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废稿
林平之跌跌撞撞地走在昏暗的廊道里。
每走一步,全身就像被针扎一样,疼得钻心,简直和受刑时一样。
他脸上的蜡妆还没擦干净,混着血水,一滴一滴地掉到衣襟上。
“唔……”
林平之牙齿直打战,跟只被盐水泡过的蜗牛似的,艰难地扶着舱壁向前挪动。
这条廊道的尽头是姐姐的舱室,舱门上还挂着个紫草篮子……
“坚持住……”他忍着痛,踉跄着往前走。
向天飞正在廊道里巡逻,检查着船舱各层是否有疏漏的地方。
突然,他瞧见一道颤颤巍巍的人影。
来人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每一步都像是要摔倒,却又勉强撑着往前走。
向天飞一下子警惕起来!
只见这人是个生面孔的小海盗,额头满是血污,身上也渗着斑斑血渍。
“站住!”平地一声雷,向天飞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你到底是谁?我在这儿混了这么久,怎么从没见过你这张脸?说!来这儿干什么!”
听到向天飞的质问,林平之身体一僵,慢慢抬起头,刚和向天飞对上眼神,就赶紧把目光移开,嘴里急促地喘着粗气,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向天飞一向没耐心,哪儿容得下这么可疑的人?他一步一步凑过去,沉声道:
“问你话呢!你在这儿干——”
不等对方话音落下,林平之就拔腿就跑。
他哪儿敢回头?
只顾着拼命往前冲,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快跑!.
林平之胸口闷得慌,嗓子眼里已有了股铁锈味儿,向天飞却像个正在逗耗子的猫,慢悠悠地跟着,嘴角挂着一丝阴冷的笑。
他认出来了,这不就是之前放跑那些小娘皮的林平之吗?
上一回,林平之也是这般落荒而逃。
哼,不会再有下一回了。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了黑夜,耳畔传来了“骨碌碌”的轮子滚动声。
轮椅上坐着一个青衣人,正是尤明姜。
她还是戴着那张傩面具,遮住了整张脸,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紫草香味儿,苦中带甘。
林平之眼睛一亮,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扯着嗓子大喊:“姐姐,救我!”
尤明姜听到喊声,慢慢转动轮椅,目光越过林平之,冷冷地盯住向天飞。
她眼神平静得很,却一下子扎进了向天飞的心窝。
向天飞心里一沉,脚步瞬间停住,脸上的冷笑瞬间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惊恐,他嘴唇微微颤抖,想说话,却只能艰难地挤出一个字:“你……”
尤明姜没理他,只是抬抬手,示意林平之躲到自己身后。
林平之连滚带爬地躲过去,大口喘着粗气,像刚从鬼门关逃回来。
尤明姜冷冷开口:“向天飞,再往前一步,我就让你真的飞向天!”.
就这样轻易地放走林平之么?
向天飞咬咬牙,额头直冒汗,想到这儿,他实在心里窝火。
尤明姜扫了他一眼,没有搭理,就准备回舱内。在她转身之时,向天飞突然暴起发难,鹰爪直取尤明姜的后心!
谁也没看见那根银针是如何飞出的,却见寒芒乍现,他的左眼已绽开血花!
“……眼睛!我的眼睛!”向天飞双手捂着左眼,痛得满地打滚。
大股鲜血从他指缝中呲出来,向天飞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谁能料到,平日里在这片海域翻云覆雨的高手向天飞,竟像一只被顽童肆意摆弄的蝼蚁,毫无还手之力,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方才那道残影,快到让人来不及捕捉。
向天飞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刹那间,一只眼睛鲜血迸溅。
还没看清对手究竟是如何出手的,这场对决便已尘埃落定。
巨大的实力差距,让向天飞满心绝望。
他猛地仰头,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你这泼才,有种就杀了我!”
尤明姜皱了皱眉,忽然伸出手,只听“夺”的一声,手指直接插进舱门,就像插进软豆腐里一样。
眨眼间,她把整块坚实的舱门漆面挖了出来,随手一扬,木屑如雪花般飘散开。
这看似坚固的舱门在她手里,却如同腐朽的干酪般脆弱。
飘散的木屑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向天飞头上,模样滑稽极了。
“冷静了么?找死之前,我劝你还是想清楚,死在我手里,你的死相不会比这木头好看多少。”尤明姜慢条斯理掸去了指尖的木屑。
姗姗来迟的丁枫,盯着舱门上碗大的窟窿,喉结上下滚动,那分明是生生用手指剜出来的,终于明白为何黑木崖会派个残废去蝙蝠岛。
这人分明是个头戴傩面具的罗刹。
瞥见丁枫,尤明姜指尖还沾着木屑,漫不经心捻了捻:“到庆元府停船。”
丁枫只有咬着牙答应的份儿。
尤明姜招了招手,将林平之带进了舱室内
浪头裹着白沫,“砰砰”地撞在船舷上。
舱室内。
林平之额头的伤口血肉模糊,碎发被血水黏成一团。尤明姜戴上医用□□手套,用生理盐水给他冲洗伤口。
林平之眉头紧皱,疼得嘴唇哆嗦:“姐姐,我疼……”
“忍一忍,马上就好。”尤明姜安慰道,冲洗完伤口后,她把熬好的麻沸散一勺勺喂给林平之。
林平之的眉头舒展开来,表情也放松了许多,尤明姜用碘伏棉球,擦拭伤口边缘消毒。
确认伤口干净后,在线尾打了个结,稳稳地拿着针,这是圣母系统奖励的医用缝合针线,能让林平之少受点罪。
针尖精准地缝合着伤口,尽量让伤口对齐,这张漂亮的脸蛋,可不能留疤呀。
麻沸散已经开始起效,但林平之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随着一针又一针的缝合,伤口被细密的缝线拉拢,鲜血也渐渐止住了。
“好了。”尤明姜剪断缝合线,小心地给他覆盖上无菌纱布,“别担心,答应你的事儿,肯定算数。明日,我就送你回家。”
这句“送你回家”,惊得林平之呛出了一串剧烈的咳嗽。
尤明姜连忙伸手替他顺着后背,“瞧你这高兴劲儿,都乐糊涂了?”
少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唤道:“姐姐……”
“怎么了?”
“姐姐能不能送我到镖局门口?”他想让爹娘也见见自己的救命恩人。
尤明姜以为他是担心路上再被紫鲸帮的人截住,于是笑道:“行。”
林平之心里敞亮起来,阴霾一扫而空,他扬起一张纯真的笑脸,跟着笑了起来
深夜的海风,从半敞的舷窗钻了进来。
林平之蜷缩在厚实的棉被里,摩挲着指腹,新结的痂被海风轻轻搔弄,痒丝丝的。
少年裹紧了被子,目光却追随着尤明姜开蚌取珠的动作。
海盗们抬来一整筐海蚌,见海盗们当着尤明姜的面,连眼珠子都不敢乱瞟,林平之瞧着那群海盗抖抖索索的模样就好笑。
林平之这个海盗们追杀的人近在咫尺,他们却始终不敢与他对视。这些往日里抡着砍人如切瓜的海盗,在尤明姜的面前,乖顺得跟群软塌塌的海蜇似的。
这念头刚起,少年便屈指轻叩额头。福威镖局的少镖头,怎能生出这般促狭心思?可心里那股得意劲儿,却像涨潮的海水般止不住地上涌。
尤明姜脚边码着半人高的海蚌。
海蚌壳里能裹着珍珠的,十成里不见得有一成。海珠是海蚌肉里长出的舍利子,圆滚滚一粒,光也是温温润润的,不亮得扎眼,不像河珠总带着砂砾的粗粝。
要是凑到油灯底下转个半圈儿,就能瞧见珠面上细细的螺纹。
海蚌壳泛着青灰色,尤明姜左手托蚌,右手执刀。
小刀轻巧地撬开个口儿,剖开层层叠叠的珍珠囊。偶有珠光闪现,她指节一顶,浑圆的海珠“叮”地溅起细碎的水花,滚进个陶瓮里。
那只取珠后的海蚌,被她从窗沿推出。
“扑通”一声,重归大海。
林平之看得入神,忍不住伸手想试。
手指刚触及蚌壳锯齿状的边缘,就被尤明姜一把按住,“小心蜇伤口。”
林平之讪讪地缩回手。
少年平日里爱动,爱和镖头们出去打猎,最受不了这般拘着,可尤明姜眼风一扫,他就低下头,笨拙地躲开她的目光,默默坐着,偷眼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脖颈上。陶瓮里的珍珠越来越多,大大小小,足有上百颗。清水漾起细纹,珍珠骨碌碌打着转儿,泛着淡淡的光晕。
她手指在水中轻轻搅动,珍珠彼此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舱外传来浪涛声,混着海盗们的吆喝,倒衬得这方寸之地格外安宁。
林平之静静地看着,静静望着她灵巧的手指撬开蚌壳,指尖轻轻一挑,便取出一颗颗浑圆的珍珠,心头忽然涌起一种陌生的悸动。
尤明姜先拈起颗赤金珠,又挑出十二枚紫珠,将这些稀奇的珍珠装入个檀木盒里。
“姐姐要送礼?”少年凑近问道,眼睛里盛着好奇的光。
“送姊妹们的。”她答得轻描淡写.
原来是送给姊妹们的啊……
眼眸倏地暗了下去,林平之撇了撇嘴,眼神里盛满了说不出的失望。
他是父母捧在手心的独苗苗,父母给予的宠爱,向来是他独占的珍宝。
锦衣玉食的少镖头,从不觉得缺少什么,直到看见尤明姜挑选珍珠的宠溺模样,那种无需言说的亲密,让他心底竟生出一丝隐秘的羡慕,和一丝从未有过的渴望。
要是他也能有个这般温柔的姐姐,该有多好……
瞧见少年直勾勾地盯着海珠,眼睛都看直了,尤明姜不禁觉得好笑,随手从舱壁上取下一个褡裢,精挑细选了些颗粒饱满、圆润剔透的上等珍珠。
不一会儿,褡裢就被塞得满满当当,而后递到林平之跟前。
“给你的。”她将沉甸甸的褡裢塞进少年怀中,“当作纪念。”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脸红红的,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雀跃:“谢谢姐姐……”
福威镖局的少镖头什么珍玩儿没见过?
去年生辰,父亲赠的和田美玉,抵得过一条街的铺面,可再贵重的美玉,终究只是他珍宝匣里的又一件玩物。
而褡裢里这一捧珍珠的温度,好比一簇跳动的火苗。
明明灼得他胸口发烫,他却偏偏舍不得收起来。少年慌乱地按住胸口,恨不得止住自己乱了章法的心跳。可红得滴血的耳垂儿,早已经泄露了他的心事。
“早些歇着罢,明日船一靠岸,咱们就上岸。”尤明姜洗净了手,将舷窗轻轻合上。
灯芯“嗤”地一声熄灭。
舱室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嗯。”林平之应得乖巧,老老实实地躺平了身子。
可眼皮一合上,思绪却像被惊动的海鱼,在黑暗中四处乱窜。
他听着缆绳在风中吱呀作响,连尤明姜均匀的呼吸声,都成了扰人的声响。
少年悄悄翻了个身。
只希望这一夜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翌日。
雨丝织成密帘,绳桥在雨中晃如秋千。
林平之盯着二十丈外的江岸,掌心沁出冷汗。
紫鲸帮的船泊在江心,他本就轻功不济,更何况姐姐还坐着轮椅、行动不便,难道真要他跳下水游过去吗?
