嗐呦,有老鼠崽子钻出来了。”
旁边两人跟着哄笑:“还真是。”
“抓住他,交给帮主领赏去!”
三人声音高低交错,在昏暗的走廊里回荡,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哒哒哒——”林平之不假思索,转身就跑。他跃上绳梯,双手拼命向上攀爬,使劲儿地踩过一道道横桄。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才十四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成了支撑他的唯一力量.
“抓住他!”追上来的海盗指着他大喊,脚步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呼喝,“抓住那小崽子!”
嘶吼声越来越近,林平之几乎要没力气了,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一扇半掩的门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门上挂着一个小编篮,篮子里装着一束风干的紫草,显得格外醒目。
他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砰”地一声将门甩上,手忙脚乱地插上了门栓。
少年用整个身子死死抵住门板,心跳如擂鼓。奇怪的是,门外虽然围满了海盗,却迟迟没有人上前来撞门。
只传来了一阵压着嗓子、透着惶恐的斥骂:“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人跑到这儿来!”
“快请帮主来,千万不要惊扰了里头!”
“……”林平之喘着粗气,缓缓滑坐在地。
原来他慌不择路,竟闯入了连海盗都不敢放肆的禁地。如果落在他们手里,受尽凌辱,倒不如跳海喂鱼来得痛快。林平之咬着牙,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至少他救下了那些姑娘。哪怕到了这种境地,他还是不后悔放走那些可怜的姑娘。要是她们落入紫鲸帮的手里,下场只会更惨。
好歹,他没让恶人得逞不是……
想到这儿,他把脸埋在双臂里,身子蜷缩了起来,胸腔剧烈起伏着,喉咙溢出一声似泣似笑的颤音。
可接下来呢?这扇门又能挡多久?到时候,他又该逃到哪儿去呢?
“我该怎么办……”
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可怖的噩梦。
可现实的残酷,却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他无路可逃,只能绝望地等待命运的裁决。
冷不丁地,一道清越的声音传了过来。
“……该怎么办?什么该怎么办?”
林平之猛地一惊,慌忙抬头:“谁?!”
舱室靠窗的位置,不知何时竟坐着个青衣女子,她脸上扣了张傩面具,獠牙森然。
粼粼波光映着她窈窕的身形,给那身青衣勾了淡金的光影儿,随着海浪轻轻晃着。
教人分不清是光随人动,还是人逐光行。
她静静坐在那儿,也不知看了他多久。
这女子是几时坐在那里的?
怎么半点声响也无?是友是敌,实在难说。
林平之下意识后退半步,背脊紧贴门板,浑身绷紧,他掌心握紧了铁钉,目光警惕地将对方打量了一番。
面具下传来一声轻笑,语气温润:“慌什么?我又不是母夜叉,还能吃了你不成?”
眼下退无可退,倒不如赌上一把,林平之定下心神,朝前略一拱手,嗓音沙哑道:
“小子误闯此地,惊扰姐姐了。不知该如何称呼?”
女子蜷起手指叩着面具,不答反问:“嘶,你伤得不轻,都怎么弄的呀?”
林平之把心一横,索性全盘托出:“不瞒姐姐,前些时日,我撞见这帮海盗强掳民女,实在看不过眼,就设计将人放了。为了拖住他们,我自己却陷在此处。”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他们日日来拷问我。一来是泄愤,二来想逼问我家传之物的下落,我不肯说,就遭了这般毒打。”
“原来是这样。真是个侠肝义胆的好孩子,”女子很是疼惜,“叫什么名字?”
“林平之。”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是福州福威镖局的少镖头。”
“福威镖局?我听说过这个名儿。”
见她语出真诚,他心头一热,索性坦言:“小子已是山穷水尽,姐姐要是肯指点生路,福威镖局上下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林平之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没个准儿。
见她不说话,那份慌劲儿又冒了头,生怕她不肯应下这事儿。
可没等他多琢磨,忽听“吱呀”一声轻响。是轮椅挪动的动静,他心里一紧,又一松,多了几分盼头。
这时候,尤明姜已然转到他跟前,声音温温柔柔的:“你年纪不大,竟肯舍命救人,这份儿心呐,实属难得。我既撞见了,就没有撒手不管的理儿。”
她说话的语气平平稳稳,可每一个字都透着准谱儿:“安心在这儿歇着吧。有我在,甭管是谁来,都得掂量掂量。”
林平之忙不迭地作揖道谢:“多谢姐姐!”说完,眼神儿粘在了人家的轮椅上。
瞧见这位姐姐竟是行动不便的,方才他脸上那点欢喜劲儿,“唰”地就凝住了,跟着笼上一层迟疑,眉毛也轻轻皱了起来。
这儿可是紫鲸帮,她一个要靠轮椅挪动的女子,真能护得住自己么?
要是真能……那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要知道,寻常人家的姑娘,可没有这份胆子,敢在虎狼窝里插一杠子的。
【叮!尊敬的少侠,检测到您对林平之的关怀行为,现已触发隐藏任务。】
【任务名称:扭转林平之的命运轨迹】
【任务描述:林平之命途多舛,福威镖局尚未遭受灭顶之灾,可江湖的阴谋已悄然笼罩。少侠需凭借敏锐的洞察力,发现潜藏在暗处的危机,建议您联合江湖上的正义之士共同介入,巧妙周旋,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避免林家灭门惨案的发生。江湖血雨腥风,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务必小心谨慎行事。】
【任务奖励:解锁特殊技能“辟邪剑意(弱化版)”】
尤明姜心中微微一动。
辟邪剑意?
光听着名字,就觉得是个了不得的机缘!
正待细问林平之家中状况,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很轻,却敲得让人心烦意乱。
林平之心里门儿清,准是紫鲸帮的帮主寻过来了!
心“咯噔”一下就沉了底。
他眼睛睁得溜圆,就这么直勾勾地瞅着尤明姜,那眼底里的惊惶,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藏都藏不住。
尤明姜伸手,按住他不住颤抖的肩膀,声音轻轻的:“别怕,我既然答应了救你,就不会让你出事儿。”
得了这句保证,林平之悬在半空的心跳,稍微落回了实处。
安抚好林平之的情绪,尤明姜轮椅一转,就到了门口。她袍袖带起劲风,舱门轰然洞开。
见到她,门口站着的海盗们噤若寒蝉,不敢妄动。
“我应当说过,休要扰我清静,你们特意要来这儿吵闹,是想试我的记性,还是试我的耐性?”尤明姜目光扫过众人,竖起三根手指,冷声说道:“数完三声,要是还有人留在这儿,休怪我手下无情。”
“一——”
手指屈下一根,海盗们脸色惨白,你看我、我看你,彼此面面相觑。
“二——”
第二根手指落下,已有海盗蠢蠢欲动,踉跄着后退。
没等她数出“三”来,一阵大笑声猛地传来:
“尤长老,瞧您这气色,多精神!最近都不见你出个门,可想死我了!”
海盗们齐齐松了口气,自觉让到了两边。
海阔天笑着走来,身后跟着“海上孤鹰”向天飞。
睁着眼睛在说瞎话。
她戴着傩面具,哪里看得出气色好不好?
尤明姜淡淡道:“恐怕不是想死我,而是想我死吧?”
海阔天满脸堆笑:“尤长老真爱说笑!常言说得好,‘十年修得同船渡’,咱们这交情可不比寻常。您抬抬手,容我把那小子带走,权当给兄弟行个方便。您这儿没了麻烦,往后也落得个耳根清净不是?”
“海帮主的面子,镶了金还是镀了银啊?”尤明姜嗤笑,“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海阔天笑容一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怎么也没想到尤明姜竟这么不留情面。
怔愣了会儿,见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赶忙干搓着两只大手,解释道:“尤长老,您瞧这事儿闹的!那小子可是把蝙蝠公子的‘货’给弄没了!您要是让我空着手去了蝙蝠岛,恐怕……届时就没法儿交代了!”
冷不丁地,傩面具突然逼近,惊得海阔天的后背撞上舱壁。尤明姜眯起眼睛,冷喝道:“你在威胁我?!”
“不敢不敢,我哪儿敢啊!”海阔天连忙赔笑,躬着背凑上前,“尤长老您瞧上的人,自然得先由您好好赏玩。想留几日便留几日,等您哪天玩腻了,再把那小子交给我……”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海阔天还没反应过来,半截儿血淋淋的尾指,连着上头的戒指,一齐落在了船板上,滴溜溜打着转儿。
海盗们瞪大了眼睛,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海阔天踉跄着连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舱壁上,惨白的脸上沁出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向天飞涨红了脸,脖颈青筋暴起:“反了天了!”他猛地向前冲去,却被两旁的海盗死死架住,只得梗着脖子怒目而视。
“尤长老,你……”海阔天靠在舱壁上,疼得直抽凉气。
“好叫海帮主知道,紫鲸帮不过是蝙蝠公子的狗,而我却是蝙蝠公子的贵客。眼下还轮不到狗来教客人做事。”
“再这么没大没小的……”尤明姜慢悠悠补了句,“留下的可就不只是一截小指了。”
说完,她轻轻笑了一声,袍袖扬起,舱门“砰”地重重摔上,震得船板跟着颤动。
海阔天被羞辱得浑身颤抖,几乎没法捂住飙血的断指。
鲜血从指缝里不停地往下滴。向天飞赶忙上前,架住他歪斜的胳膊,不甘心道:“大哥,你何必……”
“住口,”海阔天盯着那截儿断指,磨了磨牙,才俯身用帕子裹起,咬牙道:“都听好了,往后……谁也不许靠近这儿!”
众海盗应和一声,余光瞟了一眼那扇挂着紫草篮子的舱门,连滚带爬地散了开去。
“去找丁枫!”海阔天脚步虚浮,半倚在向天飞的肩头,被二弟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了.
舱室内。
打发走了紫鲸帮的海盗,尤明姜洗净了双手,戴上一双医用丁.腈手套,伸手示意要查看林平之的伤口。
林平之没多犹豫,顺从地解开衣襟,露出满是淤青、没有一块儿好肉的身体,他安静地坐着,由着她查看伤势。
尤明姜伸手,刚一碰到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林平之就瑟缩了一下,她手指抵住他的腹部,在脾脏和肋骨的位置轻轻摁压。
她问道:“这儿疼吗?跟我说实话。”
“不疼。”少年肩胛骨猛地一缩,被火星子烫到了似的,头垂得更低了,眼睑紧紧垂下,根本不敢与尤明姜的视线交汇。
她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别硬撑,我可是个庸医。隐瞒病情,遭罪的可是你。”
“不碍事。不过是些小伤……”
“还小伤呢……”
她左手抵住少年后背,右手突然发力一推,他错位的断骨发出“咔嗒”一声闷响。
林平之疼得弓成虾米,他咬住牙,闷哼声在喉咙里打转,没放出来。
这利落的复位手法,与不容反抗的推骨力道,无一不在提醒他,眼前之人绝不是普通的铃医,既能瞬间救他于伤痛,那也能让他陷入更难熬的境地……
忍着些,千万不要惹她烦。
尤明姜从竹编药篓里,取出了一罐天香断续胶,以及急救箱里的三角绷带和纱布绷带。
天香断续胶这药膏,据说是恒山派的疗伤圣药,也是黑木崖抢来的战利品,后来被东方柏赠给了她,作为她这一趟出海的答谢礼。
啧,给少年的肋骨上抹匀了药膏,尤明姜轻轻按了按,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固定。
林平之呼吸一滞,额头青筋跳了跳。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他很快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后背沁出了冷汗。
尤明姜抖开三角绷带,叠成宽条以后,从后背绕到胸前交叉,再绕过他的肩头打个结儿;接着取出纱布绷带,从他腋下开始,在胸廓一圈圈斜向缠绕,裹缠个严实。
“断骨刚复位,你凡事儿都悠着些,可别想着逞强。否则,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
她瞥了眼林平之,又用急救箱里的纱布、碘伏、双氧水等,对他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进行消毒、止血和包扎。
接着,她倒出1粒布洛芬缓释胶囊,和1粒阿莫西林胶囊,递到林平之嘴边,“吃药。”
接过花花绿绿的胶囊,林平之若有所思,他心想:这位姐姐的药品和药具,好像有些与众不同……
尤明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声道:“愣着干什么?”
