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带她逃亡
书房和主卧都是何铭的“私人领地”,祝流双只在他不在家时,站在门外边悄悄窥探过两眼。而今头一次走到里面,自然免不了多打量一番。
书房布局简单,进门是一排胡桃木色的书柜,柜前摆着把摇椅。临窗的位置被一张宽大的木质书桌占据,书桌边立了个窄口花瓶,瓶里插着一枝腊梅……
“流双?”
大概是她的目光在那枝腊梅上怔愣太久,背对着她的男人忍不住唤她。
“哦,来了。”
空气里萦绕着一丝浅淡的花香,她脚步局促地走到何铭身旁。
身着浅灰色毛衣的男人抬眸,道:“练习册给我。”
两人身量差距大,此刻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竟也没相差多少。
视线相撞,祝流双有些移不开眼。
暖黄的台灯勾勒出他优越的脸部轮廓,鼻梁高耸如峰,上边架着的那副无框眼镜她不是第一次见,却依旧会被迷得脑袋晕晕乎乎。
“流双,书本给我。”男人看出了她的走神,遂提高音量道。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祝流双羞怯地垂下头,赶紧将手中的书本一并送出。
何铭默不作声接过,把教材平摊在桌面上,一页页往后翻。
“唰——唰——唰——”书页快速翻动,带出他漫不经心的询问。
“头发怎么没吹干?”
闻言,祝流双不由地一愣。
“要不要先去把头发吹干,再过来?”翻书声戛然而止,正好停在她搞不懂的那一章。
手指摸上潮漉漉的发梢,祝流双小声说:“不用了,屋子里热,很快就能干的。”
“嗯。”何铭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拿起笔问她,“哪一块不明白?”
“这里……”祝流双稍稍靠近,俯身用指尖点着教材,“利润表项目为什么要滚条呀?”
她自己闻惯了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因而觉察不出来什么。但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却是被扑面而来的清甜气味晃得心神一窒。捏着笔的手指紧了紧,何铭迅速敛神,开始替满脑袋疑问的人讲解。
“要搞清楚这个,得先了解清楚合并报表调整抵消分录编制的过程……”他音量不高,边说边扯了张草稿纸罗列要点,“假设本年度母公司与子公司完成企业合并……”为配合她思考的速度,他特意放慢了语速,条分缕析地将知识点掰开了揉碎了讲予她听。
祝流双听得入神,不自觉又凑近了些,视线跟随那只修长的手一齐移动。神奇的是,那只手会主动等她。每当她在某一处知识点徘徊不前时,它便会停止书写的动作,待得她想通此处,它才会继续往下写。
这一切,当然要归功于那只手的主人。
何铭是一位耐心十足的“老师”,他会用最通俗易懂的话语来讲解这些深奥复杂的教材知识,还能举一反三,发散她的思维,让她及时巩固知识点。
“听明白了吗?”笔尖轻触纸面,男人突然偏头看她。
祝流双这才发现,不经意间自己已经靠他靠得这般近。
咫尺的距离,她能轻而易举地数清他藏在镜片后面的睫毛。
“明……明白了。”舌头差点打结,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那做道题试试?”黑色水笔被人平举到半空中,未等她接过,何铭已转头去笔记本上搜索历年真题。
“何老师,能不能先找道简单的?综合题我可能不太会……”视线挪到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界面上,祝流双稍显底气不足地说。
窗户上模模糊糊倒映出她低垂而柔软的眉眼。那一声怯生生的“何老师”,似在撒娇,冲垮了何铭心里好不容易修筑起来的防线。
喉结滚动,他紧了紧后槽牙,不疾不徐地说:“没事,遇到不会的,我可以再教你。”
屋内的暖气烘干了她的发梢,熏得她脸颊一阵一阵发热。等待他找题的间隙,祝流双有意转开头,悄悄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视线漫无目的地在书房里转来转去,最终停留在一盏壁灯上。那是房间里唯二的光源之一,木色摇臂牵出一根麻花长线,下边挂着方形的彩色玻璃灯盏,煞是别致好看。
她屏息注视它,长线在眼底轻微晃动,灯盏也跟着摇摆起来。
“嘎吱——嘎吱——”细小的摩擦声调子悠扬。
是风吗?祝流双下意识去看窗户,玻璃窗关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漏不进来。
那壁灯怎么会晃?难道是她眼花了?