船上只有几个擦拭甲板的海盗,他们偷偷在背地里等着看笑话。
丁枫不见了踪影,听说下船去赴宴了,这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尤明姜坐在轮椅上,背着竹编药篓,将胳膊搭在栏杆上,瞧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轻笑道:“区区二十丈,还怕姐姐我没法把你送过去?”
“我……”林平之张了张嘴,却发觉喉咙干涩得厉害。
他的脑海里乱糟糟的,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平日里坐着轮椅的人,究竟要如何施展轻功;更无法勾勒出轮椅在晃晃悠悠的绳桥上怎么前行。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荒诞至极。
好在,尤明姜也没打算让他天马行空地想象。就在一众海盗满是惊异的目光里,她稳稳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林平之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大张,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冒出一句:“姐姐,你……你竟然能站起来啊?”
尤明姜轻描淡写:“我好像从来也没说过自己站不起来吧。”
林平之听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那姐姐怎么天天坐着轮椅呢?”
尤明姜耸了耸肩:“不省点力气,哪能料到有些人这么能折腾,净给我找事儿。”
忽然,一阵嘈杂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一层有人扯着破锣嗓子喊:“海老大先前说要炖鱼醒酒,怎的舱门锁死了?”
紧接着,传来一阵斧头劈砍舱门的闷响。
鱼鳔胶裂开,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此起彼伏的惊叫声轰然炸开。
“海鸥!哪儿来的这么多的海鸥!”
“救命啊,好多的海鸥——”
“作孽啊……定是海龙王收人了……”
尤明姜低下头,从褡裢里捻出一颗饴糖,轻轻塞进嘴里。
甜味儿在舌尖上慢慢化开,与此同时,海盗们的骚动,从船缝底下隐隐传了上来。这些平日里在刀口上舔血的海盗,眼下却像是被吓破了胆的毛孩子。
廊道里乱成一锅粥,一群海鸥在半空中盘旋,海盗们手忙脚乱地扑打着。
这些海鸥来得蹊跷,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直到盘旋在海阔天舱室里的最后一只海鸥,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廊道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海盗们挤在舱门口,小心翼翼地朝里张望,当看清屋内景象的那一刻,众人脸无血色,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海鸥吃人了……”.
海鸥吃人了?
林平之还没反应过来,腰间倏地一紧,尤明姜竟揽着他踏浪而起。
少年慌忙闭眼,只觉咸湿的雨雾裹着紫草香气扑面。
再睁眼,人已稳稳落在二十丈外的岸上。
只留下甲板上的一众海盗面面相觑,嘴巴张得老大.
这雨下得绵密,把巷子浸得湿漉漉的。
伞沿垂下的水珠子,一溜儿排着队往下跳。林平之故意放慢脚步,鞋子踏在积水洼里,溅起细碎的水花。
他装作整理衣袖,眼尾的余光却悄悄追着那抹青色的身影,伞微微倾着,露出半截儿修长的手腕,在雨雾中朦朦胧胧。
一副傩面具遮住了她的脸,在断断续续的雨帘里,变得模糊而温柔。
雨滴顺着伞面滑落,打在地面溅起微小水花,好似他难以平静的心。
林平之只觉她周身萦绕着神秘气息,像酒杯里倒映的月亮,撩拨心弦。
两人并肩走着,偶尔衣角碰到一起,他就心跳陡然加快,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
少年暗自懊恼自己的失态,努力移开目光,可思绪却不受控制,不断猜测面具下到底是怎样一张脸。
每一次念头闪过,他都忍不住又悄悄侧目,竹柄油毡伞撑起了一小片天,雨珠子沿着伞骨滚落成珠帘,和他的心跳声一起,在耳中咚咚作响。
巷子里已经出现了染着“福威”二字的灯笼。尤明姜微微拧紧了眉头,这一路行来,她不止在一处看到了青龙会的记号。
越接近福威镖局,记号就越多。
她心想:青龙会的发祥地在闽南,秘密分舵遍布天下,多达三百六十五处,为啥突然盯上了福威镖局?
难道林平之说的那个辟邪剑谱,当真是什么绝世宝物?
尤明姜心里思忖着把消息递给景阳冈的高寄萍,留意下江湖近来的风吹草动。
就在这时,巷子口拐来个老人,看打扮像个门房。老门房提着写着“福威镖局分号”灯笼,小跑过来,灯笼穗子甩出圈圈光晕。
尤明姜扬了扬下巴,示意林平之抬头看。
只听老门房嚷嚷:“是少镖头到了吗?”
林平之应声道:“是我!”
老门房来不及擦脸上的雨水,急忙说:“少镖头来得正好,百里大侠来了。”
他说的百里大侠,是长青镖局的总镖头百里长青!
长青镖局遍布辽东的大小城镇。
福威镖局打算和“长青镖局”联合,从南到北的镖货,都一块儿护送。这么一来,那些想打劫镖货的匪盗,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老门房的鞋帮子上粘着片蛇鳞,尤明姜眼尖,一眼就瞅见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眼珠一转,却没开口点破他鞋帮子上的那点儿蹊跷。
林平之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顾不上打伞,撒腿就跑。没两步又折返,发梢滴着水:“姐姐,大恩大德,平之铭感五内,也该禀告爹娘才是,请姐姐随我去歇歇脚吧。”
尤明姜拒绝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不必禀告你父母,就此别过。”
林平之心有不甘,继续争取道:“可我还不知道姐姐的名字……”
尤明姜沉默了一会儿,将一个装满了珍珠的褡裢塞给他,再次开口:“就当不认识我,别跟任何人提起我。”
林平之没吭声,眼底隐隐有了泪水。
尤明姜背对着林平之摆了摆手,身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
只有踩在积水上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啪嗒啪嗒”地响,直到再也听不见。
林平之看着她的背影在雨幕里越走越远,一时间心里翻江倒海,酸涩得厉害。
攥着褡裢的手指节发白,他忽然觉得满袋珍珠,硌得肩膀生疼。
硌得心里更疼.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瘆人笑声:“噫嘻嘻。”
林平之猛地一惊,慌忙转过身去看,却见那个提灯笼的老门房,低着头,双肩抖个不停,手中的灯笼也跟着晃来晃去。
昏黄的光在地上投下诡异的影子。
“你……你怎么了?”林平之强装镇定。
老门房缓缓抬起头,咧着血盆大口,冲他嘿嘿直笑,活像个勾魂的吊死鬼。
林平之只觉后背发凉:“你是谁?!”
“我乃十二星相,碧蛇神君!”
老门房衣袍底下突然涌出无数花花绿绿的小蛇,蛇头扭动,吐着鲜红的信子。
这些蛇显然都有剧毒,碧蛇神君虽然赤手空拳,身法却像蛇一样灵活柔软。
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林平之心中暗叫不好:“我不认识你!”
“认不认识,有什么要紧?小子知道老夫是要你命的,就够了!”
碧蛇神君凶狠的掌风,招招攻向林平之的要害,林平之不敢硬接。
可蛇群来势汹汹,林平之浑身发冷,每避开一条毒蛇,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实在躲无可躲,只好就地一滚,又成了落汤鸡。
雨水模糊了林平之的双眼,他狼狈地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碧蛇神君一掌落空,又攻了过来,“看你往哪儿躲!”
碧蛇神君掐向了他的咽喉。
眼看着那只枯瘦的手,就要掐碎他的喉咙,突然,数枚明晃晃的银针,窸窸窣窣地飞了过来,把碧鳞蛇扎成了马蜂窝。
尤明姜左手撑伞,凌空蹬步,伞面挡在了林平之身前。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滑落,打湿的发丝贴在脸上,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下意识喃喃道:“姐姐……”
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尤明姜反手把油毡布兜在他头上:“站到一边去。”
“……姐姐!”林平之虽然满心恐惧,却强忍着颤抖,“别放过他!”
尤明姜抬起眼,冷冷地盯着碧蛇神君,握着伞柄的手,攥得嘎吱作响。
镖局的门房,通常是有经验或者年轻力壮的趟子手,尤其是福威镖局敢在庆元府开分号,自然是要顾得体面的。
那老人做个扫地杂役,或许使得,要说是镖局的门房,形象还是差点儿火候。
再加上瞥见那枚蛇鳞,她担心这褔威镖局遭了毒手,特意来探了探情况,却发现百里长青已接手了福威镖局的巡防,上上下下如铁桶一块,十分安全。
两厢的镖师们坐在厅里寒暄喝茶,看起来氛围倒是融洽。
她也就放心地折返回小巷。
没想到,一过来就看见碧蛇神君要杀林平之。
在尤明姜眼中,十二星相在江湖里,不过是一群成不了气候的跳梁小丑,他们行事毫无底线,仗着有些微末伎俩,搅得镖行不得安宁。
十二星相里的【白山君】,尚且没什么斤两,更不要说区区使毒的【碧蛇神君】,比七月十五分舵吸纳的鹰爪队还不济。
这些个腌臜货色,当年放在崖州分舵,是给她提鞋也不配的。
她也是真的没想到,林平之竟然比自己想象得还弱。
她原以为,林平之毕竟是少镖头,身负重伤才这么狼狈,没想到打个碧蛇神君都费劲儿。
“嗖——”
碧蛇神君袍袖一挥,十几条花花绿绿的碧鳞蛇,朝着尤明姜扔了过去。
伞面忽然往下一沉。
竹伞骨咯吱转开,伞骨是攒成的,削得锋利的竹片飞速旋转,毒蛇飞溅的血花,幽幽地绽放在伞面上。
尤明姜眼中寒芒一闪,脚下轻点地面,整个人欺身而上。
眨眼间,伞尖已逼近碧蛇神君。
尤明姜趁机按下机簧,伞尖弹出利刃,砍向碧蛇神君的双臂。
“啊——”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巷口灯笼晃了晃,暗红的光晕染开在积水潭。
尤明姜执伞而立,看着在地上哀嚎打滚的碧蛇神君,脸上毫无表情。
碧蛇神君倒在血泊中,双臂被齐齐斩断,鲜血淋漓。
还没等他爬起来逃走,尤明姜已经慢慢地走了过去。
碧蛇神君见状,吓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勉力支撑起残缺的身体,蹬着腿往后缩,他退一步,尤明姜就进一步。直到他背靠着墙壁,残缺的臂膀溢出大滩鲜血,已经退无可退。
他想活,不想死。
都怪他一时疏忽,在林平之身上浪费了太多口舌,终究是埋下了隐患。
碧蛇神君失血过多,冷得牙齿格格打战。
见尤明姜慢悠悠地停住脚步,高高地扬起了伞剑!他顾不上伤口崩裂的痛楚,强撑起身子,歇斯底里地大喊:“不是我的主意,是青龙会……”
尤明姜动作一顿,猛地看向他。
碧蛇神君大喜,刚想给自己求情,伞剑突然刺进了他的左胸,鲜血狂飙!