林平之吓了一跳,赶忙将胶囊囫囵塞进嘴里,喉结剧烈滚动两下,干涩的药壳卡在喉头,噎得他皱眉。
慌忙之中,他捧起水碗,仰头猛灌。水猝不及防撞着气管,剧烈的咳嗽骤然炸开,他弓着腰捶打胸口,眼泪都呛出来了,只好用脏兮兮的袖口,胡乱蹭去嘴角的水渍。
就在这时,眼前落下一块儿散发着紫草香气的手帕:“擦擦嘴,慢慢喝,小心呛着。”
林平之僵在原地,半举着袖口的手停在半空,连咳嗽声都生生憋了回去。
他抬起头,眼底流露出几分错愕与惶惑。
见他僵住了,尤明姜干脆直接将帕子按在他嘴角,顺手擦了两下,林平之“腾”地烧红了脸,瑟缩着往后仰,脑袋重重磕了下。
“怎么恍恍惚惚,冒冒失失的?”尤明姜皱了皱眉,“可是扯到伤口了?快让我瞧瞧。”
林平之慌忙摆手:“我、我没事……”话没说完,腹中突然传来一阵闷雷般的鸣响。
他猛地捂住肚子,脸颊霎时涨得通红。这些时日虽屡遭拷打,但海盗们为逼问辟邪剑谱的下落,倒不曾下死手。
最磨人的是连日断食,这会儿腹中如火烧般绞痛,饿得他眼前发昏。
尤明姜见他饿得嘴唇发白,却仍强撑,初时不解,稍加思忖,就明白过来:这少年是怕开口求食,显得自己软弱可欺。
她略一沉吟,轻声道:“灶上煨着些粥,我用了两口便腻了。倒掉可惜,你要是不嫌弃……可否帮个忙?”
林平之眼眶发热,慌忙别过脸去。他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哽咽,哑声道:“好。”
“咕噜咕噜——”
桌上有个红泥小火炉,上头用砂锅熬着米粥,米香混着一团白雾弥漫开来,粥面鼓起绵密的泡儿,溅出星星点点的米胶。
尤明姜手腕转着圈儿,撇去雪白的浮沫,把米粥盛在了粗陶碗里。
她捧着粗陶碗转身,刚好看见少年慌忙别过脸去。
方才他就眼巴巴望着砂锅里的米粥,喉结不住地滚动,却又强自克制着不愿失态。
她伸手将温热的粥碗递过去:“喝了这碗粥,填饱了肚子,身上能暖和些。”
盯着碗沿蒸腾的白雾,他舔了舔嘴唇,捧着热气腾腾的米粥,小口啜饮着。
米粒饱满,火候恰到好处。
只是温热的粥滑入胃中,突然间,一阵凄凉涌上心头,林平之忍不住想起了娘亲给他煮的米粥。每一次他贪嘴吃坏了肚子,娘总会给他熬米粥,再絮絮叨叨地数落他,说他性子这般淘气,定是随了他爹爹。
想到这儿,他喉头一哽,泪珠子扑簌簌往碗里砸。也不知道爹娘怎么样了,估计满世界找他,找他找疯了吧……
又是一颗水珠坠入粥面,在米粥里晕开一圈圈的涟漪。
“……你想家了?”尤明姜轻轻抽走了粗陶碗,袖口带过一阵紫草的香气。
她吹凉了一勺米粥,将勺子喂到他的嘴边,少年乖乖吞咽着。
林平之借着烛光,打量着眼前人。
这个戴着傩面具的青衣女子,竟能让紫鲸帮的海盗们对她畏如蛇蝎。
她的身份定然不得了,准是个大人物……
俗话说得好,福祸相依。
要不是这一次,他意外被紫鲸帮抓上船,他怎么会知道原来外面的天地这么广阔。
原来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厉害的高手。
从前在镖局里坐井观天,总以为江湖好手最多和爹爹不相上下。
念头忽转:这位姐姐宅心仁厚,既肯这般照料,想必不是歹人。
如果她真的愿意相助……
“这位佬……姐姐,”望着她的面具,林平之鼓足了勇气,“那些恶人怎怕你怕得要死?”
听了这话,尤明姜好奇地转头:“你从哪儿看出来,他们都怕我的?”
低头紧盯着自己的手,林平之声音低缓:“那些人瞅见你,就跟见了老猫的灰耗子。腿肚子直打颤,恨不能磕头求饶。”
尤明姜听明白了。他在委婉地打听自己的来历,担心她会不会是个更坏的大魔头。
她直言不讳:“我是黑木崖的执法长老。”
听到这石破天惊的几个字儿,林平之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惶:“黑木崖……”
江湖中谁人不知黑木崖的威名,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可他的脑海,又不断回想着她照顾自己的细节。黑木崖的执法长老,真的会如此悉心照料一个陌生人吗?
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又低声添了句:“姐姐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希望,林平之不想轻易放弃。她是黑木崖的核心人物,只要她愿意帮忙,自己说不定就能回家了。
林平之鼓起勇气,谨慎地望向了尤明姜,“姐姐,你……当真愿意放我回家吗?”
问出这句话后,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尤明姜轻笑一声,又喂了他一勺米粥,见他咽了下去,才慢悠悠道:
“不然呢?我非得干些采阴补阳的勾当,非得见着美色就挪不动腿,把你这样的嫩瓜秧子给采补了,才符合黑木崖长老的身份么?”
“我对半大孩子可没兴趣。”
林平之听得一愣,差点把米粥呛进气管。
他红透了耳垂,低头掩饰着自己的羞窘,低声嘟囔:“是小子说错话了……姐姐别见怪。”
眼神却不由往那面具底下溜,这位黑木崖的姐姐,怎么和外面传的不一样呢?
尤明姜见他乖乖咽下最后一口粥,这才收回勺子,轻轻搁回碗里,补充道:
“我救你,只为顺从本心。你只管安心养伤,等到了庆元府,我会亲自送你上岸。”——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感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
[红心]“什么都看只会让我营养均衡”灌溉营养液+5,“abu”灌溉营养液+24,“陈公子bronze”灌溉营养液+5,“欢都白鹿”灌溉营养液+10,“阿桀”灌溉营养液+5,“青竹红芍”灌溉营养液+5[红心]
[三花猫头]二月二,龙抬头,精神抖擞鸿运当头,[粉心]祝学业事业都有好彩头[紫心]
第47章 废稿【不要买】
【废稿不要买,废稿不要买,以下是废稿部分,一定不要买,不要买,等重修填充新章,字数只多不少,不要买。】【以下是废稿部分,全部作废】【以下是废稿部分,全部作废】【已经打乱顺序,弄成无意义章节了,请读者宝宝不要买不要看】【废稿不要买,废稿不要买,以下是废稿部分,一定不要买,不要买,等重修填充新章,新章更新后的字数只多不少,现在的不要买】【蝙蝠篇正在重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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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之跌跌撞撞地走在昏暗的廊道里。
每走一步,全身就像被针扎一样,疼得钻心,简直和受刑时一样。他脸上的蜡妆还没擦干净,混着血水,一滴一滴地掉到衣襟上。
堂堂七尺男儿,怎会可以低头认输?所以他豁出去了,才硬着头皮上了紫鲸帮的船。
“唔……”
林平之牙齿直打战,跟只被盐水泡过的蜗牛似的,艰难地扶着舱壁向前挪动。
他模模糊糊地记得,这条廊道的尽头,就是姐姐的舱室,舱门上还挂着个紫草篮子……
这时候的林平之,就像在茫茫大海里漂着的一块小木板,又小又孤单。
除了姐姐,这世上再也没人能给他一个安身的地方,也没人能帮他找到一条活路。
他突然想到了楚留香。
可要是楚香帅知道自己杀了海阔天……
林平之越想越心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件事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向天飞四下扫视,缓步在廊道里徘徊,仔细寻找那些容易被忽略的角落。
他戴了一只黑眼罩,这是尤明姜留给他的“纪念”,他虽敬畏尤明姜的武功,又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向天飞心里清楚,明晃晃的陷阱,只怕瞒不过她的眼睛。
要想报仇,绝不能露出半点马脚。否则,不仅报不了仇,只怕还会再吃更大的亏。
他正犹豫不决,突然看到一道人影。
来人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每一步都像是要摔倒,却又勉强撑着往前走。
向天飞一下子警惕起来!
只见这人是个生面孔的小海盗,额头满是血污,身上也渗着斑斑血渍。
“站住!”
平地一声雷,向天飞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小海盗身体一僵,慢慢抬起头,刚和向天飞对上眼神,就赶紧把目光移开。
林平之嘴巴微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急促地喘着粗气,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向天飞一向没耐心,哪儿容得下这么可疑的人?他一步一步凑过去,沉声道:“问你话呢!你在这儿干——”
他还没说完,林平之就拔腿就跑,脚步乱得不行,跟后面有鬼在追他似的。
林平之跑得飞快,风在他身后呼呼作响。
他哪敢回头,只顾着拼命往前冲,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快跑!
林平之胸口闷得慌,嗓子眼里已有了股铁锈味,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姐姐……”
向天飞就像在逗耗子的猫,慢悠悠地跟着,嘴角挂着一丝阴冷的笑。
他认出来了,这不就是之前放跑那些小娘皮的林平之吗?
上一回,林平之也是这般落荒而逃。
哼,不会再有下一回了.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了黑夜。
耳畔传来了“骨碌碌”的轮子滚动声。
轮椅上坐着一个青衣人,正是尤明姜。
她还是戴着那张傩面具,遮住了整张脸,露出一双眼睛。几缕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紫草香味。
林平之眼睛一亮,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扯着嗓子大喊:“姐姐,救我!”
尤明姜听到喊声,慢慢转动轮椅,目光越过林平之,冷冷地盯住向天飞。她眼神平静得很,却一下子扎进了向天飞的心窝。
向天飞心里一沉,脚步瞬间停住,脸上的冷笑瞬间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惊恐。
他嘴唇微微颤抖,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干涩的嘶哑声,艰难地挤出一个字:“你……”
尤明姜没理他,只是抬抬手,示意林平之躲到自己身后。
林平之连滚带爬地躲过去,大口喘着粗气,像刚从鬼门关逃回来。
“尤长老,我这一回可没擅闯……你别多管闲事儿!”向天飞硬着头皮喊,声音颤抖得厉害。
尤明姜冷冷开口:“向天飞,再往前一步,我就让你真的飞向天。”
向天飞心里清楚,尤明姜可不是在吓唬他。他额头直冒汗,咬咬牙,不甘心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放走林平之实在让他窝火。
尤明姜转动轮椅,缓缓向他靠近。
轮椅的“骨碌碌”声,一下下砸在心上。
“你……你别过来!”向天飞一边喊一边慌乱地往后退,眼神里满是恐惧和慌乱。
不理会向天飞的惊恐喊叫,尤明姜稳稳地转动轮椅,不紧不慢地朝他逼近。
傩面具下的冰冷视线,定定地看着向天飞。
向天飞的腿开始发抖,后背也湿透了。他之前那股嚣张劲儿早就没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立刻远离尤明姜。
终于,向天飞受不了这恐惧,转身一路狂奔。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廊道尽头,只留下一串狼狈的脚步声.
尤明姜转身,看向狼狈不堪的林平之。
林平之瘫坐在船板上,双腿发软,已经被惊魂一刻榨干了力气,思绪还停留在被向天飞追杀的绝望瞬间。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呼吸,但剧烈的心跳似在嘲笑他的无力。
尤明姜轻轻叹了口气,微微弯下腰,准备推着轮椅离开。
然而,就在她刚要起身的瞬间,一阵带着哭腔的呼唤声在她身后响起:“姐姐……”
林平之瘫坐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滴在船板上。
他的肩膀一耸一耸,抬起头,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伸出手,试图抓住尤明姜的衣角,手却怎么也够不着,只能在空中无助地挥动。
“姐姐,我腿软了,呜呜呜……”他带着哭腔,声音格外凄楚,像受伤的小兽寻找庇护。
尤明姜轻叹道:“现在知道害怕了?”
林平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睫毛轻轻颤动,泪水瞬间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死死咬着下唇,肩膀剧烈颤抖,直到嘴唇泛白,拼命仰起头,想把泪水憋回去。
尤明姜叹了口气,看着哭得像泪人的林平之:“平之,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林平之眼圈通红,喉咙又干又涩,呜呜咽咽地哭道:“我是不是给姐姐添乱了?呜呜呜,姐姐嫌弃我了?”
尤明姜微微一愣,眼神里闪过一丝迟疑,像是被突然抛出的问题噎住了。
片刻后,她轻柔地笑了笑,眼神里透出一丝宠溺,轻声说道:“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傻孩子,别瞎想了。”
“真的?”林平之抽抽搭搭的。
“当然了。”尤明姜神色温和。
尤明姜伸出手,想把他拉起来,林平之却身子一缩,哭得更凶了:“要是以后我再碰上危险,姐姐还会来救我吗?”
声音里满是惊疑,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的孩子,害怕失去最后的依靠。
尤明姜听了,眉头微微一皱。
“姐姐会来吗?”林平之又追问了一句。
看着林平之可怜巴巴的,像被霜打过的嫩苗,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她轻叹道:“嗯。”
“真的?”林平之似乎仍不敢相信,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期待。
“嗯。”尤明姜耐心地回答。
“太好了!”林平之破涕为笑,费力地抬起手,刚要碰到尤明姜的手掌,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伸过来,稳稳地握住了他。
尤明姜抬头一看,路小佳那张熟悉又冷峻的脸映入眼帘。
他似笑非笑道:“还是我来扶他吧。”.