视线再一次转到墙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盏壁灯,试图搞清楚刚才的晃动究竟是不是错觉?
猝不及防的,壁灯摇晃的速度变快了。
一阵炫目,祝流双忽然感到头
晕,胃里难受得想吐。
不会是低血糖了吧?
可她晚饭明明吃得很饱啊!
“学长,我有点不舒服。”她按着太阳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然感觉头晕目眩的……”
话还没说完,墙边的窗帘竟也开始抖动,紧接着壁灯像不受控制似的剧烈摇摆起来,清脆的碰撞声在空气里豁开一道道锐利的口子。
祝流双脚下不稳,踉跄抓住椅子扶手。直至此刻,她仍没往“地震”上想,只觉得是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毕竟,菰城不在地震带上,上一回发生地震,还得追溯到几百年前。
可事实摆在眼前,排山倒海的眩晕感袭来,地板发出颤颤巍巍的闷响。
“地震了!”坐在椅子上的人也感受到了异样,猛地起身拽过她的手,斩钉截铁道,“流双,蹲下。”
大脑发出警报,祝流双在一片嗡鸣声中蹲到地上,用手护住头部。
“进来,躲到桌子下面。”
男人手上使了劲,用力将她拉拽至他身旁。书桌底下空间狭小,他们面对面贴在一起,呼吸乱成一团。
“菰城怎么会地震呢?还是在冬天……”祝流双不敢置信地喃喃。
何铭见她脸色比刚才稍好了些,遂冷静叮嘱:“等这一波停了,咱们赶紧下楼,走安全通道。”
“好”字被猝然发出的重响吞没,墙上那盏精美的壁灯经不住震颤,摔到地上,彩色玻璃碎了,在地板上四散。
祝流双骇得直咬牙,不再吭声。
“没事,五楼不高,我们能跑下去的。”
掌心的力量不断收拢,有人无声地安抚着她惴惴不安的神经末梢。可即便感受到何铭炽热的体温,祝流双仍心乱如麻。在大灾大难面前,她第一时间想到是她的母亲。
这个点,母亲在家吗?
一定吓坏了吧?
她膝盖不好,能跑得动吗……
泪珠扑簌簌顺着眼角滚落,祝流双既自责又害怕,甚至不敢想象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流双,走!”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引着她从地上爬起来。
大脑无法思考,她几乎是被他拖着冲出门的。
从玄关奔至安全通道入口,再到昏暗冗长的楼梯间。他们没来得及换鞋和衣物,仅是卯着一股劲儿往下跑。严冬的夜晚很冷,空气里冒着白烟,身体僵得没有知觉,可脚下的步子却被按下了“逃亡键”,一刻不敢停歇。
仓皇奔逃的脚步越聚越多,楼道里充斥着哭声,喊声和沉重的喘息声。
水泥台阶一级级向下,强劲的冲力让祝流双以为,她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惯性而摔得头破血流。
但她没有。
每一次落地,何铭都牢牢地稳住了她。
紧密相贴的掌心全是冷汗,他修长有力的臂膀成了牵引她的救命绳索,坚定不移,一往无前地带她奔向前方。
冲在最前头的住户“咣当”两声撞开单元门,后边的人紧随其后迈步而出。没有人指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推搡,所有人都像是约定好了一样,齐齐奔向小区后边的小型足球场。
抵达绿茵场的那一刻,所有的恐惧有了宣泄的出口。祝流双挣脱何铭的手,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坐着一动不动。
大地隐隐在震颤,但没一会儿又回归了平静。
“真的地震了吗?”
“吓死我了……我家吊灯都碎了!”
“跑下楼的时候我感觉楼梯都在晃啊,头晕得厉害……”
嘈杂的议论声如潮水一般涌来,祝流双无暇顾及。她颤抖着手摸向睡裤口袋,想要给母亲顾春玲打一个电话。
手机屏幕亮起白光,“嘟——嘟——嘟——”电话那头却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她不甘心,拨了一遍又一遍,可回应她的始终是机械冰冷的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心中愈发焦急,她点开微信,继续给母亲打语音电话。
铃声循环往复,聊天框里“对方无应答”几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
未知的恐惧让她的心不断下沉,祝流双拼命咬住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阿姨那边,还是打不通吗?”