“你……”碧蛇神君目眦欲裂,嘴里吐出浓稠的黑血。
“活该。”尤明姜冷漠地看着他,伞剑贯穿他的胸膛,她旋转伞柄,绞碎他的脏器,然后猛地拔出伞剑。
“扑通”一声,碧蛇神君的尸身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个堵着红木塞的小瓷瓶,骨碌碌地滚到她脚边。
尤明姜捡起小瓷瓶,黄签用蝇头小楷标注着一行小字:“碧鳞蛇毒”——
作者有话说:[好运莲莲]碧蛇神君:十二星相里的【蛇】,该犯罪团伙爱抢走镖押护的红货。
[好运莲莲]百里长青:辽东“长青镖局”话事人,青龙会暗杀对象。
[好运莲莲]福威镖局:由林平之祖父林远图所创,总局在福建福州,分设十处,旗下八十四位镖头。
[让我康康]感谢小天使的营养液:[红心]“森森然”灌溉营养液+20[红心]
第37章 废稿
林平之呆立在原地。
他嘴唇微张,咽了口唾沫,还没缓过神来。
雨水打在他身上,可他浑然不觉,脑海回放着碧蛇神君被一剑刺死的画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朝着尤明姜走去。等走到她的近前,他声音带着激动:“姐姐,你好厉害!”
尤明姜把小瓷瓶揣进怀里,在地上蹭了蹭伞尖儿的血迹。
林平之兀自道:“要是我也能有这么厉害的本事,爹娘一定很高兴……”
尤明姜打断他:“这人是十二星相中的碧蛇神君,作恶多端,江湖悬赏很高,官府也想除掉他,等我走远了,你就派人去请官府的人来这儿。”
林平之听她还是要走,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亮晶晶的眼神黯淡下去。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姐姐,我们还会见面么?”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他白玉般的脸颊滑落。他越说越急,声音也渐渐拔高,带着几分哭腔,“我会变得很强的,不会再拖你后腿……”
尤明姜摸了摸他的头:“乖,等你学好了武功,自有相见的那一天。”
林平之听到这话,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光亮,可转瞬又被焦虑取代。他胡乱抹去脸上的雨水,“姐姐,那要等多久?”
“你好好练功就是,到时候,我可要考考你的功夫。”
林平之重重地点点头,像是给自己打气,“好,我一定不会让姐姐失望!”
尤明姜转身要走,他急忙又拉住她的衣袖,嗫嚅道:“我不会跟任何人透露这件事,这是我和姐姐的秘密……”
尤明姜心中一暖,却还是轻轻挣脱林平之的手:“保重。”
傩面具渐渐隐没在朦朦胧胧的雨幕里。
林平之伫立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苔藓滑腻腻的,从砖缝里爬了出来。
零落的犬吠回荡在幽静的巷子里。
尤明姜一路暗中护送着林平之。
沿着这条青石板路前行,拐过几条幽深的窄巷,再绕过一座大牌坊,就到了西街。
细细看去,只见一道朱漆大门敞开,高悬着“福威镖局庆元府分号”的烫金牌匾。
门口的长凳上,坐着一位劲装佩剑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眼神中透着习武之人的精悍,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
这人正是长青镖局的总镖头百里长青。
追随他的一众镖师面红耳赤,正围着个福威镖局庆元府分号的趟子手讨说法。
隐隐约约听见说什么:“你们林总镖头好大的威风!我们从辽东千里迢迢赶来,他却把我们晾在这处,说什么联合,原来就是戏耍我们的!”
“……天下有这样巧的事儿,都让林家人赶到一起了?你把我们当猴儿耍么!”
“走,回辽东去!”
被簇拥在中间的趟子手,脸上满是焦急与无奈,连连擦汗,一副无地自容的窘迫模样。这趟子手在镖局多年,为人忠厚老实,今日面对这等*场面,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少镖头失踪一事作不得假,总镖头已经派人去查探,诸位好汉是江湖豪杰,如果能帮得上忙,不如一同寻找。”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暗自叫苦。
林总镖头这次可真是失了分寸,这可如何是好?
林震南生意手腕儿高明,特意将这次会面安排在了庆元府,庆元府地处三江汇流处,港埠交通便利,四通八达,在这等富庶之地,常押送贵重货物,擢选的都是拳脚工夫了得的镖师,就连趟子手都个个身强力壮,精气神也格外抖擞。林震南向来听说百里长青在辽东威望极高,害怕失了脸面,才着意这样安排。只是不曾想,儿子林平之前些日子失踪,林震南顿时失了分寸,着急忙慌地去找。
想到这里,趟子手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仍说着好话儿.
尤明姜若有所思。
刚开始瞧见了那个老门房,尤明姜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听他们这番对话,林平之应该是家族里极为受宠的独苗苗,既然如此,他爹为什么不让他学什么劳什子的《辟邪剑谱》呢?
却见林平之几步跃上阶梯,把身上遮雨的油毡布甩到一边。他双手抱拳,急忙迎上前:“各位好汉稍安勿躁,有话慢慢说。”
被围着的趟子手,见了这张眼熟的漂亮脸蛋,眼前一亮:“少镖头!”
辽东好汉们先是一怔,见他美则美矣,却像个落汤鸡似的,狼狈不堪,随即道:“你又是谁?别以为随便来个人就能把我们打发了。”
林平之连忙解释:“我是福威镖局的少镖头林平之,这次福威镖局确实有不妥之处,让各位大老远赶来,却遭受冷待,只是家父是因为我被紫鲸帮捉走才会延误会面。还请各位大哥海涵,请百里世伯海涵。”
众人听到他这么说,相互对视了几眼,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这些镖师只不过是要个说法,只要处理得当,倒是不难安抚。他已经不是小孩子,自然应该拿出大人的模样。
百里长青仔细打量他,见他相貌绮丽,言语文雅,虽然沾了满脸的泥点子,身上还有伤势,又嘴甜地喊自己为“世伯”,大大方方的,十分敞亮,一时心生好感。
早些年,百里长青在闽南闯荡江湖,混了几年后,辗转于福州、建州,末了还是去了辽东,才算打出些名堂来。
知道这事的人不多,只有他的好兄弟们知情,邓定侯算一个,王万武也算一个。
至于福威镖局,当年林远图威震东南,谁不敬服?他的儿子林镇南也是个好人,虽武功不如其父,但凭着急公好义、乐善好施的名声,在东南一带也很吃得开。
想当初,青龙会的老巢就在闽南。那会儿青龙会扩张地盘,正赶上百里长青在那边走动,被百里长青屡屡阻挠,两边没少交手。
有一回,百里长青着了道,遭了暗算,差点把命搭上,亏得福威镖局的人路过,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这一次搞联营镖局,将福威镖局纳入版图,百里长青未尝没有知恩图报的意思。
再者,如果没有那趟镖……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
如今见着这俊秀的年轻人,百里长青心里忽地一紧,恍惚又看见了江云馨的身影。
也不知她带着孩子,这些年过得怎样?
一别经年,那孩子也该长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了吧?
……
想到这儿,百里长青缓和了语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来你就是平之贤侄,不要慌张,误会解开了就好。我这些兄弟们也是急性子,你不要往心里去。不过,你这是……”
听到主心骨这样说,林平之松了口气,这福威镖局的风波暂时是过去了。
他苦笑,请众人进去:“这事儿说来话长,各位好汉,咱回厅里继续喝茶。”
待众人都进了府,趟子手悄悄凑到林平之耳边,竖起大拇指,小声说:“还好少镖头来得及时,真是越来越有您祖父的风姿了。”
见事态已经平息,尤明姜默默转身离去。
林平之似有所感,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终是轻轻一叹命人合上了大门.
尤明姜撑着伞,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忽而一道烟花爆响,她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我倒忘了,今天是下元节啊。”
下元节是水官大帝的生日。
道教宫观在举行斋醮法事,道士们诵经礼拜,江边许多人在这里放纸扎灯。
听说今晚还有乡绅筹备了好几树的药发木偶表演。
丁灵琳拖着叶开往前走:“你快点走嘛,我还没见过药发木偶呢!”
叶开无奈道:“丁大小姐,你急什么?药发木偶又跑不了。”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戳了戳丁灵琳的腰,示意她看一眼傅红雪。
傅红雪脸色苍白,裹着黑裘衣,慢吞吞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他身影看起来萧索又落寞,那双孤星似的亮眸,也看不出曾经的神采。
丁灵琳于心不忍,戳了戳叶开的腰,极力压低声音:“傅红雪还是老样子,他到底怎么了?”
叶开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傅红雪追着尤明姜出去以后,再回来就发了高烧,病得糊里糊涂了好几天,等醒来时就变成了这般颓废的模样。
他又不能把尤明姜的事告诉丁灵琳,毕竟尤明姜是杀害她三哥的凶手,丁灵琳已经伤心了很久,他不忍心再往她伤口上撒盐。
叶开屈指点了点她的鼻子,“你不要总和我打闹,叫傅红雪静一静吧。”
傅红雪听得到两个人的对话。
他一言不发,默默走向了另外一端。
叶开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开口阻拦.
尤明姜逛到了附近,把伞收进竹编药篓里,顺便摘下脸上的傩面具透透气。
附近有个卖糖炒栗子的,香气袭人,隔着老远就往她的鼻子里钻,她取了串儿铜钱,就跟着人流往前拱。
傅红雪不打算在江边逗留,正要转身离开,一道身影忽从他眼前掠过。他无意中瞥了一眼,却如遭雷殛,当场愣在了原地。
人潮涌动里,他的视野里却只剩了一人。
他怔怔地望着那道眼熟的身影。
她一袭青衣,背着竹编药篓,无论在街市上看到什么,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光是一个侧脸,他却已在心里补全了她的容貌。
傅红雪抖若筛糠,眼泪已抢先落下,他嗓音沙哑,喊得吃力:“……明姜!”
尤明姜下意识地回头:“嗯?”
她转过脸去,只见傅红雪站在灯火阑珊处,死死地盯着她。
他好像瘦得厉害。
黑裘衣在瘦削的身上打逛荡,下巴上还有青青的胡茬,眼窝黑沉沉的,一副憔悴到了极点的样子。
傅红雪强忍着眼泪,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近。
每一步都带着难以置信与小心翼翼,靠近又怕是幻影,不上前又怕错过。
天!
这人居然是傅红雪。
尤明姜脑子“嗡”一声,呆呆地望着他。
心中五味杂陈,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望着傅红雪,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周围的喧嚣声渐渐远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周遭人潮涌动,她却像黑夜里晃眼的灯塔,引导着他的航行。
衣袂被风掀起又落下,她歪头的神情与记忆里分毫不差。
三丈,两丈,一丈。
心脏突然在胸腔炸开闷痛,膝盖不受控地发软,却还在兀自向前倾身。
隔着一丈远,傅红雪却生了怯,停下了脚步。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死而复活的神迹吗?
这些时日在月下跪破的膝盖,当真换来了上苍的垂怜?
还是说,他又魇住了,醒来又是一枕槐安?