福威镖局三代经营,积累了万贯家财。
林平之在这样的家境中长大,从未经历过世间的艰难困苦,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未经雕琢的单纯。
蜡脸被泪水冲刷干净,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他笑起来,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甜甜的,眉眼间透着几分清秀,竟有几分像漂亮姑娘,显得富贵又文雅。
路小佳心中猛地一震,立刻拉响了警铃。
他发现,尤明姜对林平之的接近一点儿都不排斥,甚至在他掉眼泪的时候,心软了。
林平之硬生生被路小佳拖起来。
狼狈归狼狈,他泪眼含笑道:“……我会乖乖的,不给姐姐添麻烦,只给姐姐帮忙。”
路小佳斜着眼睛,冷冷地乜斜一眼。
“姐姐?”
他重复了一遍,立刻浑身起鸡皮疙瘩。
尤明姜喜欢这种软绵绵的腔调?
跟讨食的流浪狗似的,围着主人摇尾乞怜。
到底谁帮谁,还说不定呢。
路小佳咬字很重:“放心,小弟弟,有我在,谁也别想靠近你姐姐~”
“太好了。”林平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想去推轮椅。
“我来。”路小佳握住另一边。
两人互不相让,僵持在那里,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尤明姜左右看看,干脆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对林平之说:“你先去我的舱室,我帮你处理伤口,有话跟你说。”
林平之乖乖走进了舱室。
尤明姜刚转过身,路小佳就站在了她面前,像一道阴影笼罩过来。
他学着林平之的腔调,面无表情道:“姐姐~姐姐~姐姐会来救我么?”
“这个小白脸,管你叫姐姐,怎么?他是你亲弟弟啊?”路小佳语气酸溜溜的。
尤明姜面露尴尬,说道:“你生气了?”
路小佳双手抱胸,目光幽幽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透:“我哪敢生姐姐的气?你有的是好弟弟。”
他说话有点儿阴阳怪气的。
尤明姜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最后无奈地说:“要不,我让你捶两下,消消气?”
路小佳挑眉道:“能捶脑袋吗?”
尤明姜笑了笑:“不行,会捶傻的。”
她嘴唇红润,透着自然的光泽,嘴角微微上扬,一眼望去,心里软成了一汪春水.
路小佳看着她的笑容,心里不禁涌起一丝甜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里的胭脂扣。
这枚胭脂扣是他的小心思,他一直在心里盘算着,何时才能把它送到尤明姜手中。
大抵是太过期待,他总忍不住去袖袋里摸一摸,次数多了,连袖袋都磨出了个小破洞。
沉默了一会儿,尤明姜觉得这微妙的气氛实在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找了个话题。
“你家里人都还好吗?”
路小佳动作一顿,直勾勾地看着她,狡黠一笑:“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愿意当我的家里人。”
尤明姜微怔,脸颊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绯红,她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窘迫。
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过于露骨,路小佳脸一热,赶忙清了清嗓子:“对了,看你对楚留香的态度好像不太好,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尤明姜眼神清澈,微微歪了歪头。
她说道:“没有啊,他是个稳重成熟的男人,也是个悲天悯人的善人,我很崇拜他。不过……我眼下身份特殊,做事不能太惹眼。”
路小佳愣住了,笑容渐渐褪去,随后眉头紧紧皱起,像是被什么奇异的事物惊到了。
他疑惑地反问了一遍,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你崇拜他?”
“……对啊。”尤明姜眨了眨眼。
她眼眸中带着一丝困惑,显然没明白他为何如此惊讶,只以为路小佳对楚留香心存偏见,忍不住为他辩护起来。
“……你不会也要说些‘盗就是盗’之类的荒唐话吧?那些达官权贵、豪强恶霸才是真正的祸根,他们搜刮民脂民膏,窃国殃民在先,楚留香劫富济贫在后,他劫的不是无辜之财,而是那些为富不仁者的不义之财……多一个楚留香这样的人,就少一个易子而食的流民。”
想当年,她在崖州被称为“尤神医”。
经她手救活的人,多得都数不过来。
要说她的医术,不见得就比别的大夫高多少。但碰上那些饿得快没气的人,她总会端来一盅白花花的热豆腐汤,喂给那些可怜人喝。
一碗豆腐汤下肚,人不至于饿死,也有了精气神,自然就缓过来了。
想到这儿,尤明姜眼神一黯,默默闭上了嘴,不再提起那些陈年往事。
路小佳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听进去。
他还没从方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那枚精心挑选的胭脂扣,悄然从磨破的袖袋里滑落,轻轻坠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
他却毫无察觉。
只是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尤明姜,情敌除了个小弟,居然还多了个大叔?
路小佳彻底傻眼了.
听到甲板上的哀嚎声,众人脸色剧变。
楚留香果断将人分成两队,一队是尤明姜、金灵芝、胡铁花,去查看甲板上的情形,一队是楚留香、路小佳和昏迷的小孟,去挨个舱室搜寻丁枫和勾子长。
这样子分配,武力均衡,彼此相互牵制,相互警惕,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众人没有异议,尤明姜带着胡铁花、金灵芝走到了甲板上。
雨后,甲板还很湿滑,海风裹挟着咸腥味,重重地拍在船舷上。
甲板上操帆掌舵的六个水手,统统嘴唇青紫,七窍流血,直挺挺地倒在甲板上,手指抓挠出几道殷红的血渍,脸因痛苦而极度扭曲。
金灵芝下意识捂住嘴巴,被吓了一跳。
尤明姜蹲下身,裹着袖子逐一探他们的鼻息,沉声道:“见血封喉的毒药。”
胡铁花一拳捶在舱壁上,低声咒骂:“混蛋!”
环顾周围,甲尾板上的淡水舱是打开的,一口气毒死六个水手,很有可能是被投毒在水源里。尤明姜循着这个思路,快步往底舱走去。一般来说,通常淡水舱还会被放置在船舶底部,既作为淡水来源,又起到一个压舱的作用。既然尾甲板上的淡水水源被投毒了,那么底舱的那个淡水舱也不会幸免。
她脚步急匆匆的,胡铁花和金灵芝对视一眼,也赶紧跟着她一起下到底舱.
底舱是个非常臭的的地方,比海阔天舱室里投放的腐烂泥猛鱼还要臭。
这本就是紫鲸帮帮众们歇脚的地儿,香不到哪儿去。
旁边的舱室就是厨房,泥猛鱼就是从这个地方提溜出去的。
而这处廊道内,也歪七扭八地倒着几个七窍流血的海盗。
见状,她猛地刹住脚步,后面儿跟上来的胡铁花和金灵芝险些撞到她背上。
没有进紫鲸帮海盗们的舱室里看一眼,尤明姜转身就往楼上冲。
胡铁花喊住她:“不进去看看有没有活口?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喝了水,总有没喝水的人幸存。”
尤明姜一边往上冲,一边说道:“因为凶手是会补刀的,他投毒是为了省事儿,不是因为怜悯,如果有一只两只的漏网之鱼,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补刀。”
金灵芝看她转眼就没了踪影,有些不服气,胡铁花和她想到一起去了,嘀咕着“万一呢”,两个人结伴上前,一推开舱门,险些吐了出来。
尤明姜说得非常准。
满室血腥气,隔着被子都透出来了。
胡铁花干呕了两声,没有勇气掀开红得发乌的血被子看底下人的情况。
但是他用脚趾头也知道,脑袋跟书页似的,扁扁的,显然不是人类正常的身体状态。
金灵芝脸色苍白,扶着门干呕,但是一碰到黏糊糊的门,她几乎要晕过去了。
这艘船上,为数不多几个没有中毒的水手,也已经死得透腔了。
想来,丁枫和勾子长也是藏拙了。
丁枫并不是个蠢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想要弃车保帅,想要除掉他。
所以,他和勾子长也不配合演戏了。
尤明姜已经冲回了自己的舱室,舱室里有个落单的林平之。
她潜意识里感觉,丁枫和勾子长不在别处,就在她的舱室内。
扫了眼舱门,舱门没有什么暴力变形的痕迹。
但是舱门上的紫草篮子,却微微发生了些变化。
篮子里头的紫草,特意按照粗细长短,调整成了向四周发散的式样。但尤明姜插花时,会考虑当日从舱口透进来的光影,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确认这一点以后,尤明姜在指缝里夹了个刀片,伸手推动舱门。
“吱嘎——”
舱室昏暗,门被推开了一道细缝儿。
勾子长紧贴着舱壁,身体微微下蹲,手紧握着匕首。
匕首闪烁着微弱的寒光,他眼睛紧盯着舱门,随着舱门被推开,那道高挑的身影缓缓现身。
就在这时,勾子长猛地扬起匕首,刺向尤明姜的脖颈。
寒芒乍现!
尤明姜眼皮一跳,整个人拧身错步闪躲。
勾子长这全力一击扑了个空,衣袂交错的瞬间,尤明姜顺势将右手抬起,中指与食指之间紧紧夹着的刀片滑出,刀片划过空气,发出细微的呼啸声。
速度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喀!”颈动脉爆裂的闷响传来。
猩红的血雾飞溅,勾子长保持着突刺的姿势,直挺挺地僵在原地。
他的颈侧正缓缓绽开一道血线。
“呃!”勾子长眼球暴凸,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却只能吐出几口血沫,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尤明姜慢条斯理地擦手,将沾血的刀片丢在地上。
“啪啪——”孤零零的鼓掌声传来。
紧接着,一直昏暗的舱室内,骤然亮起了烛光。
受到了刺激的眼睛,瞬间传来了刺痛感,尤明姜强忍着闭眼的冲动,感觉眼前短暂模糊了起来,依稀朦朦胧胧看到了一高一矮的两道人影儿。
她淡淡道:“阁下果然能屈能伸,自己人死了,还能高兴地拍巴掌。”
“蝙蝠岛本就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本事不济,上岛也是沦为鱼肉。”丁枫踢了踢脚边的箱子,这只箱子是属于勾子长的,勾子长从来寸步不离身,现在主人死了,这只看起来沉沉的大箱子还在。
每踢一脚,箱子里就发出了“咣当咣当”的水袋声音。
这只大箱子里装的只是水袋吗?
尤明姜的眼前还蒙着点点跳动的光斑,她继续说道:“阁下是我的接引人,素来爱说我是蝙蝠岛的贵宾,为此,还忍气吞声,挨过我的巴掌……怎地,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了,那这巴掌岂不是白挨了?”
丁枫轻嗤一声:“你自揭老底儿,不就是翻脸倒褂么?你本就不是为了玉蟠桃而来,我收到飞鸽传书,蝙蝠岛派去假冒武维扬的探子,被人一箭射死,射死他的那天,楚香帅也在场。可你方才摘下面具,楚留香就变了脸色……你这样撬人墙角,也能叫蝙蝠岛的贵宾吗?”
说话间,尤明姜的视野已然恢复了清晰。
她这才看清楚,那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正是丁枫,还有被堵住嘴捆得严严实实的林平之。
林平之脑袋也左右晃动,后脖颈被擒在丁枫手里,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声。
与她对上视线,林平之挣扎得更厉害,却始终无法摆脱丁枫的魔爪。
丁枫微笑道:“瞧,新客人已经找到了,在下要请这位小兄弟去蝙蝠岛。”
“带上他,阁下恐怕更难脱身了。”尤明姜眼神冷了下来。
丁枫始终将林平之挡在自己身前,确保自身不在攻击范畴之内。
他凝望着尤明姜的眼睛,微笑道:“蝙蝠岛最喜欢名家剑谱,正好也缺了份儿林家《辟邪剑谱》,他虽不肯说,但我想岛上的客人有的是法子让他开口。卖不得剑谱,卖知道剑谱的人,也是一样的。”
尤明姜歪头看着丁枫:“既然如此,刚才怎么不走,非要在这里等我回来?”