泪水无声决堤的那一刻,站在她身边的人默默蹲了下来,他双手扶住她微微耸动的肩膀,温柔地凝视着她。
祝流双胡乱摇头,把脸压得很低很低,任由泪水沾湿裤腿。
“流双,是蝶岛附近海域发生了大地震,不是菰城。”何铭的心脏因为她的哭泣蓦然皱缩,他顿了顿道,“所以,阿姨不会有事的。”
“蝶岛吗?”祝流双仰起布满泪痕的脸,嗫嚅着,“震感这么强烈……”
“嗯,蝶岛跟我们只隔了一道海峡,又是7.8级的大地震。”何铭怕她不信,调出微博界面将手机递过去,“中国地震台网刚发布的消息。”
模糊的重影渐渐褪去,祝流双终于看清了那条消息。
真的不是菰城,是无人居住的蝶岛!
她破涕为笑,嘴里不住地低喃:“没事了,没事了……”
“嗯,没事了,虚惊一场。”蹲在地上的男人慢慢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
作者有话说:地震情节为剧情服务,是虚构的,不涉及真实地域。
本章涉及到的合并财务报表的相关知识来源于网络。
第112章 无比确信
男人的大掌在头顶毫无预兆落下时,祝流双一下子忘了呼吸。微张的嘴顾不得合上,她浑身僵硬,目光跌进那双清若寒潭的眼眸里。
就在几秒之前,那里掀起过一场稍纵即逝的风浪。只是,她没来得及抓住浪潮的余热,何铭眼底的笑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与笑容一起退场的,还有那只在她发旋处缓慢摩挲的手。
面对他又一次的若即若离,祝流双竟不感到沮丧。
夜风冻得她牙关打颤,也让她的大脑无比清醒。
都说,人在危难时刻会展现出极其自私的一面。譬如余震波及之时,他明明可以轻易抛下她,率先逃跑。这样,即便后续发生危及生命的灾难,他生还的几率也会更大。
可他不曾丢下她。
意外来临,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拉紧她的手,将她护到身边。也是他,拼尽全力,带她逃离了那幢让人惊恐不安的楼房。
书上写:“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们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何铭却能做到对她“不离不弃”,她又有什么好失落的呢?
一夜惊魂过后,祝流双无比确信,自己在他心中占据了某个重要的位置。
而那只情不自禁覆上她发顶的手,更是无言的铁证。
之前种种犹豫克制的越界行为,她还可以帮他找寻到“不得已”的借口,但今晚不行,她找不出说服自己的理由。
学长时代,何铭便是全校女生口中的“高岭之花”,他连男生朋友都很少,更别提与女生亲密接触了。重逢后,她从顾旭峰等人口中得知,他是个严肃刻板,不近女色的“工作狂”。
这样一个所谓“冷情冷脸”的人,又为什么会独独对她做出如此暧昧亲昵的举动呢?
答案很明显:他也喜欢上她了。
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或许还没到爱的程度,但一定是有好感的。
只是眼下,她还猜不准,对于感情之事,他会否如自己这般敏锐。
勇气在胸腔里慢慢积聚,祝流双决定添一把火,主动去验证她的猜想。
又一阵风呼啸而过,她搓着手凑到嘴边,呵出几口白气。
情绪酝酿到位,她吸了吸鼻子,委屈又无助地看向他:“学长……我……我好冷啊——”尾音稍稍带颤,将女孩子的柔弱表现得恰到好处。
虽说是带了几分表演的成分,但也不存在欺骗。
此刻外头才两三度,她身上却只穿着
薄薄的棉质睡衣,脚上踩着的是来不及更换的布拖鞋,被冻得话说不利索自是情理之中。
她迫切地想看何铭的反应,于是一边绞着手指,一边眼巴巴地望着他。眸中隐隐泛起水光,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何铭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上身一件针织毛衣,下身一条宽松运动裤,皆是秋装。但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耐得住严寒,再加上刚才那一通疾奔,背上出了汗,暖意灌满全身。
等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面前的女人和自己不一样,挨不了冻时,何铭有一瞬间的自责。指腹攀上领口,自上而下迅速扣开纽扣,他脱了针织毛衣,不由分说地裹到祝流双身上。
外套给了她,男人上身只剩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袖。坚实的小臂裸/露在空气里,即刻染上了一层鸡皮疙瘩。
祝流双没料到他会直接把衣服脱给自己,心中既感动又歉疚。唇瓣翕动,她抬手去扯肩头的布料:“学长……你……”
推拒的话没说完,就被他岔开了话题。
“我不冷。倒是你……一直坐在地上不动,扭到脚了吗?”他作势要去翻看她的脚踝,“我记得,之前扭到的是左脚?”