他恨不得马上扑过去,可是又怕扑过去,兜住的又是一阵风。
傅红雪咬破了舌尖,铁锈味立刻弥漫在唇齿间。
疼。
原来不是梦。
这具残破的身体总是这样,一旦大喜大悲,就会抽搐着痉挛,他嘴唇泛白,随时都有可能倒在地上,跟抽搐的山羊似的口吐白沫儿。
但他不在乎了。
如果她肯为自己停下脚步,他宁愿呕出心来。
定定对视了良久,傅红雪双眼通红,陡然拨开乌泱泱的人群,一步一颤,不躲不避,直直地奔她而来。
如此一来,难免与周围人产生些许磕绊。
有人骂骂咧咧地推搡他,有货郎的扁担擦过他的额头,可他浑然不觉、充耳不闻,踉跄着往前挨,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身影。
生怕稍微一错开视线,她又会化作一抔星光消散在眼前。
这般神情让尤明姜想起了扑蝴蝶的孩童,明明是心急火燎的,偏偏还要屏着气儿往前凑,生怕把蝴蝶惊走了,连呼吸重一点儿都成了困扰。
尤明姜于心不忍,抬脚想走向他,可是才挪了半步,他眼底就露出了惊鹿似的水光。那是一种绝望的、心悸的、惶惶然的神色。
她不敢动了,只好站在原地,等着他向自己走过来。
他像个刚刚学步的婴孩,一瘸一拐,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剩下咫尺距离,他忽地张开双臂,一把用力抱住了她。双臂勒得很紧,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却仍止不住地浑身颤栗。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紫草香,是活生生的、会呼吸的尤明姜。
他泪流满面道:“找……找到了。”
破碎的哽咽里混杂着点儿血沫子,他佝偻着脊背,将脸埋在她的肩窝。
想来一定是下元节的月光太重,重得压弯了他孤寂了十九年的脊梁。
傅红雪想起自己从前读《长恨歌》,总嫌“上穷碧落下黄泉”来得浮夸和矫情,可在此时此刻,他才深深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凄凉。
思念是门檐下垂挂的雨,落雨声敲着敲着,就沁进了心底。
人世间的每一次重逢,何尝不是一次次刻意的寻觅。
哪儿还需要踏遍什么碧落黄泉呢?
只是关帝庙神龛前的蒲团,叫他伤心得失魂落魄,叫他无数次流着泪从噩梦里惊醒。
都是他贪心犯下的错。
他愿意退回到兄弟姊妹的位置。
他只要她活着,从此再也不敢贪心了.
尤明姜被这个突然的拥抱吓了一跳。
看见这一幕,路人纷纷投来了惊奇的目光,那药发木偶再怎么精彩,也没有这场面有乐子吧?
她支楞着双手,在周遭儿的哄笑声里,尴尬得不知所措。
尤明姜讷讷道:“傅……红雪?”
她很想掰开他的胳膊,很想提醒他,大庭广众之下不要搂搂抱抱。
可是一滴滚烫的眼泪沾在她的脖颈上,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尤明姜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他在哭,也在笑,分不清悲喜的眼泪一颗颗落入她的颈窝里头。
傅红雪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你没死……只要你还活着,就够了……”
他胸腔里涌起一股温热的震颤。
像只漫漫寒夜里冻僵的雏鸟,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手悬在半空里,蜷着指尖儿,尤明姜迟疑了半晌,才轻轻回抱住他。
人潮拥挤,声浪翻涌,他的话却像是暮鼓晨钟,穿透层层喧嚣,字字分明。
傅红雪这一瞬觉得很幸福。
他人生里那些零零碎碎的美好,一下子升仙成精,化作这个最耀眼的人。
他清清楚楚听到了尤明姜的心跳声,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心跳。
活人才会有心跳声。
尤明姜慌了神,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不要哭。”
听到她的话,傅红雪眼泪却更加汹涌,连忙别过脸,“我……我没哭。”
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双手捂着脸,泪水却从指缝里慢慢渗了出来。
他终于泣不成声。
尤明姜抬起手,想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水:“你是男子汉。”
“在你面前,”傅红雪抓住她的手,合掌抵在唇边,声音带着哭腔有些闷闷的,“我好像永远都坚强不起来。”
尤明姜迟疑道:“你不生气吗?”
“……生气?”他缓缓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生什么气?”
“我没死……那你为我流过的眼泪,岂不是白流了?”尤明姜内心挣扎,“你不要憋在心里,哪怕是扇我几耳光,我也生受着,绝不还手。”
傅红雪心里一阵刺痛,失去她,才是真的痛不欲生。
每一刻,都过得无比煎熬。
如果流干了眼泪,就能换回最重要的人,那人世间不知有几多孟姜女。
眼眶里涌出热泪,心脏传来一阵绞痛,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尤明姜看懂了。
“谢谢。”尤明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不由自主地,她的指尖轻轻搭上了傅红雪的手。
她的指尖带着宜人的温热,指腹因为常年采药,有着细微的茧子,能感受到粗糙的触感。而与之相比,傅红雪的手苍白且冰冷,似被霜雪冻伤了,未曾沾染一丝暖意。
傅红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眼睫微微颤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一股淡淡的紫草香气,悠悠地从尤明姜身上传来,萦绕在他的鼻尖,暖烘烘的触感从交叠的手上蔓延开来,直达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不远处,卖簪花的娘子正百无聊赖地守着摊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看得津津有味,嘴里还忍不住嘟囔着:“哎哟喂,这可太有意思了,比嗑瓜子儿还让人上头呢!”
尤明姜:“……”
傅红雪:“……”
“……是我冒失了。”尤明姜这才回过神,不紧不慢地抽回手。
抽回手后,她自然地垂在身侧,仿佛刚刚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傅红雪微微一怔,像是还没从那短暂的温暖中缓过神。随即,他喉结轻滚,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垂眸,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挽留那转瞬即逝的温度.
就在这时,天空隐隐传来细微响动。
刹那间,烟花轰然炸开,强烈的光芒如潮水般汹涌,刹那间点亮了整个夜空。
尤明姜轻咳一声,目光仍紧盯着天空,介绍道:“药发木偶。”
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待与兴奋。
傅红雪低低应了一声:“嗯。”
声音低沉,却也难掩其中的好奇。
二人一前一后,朝着江边走去。
百姓们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人群中不断爆发出兴奋的呼喊,脚步匆忙却又带着按捺不住的喜悦。
一截引线燃尽,“轰”的一声巨响,火树银花在夜空中汹涌绽放,亮如白昼。
焰芯的爆裂声连绵不绝,哪吒脚踏风火轮,从竹枝花树间迅猛腾空而起。
烈烈风声中,混天绫肆意翻飞,紧接着,仙娥神将们劈开层层烟霞,熠熠生辉。
真真应了那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尤明姜眼里满是惊艳,喃喃道:“这就是药发木偶么?!”
烟火的光芒映照在傅红雪冷峻的脸上,他眼里满是震撼与新奇,
目光扫到尤明姜亮晶晶的眼眸,看着她兴奋的模样,傅红雪感到一阵温暖。
就像在凛冽寒冬里,饮下一杯加了姜丝话梅的温热黄酒。
酒液滑过喉咙,浑身暖洋洋的,心里满是被温暖包裹的幸福。
②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火树银花处.
庆元府的下元节庆典结束了。
寒风卷着淡淡的硝烟味儿拂过脸颊。
药发木偶的最后一簇焰火消散,江畔的灯笼一盏一盏暗了下去,连卖纸扎灯的老汉都已经收完了摊子,满地只留下花花绿绿的爆竹纸屑。
这时候,已经很冷清了。
月光洒在傅红雪满是褶皱的衣襟上。
他静静地伫立在江边,目光追随着江心里顺流而下的石榴灯。
竹篾扎成的石榴灯在水面上轻轻摇晃,灯笼上“五谷丰登”四个漆字,随着水波起伏而忽明忽暗。
渐渐地,江面浮着的几十盏石榴灯,陆陆续续剩下七八盏还亮着的。
黑裘衣在夜风里猎猎作响,他手指下意识地在刀柄上摩挲。
“你看那些灯,”尤明姜伸手指了指江面,几十盏石榴灯晃晃悠悠,“大伙儿都在放灯,你要不要也放灯来耍一耍?”
傅红雪黯然道:“没来得及准备。”
先前沉浸在伤痛里,根本无心过什么下元节,自然没有准备纸扎灯。
就连叶开和丁灵琳也被他拖累,玩也玩不尽兴。
“你瞧这个可使得?”尤明姜想了想,从竹编药篓里取出了只皱皱的孔明灯,“开封迓鼓表演得的,虽不及石榴灯应景……”
话还没说完,江风已经将裱糊的灯纸吹得簌簌响,她捧着这盏孔明灯,转给他看,灯面上用工整小楷写着一行吉祥话:“①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转了个面儿,另一行是“②河清海晏,岁和时丰”。
“是个好愿景。”傅红雪接过灯来,轻轻颔首。
火折子“嚓”地一亮,尤明姜点燃孔明灯,灯芯燃起,暖黄的孔明灯缓缓腾空,灯光映着两张脸。两个人仰头望着那团暖光越飘越远,渐渐化作天边一粒小小的星子。
傅红雪轻声道:“谢谢你。”
“该往客栈去了吧?”尤明姜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心中暗自思忖,是时候往客栈去了,“我送你回去。”
“好。”傅红雪也没客气。
一路上相顾无言,只有傅红雪漆黑的刀柄在月下偶尔反光。
傅红雪望着石板路上两人的影子,一长一短交叠着,掠过卖灯人遗落的灯缨,掠过茶摊熄灭的灶火,最后隐入垂柳掩映的巷口。
前方昏暗的客栈门口,掌柜的正守着一盏风灯,在柜台里打瞌睡。
“到了。”
"就送到这里吧。”
傅红雪先怔了怔,忽地笑了起来,又重复了一遍:“就送到这里吧。”
“好。”尤明姜伸手将他的裘衣领子翻正,看着他憔悴的脸色,他太瘦了,黑裘衣在身上打逛荡。
想起从圣母系统获得了【苯妥英钠针剂】和【左乙拉西坦片】这两种抗癫痫药物,尤明姜忍不住叮嘱:“你要记得吃药。”
“嗯。”傅红雪忍着泪意,转身往客栈里走。
“傅红雪!”尤明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欠着你一顿荔枝,下次我请你尝。”
傅红雪扶住掉漆的门框,脚步一顿,忽觉身后的月光格外澄澈。
回眸望去,尤明姜立在老柳树下,竹编药箱在身后轻晃,月光正顺着尤明姜的肩头流淌下来,将青衣浸染上浮光。
方才还朦胧的视线,忽然澄明如镜,连她毛绒绒的头发都纤毫毕现。
那抹青在月色里素淡得近乎寂寥,是大雪压枝不肯弯腰的竹。
但他知道这不过是错觉,就像黎明前的夜色,总会被天光揉碎——
作者有话说:[好运莲莲]百里长青曾和王万武在闽南闯荡江湖,后又去了辽东。百里长青和江云馨育有私生子丁喜。这是原书设定,不是我瞎编乱造的。
[好运莲莲]“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出自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
[好运莲莲]“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火树银花处”:改自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问号]因为明姜站的这个位置,烟花绚烂,和“灯火阑珊”不搭边。
[好运莲莲]古诗引用①:“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出自杜甫《忆昔二首》
[好运莲莲]古诗引用②:“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出自郑锡《日中有王子赋》
[让我康康]感谢以下小天使的营养液和手榴弹:
[红心]“月见”灌溉营养液+2;“安静”灌溉营养液+2;“75231239”灌溉营养液+5[红心]
[红心]“Gardenia”扔了1个手榴弹[红心]
第38章 废稿
夜深人静。
最后一簇硝烟缓缓消散,下元节喧闹的人群开始三三两两、意犹未尽地离开。
尤明姜双手揣在袖子里,背着竹编药篓,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上。
正走着,一个穿着玄色大氅的人迎面而来,阴影挡住了洒落下来的月光。
“尤长老。”来人声音沙哑。
尤明姜脚步一顿,袖中暗袋已然滑开半寸。
眼前的人浑身散发着陌生的气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一口叫破她身份的访客,可不多见。
“在下云从龙。”浑身水锈味儿的男人掀开风帽,沙哑的嗓音惊飞了一树寒鸦。
尤明姜挑了挑眉,暗忖:这不是黑木崖一直想要拉拢,却拉拢不到的神龙帮帮主么?