丁枫笑道:“三个人挤,不如两个人挤,换作来的是任何人,都不会像你杀勾子长杀得这样痛快,而阁下既然能偷偷将林平之藏匿起来,自然是会折返回来的。”
尤明姜沉声道:“偷偷藏起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来也巧,那日我与二位可是一起动的手。”丁枫轻拍林平之的脸颊,语气颇为嘲讽,“如果没有我送去的毒酒,就凭小兄弟这花拳绣腿,海阔天就是喝得再烂醉如泥,恐怕也杀不了他。”
林平之睁大眼睛,脑海里瞬间闪过海阔天七窍流血的那一幕。
原来如此……
这一瞬间,他也突然明白,为什么丁枫要杀海阔天了。
丁枫从始至终要的就是《辟邪剑谱》,既然得到了林平之,那么海阔天这个知情人就该闭上嘴。眼下还不是泄密的时候,万一海阔天乱说话,招致来了不必要的祸端……
就像是丁枫自己说的,“死人的喉舌最为稳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海阔天活下去
第48章 废稿
一把竹柄油毡伞,撑起了一角天光。两人并肩走着,轻轻踩过青石板上的积水。
林平之装作不经意,偷瞥了一眼尤明姜。
那张傩面具扣在她脸上,遮得严实,好比雾里看花,却更难平伏人的好奇心。
他心思飘飘悠悠的,忍不住去想面具底下,究竟藏着一张怎样的脸。
每想一次,眼神就不自觉地溜过去。
尤明姜皱了皱眉。
巷子里挂了好些个灯笼,写了“福威”俩字儿,一瞧就知道是到了福威镖局的地界儿。
她皱眉头,也不为别的。
这一路走来,青龙会的记号,东一个西一个的,越往福威镖局的方向走,记号就越多。
难不成,青龙会也盯上了林家的传家宝?
尤明姜心底一声冷笑。
嗐,管它青龙会有什么算计,只要是青龙会想插手的事,她就要搅上一搅.
正想着,巷口转出了个门房打扮的老人。
老人手提灯笼,上头写着“福威镖局分号”,小步跑来,穗子晃出一圈圈光晕。
远远望见那人,林平之就高兴地挥了挥手。
尤明姜心生疑惑:“你认得这人?”
林平之摇头,说得干脆:“不认得。可看这打扮,像是我家镖局分号的老门房。”
老门房眼睛一亮,提高嗓子喊:“是少镖头不是?”
林平之连忙答应:“是我!”
老门房脸上还挂着雨水,也顾不上去擦,慌忙对林平之说:
“您来得正好,百里大侠都等急了!”.
镖局里的门房,向来不是轻省活儿。
庆元府分号的规模不小,福威镖局再不济,总得请个撑得起门面的吧?
可眼前这老人蔫头耷脑,没半点儿精气神,说话还不利索……
说他是个打杂的,还差不离儿。
没想到福威镖局的想法,还挺别致……
尤明姜没忍住,又多瞧了老门房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本没什么事儿,偏偏瞥见老门房的鞋面上,好死不死沾了片蛇鳞。
她眼神一绷,目光定住不动了。
蛇鳞?.
林平之一听老门房的话,就慌神了。
辽东一带,谁不知百里长青的名号?人都称他“辽东大侠”。他执掌的长青镖局,分局遍布辽东大小城镇,但见镖旗飘处,自有照应。中原四大镖局,也敬他本事、重他名声,特地邀他共商联合走镖的大事。
这回福威若能跟他们联手,南北呼应,往后走镖,看哪个贼人还敢轻易下手。
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伞也顾不得打,拔腿就要往镖局跑。
才跑出两步,却又折返,头发湿漉漉滴着水:“姐姐大恩,平之没齿难忘,还请随我见过爹娘,稍作休息。”
尤明姜疑心老门房不对劲,但看他畏首畏尾,就知道这贼人藏头露尾的,打扮成门房来引诱林平之,目标是冲着林平之去的。自己要是不离开,老门房不会暴露真实身份,倒不如先隐匿起来,等他一暴露就立刻铲除,她没有这个时间玩躲猫猫游戏。
却摇头:“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更不必惊动令尊令堂。就此别过。”
林平之仍不死心:“可我还没问姐姐姓名……”
尤明姜沉默片刻,低声道:“就当从未见过我,也别向任何人提起。”
林平之说不出话,眼里隐隐有泪光浮动。
尤明姜不再多言,背身摆手,径直走入雨幕之中。
她的脚步声“啪嗒、啪嗒”踩过积水,由近及远,终至再不可闻。
林平之望着那逐渐模糊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揪着,又酸又涩。他攥紧手中褡裢,指节发白,忽然觉得那一袋珍珠前所未有地沉重,硌得肩头生疼。
更硌得心里发疼.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瘆人笑声:“噫嘻嘻。”
林平之猛地一惊,慌忙转过身去看,却见那个提灯笼的老门房,低着头,双肩抖个不停,手中的灯笼也跟着晃来晃去。
昏黄的光在地上投下诡异的影子。
“你……你怎么了?”林平之强装镇定。
老门房缓缓抬起头,咧着血盆大口,冲他嘿嘿直笑,活像个勾魂的吊死鬼。
林平之只觉后背发凉:“你是谁?!”
“我乃十二星相,碧蛇神君!”
老门房衣袍底下突然涌出无数花花绿绿的小蛇,蛇头扭动,吐着鲜红的信子。
这些蛇显然都有剧毒,碧蛇神君虽然赤手空拳,身法却像蛇一样灵活柔软。
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林平之心中暗叫不好:“我不认识你!”
“认不认识,有什么要紧?小子知道老夫是要你命的,就够了!”
碧蛇神君凶狠的掌风,招招攻向林平之的要害,林平之不敢硬接。
可蛇群来势汹汹,林平之浑身发冷,每避开一条毒蛇,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实在躲无可躲,只好就地一滚,又成了落汤鸡。雨水模糊了林平之的双眼,他狼狈地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碧蛇神君一掌落空,又攻了过来。
“看你往哪儿躲!”碧蛇神君掐向他的咽喉。
眼看着那只枯瘦的手,就要掐碎他的喉咙,突然,数枚明晃晃的银针,窸窸窣窣地飞了过来,把碧鳞蛇扎成了马蜂窝。
尤明姜左手撑伞,凌空蹬步,伞面挡在了林平之身前。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滑落,打湿的发丝贴在脸上,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下意识喃喃道:“姐姐……”
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尤明姜反手把油毡布兜在他头上:“站到一边去。”
“……姐姐!”林平之虽然满心恐惧,却强忍着颤抖,“别放过他!”
尤明姜抬起眼,冷冷地盯着碧蛇神君,握着伞柄的手,攥得嘎吱作响。
两厢的镖师们坐在厅里寒暄喝茶,看起来氛围倒是融洽。
她也就放心地折返回小巷。
没想到,一过来就看见碧蛇神君要杀林平之。
在尤明姜眼中,十二星相在江湖里,不过是一群成不了气候的跳梁小丑,他们行事毫无底线,仗着有些微末伎俩,搅得镖行不得安宁。
十二星相里的【白山君】,尚且没什么斤两,更不要说区区使毒的【碧蛇神君】,比七月十五分舵吸纳的鹰爪队还不济。
这些个腌臜货色,当年放在崖州分舵,是给她提鞋也不配的。
她也是真的没想到,林平之竟然比自己想象得还弱。
她原以为,林平之毕竟是少镖头,身负重伤才这么狼狈,没想到打个碧蛇神君都费劲儿。
“嗖——”
碧蛇神君袍袖一挥,十几条花花绿绿的碧鳞蛇,朝着尤明姜扔了过去。
伞面忽然往下一沉。
竹伞骨咯吱转开,伞骨是攒成的,削得锋利的竹片飞速旋转,毒蛇飞溅的血花,幽幽地绽放在伞面上。
尤明姜眼中寒芒一闪,脚下轻点地面,整个人欺身而上。
眨眼间,伞尖已逼近碧蛇神君,尤明姜趁机按下机簧,伞尖弹出利刃,砍向碧蛇神君的双臂。
“啊——”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巷口灯笼晃了晃,暗红的光晕染开在积水潭。
尤明姜执伞而立,看着在地上哀嚎打滚的碧蛇神君,脸上毫无表情。
碧蛇神君倒在血泊中,双臂被齐齐斩断,鲜血淋漓。
还没等他爬起来逃走,尤明姜已经慢慢地走了过去。
碧蛇神君见状,吓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勉力支撑起残缺的身体,蹬着腿往后缩,
他退一步,尤明姜就进一步。
直到他背靠着墙壁,残缺的臂膀溢出大滩鲜血,已经退无可退。
他想活,不想死。
都怪他一时疏忽,在林平之身上浪费了太多口舌,终究是埋下了隐患。
碧蛇神君失血过多,冷得牙齿格格打战。
见尤明姜慢悠悠地停住脚步,高高地扬起了伞剑!他顾不上伤口崩裂的痛楚,强撑起身子,歇斯底里地大喊:“不是我的主意,是青龙会……”
尤明姜动作一顿,猛地看向他。
碧蛇神君大喜,刚想给自己求情,伞剑突然刺进了他的左胸,鲜血狂飙!
“你……”碧蛇神君目眦欲裂,嘴里吐出浓稠的黑血。
“活该。”尤明姜冷漠地看着他,伞剑贯穿他的胸膛,她旋转伞柄,绞碎他的脏器,然后猛地拔出伞剑。
“扑通”一声,碧蛇神君的尸身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个堵着红木塞的小瓷瓶,骨碌碌地滚到她脚边。
尤明姜捡起小瓷瓶,黄签用蝇头小楷标注着一行小字:“碧鳞蛇毒”
林平之呆立在原地。
他嘴唇微张,咽了口唾沫,还没缓过神来。
雨水打在他身上,可他浑然不觉,脑海回放着碧蛇神君被一剑刺死的画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朝着尤明姜走去。等走到她的近前,他声音带着激动:“姐姐,你好厉害!”
尤明姜把小瓷瓶揣进怀里,在地上蹭了蹭伞尖儿的血迹。
林平之兀自道:“要是我也能有这么厉害的本事,爹娘一定很高兴……”
尤明姜打断他:“这人是十二星相中的碧蛇神君,作恶多端,江湖悬赏很高,官府也想除掉他,等我走远了,你就派人去请官府的人来这儿。”
林平之听她还是要走,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亮晶晶的眼神黯淡下去。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姐姐,我们还会见面么?”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他白玉般的脸颊滑落。他越说越急,声音也渐渐拔高,带着几分哭腔,“我会变得很强的,不会再拖你后腿……”
尤明姜摸了摸他的头:“乖,等你学好了武功,自有相见的那一天。”
林平之听到这话,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光亮,可转瞬又被焦虑取代。他胡乱抹去脸上的雨水,“姐姐,那要等多久?”
“你好好练功就是,到时候,我可要考考你的功夫。”
林平之重重地点点头,像是给自己打气,“好,我一定不会让姐姐失望!”
尤明姜转身要走,他急忙又拉住她的衣袖,嗫嚅道:“我不会跟任何人透露这件事,这是我和姐姐的秘密……”
尤明姜心中一暖,却还是轻轻挣脱林平之的手:“保重。”
傩面具渐渐隐没在朦朦胧胧的雨幕里。
林平之伫立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苔藓滑腻腻的,从砖缝里爬了出来。
零落的犬吠回荡在幽静的巷子里。
尤明姜一路暗中护送着林平之。她担心对方假扮成了老门房,这褔威镖局该不会遭了毒手吧?
沿着这条青石板路前行,拐过几条幽深的窄巷,再绕过一座大牌坊,就到了西街。
细细看去,只见一道朱漆大门敞开,高悬着“福威镖局庆元府分号”的烫金牌匾。
门口的长凳上,坐着一位劲装佩剑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眼神中透着习武之人的精悍,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
这人正是长青镖局的总镖头百里长青。
追随他的一众镖师面红耳赤,正围着个福威镖局庆元府分号的趟子手讨说法。
隐隐约约听见说什么:“你们林总镖头好大的威风!我们从辽东千里迢迢赶来,他却把我们晾在这处,说什么联合,原来就是戏耍我们的!”
“……天下有这样巧的事儿,都让林家人赶到一起了?你把我们当猴儿耍么!”
“走,回辽东去!”
被簇拥在中间的趟子手,脸上满是焦急与无奈,连连擦汗,一副无地自容的窘迫模样。这趟子手在镖局多年,为人忠厚老实,今日面对这等场面,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少镖头失踪一事作不得假,总镖头已经派人去查探,诸位好汉是江湖豪杰,如果能帮得上忙,不如一同寻找。”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暗自叫苦。
林总镖头这次可真是失了分寸,这可如何是好?
林震南生意手腕儿高明,特意将这次会面安排在了庆元府,庆元府地处三江汇流处,港埠交通便利,四通八达,在这等富庶之地,常押送贵重货物,擢选的都是拳脚工夫了得的镖师,就连趟子手都个个身强力壮,精气神也格外抖擞。林震南向来听说百里长青在辽东威望极高,害怕失了脸面,才着意这样安排。只是不曾想,儿子林平之前些日子失踪,林震南顿时失了分寸,着急忙慌地去找。
想到这里,趟子手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仍说着好话儿.
尤明姜若有所思。
刚开始瞧见了那个老门房,尤明姜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听他们这番对话,林平之应该是家族里极为受宠的独苗苗,既然如此,他爹为什么不让他学什么劳什子的《辟邪剑谱》呢?