他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睫毛轻轻抖动,祝流双的心顷刻间化作一汪秋水。
“没有……没有磕到,也没有扭到。”她摇摇头,后背起了暖意,鼻息间满是他的气味,“就是跑得有点脱力。”
“嗯,那现在能站起来吗?”他舒展眉头,朝她伸来一只手,“外边太冷,大家都回去了,咱们也早点回家吧。”
不知何时,嘈杂的人声已渐渐消散,足球场上零星还有些人影,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朝单元楼走去。
祝流双收回远眺的视线,点了点头,尔后将自己的右手坚定地放进他的掌心。
无需再试探了,他远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在乎她。
冰冷与温热相贴,双手触碰的刹那,何铭舒坦的眉峰又皱了皱。指节猛一用力,他收拢手掌,把她从草地上拽了起来。
祝流双踉跄两步,在他身边堪堪站住。人刚站稳,便听得他低沉的声音在夜幕里响起。
“你手太冰了……再这么站下去容易失温。”他语气严肃道,“流双,把左手也给我。”
“哦!”祝流双不明所以,呆呆地伸出左手。
很快,两只手都被宽厚的掌心覆盖。
皮肤摩擦产生的热意让她僵硬的指关节短暂回温,她动了动食指,指尖不小心刮蹭到他的掌跟。
猫挠痒痒似的触感,何铭垂眸问她:“暖和点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迅速将她的左手藏进毛衣里。而她的右手呢,被他紧紧攥在手心。
“走,现在回家。”他脚步很快,一句解释都没有便拉着她一路疾行。
祝流双的脸红得厉害,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她低下头,眼睛牢牢黏上他的脚尖。
小区里幽暗的路灯照着他们前行的路,寂寂的小道上,她任由他牵着。
拖鞋快节奏地“踢踏,踢踏”,那频率堪比她跃动的心跳。
交握的手在502门口松开,何铭按下电子锁,两人先后走进屋子。
室内温暖如春,家具全都完好,唯有摆在餐桌上的花瓶倒了,骨碌碌滚到地毯上,庆幸的是,它没有碎。
祝流双快步过去,将摔落的花瓶捡起来,重新摆到餐桌上。她还在继续查找,看有哪些东西遭了殃。
“流双,重新去洗个热水澡,然后早点睡觉。”身后的人阻止了她的忙碌。
祝流双捏了捏耳垂,踟躇道:“你一个人会不会忙不过来?书房的壁灯……”
“我会收拾的,你先去洗澡。”他抢过话头,语气加重了些。
视线里还是何铭那张冷硬英俊的脸,但透过他的脸,祝流双却隐隐约约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他们说话的神情何其像!
她知道这样的相像源于什么。
源于他们对自己的在意。
因此,祝流双欣然接纳了来自何铭的关心,她柔声说“好”,尔后听他的话去了卫生间。
母亲顾春玲的电话姗姗来迟,彼时她正站在花洒下冲澡。匆匆捞起浴巾披到身上,她接起电话。
“喂,妈!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听到母亲的声音,祝流双忍不住埋怨,“电话一直打不通,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小双啊,是妈妈不好,手机放包里了,一直没空看。”
祝流双揉揉酸涩的眼睛,又道:“那你现在在家吗?家里怎么样,有什么东西震坏了没……”
“玲姐,前边叫……”听筒里传来不熟悉的女声,紧接着一阵哀乐响起。
祝流双疑惑地问:“妈?怎么了……”
“哦,忘了跟你说,你表姑婆心梗去了,就今天白天的事……我在他们村帮忙呢!”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小双啊,怎么突然给我打这么多电话?什么震不震的……妈听不明白。”
祝流双默了默,既然母亲没感觉到震感,那她也不必把刚才那么惊险的遭遇说与她听,免得她瞎担心。
她避重就轻道:“就新闻上说,七点多那会儿蝶岛发生了大地震,我们住高层,稍微有点感觉,所以想问问你那边的情况。”
“七点多啊……我刚好在前院洗盘子。是有一阵轻微的晃悠,我还以为哪里在凿山呢,也没在意……”
“嗯嗯,没事就好。那您先忙,别睡太晚。”听筒里又有人在喊母亲的名字,她准备挂断电话。
脚步声混杂,顾春玲边走边叹气:“你出生的时候,表姑婆还抱过你。哎,哪里知道这人说走就走了……丧酒摆三天,小双你来吃吗?”