“冒昧前来叨扰,实在迫不得已,事关长江水运,望借一步说话。”
听到这话儿,尤明姜的眼色瞬间变了。
长江水运……
沉默须臾,她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翌日。
这儿是一座清幽的茶寮小屋。
也是青龙会极为隐秘的一处据点,隐匿于市井之中,不为人轻易察觉。
“天青如水?”
“飞龙在天。”
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来人逆着门外的昏光,投下一道细长的阴影。
来人一袭黑袍,鲜艳的雉鸡翎在寒风里轻颤,顶着一张红脸关公的脸谱面具。
西门玉捻着青玉烟杆儿的手指,微微一顿,满脸堆笑道:“贵客里面请——”
话音刚落,这人冷不丁一甩袍子,迅速一抹脸,红脸关公一下子就变成了金漆猴王。
这般陡然的变化,竟没能让西门玉的眉头皱上分毫,他依旧笑容满面,眼皮都没颤一下,青玉烟杆儿往帘子里虚虚一引。
这些与青龙会有着密切往来的怪人,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不怕来的人古怪稀奇,就怕来的是个无用之人。有本事的怪人,自然是多多益善.
十几张木椅子错落排开,这满室的牛头马面们,其实都是些刀口舔血的江湖杀手。
这些人脸上戴什么面具的都有。
尤明姜打扮成个川剧变脸艺人,身处其中,丝毫不显突兀。
说起青龙会的任务,大抵可分为两类。
其中一类,是由上峰直接指派,往往油水不多,极有可能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另一类,则是靠本事去抢,被杀手们视为“红货”的私活儿。
所谓“红货”,原义是金银珠宝等贵重财物,但青龙会并非镖局,在其行动术语里,“红货”特指重点暗杀目标。
至于能从这种私活儿里斩获多少油水……
自然是全凭杀手们一个个儿的各显神通。
在这片江湖丛林里,实力才是杀手们唯一的通行证。
强者尽享荣华富贵,弱者只能血溅当场。
江湖的残酷,在这条潜规则中尽显无遗.
今儿这桩买卖,就是个这样的私活儿。
这趟儿差事的报酬,绝非寻常意义上的丰厚可比,简直足以令各方豪杰眼红到滴血,任谁听了都要倒抽一口凉气。
只因目标在江湖中的地位不容小觑。
为此,青龙会甚至把“阻止百里长青与福威镖局达成合作”这件事,推到了台前当幌子,好暗中推进真正的谋划。
所谓“愿者上钩”。
十二星相里的碧蛇神君,就是青龙会撒下的一枚饵料。
只是这饵料啊,不小心撒错了鱼塘,扔在了鳄鱼的嘴边,钓鱼不成,反被鳄鱼来了个死亡翻滚。
对此,青龙会也不觉得可惜。
十二星相?呸,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只配成为青龙会与各方博弈的牺牲品。
尤明姜用脚趾头都猜得到青龙会的态度。
青龙会这个组织,就是个转世的饕餮。
它已经不是敲骨吸髓的程度了,而是把活人生生熬成透亮的猪油,连炼油剩下的脂渣都得吃干抹净。
在青龙会眼里,所有人都是会走路的薪柴而已,在烧干净最后一丝儿火星之前,连灰儿都要被风吹着再飘三丈远。
可惜尤明姜一身反骨,她不会乖乖就范。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叛逃。
即便她当时不叛逃,以后也会有忍无可忍,直接火并的那一天。
这一遭儿,她要让青龙会知道知道,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言归正传。
这一次,青龙会处心积虑要对付的,正是凤尾帮的帮主——武、维、扬!
长江,自古以来便是天然的战略要冲。
极目远眺,南方的繁荣催生出源源不断的运输需求,长江与海洋联运,共同构筑起这条黄金水道,成为连接南北、贯通内外的经济命脉。漕运的兴衰,全系于长江这条大水脉之上,它的平稳运行,不仅关乎商贸的繁荣,更是军事补给的关键通道,各方势力无不觊觎,皆欲将其掌控在手中,视为制胜的法宝。
在这波澜壮阔的江天之间,凤尾帮与神龙帮两大势力,已经纵横捭阖长达二十余载。
他们麾下船只密集,遮天蔽日,在长江水域掀起无数风浪,掌控着长江水运的话语权,尽享其中的丰厚利益,这么诱人的财富与权势,又怎能不让江湖中人眼红心动?
自然就成了青龙会的眼中钉、肉中刺。
神龙帮虽也占据一定优势,不过,区区一个云从龙,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对青龙会来说,想抹除这么个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云从龙,远比不上素有“神箭射日”威名的武维扬那般令人忌惮。
于是,武维扬首当其冲.
“西门老板,这趟买卖的彩头……”独眼镖师用铁钩叩着茶案,说话有些漏着风。
青龙会七月十五分舵的掌事人西门玉,因常代老板发放酬金,江湖人索性以“西门老板”相称。这人的发迹堪称传奇,按资历本轮不到他执掌分舵,偏生前任核心成员一场血洗,将七月十五分舵杀得只剩几个老成员。
如此,西门玉就靠着这份天赐的运气,从一众残党里脱颖而出,坐稳了分舵主的位子。
谁说运气不是实力的一种呢?
西门玉捧起茶杯,慢悠悠地吹开了茶沫儿:“十万两黄金,钱引也可,真金也可。”
满室抽气声里,那张金漆猴王的脸谱下,传出一道清泠泠的嗓音:“这红货,我要了。”
独眼镖师的铁钩,“嗖”地亮了出来:
“哪儿来的小猢狲,乳臭未干,也敢在大爷面前狺狺狂吠……”
寒芒乍起!
独眼镖师的铁钩已被人夹在手指间。
“……狺狺狂吠?”金漆猴王贴近独眼汉子煞白的脸,“吠的是你这个废物。”
说完,反手一划,血线顺着他的脖颈蜿蜒而下,鲜血狂飙。
西门玉摩挲着青玉烟杆儿,眼底精光一闪,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人反杀对方,夺过铁钩以后,下手割的是颈侧动脉!
分毫不差,下手很利索。
众人还没缓过神来,手握双钩的精瘦杀手,怪叫着冲了上来。他的双钩闪烁着寒光,直取尤明姜的咽喉与下腹,企图一招致命。
尤明姜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双钩落地!
紧接着,膝盖猛撞上他的胸口,精瘦杀手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哼,就凭你,也敢来抢任务?”尤明姜瞥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对手,语气轻蔑。
这时,人群中走出个黑袍杀手,他手中提着一把软剑,剑身微微颤动,发出嗡嗡声响。
“小丫头,有点能耐,但这十万两黄金不是你能拿的!”
说完,他软剑一抖,扑向尤明姜。
尤明姜眼眸一眯,瞬间欺身而上,夺来的铁钩自下而上划过,血光飞溅!
腹部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黑袍杀手肠子都流了出来,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缓缓倒下。
其余杀手咬了咬牙,纷纷想要偷偷溜走。
余光瞥见这情景,尤明姜一脚踢起软剑,“嗖”的一声,软剑直插一个杀手的后心。
那个杀手闷哼一声,向前扑倒在地,鲜血在他身下蔓延开来。
骤然间,寒光闪烁!
杀手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动作,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紧接着,惨叫声此起彼伏。
茶寮内桌椅横飞,一片狼藉。
西门玉坐在一旁,神色平静地看着这场厮杀,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直到烛火猛地一晃。
尤明姜擦拭双手的帕子,悠悠飘落,盖住了一个疤脸杀手死不瞑目的双眼。
“好,不愧是青龙会看中的人才!”
西门玉慢慢鼓掌,袖子里滑出两枚铜钱,一枚拋给了年轻俊俏的小子,“这是小武。”
另一枚扔给了道袍青年,“这是高立。”
高立和小武都是青龙会的新锐,再搭配一个心狠手辣的江湖杀手,这次刺杀行动的成功率已有七八成把握。
“你们仨的任务,就是杀死武维扬。如果他不死,就是你们三个死。”西门玉捻着青玉烟杆儿的手很稳,“青龙会说到做到。”
“是。”高立和小武齐齐应声。
“……承蒙关照,合作愉快。”尤明姜微微挑眉,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
上钩就好。
鱼上钩,就不怕遛不晕它.
另外一边。
楚留*香和胡铁花对视一眼,一起进了海阔天的舱室。
一种腐鱼的腥臭味儿,直往鼻腔里钻。
楚留香的鼻子一向怪得很,时灵时不灵的,遇上这股臭味儿,竟有了强烈反应。
只见舱门和舷窗紧闭,神案翻倒在地,舱室内一片狼藉。
整个屋内有明显的搏斗痕迹,显然不是单方面的虐杀,而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打斗。奇怪的是,神像和香烛散落一地,烛台和香炉却不知去向。
他皱起眉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布,轻轻擦拭神案的边缘,又捡起神像碎片擦了擦,白布上很快染上了暗红色的血迹。
神案一角和神像碎片上,都有暗红色的血迹,说明有人很可能在这里滚落过。
楚留香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一滩血泊前。这滩血喷溅范围颇广,呈喷溅状,颜色紫黑,还夹杂着一些小的凝血块。
从地上残留的血迹来看,整体形状颇似漏斗,旁边还有几道模糊的血手印。
显然,海阔天受伤后,曾试图朝舱口方向爬行,但爬到舱门口,似乎就停了下来……
两种截然不同颜色的血迹,一种是鲜红的,另一种则是中毒后的紫黑色。
中毒?
楚留香直起身,在舱室内来回踱步,脑海中迅速梳理着线索。
凶手心思缜密,作案后,没有留下关键证据,也不贪图财物,得手后立刻离开。不探听自己是否有暴露的风险,说明这个凶手沉得住气,按捺住好奇心,当然,也有一种可能……
凶手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当务之急是先处理伤口,而且能第一时间躲起来,说明对方还有同伙。
所以,这绝对不是单独作案。
海阔天应是先受了重伤,随后被人补刀。
地上的这条血印,正是从喷溅状的血泊处拖过来的.