却见林平之几步跃上阶梯,把身上遮雨的油毡布甩到一边。他双手抱拳,急忙迎上前:“各位好汉稍安勿躁,有话慢慢说。”
被围着的趟子手,见了这张眼熟的漂亮脸蛋,眼前一亮:“少镖头!”
辽东好汉们先是一怔,见他美则美矣,却像个落汤鸡似的,狼狈不堪,随即道:“你又是谁?别以为随便来个人就能把我们打发了。”
林平之连忙解释:“我是福威镖局的少镖头林平之,这次福威镖局确实有不妥之处,让各位大老远赶来,却遭受冷待,只是家父是因为我被紫鲸帮捉走才会延误会面。还请各位大哥海涵,请百里世伯海涵。”
众人听到他这么说,相互对视了几眼,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这些镖师只不过是要个说法,只要处理得当,倒是不难安抚。他已经不是小孩子,自然应该拿出大人的模样。
百里长青仔细打量他,见他相貌绮丽,言语文雅,虽然沾了满脸的泥点子,身上还有伤势,又嘴甜地喊自己为“世伯”,大大方方的,十分敞亮,一时心生好感。
早些年,百里长青在闽南闯荡江湖,混了几年后,辗转于福州、建州,末了还是去了辽东,才算打出些名堂来。
知道这事的人不多,只有他的好兄弟们知情,邓定侯算一个,王万武也算一个。
至于福威镖局,当年林远图威震东南,谁不敬服?他的儿子林镇南也是个好人,虽武功不如其父,但凭着急公好义、乐善好施的名声,在东南一带也很吃得开。
想当初,青龙会的老巢就在闽南。那会儿青龙会扩张地盘,正赶上百里长青在那边走动,被百里长青屡屡阻挠,两边没少交手。
有一回,百里长青着了道,遭了暗算,差点把命搭上,亏得福威镖局的人路过,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这一次搞联营镖局,将福威镖局纳入版图,百里长青未尝没有知恩图报的意思。
再者,如果没有那趟镖……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
如今见着这俊秀的年轻人,百里长青心里忽地一紧,恍惚又看见了江云馨的身影。
也不知她带着孩子,这些年过得怎样?
一别经年,那孩子也该长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了吧?
……
想到这儿,百里长青缓和了语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来你就是平之贤侄,不要慌张,误会解开了就好。我这些兄弟们也是急性子,你不要往心里去。不过,你这是……”
听到主心骨这样说,林平之松了口气,这福威镖局的风波暂时是过去了。
他苦笑,请众人进去:“这事儿说来话长,各位好汉,咱回厅里继续喝茶。”
待众人都进了府,趟子手悄悄凑到林平之耳边,竖起大拇指,小声说:“还好少镖头来得及时,真是越来越有您祖父的风姿了。”
见事态已经平息,尤明姜默默转身离去。
林平之似有所感,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终是轻轻一叹命人合上了大门.
尤明姜撑着伞,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忽而一道烟花爆响,她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我倒忘了,今天是下元节啊。”
下元节是水官大帝的生日。
道教宫观在举行斋醮法事,道士们诵经礼拜,江边许多人在这里放纸扎灯。
听说今晚还有乡绅筹备了好几树的药发木偶表演。
丁灵琳拖着叶开往前走:“你快点走嘛,我还没见过药发木偶呢!”
叶开无奈道:“丁大小姐,你急什么?药发木偶又跑不了。”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戳了戳丁灵琳的腰,示意她看一眼傅红雪。
傅红雪脸色苍白,裹着黑裘衣,慢吞吞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他身影看起来萧索又落寞,那双孤星似的亮眸,也看不出曾经的神采。
丁灵琳于心不忍,戳了戳叶开的腰,极力压低声音:“傅红雪还是老样子,他到底怎么了?”
叶开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傅红雪追着尤明姜出去以后,再回来就发了高烧,病得糊里糊涂了好几天,等醒来时就变成了这般颓废的模样。
他又不能把尤明姜的事告诉丁灵琳,毕竟尤明姜是杀害她三哥的凶手,丁灵琳已经伤心了很久,他不忍心再往她伤口上撒盐。
叶开屈指点了点她的鼻子,“你不要总和我打闹,叫傅红雪静一静吧。”
傅红雪听得到两个人的对话。
他一言不发,默默走向了另外一端。
叶开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开口阻拦.
尤明姜逛到了附近,把伞收进竹编药篓里,顺便摘下脸上的傩面具透透气。
附近有个卖糖炒栗子的,香气袭人,隔着老远就往她的鼻子里钻,她取了串儿铜钱,就跟着人流往前拱。
傅红雪不打算在江边逗留,正要转身离开,一道身影忽从他眼前掠过。他无意中瞥了一眼,却如遭雷殛,当场愣在了原地。
人潮涌动里,他的视野里却只剩了一人。
他怔怔地望着那道眼熟的身影*。
她一袭青衣,背着竹编药篓,无论在街市上看到什么,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光是一个侧脸,他却已在心里补全了她的容貌。
傅红雪抖若筛糠,眼泪已抢先落下,他嗓音沙哑,喊得吃力:“……明姜!”
尤明姜下意识地回头:“嗯?”
她转过脸去,只见傅红雪站在灯火阑珊处,死死地盯着她。
他好像瘦得厉害。
黑裘衣在瘦削的身上打逛荡,下巴上还有青青的胡茬,眼窝黑沉沉的,一副憔悴到了极点的样子。
傅红雪强忍着眼泪,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近。
每一步都带着难以置信与小心翼翼,靠近又怕是幻影,不上前又怕错过。
天!
这人居然是傅红雪。
尤明姜脑子“嗡”一声,呆呆地望着他。
心中五味杂陈,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望着傅红雪,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周围的喧嚣声渐渐远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周遭人潮涌动,她却像黑夜里晃眼的灯塔,引导着他的航行。
衣袂被风掀起又落下,她歪头的神情与记忆里分毫不差。
三丈,两丈,一丈。
心脏突然在胸腔炸开闷痛,膝盖不受控地发软,却还在兀自向前倾身。
隔着一丈远,傅红雪却生了怯,停下了脚步。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死而复活的神迹吗?
这些时日在月下跪破的膝盖,当真换来了上苍的垂怜?
还是说,他又魇住了,醒来又是一枕槐安?
他恨不得马上扑过去,可是又怕扑过去,兜住的又是一阵风。
傅红雪咬破了舌尖,铁锈味立刻弥漫在唇齿间。
疼。
原来不是梦。
这具残破的身体总是这样,一旦大喜大悲,就会抽搐着痉挛,他嘴唇泛白,随时都有可能倒在地上,跟抽搐的山羊似的口吐白沫儿。
但他不在乎了。
如果她肯为自己停下脚步,他宁愿呕出心来。
定定对视了良久,傅红雪双眼通红,陡然拨开乌泱泱的人群,一步一颤,不躲不避,直直地奔她而来。
如此一来,难免与周围人产生些许磕绊。
有人骂骂咧咧地推搡他,有货郎的扁担擦过他的额头,可他浑然不觉、充耳不闻,踉跄着往前挨,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身影。
生怕稍微一错开视线,她又会化作一抔星光消散在眼前。
这般神情让尤明姜想起了扑蝴蝶的孩童,明明是心急火燎的,偏偏还要屏着气儿往前凑,生怕把蝴蝶惊走了,连呼吸重一点儿都成了困扰。
尤明姜于心不忍,抬脚想走向他,可是才挪了半步,他眼底就露出了惊鹿似的水光。那是一种绝望的、心悸的、惶惶然的神色。
她不敢动了,只好站在原地,等着他向自己走过来。
他像个刚刚学步的婴孩,一瘸一拐,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剩下咫尺距离,他忽地张开双臂,一把用力抱住了她。双臂勒得很紧,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却仍止不住地浑身颤栗。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紫草香,是活生生的、会呼吸的尤明姜。
他泪流满面道:“找……找到了。”
破碎的哽咽里混杂着点儿血沫子,他佝偻着脊背,将脸埋在她的肩窝。
想来一定是下元节的月光太重,重得压弯了他孤寂了十九年的脊梁。
傅红雪想起自己从前读《长恨歌》,总嫌“上穷碧落下黄泉”来得浮夸和矫情,可在此时此刻,他才深深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凄凉。
思念是门檐下垂挂的雨,落雨声敲着敲着,就沁进了心底。
人世间的每一次重逢,何尝不是一次次刻意的寻觅。
哪儿还需要踏遍什么碧落黄泉呢?
只是关帝庙神龛前的蒲团,叫他伤心得失魂落魄,叫他无数次流着泪从噩梦里惊醒。
都是他贪心犯下的错。
他愿意退回到兄弟姊妹的位置。
他只要她活着,从此再也不敢贪心了.
尤明姜被这个突然的拥抱吓了一跳。
看见这一幕,路人纷纷投来了惊奇的目光,那药发木偶再怎么精彩,也没有这场面有乐子吧?
她支楞着双手,在周遭儿的哄笑声里,尴尬得不知所措。
尤明姜讷讷道:“傅……红雪?”
她很想掰开他的胳膊,很想提醒他,大庭广众之下不要搂搂抱抱。
可是一滴滚烫的眼泪沾在她的脖颈上,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尤明姜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他在哭,也在笑,分不清悲喜的眼泪一颗颗落入她的颈窝里头。
傅红雪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你没死……只要你还活着,就够了……”
他胸腔里涌起一股温热的震颤。
像只漫漫寒夜里冻僵的雏鸟,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手悬在半空里,蜷着指尖儿,尤明姜迟疑了半晌,才轻轻回抱住他。
人潮拥挤,声浪翻涌,他的话却像是暮鼓晨钟,穿透层层喧嚣,字字分明。
傅红雪这一瞬觉得很幸福。
他人生里那些零零碎碎的美好,一下子升仙成精,化作这个最耀眼的人。
他清清楚楚听到了尤明姜的心跳声,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心跳。
活人才会有心跳声。
尤明姜慌了神,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不要哭。”
听到她的话,傅红雪眼泪却更加汹涌,连忙别过脸,“我……我没哭。”
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双手捂着脸,泪水却从指缝里慢慢渗了出来。
他终于泣不成声。
尤明姜抬起手,想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水:“你是男子汉。”
“在你面前,”傅红雪抓住她的手,合掌抵在唇边,声音带着哭腔有些闷闷的,“我好像永远都坚强不起来。”
尤明姜迟疑道:“你不生气吗?”
“……生气?”他缓缓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生什么气?”
“我没死……那你为我流过的眼泪,岂不是白流了?”尤明姜内心挣扎,“你不要憋在心里,哪怕是扇我几耳光,我也生受着,绝不还手。”
傅红雪心里一阵刺痛,失去她,才是真的痛不欲生。
每一刻,都过得无比煎熬。
如果流干了眼泪,就能换回最重要的人,那人世间不知有几多孟姜女。
眼眶里涌出热泪,心脏传来一阵绞痛,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尤明姜看懂了。
“谢谢。”尤明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不由自主地,她的指尖轻轻搭上了傅红雪的手。
她的指尖带着宜人的温热,指腹因为常年采药,有着细微的茧子,能感受到粗糙的触感。而与之相比,傅红雪的手苍白且冰冷,似被霜雪冻伤了,未曾沾染一丝暖意。
傅红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眼睫微微颤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一股淡淡的紫草香气,悠悠地从尤明姜身上传来,萦绕在他的鼻尖,暖烘烘的触感从交叠的手上蔓延开来,直达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不远处,卖簪花的娘子正百无聊赖地守着摊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看得津津有味,嘴里还忍不住嘟囔着:“哎哟喂,这可太有意思了,比嗑瓜子儿还让人上头呢!”
尤明姜:“……”
傅红雪:“……”
“……是我冒失了。”尤明姜这才回过神,不紧不慢地抽回手。
抽回手后,她自然地垂在身侧,仿佛刚刚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傅红雪微微一怔,像是还没从那短暂的温暖中缓过神。随即,他喉结轻滚,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垂眸,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挽留那转瞬即逝的温度.
就在这时,天空隐隐传来细微响动。
刹那间,烟花轰然炸开,强烈的光芒如潮水般汹涌,刹那间点亮了整个夜空。
尤明姜轻咳一声,目光仍紧盯着天空,介绍道:“药发木偶。”
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待与兴奋。
傅红雪低低应了一声:“嗯。”
声音低沉,却也难掩其中的好奇。
二人一前一后,朝着江边走去。
百姓们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人群中不断爆发出兴奋的呼喊,脚步匆忙却又带着按捺不住的喜悦。
一截引线燃尽,“轰”的一声巨响,火树银花在夜空中汹涌绽放,亮如白昼。
焰芯的爆裂声连绵不绝,哪吒脚踏风火轮,从竹枝花树间迅猛腾空而起。
烈烈风声中,混天绫肆意翻飞,紧接着,仙娥神将们劈开层层烟霞,熠熠生辉。
真真应了那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尤明姜眼里满是惊艳,喃喃道:“这就是药发木偶么?!”