“太远了,最近公司事情挺多的,我可能没时间。”
“那元旦你跟小何回来吗?”
祝流双犹豫,卫生间的门关得严严实实,她却禁不住朝门框边探了眼:“我回来,他还不确定……临近年关了,他随时要去公司加班的。”
“行吧……妈理解。”顾春玲嘴上虽这么说,话里话外却透着不高兴。
她只当自己没觉察到,打着马虎眼挂了电话。
————
元旦小长假一眨眼便到,有件事情还真被祝流双预料中了。
何铭的确没空陪她一块儿回东湖小区。
圣诞节过后两天,他突然接到公司的通知,要去云河出个短差,回程时间待定。
也正因为如此,他之前承诺她去程家村看腊梅的事一并泡了汤。
春华里房子大,少了他屋子里空落落的。
在何铭出差的第二天,祝流双干脆打包了行李跑去自己家住,她打算多陪陪母亲,顺带趁着假期带母亲去医院做个身体评估。
跨年那天晚上,闺蜜田星雨来她家过夜。
许久未见,她俩挤在一张床上絮絮叨叨说了好些悄悄话。
更确切地说,是田星雨一个劲地问,祝流双事无巨细地回答。
好友吃瓜精神可嘉,恨不能装个摄像头在她身上,二十四小时向她直播她与何铭的日常生活细节。
祝流双被缠得没法了,说到最后开始唬弄好友。但田星雨哪是这么好搪塞的人,直接使出“挠胳肢窝大法”朝她发起进攻。
嘻嘻哈哈的笑声和讨饶声在被窝里此起彼伏,正当她被挠得吃不消时,一通电话及时解救了她。
【何铭来电】四个大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烁,意外之余祝流双又心生欢喜——
作者有话说:[求你了]过渡一下,下一章要写很久前就想好的情节,有点激动。
第113章 新年快乐
“呦,谁会大半夜的给我们小双双打电话呀?”田星雨眼疾手快,一把夺过祝流双的手机,语气里满是揶揄,“原来是某人的老公啊!”
“老公”两个字连同好友的低笑一并落到耳朵里,祝流双顿觉脸颊滚烫,耳根子也跟着火急火燎地烧了起来。她既羞又臊,急呼呼扑到好友身上,试图把手机抢回来。
可田星雨却玩心大起,将手机举到半空,偏不让她拿回去。
祝流双无奈,支起脑袋朝好友飞了一记眼风:“阿雨,别闹——”
房间里顿时响起促狭的笑声,田星雨笑够了,遂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敲打她:“这男人啊,有时候就得晾一晾,让他心急如焚……”
手机在好友掌心执着地发出嗡鸣,祝流双侧了侧身,洗耳恭听。
她的反应让田星雨备受鼓舞,指着闪光的手机界面继续道:“别那么快接电话嘛,咱们看看,一个电话没人接,他还会不会打第二个,第三个……”
“那说不定有急事呢!”祝流双嘟囔一句。
“这么晚才打来,能有多急?”田星雨撇撇嘴道,“这都快十二点了。”
话虽如此,祝流双还是忍不住反驳:“那我
要是不接,他肯定以为我睡着了啊……怎么还会再打第二个?”