胡铁花在舱室内扫视一圈,鼻尖突然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凶手虽已清理了所有酒坛,但那股呛人的酒味还是隐隐透了出来。
胡铁花发现,门缝和窗缝里都糊满了鱼鳔胶。这种胶在海船上很常见,黏性极强,通常放在底舱,方便船工修补船体或填补缝隙。
海阔天不见踪影,那些记录着重要航线的航海图也不见了。
他一边使劲儿嗅,一边往后倒,险些撞到楚留香身上。
楚留香正站在舷窗旁,盯着血泊里的碎镜片,想起了海盗们说的那句“海鸥吃人了……”
“老臭虫,你在琢磨什么呢?”胡铁花问道。
楚留香常年在海上闯荡,对海鸥的习性了如指掌。他轻声说道:“小胡,你还记得海鸥是怎么吃鱼的吗?”
胡铁花思索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海鸥的喙挺尖锐的,一般都是整条鱼吞进肚子里?”
“没错,连鱼带骨头一并下肚。”楚留香点了点头。
胡铁花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些海鸥是被鱼腥味吸引来的?可这舱室被鱼鳔胶封得严严实实,它们怎么可能不惊动人就飞进来?”
“当然是从舷窗飞进来的。”楚留香扳住木框轻轻一拽,只听“咔嚓”一声,整扇舷窗被他卸了下来。舷窗缝隙里涂了鱼鳔胶,孔洞上却留下了不规则的细小胶痕和白色的新鲜刮痕,“鱼钩挂线,只要把鱼钩线抽走,舷窗就会关上,障眼法而已。”
他望着窗外翻腾的海浪,沉声道:“海阔天恐怕已经遇害,被人抛尸大海了。”
胡铁花皱起眉头:“凶手费这么大劲,伪造个密室干什么?”
楚留香轻叹一声:“这得看站在谁的角度,如果是紫鲸帮的帮众呢?”
紫鲸帮大多出身贫苦渔民,没多少文化,只跟着师傅学了些航海本事,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
在他们眼里,海帮主喝酒的密闭舱室里,突然冒出一群不知从哪儿来的海鸥,海鸥飞走后,地上只剩一滩血泊,连个尸骨都找不着。
楚留香接着说道:“海面上盘旋的海鸥找不到食物,很容易被亮晶晶的镜光和浓烈的鱼腥味吸引,就从打开的舷窗飞了进来。”
这种娴熟的作案手法,与传闻中的开封“蜂杀案”如出一辙。
胡铁花道:“我还以为这鱼腥味,仅仅是用来掩盖血腥味的呢。”
楚留香摇了摇头:“不全是,这仅仅是凶手想要达到的效果之一。”
胡铁花皱眉问道:“什么效果?”
楚留香一字一顿道:“怪、力、乱、神!”
这话刚说完,雷声隆隆,“噼啪”劈下一道闪电,胡铁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没等他反应过来,楚留香已经走出舱室,找到几个仍惊魂未定的海盗,问道:“事发之时,为什么海帮主身边一个亲随都没有?”
“海帮主不让我们留在这里,让我们都去收帆。”一个海盗回答。
“收帆?”楚留香追问。
“当时天上已经出现黑色塔云,估计马上要有雷雨,海帮主就让我们赶紧去收帆。”海盗解释道。
“海帮主当时在干什么?”楚留香继续问。
“在喝酒。”海盗回答。
“和谁喝?”
“海帮主自己喝的。他当时约了丁枫公子,但丁枫公子没来,只送了几坛美酒过来。”另一个海盗补充道。
“酒坛呢?”
“不见了。”
“还有别人吗?”
一个海盗战战兢兢地说:“当时风雨太大,我们都忙着收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当时雨太大,我们都没太在意。”另一个海盗为难道。
楚留香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杀死海阔天,是凶手早有预谋的。”.
胡铁花最受不了这种拐弯抹角的作风,没好气地说:“你在这儿自己瞎猜,猜到猴年马月是个头?直接问不就得了!”
“喂,你们海帮主到底跟谁结过仇?”
海盗们愣了一下,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咋了?”胡铁花紧追不舍,“最近到底跟谁起过冲突?”
海盗们迟疑着说出一个人:“尤长老。”
楚留香怔了怔,好奇地询问:“尤长老?是你们海鲸帮的长老,还是个旁的什么人?”
海盗们回答道:“她不是紫鲸帮的人,是个箭法很好的外人。”.
海盗们亲眼见过尤明姜的箭法。
她刚上船,就给了海盗们一个下马威。
倚着桅杆,在颠簸的船板上挽开了一把三钧弓,尤明姜抬臂,指向浪花里的一尾鲟鱼。
那鲟鱼约莫四尺八寸,刚好跃出了海面。
她弓开如满月,喝道:“看我一箭射中它的背鳍!”
弦音未绝,鲟鱼的背鳍已钉上了羽箭,在海面上拖出一道血线。
拉开三钧弓不算稀奇,身体强壮的江湖中人大多都能做到;射死低空盘旋、得手机会较大的海鸟,也并非难事。
但要在鲟鱼跃出水面的瞬间,一箭射中其背鳍,还能精准控制力道,仅仅射伤而不将其杀死,难度极大,必定得是技艺精湛且力量强劲的人,才有把握做到。
整条船上没有谁是不忌惮她的.
听到海盗们的描述,楚留香皱了皱眉,继续追问:“那这位尤长老现在何处?”
海盗们说道:“她不在船上,要等动身才能回来。”
胡铁花心直口快道:“那你们怎么还允许她下船?”
海盗们轻叹一声,小声说道:“因为我们不敢拦,她是丁枫公子邀请的贵客啊,向二爷拦住她,连眼睛都给打瞎了一只。”
这话一出口,楚留香和胡铁花都愣住了。
他们正是受丁枫的邀请,听说了“海鸥吃人”这件事,才会登船查案的。
既然丁枫和这个尤长老认识,为什么还要兜这么大的圈子呢?
还有海阔天有中毒的迹象,那些个酒坛恰好不见了,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这事儿实在是蹊跷。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露出个苦笑,轻声喃喃道:“楚留香啊楚留香,看来这一回,又有一桩麻烦事儿,不得不去管了。”——
作者有话说:[好运莲莲]小武:《我靠孔雀翎黑化成终极BOSS》男主秋凤梧。
[好运莲莲]高立:《我靠孔雀翎黑化成终极BOSS》倒霉催男配,救命恩人是百里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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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废稿
夕阳西下,微红的余晖洒落在街市上,街头巷尾,弥漫着湿冷的气息。
这寒意却未能驱散人间烟火的热闹。
楚留香一袭月白色长袍,外罩玄色貂裘披风,衣角随风轻扬,身姿挺拔如松,漫步在这冬日的大街上。
他头戴一顶精致的毡帽,帽檐下,那双明亮的眼眸打量着周遭。
风也来得正是时候,轻轻拂起了楚留香的发丝。
楚留香深吸了一大口清新的空气。
席间太过沉闷,他不得不出来透透气儿。
向天飞身心受创,却还是在丁枫的劝说下,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在三和楼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说是给楚留香和胡铁花二人压惊。
楚留香心中存疑,对丁枫难免多关注了些,见他年纪轻轻,说话处事滴水不漏,倒也是个不俗的青年,但心里的疑问却更重了。
向天飞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假,但丁枫周旋席间的周全,却像在精心编排一场戏。
究竟是为了安抚丧友之痛,还是要借这热闹的筵席,将某些真相彻底掩埋?
说来也巧,隔壁包间里的客人,就是传闻里不合已久的武维扬和云从龙。
他恰好路过了包间,恰好隐隐听到了一些争吵的动静,好在双方比较克制,没有直接在三和楼内打起来。
否则,他突然在二人的包间里冒出来,恐怕又要被排揎成“爱管闲事的香帅”。
楚留香缓步走过沿路的小摊位,忽而看到了站在招牌旁的高立。
他正在打理一辆马车,一边给马儿梳毛,一边偷眼打量着周围。
两人视线相撞默默地对视了会儿,又一触即分。
高立裹着件晃荡的蓝布道袍,后背绷得笔直,黑瞳里闪过寒芒,转眼又沉入深潭。懂行的老江湖,只消瞥一眼,就知道他每个骨节都紧绷着,蓄势待发。
目光在人群中穿梭,楚留香又瞧见了守着炉子卖糖炒栗子的小贩。
这小贩叫小武。
小武生得一副圆脸,笑起来眼睛弯弯,透着股机灵劲儿,嘴巴更是像抹了蜜,总能哄得顾客眉开眼笑。
此刻,他正手持一把长柄铁铲,在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翻炒着栗子。
铲子与铁锅碰撞,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那口大锅又深又沉,旁人用起来恐怕要费些力气,可他却单手轻松掌控,翻炒间,栗子在锅里均匀受热,不一会儿,香甜的气息便弥漫开来。
楚留香暗忖道:“这少年倒是臂力惊人。”.
楚留香一边走,一边逛,忽然被一个鲜衣少年撞了一下。对方没看到自己撞到人,只顾着频频扭头。
段玉拍了拍胸口,轻轻咳嗽了声,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嘴角却微微上扬,对着一个摊位扬声说道:“夭寿啦,你就是请我来吃,我也绝不再来!我可不想再惹上你这麻烦!”
作为回应,一个螃蟹壳飞了出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段玉的脚边。
段玉夸张地双手抱拳,往后跳开半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得嘞!本公子向来怜香惜玉,您这小辣椒的脾气,我可招架不住!”
说完,他转身,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眨眼就没入熙攘的人群里.
楚留香挑了挑眉,有些好奇地走了两步,这才看清了小摊位的全貌。
这简陋的席棚里只有一张小竹凳,已经被摊主自己给占用了。
上身是淡青色粗布窄袖短袄,布料粗糙,浆洗得却很干净,下身搭配一条靛蓝粗布褶裙,裙摆缀着几块颜色相近的补丁,层层叠叠的褶子不太规整。
楚留香心想:“这摊主虽然很穷,但搭配得很协调。”
摊主仰面躺在长凳上,看不清容貌,双腿交叠,脚上蹬着旧棉靴。
她嘴里哼着小曲儿;手里抓着一只螃蟹,时不时掰下一条蟹腿,沉浸在当下这口鲜香里。
这个人好像很懒。
她已将全副精神全都放在啃螃蟹上,楚留香来了,她也没有招呼。
别的摊子上虽然生意兴隆,这一家却连一个客人也没有,生意不好的摊位做出来的东西,通常都不会太好吃的。
优点是很干净。
小摊搭了个放柴火鏊子的锅台,鏊子被擦得锃光瓦亮,连木铲都油亮,擦锅台的抹布雪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灶角。
灶台旁边摆着一碟碟的甜面酱、葱、葵菜、黄瓜丝、豆腐皮儿。
楚留香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没人光顾的摊位,多半都又贵又难吃,可无奈的是,楚留香更中意干净又卫生的摊子。
亏待了舌头vs吃坏了肚子,孰重孰轻?.
不等他开口询问,已有个捏着把洒金折扇的俊俏公子哥停在了摊位前。
来人明明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却非要打扮成俊俏公子哥的模样。
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站在摊子前,声音尖嫩道:“喂,你这摊位卖什么吃食的?”
摊主漫不经心道:“你猜。”
朱珠留意到那个鏊子,追问道:“摊煎饼的?烙摊黄儿?烙馍?”
尤明姜嚼着螃蟹腿儿,没作声。
朱珠歪着头,纳闷地眨着大眼睛,“你不说话,别人怎知道这是什么摊子呀?”