烟火的光芒映照在傅红雪冷峻的脸上,他眼里满是震撼与新奇,
目光扫到尤明姜亮晶晶的眼眸,看着她兴奋的模样,傅红雪感到一阵温暖。
就像在凛冽寒冬里,饮下一杯加了姜丝话梅的温热黄酒。
酒液滑过喉咙,浑身暖洋洋的,心里满是被温暖包裹的幸福。
②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火树银花处——
作者有话说:[好运莲莲]“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出自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
[好运莲莲]古诗引用①:“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出自杜甫《忆昔二首》
[好运莲莲]古诗引用②:“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出自郑锡《日中有王子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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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驱虎吞狼
夕阳西下,微红的余晖洒落在街市上,街头巷尾,弥漫着湿冷的气息。
这寒意却未能驱散人间烟火的热闹。
楚留香一袭月白色长袍,外罩玄色貂裘披风,衣角随风轻扬,身姿挺拔如松,漫步在这冬日的大街上。
他头戴一顶精致的毡帽,帽檐下,那双明亮的眼眸打量着周遭。
风也来得正是时候,轻轻拂起了楚留香的发丝。
楚留香深吸了一大口清新的空气。
席间太过沉闷,他不得不出来透透气儿。
向天飞身心受创,却还是在丁枫的劝说下,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在三和楼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说是给楚留香和胡铁花二人压惊。
楚留香心中存疑,对丁枫难免多关注了些,见他年纪轻轻,说话处事滴水不漏,倒也是个不俗的青年,但心里的疑问却更重了。
向天飞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假,但丁枫周旋席间的周全,却像在精心编排一场戏。
究竟是为了安抚丧友之痛,还是要借这热闹的筵席,将某些真相彻底掩埋?
说来也巧,隔壁包间里的客人,就是传闻里不合已久的武维扬和云从龙。
他恰好路过了包间,恰好隐隐听到了一些争吵的动静,好在双方比较克制,没有直接在三和楼内打起来。
否则,他突然在二人的包间里冒出来,恐怕又要被排揎成“爱管闲事的香帅”。
楚留香缓步走过沿路的小摊位,忽而看到了站在招牌旁的高立。
他正在打理一辆马车,一边给马儿梳毛,一边偷眼打量着周围。
两人视线相撞默默地对视了会儿,又一触即分。
高立裹着件晃荡的蓝布道袍,后背绷得笔直,黑瞳里闪过寒芒,转眼又沉入深潭。懂行的老江湖,只消瞥一眼,就知道他每个骨节都紧绷着,蓄势待发。
目光在人群中穿梭,楚留香又瞧见了守着炉子卖糖炒栗子的小贩。
这小贩叫小武。
小武生得一副圆脸,笑起来眼睛弯弯,透着股机灵劲儿,嘴巴更是像抹了蜜,总能哄得顾客眉开眼笑。
此刻,他正手持一把长柄铁铲,在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翻炒着栗子。
铲子与铁锅碰撞,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那口大锅又深又沉,旁人用起来恐怕要费些力气,可他却单手轻松掌控,翻炒间,栗子在锅里均匀受热,不一会儿,香甜的气息便弥漫开来。
楚留香暗忖道:“这少年倒是臂力惊人。”.
楚留香一边走,一边逛,忽然被一个鲜衣少年撞了一下。对方没看到自己撞到人,只顾着频频扭头。
段玉拍了拍胸口,轻轻咳嗽了声,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嘴角却微微上扬,对着一个摊位扬声说道:“夭寿啦,你就是请我来吃,我也绝不再来!我可不想再惹上你这麻烦!”
作为回应,一个螃蟹壳飞了出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段玉的脚边。
段玉夸张地双手抱拳,往后跳开半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得嘞!本公子向来怜香惜玉,您这小辣椒的脾气,我可招架不住!”
说完,他转身,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眨眼就没入熙攘的人群里.
楚留香挑了挑眉,有些好奇地走了两步,这才看清了小摊位的全貌。
这简陋的席棚里只有一张小竹凳,已经被摊主自己给占用了。
上身是淡青色粗布窄袖短袄,布料粗糙,浆洗得却很干净,下身搭配一条靛蓝粗布褶裙,裙摆缀着几块颜色相近的补丁,层层叠叠的褶子不太规整。
楚留香心想:“这摊主虽然很穷,但搭配得很协调。”
摊主仰面躺在长凳上,看不清容貌,双腿交叠,脚上蹬着旧棉靴。
她嘴里哼着小曲儿;手里抓着一只螃蟹,时不时掰下一条蟹腿,沉浸在当下这口鲜香里。
这个人好像很懒。
她已将全副精神全都放在啃螃蟹上,楚留香来了,她也没有招呼。
别的摊子上虽然生意兴隆,这一家却连一个客人也没有,生意不好的摊位做出来的东西,通常都不会太好吃的。
优点是很干净。
小摊搭了个放柴火鏊子的锅台,鏊子被擦得锃光瓦亮,连木铲都油亮,擦锅台的抹布雪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灶角。
灶台旁边摆着一碟碟的甜面酱、葱、葵菜、黄瓜丝、豆腐皮儿。
楚留香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没人光顾的摊位,多半都又贵又难吃,可无奈的是,楚留香更中意干净又卫生的摊子。
亏待了舌头vs吃坏了肚子,孰重孰轻?.
不等他开口询问,已有个捏着把洒金折扇的俊俏公子哥停在了摊位前。
来人明明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却非要打扮成俊俏公子哥的模样。
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站在摊子前,声音尖嫩道:“喂,你这摊位卖什么吃食的?”
摊主漫不经心道:“你猜。”
朱珠留意到那个鏊子,追问道:“摊煎饼的?烙摊黄儿?烙馍?”
尤明姜嚼着螃蟹腿儿,没作声。
朱珠歪着头,纳闷地眨着大眼睛,“你不说话,别人怎知道这是什么摊子呀?”
尤明姜似是无奈,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就当是摊鸡蛋饼的吧。”
“鸡蛋饼?一个多少钱啊?”
“每个十五文钱。”说话不冷不热的,远没有其他摊位热情,跟不愁买卖儿似的。
朱珠一听这价儿,好家伙,一个鸡蛋饼就卖十五文,这不是瞎要价嘛!
可心里头又忍不住犯嘀咕,这到底是什么鸡蛋饼啊,敢卖这么贵?
“来几个尝尝!”
尤明姜下意识反问:“来几个尝尝?”
心里直犯嘀咕:这人一点儿不觉得贵吗?
朱珠却以为她在问数量,想了想道:“要不,来四五个吧。”
尤明姜怔了怔,赶紧编了个借口,好把人打发走,“嘁,这点儿量,我懒得给你做……”
“你,右转去隔壁的馄饨摊子,那儿的馄饨,保准吃到饱,别在我这里瞎捣乱了!”
“神经病吧,奸商!”朱珠气呼呼地走了。
尤明姜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是什么情况?她在这儿盯梢呢,怎么一个两个都来找她买吃食?.
楚留香不声不响地瞧了好一会儿。
他心里就琢磨开了,这摊主可真有点儿特别,打从一开始就耷拉着眼皮,那口气冷得能冻死人,“不耐烦”就差没写在脸上了。
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这态度可真够瞧的!”
瞧见尤明姜这副做派,楚留香忍不住乐出了声,眼里冒出一股子看热闹的劲儿。
这越反常,他就越觉得有意思,心里那股子好奇就像被点着的炮仗,“噼里啪啦”地往上蹿,兴致一下子就起来了。
他眼睛微微一眯,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也不管尤明姜乐意不乐意,自个儿从隔壁抄了条板凳,大大咧咧地就坐下了。
楚留香伸手一甩,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就飞了出去,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当啷”一声,正落在灶台上。
他虽说一个字都没往外蹦,可就这沉甸甸的一锭银子,已将他的意图诠释得清清楚楚。
尤明姜听到这动静,眼皮子只是稍微抬了抬,又慢悠悠地闭上了。
那模样,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
“我这摊主手艺可不咋地,备的料也不全乎,缺斤短两更是常有的事儿……”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语调拖得老长,透着股子懒洋洋的劲儿,“而且,现在这鏊子‘转行’喽!不摊鸡蛋饼,改煎鱼了!”
楚留香跟没听见似的,自个儿念叨着,“鱼?你这儿有什么鱼?煎一条。”
尤明姜嘴角微微抽了抽,眼皮都懒得抬,没好气地说:“鱼都死透腔啦。”
“那螃蟹呢?”他瞅见她正啃着蟹腿呢。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烦躁,机械地把蟹腿从嘴边拿开,一字一顿地说:“螃蟹也都死光光喽。”
“那你这摊子,还做什么旁的吃食么?”
“还做蟹黄汤包。”
“蟹黄汤包?可这摆着的是摊鸡蛋饼的鏊子啊……”
尤明姜不耐烦道:“你都认出这是鏊子了,还在这儿瞎问什么呢?”
楚留香微笑道:“不追问两句,又怎么能吃得上摊主的手艺呢?”
不远处的高立和小武,脸色齐刷刷变了。
高立手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他紧盯着楚留香,心里想着这人怎么蠢成这样,连这儿是不是摊鸡蛋饼的,竟然都分不清楚!
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就要上手揪着这个人问个明白了。
尤明姜暗中摆了摆手,示意高立不要轻举妄动。她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你就这么馋痨,非吃这鸡蛋饼不可?”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悠然道:“非吃不可。”
“我看你是……”欠揍!
她刚撑起身子,话还没说完,正对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茶色眼眸。刹那间,到嘴边的话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楚留香也怔住了。
她圆润的脸上涂着斑斓的油彩,衬得那双杏眼,滴溜溜的,更圆更灵动了。
如果他成亲早,自己有个女儿,大抵也是这般狡黠灵动的模样。
“非吃不可?”她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
楚留香笑眯眯道:“非吃不可。”
“你可别后悔。”她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后悔什么?”楚留香暗暗皱眉。
尤明姜笑而不语,慢悠悠地站起身,随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掌。
“没什么。”余光瞥见楚留香疑惑的神色,她笑得愈发灿烂,“就是突然想让你尝尝,什么叫‘终生难忘’的滋味。”.
日影西斜,半死不活的火苗儿,舔舐着鏊子边缘。
尤明姜漫不经心搅着面糊,竹筷在陶碗边沿敲出清脆的响,葱花被刀刃碾碎,迸发出一股甜辣气息,混着猪油在鏊子上炸开的焦香。
她心不在焉地握着酱刷,在面饼上涂抹。
三和楼的飞檐之上,武维扬与云从龙正在低语,云从龙偷偷晃了晃小铜镜,折出来的光斑,精准地落在了楼下的鏊子上。
尤明姜见状,握着铲子的手微微一滞。
楚留香摸着鼻尖,凑近一看:“嘶,这鸡蛋饼怎么没有鸡蛋……鸡蛋是离家出走了?”
尤明姜假笑一下:“哇,好强的眼力见儿。你不说,我都没长眼睛呢。”
说完,她冷着脸,捏着鸡蛋在灶沿儿清脆一磕,蛋壳在她指尖分开,可蛋液不等她摊开,就像逃兵似的淌到了锅沿外面。
“啧!大男人吃什么路边摊!”瞪着那个壮烈牺牲的鸡蛋,尤明姜埋怨楚留香。
楚留香只有苦笑的份儿。
又打了仨鸡蛋,尤明姜终于把金灿灿的蛋黄,精准甩进了面糊里。
“这鸡蛋饼……”
楚留香略一沉吟,手指虚点了下鸡蛋饼的边缘,“唔,这焦黑蜷曲的边儿,挺像朱耷画的荷叶……”
朱耷常画黑色的荷叶。
他在委婉地提醒,她摊的鸡蛋饼糊了。
香气越来越浓了,尤明姜皱着眉,挥舞着锅铲:“退退退!你懂什么鸡蛋饼?”
楚留香好奇道:“该起锅了吧?”
尤明姜不理他。
“继续下去会不会焦?”
楚留香话音未落,尤明姜锅铲一扬,给饼翻了个面,焦黑那面朝上。
她理直气壮道:“不要指导厨子做菜!你就别挑剔了,这是我独家创意的鸡蛋饼,你可是吃到了珍稀品种。”
楚留香嘴角抽搐,又苦笑连连,权当作是品尝了一道特色菜吧。
谁让他不去吃三和楼的“清蒸鲥鱼”,却要来吃小摊呢?