她说话时,眼睛牢牢地黏着手机,这紧张劲儿哪能逃过田星雨的眼。
“给你给你……今晚要是没接到何学长的电话,你肯定睡不着,那我的罪过可大了……”
手机得以归还,祝流双如获至宝。手指刚准备按下接听键,掌中的光源忽的熄灭了。她微微感到难过,又不想让好友觉得自己胳膊肘往外拐,于是垂下眼偷偷遮住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
“滋滋——”手机振动。
何铭的微信消息接踵而至。
黯淡的眼眸蓦地迸发出欣喜之色,祝流双急忙点开。
【何铭:睡了吗?今天在工地上忙了一整天,十点多才回宿舍。整理洗漱一下就到这个点了。】
两眼扫完消息,她意识到,他是在向她解释为何这么晚才同她联系。
“笑得如此春心荡漾……何学长给你发什么甜言蜜语了?”田星雨轻轻戳了戳她的小臂,调侃道。
祝流双红着脸,坦荡地把手机界面呈给好友看。
田星雨“啧啧”两声,对何铭的表现还算满意:“不错嘛,能主动报备行程,是个自觉的男人。你赶紧回复他……”
被催促的某人鼓着腮帮子,忸怩道:“知道了,这就回。”
手机轻点键盘,她飞快打下一行字:【刚和阿雨聊了会儿天,还没睡。/可怜】
消息发送成功的第五秒,聊天框顶端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
祝流双眼睛一眨都不眨,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
电话那头的人组织了半天语言,结果只发过来六个字。
【方便接电话吗?】
“何学长又说什么了?快给我瞧瞧……”田星雨比她还要着急,眼睛不停地往半掩的手机屏幕上瞟。
“他问我现在……方不方便接电话。”祝流双尾音发颤,她知道,自己的脸铁定更红了。
“方便,当然方便!”好友激动地替她作答。
“可是……你……”
“我什么我?我好困啊……”田星雨故意打了个哈欠,善解人意道,“你俩慢慢聊,我睡着了听不见。”说着,她把脑袋埋进被窝里,一双狡黠的眼睛亮亮地瞅着羞红了脸的某人。
这哪是要睡觉的样子?
明明就是想看好戏……
祝流双在心里翘嘴嘟囔,手上打字的动作却很诚实。
【我方便的。】
电话来得比讯息快。
熟悉的嗡鸣声挠着她的神经。祝流双一把掀开被角,跳下了床。
她没穿拖鞋,踮着脚走到窗边。
身后是好友戏谑的调笑:“小双双,逃那么远做什么?有什么秘密是我这个嫡长闺不能听的?”
背对着好友灼灼的目光,祝流双就差没跺脚了:“阿雨——求放过!”
眼睛局促地飘向窗外,她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
“喂?流双。”
夜深沉,电话那端的声音如流泻的月光,清冷而悠扬。
“嗯。”她蜷缩着指尖,把手机更紧地贴向自己的耳朵,“你还不睡吗?”
伴随着“嘎吱”的关门声,何铭悠悠道:“刚喝了杯咖啡,一会儿还有份文件要看。”
“这么晚还要加班吗?”眉间涌起不满,祝流双小声吐槽道:“资本家可真是周扒皮……”
话音刚落,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不经意间钻进她的耳朵,像柔软的羽毛,沿着她的耳道挠啊挠。
“是我自愿加班的。”何铭说,“早点把工作做完,就能早点……”
话说到一半,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祝流双忍不住追问:“早点什么?”
“没什么……”何铭岔开话题说,“我三号下午回来。”
祝流双之前还因为他一句“归期不定”,失落沮丧许久,眼下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的归家时间,脸上的笑意再也掩藏不住。
“三号……要给你留晚饭吗?”擂鼓的心跳声盖过了她发着颤的询问。
“不用,你自己顾自己就好。”
“哦——”她傻乎乎地应着,“所以,学长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就是想告诉我这件事吗?”
“也不全是。”电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响,何铭顿了顿回答她,“还有别的。”
窗外沉沉的夜色将高悬的月亮衬得愈发皎洁,祝流双微微抬头,凝望着那抹弯月,仿佛它即是他。
“还有什么?”一丝期待从唇齿间溢出。
被追问的男人不说话,指节在写字台上有节奏地扣动。
“嗒、嗒、嗒……”
祝流双听得认真,却不明白他这么做是何意。
得不到回音,她也屈起食指,跟着他的频率一下一下敲打起窗台。
“嗒、嗒、嗒……”
在她数不清第几次敲响窗棂时,听筒里骤然响起何铭的声音。
“流双,新年快乐!”
她倏然瞪大眼睛,呆望着玻璃窗上那张震惊的脸庞,口中喃喃:“新年……快乐?”
“嗯,旧的一年已经过去了。”
恰在此时,窗外的世界被缤纷的烟花点燃,何铭的声音连同盛放的花火一道在她心底怦然坠落。
原来,刚才那阵有规律的敲击,是他在为新年倒数!