尤明姜似是无奈,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就当是摊鸡蛋饼的吧。”
“鸡蛋饼?一个多少钱啊?”
“每个十五文钱。”说话不冷不热的,远没有其他摊位热情,跟不愁买卖儿似的。
朱珠一听这价儿,好家伙,一个鸡蛋饼就卖十五文,这不是瞎要价嘛!
可心里头又忍不住犯嘀咕,这到底是什么鸡蛋饼啊,敢卖这么贵?
“来几个尝尝!”
尤明姜下意识反问:“来几个尝尝?”
心里直犯嘀咕:这人一点儿不觉得贵吗?
朱珠却以为她在问数量,想了想道:“要不,来四五个吧。”
尤明姜怔了怔,赶紧编了个借口,好把人打发走,“嘁,这点儿量,我懒得给你做……”
“你,右转去隔壁的馄饨摊子,那儿的馄饨,保准吃到饱,别在我这里瞎捣乱了!”
“神经病吧,奸商!”朱珠气呼呼地走了。
尤明姜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是什么情况?她在这儿盯梢呢,怎么一个两个都来找她买吃食?.
楚留香不声不响地瞧了好一会儿。
他心里就琢磨开了,这摊主可真有点儿特别,打从一开始就耷拉着眼皮,那口气冷得能冻死人,“不耐烦”就差没写在脸上了。
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这态度可真够瞧的!”
瞧见尤明姜这副做派,楚留香忍不住乐出了声,眼里冒出一股子看热闹的劲儿。
这越反常,他就越觉得有意思,心里那股子好奇就像被点着的炮仗,“噼里啪啦”地往上蹿,兴致一下子就起来了。
他眼睛微微一眯,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也不管尤明姜乐意不乐意,自个儿从隔壁抄了条板凳,大大咧咧地就坐下了。
楚留香伸手一甩,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就飞了出去,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当啷”一声,正落在灶台上。
他虽说一个字都没往外蹦,可就这沉甸甸的一锭银子,已将他的意图诠释得清清楚楚。
尤明姜听到这动静,眼皮子只是稍微抬了抬,又慢悠悠地闭上了。
那模样,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
“我这摊主手艺可不咋地,备的料也不全乎,缺斤短两更是常有的事儿……”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语调拖得老长,透着股子懒洋洋的劲儿,“而且,现在这鏊子‘转行’喽!不摊鸡蛋饼,改煎鱼了!”
楚留香跟没听见似的,自个儿念叨着,“鱼?你这儿有什么鱼?煎一条。”
尤明姜嘴角微微抽了抽,眼皮都懒得抬,没好气地说:“鱼都死透腔啦。”
“那螃蟹呢?”他瞅见她正啃着蟹腿呢。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烦躁,机械地把蟹腿从嘴边拿开,一字一顿地说:“螃蟹也都死光光喽。”
“那你这摊子,还做什么旁的吃食么?”
“还做蟹黄汤包。”
“蟹黄汤包?可这摆着的是摊鸡蛋饼的鏊子啊……”
尤明姜不耐烦道:“你都认出这是鏊子了,还在这儿瞎问什么呢?”
楚留香微笑道:“不追问两句,又怎么能吃得上摊主的手艺呢?”
不远处的高立和小武,脸色齐刷刷变了。
高立手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他紧盯着楚留香,心里想着这人怎么蠢成这样,连这儿是不是摊鸡蛋饼的,竟然都分不清楚!
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就要上手揪着这个人问个明白了。
尤明姜暗中摆了摆手,示意高立不要轻举妄动。她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你就这么馋痨,非吃这鸡蛋饼不可?”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悠然道:“非吃不可。”
“我看你是……”欠揍!
她刚撑起身子,话还没说完,正对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茶色眼眸。刹那间,到嘴边的话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楚留香也怔住了。
她圆润的脸上涂着斑斓的油彩,衬得那双杏眼,滴溜溜的,更圆更灵动了。
如果他成亲早,自己有个女儿,大抵也是这般狡黠灵动的模样。
“非吃不可?”她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
楚留香笑眯眯道:“非吃不可。”
“你可别后悔。”她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后悔什么?”楚留香暗暗皱眉。
尤明姜笑而不语,慢悠悠地站起身,随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掌。
“没什么。”余光瞥见楚留香疑惑的神色,她笑得愈发灿烂,“就是突然想让你尝尝,什么叫‘终生难忘’的滋味。”.
日影西斜,半死不活的火苗儿,舔舐着鏊子边缘。
尤明姜漫不经心搅着面糊,竹筷在陶碗边沿敲出清脆的响,葱花被刀刃碾碎,迸发出一股甜辣气息,混着猪油在鏊子上炸开的焦香。
她心不在焉地握着酱刷,在面饼上涂抹。
三和楼的飞檐之上,武维扬与云从龙正在低语,云从龙偷偷晃了晃小铜镜,折出来的光斑,精准地落在了楼下的鏊子上。
尤明姜见状,握着铲子的手微微一滞。
楚留香摸着鼻尖,凑近一看:“嘶,这鸡蛋饼怎么没有鸡蛋……鸡蛋是离家出走了?”
尤明姜假笑一下:“哇,好强的眼力见儿。你不说,我都没长眼睛呢。”
说完,她冷着脸,捏着鸡蛋在灶沿儿清脆一磕,蛋壳在她指尖分开,可蛋液不等她摊开,就像逃兵似的淌到了锅沿外面。
“啧!大男人吃什么路边摊!”瞪着那个壮烈牺牲的鸡蛋,尤明姜埋怨楚留香。
楚留香只有苦笑的份儿。
又打了仨鸡蛋,尤明姜终于把金灿灿的蛋黄,精准甩进了面糊里。
“这鸡蛋饼……”
楚留香略一沉吟,手指虚点了下鸡蛋饼的边缘,“唔,这焦黑蜷曲的边儿,挺像朱耷画的荷叶……”
朱耷常画黑色的荷叶。
他在委婉地提醒,她摊的鸡蛋饼糊了。
香气越来越浓了,尤明姜皱着眉,挥舞着锅铲:“退退退!你懂什么鸡蛋饼?”
楚留香好奇道:“该起锅了吧?”
尤明姜不理他。
“继续下去会不会焦?”
楚留香话音未落,尤明姜锅铲一扬,给饼翻了个面,焦黑那面朝上。
她理直气壮道:“不要指导厨子做菜!你就别挑剔了,这是我独家创意的鸡蛋饼,你可是吃到了珍稀品种。”
楚留香嘴角抽搐,又苦笑连连,权当作是品尝了一道特色菜吧。
谁让他不去吃三和楼的“清蒸鲥鱼”,却要来吃小摊呢?
将一言难尽的鸡蛋饼盛到盘子里,尤明姜随手在上面撒了把葱花,把盘子往楚留香面前一推,“呐,尝尝吧,保证你吃过一次就忘不了。”
盘子里瘫着的那坨焦糊物,被撒上了嫩绿的葱花,看起来像是大火烧过的荒地上,还残存着一丛青草,以至于楚留香越看越觉得,很有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错觉。
楚留香:“……”
他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一定就是传说里的形散神不散吧。”
“散不了的,焦脆,很结实。”
尤明姜“咔嚓”咬了口蟹腿,对楚留香粲然一笑,满脸的油彩看起来有些喜感。
楚留香犹豫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半信半疑地夹起一块放入口中。
眼前这份食物,卖相着实有些糟糕。
鸡蛋饼的边缘焦糊,颜色暗沉,歪歪扭扭地堆在盘子里,但鸡蛋的焦香,混着面饼的麦香,竟勾得人食指大动。
是错觉吧……
他刚咬下一口,阁楼上忽掠过一线银芒。
是云从龙袖口里暗藏的小铜镜在折光。
那光斑掠过了尤明姜的眉心。
尤明姜突然抬眼,她指尖还沾着面粉,却已扣住案板下的机栝。
破风声起于瞬息。
旋身时,一支箭已咬在弦上,三钧弓满如圆月。
箭矢擦着楚留香的衣袖疾射而出,带起的劲风,一下子将灶台上的葱花卷飞!
楚留香知道这一箭的凶险,下意识地掠了出去,正想出手拦截,那边高立也开始行动,放出马车来将楚留香隔断。
小武紧跟着他身后,手中剑轻巧而锋利,剑光如雪,长虹般劈下。
楚留香身形被马车阻隔,却丝毫不乱。
他脚尖轻点,借助马车的阻挡,一瞬间侧身,避开小武凌厉的剑招,同时左手化掌,掌心内扣,带着一股暗劲猛地拍向马车。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车厢被这掌力震得横移数尺,车轮在地面擦出刺耳声响,扬起一片尘土。
借着这股尘土的掩护,楚留香瞬间欺近小武身前。
他二指并拢作剑,直刺小武握剑的手腕,逼得小武不得不回剑防守。
小武应变也快,手腕一转,剑身划出一道弧线,挡下楚留香这凌厉一指。
楚留香却不给他喘息机会,顺势欺身,一个旋身踢腿,带着呼呼风声,直逼小武胸口。
小武连忙举剑抵挡,“砰”的一声,剑被踢得弯曲,小武也被震得连连后退。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楚留香已突破小武的阻拦,身形越过他,朝着尤明姜疾奔而去。
尤明姜松开手指,弓弦猛地一放!
箭矢冲向目标!
弦鸣破空之际,楚留香掌风已至。
箭矢没入血肉的闷响,与惨呼同时炸开。
伴随着一声“嘭”的巨响,武维扬像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地从楼上重重跌落在地。
尖嚎声乱作一团,底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个个儿面露惊恐,四散退避。
这时候,第二支箭已搭上弓弦。
一箭得手,尤明姜正待补射第二箭,楚留香反手将暗袖里的香粉,兜头向她撒了过去。
闻得粉雾里带着淡淡的香气,意识到这人要多管闲事了,尤明姜咬了咬牙,不得不撤。
她反手掷出一把竹筷,搅乱视线。
紧接着飞身上马,俯身贴住马颈,还不忘冲着两个同伙儿吆喝:“撤!分头走!”——
作者有话说:[好运莲莲]段玉/朱珠:《诚实小子携带碧玉刀入世那天》男女主角。[眼镜]七武器篇会重新返场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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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废稿
高立已掠上屋脊。
他对这边的地形非常熟悉,几个飞跃,人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踪影全无。
见尤明姜抢占了一匹好马,小武飞身凌空跃起,稳稳地坐在了尤明姜的身后。
尤明姜心头一惊,出于本能,猛地回身就是一记肘击,可小武反应也不慢,眼疾手快间,手臂一抬,就稳稳将这凌厉一击挡下。
她厉声呵斥:“你想干什么?”
小武哪儿有闲心解释,伸手抢夺缰绳,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叫嚷道:“都这时候了,还能干什么?别问这些废话了!”