将一言难尽的鸡蛋饼盛到盘子里,尤明姜随手在上面撒了把葱花,把盘子往楚留香面前一推,“呐,尝尝吧,保证你吃过一次就忘不了。”
盘子里瘫着的那坨焦糊物,被撒上了嫩绿的葱花,看起来像是大火烧过的荒地上,还残存着一丛青草,以至于楚留香越看越觉得,很有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错觉。
楚留香:“……”
他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一定就是传说里的形散神不散吧。”
“散不了的,焦脆,很结实。”
尤明姜“咔嚓”咬了口蟹腿,对楚留香粲然一笑,满脸的油彩看起来有些喜感。
楚留香犹豫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半信半疑地夹起一块放入口中。
眼前这份食物,卖相着实有些糟糕。
鸡蛋饼的边缘焦糊,颜色暗沉,歪歪扭扭地堆在盘子里,但鸡蛋的焦香,混着面饼的麦香,竟勾得人食指大动。
是错觉吧……
他刚咬下一口,阁楼上忽掠过一线银芒。
是云从龙袖口里暗藏的小铜镜在折光。
那光斑掠过了尤明姜的眉心。
尤明姜突然抬眼,她指尖还沾着面粉,却已扣住案板下的机栝。
破风声起于瞬息。
旋身时,一支箭已咬在弦上,三钧弓满如圆月。
箭矢擦着楚留香的衣袖疾射而出,带起的劲风,一下子将灶台上的葱花卷飞!
楚留香知道这一箭的凶险,下意识地掠了出去,正想出手拦截,那边高立也开始行动,放出马车来将楚留香隔断。
小武紧跟着他身后,手中剑轻巧而锋利,剑光如雪,长虹般劈下。
楚留香身形被马车阻隔,却丝毫不乱。
他脚尖轻点,借助马车的阻挡,一瞬间侧身,避开小武凌厉的剑招,同时左手化掌,掌心内扣,带着一股暗劲猛地拍向马车。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车厢被这掌力震得横移数尺,车轮在地面擦出刺耳声响,扬起一片尘土。
借着这股尘土的掩护,楚留香瞬间欺近小武身前。
他二指并拢作剑,直刺小武握剑的手腕,逼得小武不得不回剑防守。
小武应变也快,手腕一转,剑身划出一道弧线,挡下楚留香这凌厉一指。
楚留香却不给他喘息机会,顺势欺身,一个旋身踢腿,带着呼呼风声,直逼小武胸口。
小武连忙举剑抵挡,“砰”的一声,剑被踢得弯曲,小武也被震得连连后退。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楚留香已突破小武的阻拦,身形越过他,朝着尤明姜疾奔而去。
尤明姜松开手指,弓弦猛地一放!
箭矢冲向目标!
弦鸣破空之际,楚留香掌风已至。
箭矢没入血肉的闷响,与惨呼同时炸开。
伴随着一声“嘭”的巨响,武维扬像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地从楼上重重跌落在地。
尖嚎声乱作一团,底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个个儿面露惊恐,四散退避。
这时候,第二支箭已搭上弓弦。
一箭得手,尤明姜正待补射第二箭,楚留香反手将暗袖里的香粉,兜头向她撒了过去。
闻得粉雾里带着淡淡的香气,意识到这人要多管闲事了,尤明姜咬了咬牙,不得不撤。
她反手掷出一把竹筷,搅乱视线。
紧接着飞身上马,俯身贴住马颈,还不忘冲着两个同伙儿吆喝:“撤!分头走!”.
高立已掠上屋脊。
他对这边的地形非常熟悉,几个飞跃,人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踪影全无。
见尤明姜抢占了一匹好马,小武飞身凌空跃起,稳稳地坐在了尤明姜的身后。
尤明姜心头一惊,出于本能,猛地回身就是一记肘击,可对方反应也不慢,眼疾手快间,手臂一抬,就稳稳将这凌厉一击挡下。
她厉声呵斥:“你想干什么?”
小武哪儿有闲心解释,伸手抢夺缰绳,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叫嚷道:“都这时候了,还能干什么?别问这些废话了!”
尤明姜浑身不自在。
她不喜欢陌生人紧贴在自己身后,毕竟周身几处致命要害,暴露在对方眼皮底下。
尤明姜狠扯了下缰绳,却发现小武的手死死扯着另一端,怎么甩都甩不开。
别无他法,脱身才是头等大事。
只能暂且带上这个不请自来的麻烦。
没时间争吵或质问,尤明姜催马狂奔,马蹄声骤起,一下子消失在街道尽头。
楚留香蹲下来,手指搭上武维扬的脉搏。
断气了。
他面色一沉,转瞬飞身跨上骏马,扬鞭催马,朝着刺客逃窜的方向追去。
一定要追上这些刺客。
特别是那个涂着满脸油彩、一箭射死武维扬的小姑娘
月色朦胧。
小武一向对自身轻功颇为自负。
可碰上那个没眼力见的男人,他才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轻功高手。
造诣之高,说是独步武林也不为过.
尤明姜伏在马背上,大口喘着粗气。
这一路拼命撒开蹄子狂奔,□□的马累得口吐白沫,得亏来到一个转弯处,才总算勉强和那个男人拉开了些许距离。
满头细密的汗珠子,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沾在细碎的鬓发上,凉津津的。
脸上的油彩早已花掉,发丝凌乱地散开了,她喃喃道:“可算摆脱了!”
其实,她也曾脑子一热想过,即便停下来,这男人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二人联手对付那个男人,未必不是对手。
但到了最后,二人还是落荒而逃.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悄悄打量着对方,冷不丁对上眼神,又不约而同地挪开视线。
没有人说话。
因为互相看不上眼。
两人都暗自揣度:这般年纪轻轻,却在青龙会里干些丧尽天良的勾当……
不是家教的缺失,就是生来骨子里就带着恶,是彻头彻尾的混球!.
尤明姜翻身下马,沿着河道踱步前行。
小武望着四周,不知该去往何处。鬼使神差地,他牵着马,默默跟在了她身后。
尤明姜放慢脚步,始终小心地不把后背暴露给小武这个陌生人。
两人就这么慢慢地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尤明姜终于开口:“你没地方可去吗?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小武斜眼瞟了瞟她,突然冷笑一声:“难道你就有地方可去?”
尤明姜撇了撇嘴,满脸嫌弃:“我懒得跟你这种一掌被人拍飞的废物,多说什么废话。”
小武不服气道:“我本来不会输给那个男人,只是想放武维扬一条生路罢了。你跟武维扬有什么深仇大恨?杀他的时候怎么那么干脆,是为了钱?”
尤明姜有些疑惑,反问:“你不想杀他?”
小武叹了口气:“我跟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武维扬可是长江水运的压舱石,他这一死……”
小武神色黯然,没有继续说下去。
尤明姜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小武。
这厮相貌讨喜,正值青春年华,一身武功着实不赖,说话还透着几分见识与良知。
她心想:多好的苗子,怎么就走上了杀手这条歧途,实在是可惜。
尤明姜觉得自己一直保持着警醒,没彻底丧失人性、走上万劫不复的路。
但青龙会的杀手生涯,那些深入骨髓的习惯,还是时不时冒出来影响她。
小武本质不坏,不是那种死不悔改的人。
念及此,尤明姜决定拉这年轻人一把。
“你这人真是奇怪,青龙会容不得你有半分选择的余地。既*然不想杀人,当初为什么要加入呢?”
尤明姜盯着小武,继续说道:“在那种地方待久了,迟早会变得不人不鬼。你难道就没想过这些吗?”
当年,方龙香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打包票:“青龙会要对付的,尽是些作恶多端、鱼肉百姓的狗官奸臣,绝不牵涉无辜!”
尤明姜信了。
可后来才发现,这全是骗人的鬼话
小武的确有难言之隐。
他可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青龙会杀手,还是孔雀山庄的少庄主秋凤梧。
为什么要加入青龙会呢?
这背后藏着一个绝不能被外人知道的大秘密,也是孔雀山庄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孔雀山庄能在江湖上威风几百年,靠的就是孔雀翎的威慑力。
可谁能想到,真正的孔雀翎早就丢了。
山庄没了这核心依仗,一旦秘密传出去,那就是灭顶之灾。
秋凤梧身为少庄主,虽说他也明白,光靠一件厉害的武器撑门面,早晚会走下坡路……
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现在他必须拼命磨练自己,不管是武功、谋略,还是人脉、威望,都得做到顶尖,成为孔雀山庄新的“孔雀翎”,才能重振山庄!
再说这青龙会,在江湖里可是个了不得的隐秘大组织,眼线众多,消息灵通得很。
这些年,秋凤梧一心想找回孔雀翎,东打听西打听,隐约听说这宝贝落到了蝙蝠岛。
一听到这消息,他心里火烧火燎的。
可干着急没办法,他压根儿就没有上蝙蝠岛的请柬。
江湖上有请柬的人,也不会到处嚷嚷自己有这东西。
没办法,他只能老老实实扮成小武,一边借着青龙会的情报网留意消息,一边抓紧时间提升自己,盼着能快点够上蝙蝠岛的门槛。
秋凤梧哪儿知道,眼前这姑娘的手里,就有蝙蝠岛的请柬!要是晓得,他肯定死皮赖脸地求她,带着自己一起上船.
尤明姜审视着眼前的少年。
小武心里沉甸甸的,长叹一口气:“那你呢?打算回去找西门玉领赏?”
尤明姜神色淡淡,仿佛谈及的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回什么回,直接提桶跑路呗。”
在青龙会,杀人前会先给一部分酬金,等事成之后才结清尾款。
小武诧异道:“提桶跑路?”
尤明姜轻声道:“你想听我说个秘密么?”
小武道:“听了会死吗?”
“没错,听完了,你就得跟我一样做个亡命之徒,被青龙会追杀到天涯海角。”
小武皱着眉头,脱口而出:“你要叛逃?”
尤明姜双手抱胸,轻嗤道:“叛逃?老黄历了!从前七月十五分舵的老大,不是西门玉……叫什么来着,我记不太清了。”
小武恍然大悟:“你就是崖州分舵的……”
尤明姜皱了皱眉,竖起手指抵在唇边。
小武很识趣,闭上了嘴。
可一想到武维扬的死,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住,忍不住又问:“既然要走,那你又何必回来?还替青龙会干这杀人的勾当?”
“因为那是假的武维扬,是个冒牌货。”
“假的武维扬?!”小武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拔高了八度,“你怎么知道的?”
尤明姜舔了舔嘴唇:“也就比你早个两三天,不算什么。”.
这个任务,是她与云从龙达成的协作。
云从龙和武维扬本是至交好友。
察觉挚友被蝙蝠岛的人暗中替换,身边被安插诸多眼线的云从龙,经过反复思量,终于向尤明姜递上投名状。
武维扬的心愿,是守住武维扬在长江流域打下的基业,将“神龙”与“凤尾”合二为一。
云从龙自然要帮好友完成遗愿。
待他腾出手,便会倾尽全力肃清帮派里来自蝙蝠岛的内奸。
在尤明姜看来,但凡能给青龙会添堵的事儿,她都乐意掺和。
以长江水运作饵,正是一出驱虎吞狼的好戏。
要是蝙蝠岛真有能耐,大可以找一找青龙会的麻烦。
狗咬狗,一嘴毛。
不过,这种把戏终究瞒不住青龙会太久。
所以,拿了钱却不办事的尤明姜,还有任务失败的高立和小武,叛逃只是迟早的事。
青龙会对待叛徒,向来绝不姑息。
那些脱离组织后还活得自在的叛徒,在青龙会眼中,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青龙会高层觉得,这种叛徒的存在,就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会给其他人一个传递危险信号:脱离青龙会也能活得有滋有味。
这还得了?
这会严重动摇组织的稳定,让杀手们心生异志,不再老老实实听组织的话.
小武忽然笑出声来,看向尤明姜的目光很复杂,“那我也告诉你个秘密。”
平时的他话可不多,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或许是因为尤明姜是个姑娘,让他觉得没那么多防备;又或许是自己一个人憋闷太久,实在太需要找个人说说话了。
尤明姜安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我不是什么杀手,我是孔雀山庄的少庄主。”说完,小武刻意停顿了一下。
按照常理,他以为尤明姜听到这句话,会嘲笑他做什么春秋大梦。没想到,尤明姜若有所思道:“少庄主的意思是,日后孔雀山庄的一切都归你所有?”
小武微微一讶,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肯定道:“没错,孔雀山庄迟早都是我的。”
尤明姜一听,拍手大笑起来:“太好了!”
小武道:“好什么?”
尤明姜笑道:“既然咱们互通了秘密,以后就是朋友了。”
小武皱皱着眉头:“你该不会是因为我的身份,才决定和我做朋友了吧?”
尤明姜点了点头:“是,你不是个杀手,我就可以跟你做朋友。”
小武嘴角抽搐了一下:“不是因为我孔雀山庄少庄主的身份?”