尤明姜浑身不自在。
她不喜欢陌生人紧贴在自己身后,毕竟周身几处致命要害,暴露在对方眼皮底下。
尤明姜狠扯了下缰绳,却发现小武的手死死扯着另一端,怎么甩都甩不开。
别无他法,脱身才是头等大事。
只能暂且带上这个不请自来的麻烦。
没时间争吵或质问,尤明姜催马狂奔,马蹄声骤起,一下子消失在街道尽头。
楚留香蹲下来,手指搭上武维扬的脉搏。
断气了。
他面色一沉,转瞬飞身跨上骏马,扬鞭催马,朝着刺客逃窜的方向追去。
一定要追上这些刺客。
特别是那个涂着满脸油彩、一箭射死武维扬的小姑娘
月色朦胧。
小武一向对自身轻功颇为自负。
可碰上那个没眼力见的男人,他才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轻功高手。
造诣之高,说是独步武林也不为过.
尤明姜伏在马背上,大口喘着粗气。
这一路拼命撒开蹄子狂奔,□□的马累得口吐白沫,得亏来到一个转弯处,才总算勉强和那个男人拉开了些许距离。
满头细密的汗珠子,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沾在细碎的鬓发上,凉津津的。
脸上的油彩早已花掉,发丝凌乱地散开了,她喃喃道:“可算摆脱了!”
其实,她也曾脑子一热想过,即便停下来,这男人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二人联手对付那个男人,未必不是对手。
但到了最后,二人还是落荒而逃.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悄悄打量着对方,冷不丁对上眼神,又不约而同地挪开视线。
没有人说话。
因为互相看不上眼。
两人都暗自揣度:这般年纪轻轻,却在青龙会里干些丧尽天良的勾当……
不是家教的缺失,就是生来骨子里就带着恶,是彻头彻尾的混球!.
尤明姜翻身下马,沿着河道踱步前行。
小武望着四周,不知该去往何处。鬼使神差地,他牵着马,默默跟在了她身后。
尤明姜放慢脚步,始终小心地不把后背暴露给小武这个陌生人。
两人就这么慢慢地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尤明姜终于开口:“你没地方可去吗?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小武斜眼瞟了瞟她,突然冷笑一声:“难道你就有地方可去?”
尤明姜撇了撇嘴,满脸嫌弃:“我懒得跟你这种一掌被人拍飞的废物,多说什么废话。”
小武不服气道:“我本来不会输给那个男人,只是想放武维扬一条生路罢了。你跟武维扬有什么深仇大恨?杀他的时候怎么那么干脆,是为了钱?”
尤明姜有些疑惑,反问:“你不想杀他?”
小武叹了口气:“我跟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武维扬可是长江水运的压舱石,他这一死……”
小武神色黯然,没有继续说下去。
尤明姜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小武。
这厮相貌讨喜,正值青春年华,一身武功着实不赖,说话还透着几分见识与良知。
她心想:多好的苗子,怎么就走上了杀手这条歧途,实在是可惜。
尤明姜觉得自己一直保持着警醒,没彻底丧失人性、走上万劫不复的路。
但青龙会的杀手生涯,那些深入骨髓的习惯,还是时不时冒出来影响她。
小武本质不坏,不是那种死不悔改的人。
念及此,尤明姜决定拉这年轻人一把。
“你这人真是奇怪,青龙会容不得你有半分选择的余地。既然不想杀人,当初为什么要加入呢?”
尤明姜盯着小武,继续说道:“在那种地方待久了,迟早会变得不人不鬼。你难道就没想过这些吗?”
当年,方龙香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打包票:“青龙会要对付的,尽是些作恶多端、鱼肉百姓的狗官奸臣,绝不牵涉无辜!”
尤明姜信了。
可后来才发现,这全是骗人的鬼话
小武的确有难言之隐。
他可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青龙会杀手,还是孔雀山庄的少庄主秋凤梧。
为什么要加入青龙会呢?
这背后藏着一个绝不能被外人知道的大秘密,也是孔雀山庄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孔雀山庄能在江湖上威风几百年,靠的就是孔雀翎的威慑力。
可谁能想到,真正的孔雀翎早就丢了。
山庄没了这核心依仗,一旦秘密传出去,那就是灭顶之灾。
秋凤梧身为少庄主,虽说他也明白,光靠一件厉害的武器撑门面,早晚会走下坡路……
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现在他必须拼命磨练自己,不管是武功、谋略,还是人脉、威望,都得做到顶尖,成为孔雀山庄新的“孔雀翎”,才能重振山庄!
再说这青龙会,在江湖里可是个了不得的隐秘大组织,眼线众多,消息灵通得很。
这些年,秋凤梧一心想找回孔雀翎,东打听西打听,隐约听说这宝贝落到了蝙蝠岛。
一*听到这消息,他心里火烧火燎的。
可干着急没办法,他压根儿就没有上蝙蝠岛的请柬。
江湖上有请柬的人,也不会到处嚷嚷自己有这东西。
没办法,他只能老老实实扮成小武,一边借着青龙会的情报网留意消息,一边抓紧时间提升自己,盼着能快点够上蝙蝠岛的门槛。
秋凤梧哪儿知道,眼前这姑娘的手里,就有蝙蝠岛的请柬!要是晓得,他肯定死皮赖脸地求她,带着自己一起上船.
尤明姜审视着眼前的少年。
小武心里沉甸甸的,长叹一口气:“那你呢?打算回去找西门玉领赏?”
尤明姜神色淡淡,仿佛谈及的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回什么回,直接提桶跑路呗。”
在青龙会,杀人前会先给一部分酬金,等事成之后才结清尾款。
小武诧异道:“提桶跑路?”
尤明姜轻声道:“你想听我说个秘密么?”
小武道:“听了会死吗?”
“没错,听完了,你就得跟我一样做个亡命之徒,被青龙会追杀到天涯海角。”
小武皱着眉头,脱口而出:“你要叛逃?”
尤明姜双手抱胸,轻嗤道:“叛逃?老黄历了!从前七月十五分舵的老大,想当年还不是西门玉……具体叫什么,我记不太清了。反正从那阵儿起,我就不混青龙会了。”
小武恍然大悟,显然是听说过她的故事,“你是崖州分舵的……”
尤明姜皱了皱眉,竖起手指抵在唇边。
小武很识趣,闭上了嘴。
可一想到武维扬的死,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住,忍不住又问:“既然要走,那你又何必回来?还替青龙会干这杀人的勾当?”
“因为那是假的武维扬,是个冒牌货。”
“假的武维扬?!”小武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拔高了八度,“你怎么知道的?”
尤明姜舔了舔嘴唇:“也就比你早个两三天,不算什么。”.
这个任务,是她与云从龙达成的协作。
云从龙和武维扬本是至交好友。
察觉挚友被蝙蝠岛的人暗中替换,身边被安插诸多眼线的云从龙,经过反复思量,终于向尤明姜递上投名状。
武维扬的心愿,是守住自己在长江上打下的基业,将“神龙”与“凤尾”合二为一。
云从龙自然要帮好友完成遗愿。
待他腾出手,便会倾尽全力肃清帮派里来自蝙蝠岛的内奸。
在尤明姜看来,但凡能给青龙会添堵的事儿,她都乐意掺和。
以长江水运作饵,正是一出驱虎吞狼的好戏。
要是蝙蝠岛真有能耐,大可以找一找青龙会的麻烦。
狗咬狗,一嘴毛.
不过,这种把戏终究瞒不住青龙会太久。
拿了钱却不办事的尤明姜,还有任务失败的高立和小武,势必要承受青龙会的怒火。
叛逃只是迟早的事.
青龙会对待叛徒,向来绝不姑息。
那些脱离组织后还活得自在的叛徒,在青龙会眼中,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青龙会高层觉得,这种叛徒的存在,就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会给其他人一个传递危险信号:脱离青龙会也能活得有滋有味。
这还得了?
这会严重动摇组织的稳定,让杀手们心生异志,不再老老实实听组织的话.
小武忽然笑出声来,看向尤明姜的目光很复杂,“那我也告诉你个秘密吧。”
平时的他话可不多,今天也不知怎么了。
或许是因为尤明姜是个姑娘,让他觉得没那么多防备;又或许是自己一个人憋闷太久,实在太需要找个人说说话了。
尤明姜安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我不是什么杀手,我是孔雀山庄的少庄主。”说完,小武刻意停顿了一下。
按照常理,他以为尤明姜听到这句话,会嘲笑他做什么春秋大梦。没想到,尤明姜若有所思道:“少庄主的意思是,日后孔雀山庄的一切都归你所有?”
小武微微一讶,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肯定道:“没错,孔雀山庄迟早都是我的。”
尤明姜一听,拍手大笑起来:“太好了!”
小武道:“好什么?”
尤明姜笑道:“既然咱们互通了秘密,以后就是朋友了。”
小武皱皱着眉头:“你该不会是因为我的身份,才决定和我做朋友了吧?”
尤明姜点了点头:“是。只要你不是杀手的身份,我就可以跟你做朋友。”
小武嘴角抽搐了一下:“是因为我不是个杀手,还是因为我是孔雀山庄的少庄主?”
“那有什么要紧的?我又不会歧视你。”尤明姜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你想不想听听?”
小武挑了挑眉,应了一声:“哦?”
尤明姜两眼放光,说道:“改天能不能把孔雀翎借给我用用?我保证,用完一定还你。”
小武先是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
他直笑得弯下了腰,可那笑容里却透着一丝苦涩,像是藏着许多难以言说的苦衷。
尤明姜满心疑惑,追问道:“不可以吗?”
小武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神色有些莫名,淡淡回了一句:
“如果你足够幸运的话。”
足够幸运能等到他将孔雀翎找回来.
尤明姜也没多纠结,话题一转:“刚才穷追不舍的那个男人是谁啊?”
小武瞥了她一眼,反问道:“你不知道他是谁?”
尤明姜摇了摇头,认真回忆道:“我只闻到他身上香喷喷的,看他油头粉面,还拿着盒香粉,猜他可能是个唱戏的。但他武功又很高强,尤其是轻功,厉害得很。”
她要么是真迟钝,要么就是装迟钝。
都描述得这么详细了,怎么会猜不到那人是谁呢?
小武长长地叹息一声,冲她扬了扬手,牵着马转身便走,可刚走了两三步,小武又停下脚步。
他没有回头,说道:“其实我刚才对你撒了个谎。我不是故意输给那个男人的,我是真的打不过。他从未败过,不只是我,整个江湖恐怕都没人能杀得了他……你自求多福。”
追踪他们的,正是大名鼎鼎的楚留香。
尤明姜笑了笑,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她望着小武的背影,扬声道:
“你才该自求多福,好自为之。青龙会本就不是个值得长久待下去的地方。要是你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我劝你尽早离开。”
小武问道:“为什么?”
尤明姜淡淡道:“因为我迟早会把它夷为平地。”
他最好是趁早叛逃青龙会。
否则,下次再碰面,恐怕就要站在对立面上了——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感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
[红心]“恏白”灌溉营养液+1;“彩银”灌溉营养液+6;“月见”灌溉营养液+1;“谜暮”灌溉营养液+4[红心]
[三花猫头]开文前,我把路小佳设定为ISTP,后来细读又觉得像是INTP,还稍稍有点儿ESTP……整体人设敲定了少年感+赤子心+智性恋[彩虹屁]
键盘一响,翻车嘞[裂开][裂开]还被朋友说写了综武冻男人[问号],不服气[愤怒],遂打开评论区一看……
[小丑]路小佳,恁哩粉丝到底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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