“那有什么要紧的?我又不会歧视你。”尤明姜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你想不想听听?”
小武挑了挑眉,应了一声:“哦?”
尤明姜两眼放光,说道:“改天能不能把孔雀翎借给我用用?我保证,用完一定还你。”
小武先是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直笑得弯下了腰,可那笑容里却透着一丝苦涩,像是藏着许多难以言说的苦衷。
尤明姜满心疑惑,追问道:“不可以吗?”
小武好不容易止住笑,神色莫名地回了一句:“如果你足够幸运的话。”
足够幸运能等到他将孔雀翎找回来.
尤明姜也没多纠结,话题一转:“刚才穷追不舍的那个男人是谁啊?”
小武瞥了她一眼,反问道:“你不知道他是谁?”
尤明姜摇了摇头,认真回忆道:“我只闻到他身上香喷喷的,看他油头粉面,还拿着盒香粉,猜他可能是个唱戏的。但他武功又很高强,尤其是轻功,厉害得很。”
她要么是真迟钝,要么就是装迟钝。
都描述得这么详细了,怎么会猜不到那人是谁呢?
小武长长地叹息一声,冲她扬了扬手,转身便走,留下一句:“自求多福。”
可刚走了两三步,小武突然停下脚步。
他没有回头,“其实我刚才对你撒了个谎。我不是故意输给那个男人的,我是真的打不过他。他从未败过,不只是我,整个江湖恐怕都没人能杀得了他。”
显然,小武已经猜到,追踪他们的正是大名鼎鼎的楚留香。
尤明姜笑了笑,神色变得认真起来,看向小武说道:“你才该好自为之,青龙会本就不是个值得长久待下去的地方。要是你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我劝你尽早离开。”
小武问道:“为什么?”
尤明姜淡淡道:“因为我迟早会把它夷为平地。”
他最好是趁早叛逃青龙会。
否则,下次再碰面,恐怕就要站在对立面上了.
第50章 废稿
【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订废稿勿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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
早在小胡提起一一对质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般局面。
即便他早已知晓凶手的作案手法,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振振有词,言之凿凿,每个人也似乎都有嫌疑。
即便去搜查屋子,凶手也早就将“物证”销毁得干干净净。
说不定可以搜到“帮凶”,要怎样证明对方是帮凶,又是一番周折。
人长了嘴,可是会撒谎的.
当然,嫌疑最大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无论多聪明的凶手,总是避免不了犯一个最短浅的错误。
那就是:画、蛇、添、足。
无论何时何地,像楚留香这样的人总是会保持头脑清醒。
他原本并没有下定决心去锁定哪一位,可那混杂着紫草香气的茫茫白雾,遮掩了他的视线,蒙蔽了他的嗅觉,却不足以将他的脑袋变成一滩浆糊。
楚留香瞥了尤明姜一眼,恰好与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就在这一瞬间的对视中,尤明姜蓦地从他的眼神里察觉到了什么。
心念急转间,她立刻调整了接下来的计划.
此时此刻,气氛正陷入焦灼之中。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言辞交锋的三个人身上。
勾子长神色有些古怪,突然开口:“原来尤长老和路公子是认识的。”
抬眼把勾子从头到脚细细地扫了一遍,路小佳的丹凤眼尖内阔外,眼尾微微上挑,直直地指向太阳穴,透着一股子冷淡而凌厉的侵略感,一眼扫过去,让人肝胆发颤。加之他年纪不大,眉眼还带着张扬不羁,他嘴角轻撇,微微上扬的弧度透着满满的挑衅,无疑呈现了一种极为藐视的态度。
勾子长本来是想激怒路小佳动手的,但是被他扫了一眼,心头一阵无名火起,他拳头攥得咯吱响,险些将那只看起来沉沉的、一直拎在手里的箱子,抡起来扣到路小佳的脑袋上。
当然,勾子长并没有这个本事,眼下他也只能忍。
路小佳轻嗤一声,歪靠在舱壁上,双腿交叠,懒懒地垂下眼睑。
他知道,维护自己的人要说话了。
“正如阁下和丁枫相识,我和小路纵使认识,又有什么不对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尤明姜皱皱眉,拢了拢身上的披袄,缓缓从轮椅里站了起来,除了丁枫、楚留香、路小佳三个知情人,剩下的人都是一脸惊愕。
路小佳站在人群里,握住剑柄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改为双手抱胸斜腿站,看似神色如常,但微微颤动的双肩还是暴露了他的好心情。
“你、你能站起来?”胡铁花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尤明姜伸手,漫不经心地摘下自己脸上的傩面具,露出一张引人注目的脸,也是楚留香极为眼熟的脸,她果然就是射杀假武维扬的女杀手!
还没等楚留香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见尤明姜双手合抱,作揖道:“黑木崖执法大长老,问候诸位朋友。”.
一石激起千层浪。
胡铁花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你是黑木崖执法大长老?这……”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楚留香,楚留香似乎也显得有些茫然,下意识地抬手去摸鼻子,手指却在半途停住,僵硬地悬在半空。
眼前这个女孩子,正处于一种“目标锁定但是无法选中”的状态。
她的确刺杀了武维扬,但她刺杀的是觊觎长江水运的假武维扬;
她的确有杀害海阔天的重大嫌疑,但先不提没有确凿的实证,正如小孟所说,海阔天是个沾满血腥的强盗头子,即便坐实,似乎也拿她没有办法……
她也的确是黑木崖执法大长老,但就好比屋檐下的柴草垛里,悄然钻进一只黄鼬,看似毫无恶意,可要是贸然招惹,必定倒大霉。
抢先意识到这一点,尤明姜索性不作伪装,大喇喇地在楚留香面前摊牌了。
在未脱离青龙*会之前,她一直对楚留香的事迹有所耳闻,还自诩与楚留香是同一类人。但她心里清楚,自己做不到像楚留香这般“疑罪从无”,双手从不沾血腥。
眼下,她赌的正是楚留香的人品。
楚留香已经许久没有面临过如此棘手的窘境了,他轻揉着太阳穴,苦笑着望向胡铁花,轻轻摇了摇头。
将一切尽收眼底,尤明姜乜斜了一眼丁枫,又斜眼看向勾子长。
她只有一个念头:杀!杀!杀!.
其他人的反应也很有趣。
丁枫就像是被人兜头抽了一鞭子,整个人吓得一激灵。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针对了路小佳几句,尤明姜跟丧失理智似的,突然不管不顾,疯了似的自揭老底儿。
尤明姜当然不是疯了。
她只是和丁枫想到一块儿了:出头的椽子,还是烂在水里比较好.
金灵芝退了两步,警惕地打量着尤明姜,她对黑木崖的印象很糟糕。
据她所知,日月神教手上沾染的鲜血极多,江西于老拳师一家老小被日月神教尽数屠戮,连幼儿都未曾幸免,恶行累累,罄竹难书。
比起路小佳这个杀手,黑木崖执法大长老这个名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如此一来,这两个人的相识,愈发像是臭味相投。
审视路小佳的目光,刹那间,被分摊到了尤明姜的身上。
尤明姜挺起胸膛,倨傲地扬起下巴,胸腔里激荡起一股豪气和快意。
“不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黑木崖的执法大长老,尤明姜。”
路小佳眸光骤缩,笑意僵在嘴角,但不过刹那,他的惊愕就转化为担忧。
身体比意识更快,他已经反手出剑,为她截下一道剑光!.
“叮!”剑与剑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日月神教在江湖里固然声名不济,可在场众人里,反应最激烈的,竟然是自称小孟的伟岸青年。
“逆贼!”小孟双目赤红,拼命向下压剑,试图在角力里胜过路小佳。
他出身军伍,剑技比不得路小佳,但是臂力惊人,不可小觑。
众人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地避到一旁。
“姐夫……”金灵芝喃喃自语,紧紧握着拳头,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当事人却并没有这种紧张的心态。
不知道是她没心没肺,还是对路小佳的剑技充满信任。尤明姜歪了歪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默默从路小佳身边经过,顺手从他的褡裢里取了把花生,站在一旁剥花生。
站在她身边的胡铁花,一脸懵然道:“你还吃得下去?”
尤明姜轻轻叹了口气:“他急于杀我,又不是我急于杀他,我有什么吃不下去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抬头对上瞪着眼睛的胡铁花,突然发现他的眼睛很像黄牛的眼睛。
羊的眼睛呆滞而木讷,鱼的眼睛充满死气,都容易让人感到恐怖。
黄牛的眼睛不一样。
睫毛长长的,眼睛黑黑的,湿润润的,憨憨的,很善良,很单纯。
胡铁花的眼睛,生得就很像黄牛的眼睛,很容易勾起人的天然好感。
她摊开手,五六颗花生簇拥着在掌心滚动。
尤明姜笑眯眯的,温声询问他:“要吃炒花生吗?我可以分给你三颗。”
胡铁花眼睛瞪得更大了,这般就更像黄牛了。
他甚至求助似地看了眼楚留香,楚留香只是耸了耸肩,爱莫能助。
想了想,尤明姜补充道:“我这个人一向自视甚高,眼光很挑剔,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入得了眼的,我觉得胡大侠倒是蛮有趣的,倒是配得上做我的朋友。”
“怪不好意思的。”胡铁花有些受宠若惊,终于接过她的花生。
他这个人有个坏毛病,耳根子很软,很喜欢听人家的奉承。
楚留香微笑道:“傻子当然有趣。”
胡铁花瞪圆了眼睛,“你才是傻子,你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楚留香道:“狗吃花生很容易过敏的。”
胡铁花回怼道:“你才是狗,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尤明姜剥了一粒花生,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胡大侠,你要在醋坛子发现之前,赶紧把这些花生吃到肚子里。”
胡铁花道:“为什么?”
“不然,这花生就变成了老醋花生,可是要酸倒牙的。老醋花生会在你肚子里打滚,高喊着吐我出来,我这个花生宁可毁了,也不留给别人,更不会留给那些借花献佛的人。”
胡铁花听着听着,突然觉得手里的花生难以下咽。
楚留香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小胡啊小胡,我早就提醒过你了,狗吃花生容易过敏。”.
分神听完了这段对话,路小佳险些笑出声,一个不小心差点卸了劲儿,好不容易才憋住笑。
小孟愤怒道:“你是在嘲笑我吗?”
路小佳道:“是。我嘲笑你,因为你对黑木崖抱有成见,所以就将这份成见迁移到她的身上,我嘲笑你什么都不清楚,就痛下毒手。”
小孟冷笑道:“你才是什么都不清楚!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路小佳不为所动,冷声道:“阁下再多使一寸劲儿,我只好断了你的胳膊!”
小孟瞪着尤明姜,厉声道:“你这个逆贼,忘了崖州……”
听到“崖州”二字,尤明姜神色一凛,抬手一扬,一颗花生不偏不倚地打在小孟的哑穴和睡穴上。
小孟的身体瞬间僵住,手中还维持着拔剑的姿势,却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他的双眼瞪大,满是惊惶与愤怒,眼球拼命转动,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像是在咒骂。
紧接着,双腿一软,直直地朝着地面栽去,溅起一片尘土。他双眼紧闭,四肢大张,吓得金灵芝扑过去,轻拍着他的脸颊,急声喊道:“姐夫!”.
路小佳冷眼瞧着,指腹摩挲着剑柄,蠢蠢欲动。
尤明姜眼尖得很,一把按住他的胳膊,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路小佳瞪着她,她却双手合十,俏皮地晃了晃,眼底分明藏着一丝悲伤,脸上却挂着明媚的笑容。
路小佳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眸底闪过的一丝晶莹,是未落的泪光。
在太阳的缝隙里,也会有无处遁形的雨丝吗?
他默默收起无鞘剑,悄悄把“崖州”二字记在心底.
楚留香蹲下检查了一番,安慰道:“别担心,他只是昏过去了。”
金灵芝松了口气,听到楚留香的话,脑子里突然闪过一线灵光。
她喃喃重复道:“别担心,别担心……”
胡铁花皱皱眉,快人快语道:“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么?”
好半晌,金灵芝霍然抬头,神情严肃道:“只有一个问题。”
楚留香道:“什么问题?”
金灵芝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我听说,海阔天和向天飞是拜把子的结义兄弟,感情甚笃。既然如此,海阔天死了,向天飞为什么迟迟都没有出现呢?难道他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心头一沉,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再细细一琢磨,顿时心里暗叫不妙。
这艘船上能指挥航线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海阔天,一个是向天飞。
如果两个人双双出事,紫鲸帮群龙无首,接下来的航线……
尤明姜却有一件更担心的事。
她环顾左右,冷声道:“丁枫和勾子长呢?”
这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在众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了!
话音刚落,突然听到甲板上传来一声声痛苦的哀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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