原来,被自己喜欢的人惦念,会让过往的酸楚和阴霾通通消散。
视线逐渐模糊,窗外不断升腾的烟火在眼中洇成一片绚烂的水光。祝流双张着嘴,声音堵在喉咙里。
“好了,睡觉去吧。”
他们立在电波两端,倾听着彼此的呼吸。良久,何铭缓慢道。
“唔——学长晚安。”她无措地抹了把面颊,掌心湿漉漉的,“新年快乐。”
“晚安。”
————
元旦小长假最后一天,祝流双应约和田星雨一起逛了商场。吃过晚饭后,俩人携手上四楼影城,为某位新生代演员的电影票房做贡献。
早在好些天前,田星雨就已经把电影的海报和预告片发给她了,可祝流双一直没点进去看。这就导致她压根不知道这部电影是讲什么的,直到影片播了五六分钟,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一部以“反校园欺凌”为主题的青春伤痛电影。
明白过来的当下,祝流双第一时间咬紧了牙关。
她想离开。
马上离开。
若不是田星雨坐在她身边看得身心投入,她绝对会掉头走人。眼下却只能死死扎住座椅扶手,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去,崽崽演得也太逼真了吧!这说来就来的眼泪,这浑身颤抖的惊恐模样……呜呜呜……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演技啊!”巨幕影厅的音效极好,田星雨捏着一颗爆米花迟迟不放进嘴里,“太过分了!这群人渣……”
祝流双没搭腔,眼睛凉凉地望向大荧幕。
那儿正上演着极其扭曲的一幕:主角因为小事惹到校霸团的不快,被一群人推搡着关进洗手间里。浑浊的污水当头浇下,她抱头惨叫。歇斯底里的哭声,刻意压低的讥笑声,不堪入耳的谩骂声交织成一团……
心脏猛的被攫住,祝流双抬起右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耳边充斥的尖叫慢慢归于平静,可盘踞在脑海里的冰冷注视却无法甩脱。它们如同幽灵一般无孔不入,在她的回忆里飘来荡去……
“双双,你怎么了?”厅内光线昏暗,田星雨忽然侧头,“是不是位置离屏幕太近了,看得眼睛不舒服?”
听见好友的关心,祝流双骤然惊醒,冰凉的手指从眼头滑落。
“不近,这个距离正好。”望着人影晃动的巨幕,她面无表情道。
大概是她掩饰得太好,以至于田星雨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她塞了颗爆米花到嘴里,边嚼边低声说:“上次发给你的推文还记得吗?据说这个故事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
祝流双半转身子,明明耳边什么都听不真切,还硬装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她不愿扫了好友的
兴,即便此刻如坐针毡,也要强迫自己坚持到电影收场。
第114章 二次伤害
一个半小时的煎熬,对她来说,是一场十足的考验。
但祝流双并不因此怨怪好友,毕竟,不知者无罪。
一切的源头始于她自己。
噩梦发生那年,她还在读小学五年级。彼时的她沉浸在将将失去父亲的悲痛之中,弱小,无助,彷徨,尚没有积聚反抗施暴者的勇气。
尔后的很多年,她好像彻底遗忘了这一段记忆。
又或者说,是身体自发启动了保护机制,替她将这些不堪回首的黑暗从大脑里抹去了。直到那天——她与何铭被困公司仓库,七零八碎的过往片段才再度浮现,瞬间击垮了她的理智。
只是,今晚的祝流双没有像那天一样情绪崩溃到不能自已。起码,她还能冷静地坐在电影院里陪着田星雨一起把电影看完。
影片接近尾声,重获新生的主角拎着拉杆箱站在大学校园门口,她仰起头,透过指缝去看头顶湛蓝的天空。阳光温柔地洒在她身上,微风撩起她额角的碎发,画面将她明媚的笑脸久久定格……
她以为这便是故事的结局,正准备起身离场,却被好友一把拉住。
“双双,还有彩蛋……这个你一定要看!”
好友语气里的坚持触动着她的神经,祝流双虽不解其意,却还是顺从地扭过头,将目光重新投到大屏幕上。
荧幕渐暗,画面被蒙上了一层柔光。一张张年轻而陌生的面孔蓦地出现在大屏中央,他们勇敢地直视镜头,将学生时代被霸凌的过往一一揭开。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次暴露在阳光下,有人掩面哭泣,也有人报以释怀的微笑……
一丝冰凉淌过嘴角,祝流双怔然未觉。
画面陷入黑暗。
紧接着,清脆的打字音响起。漆黑的大屏幕上浮现出一行白色字体:本片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片中所涉及的参与霸凌的学生均已受到相关法律的惩处……
至此,影片终结。
冷白的灯光“唰”地照亮了整个影厅。
一片唏嘘中,观众翻起坐凳,跟随嘈杂的人流缓慢地向出口处移动。周围的座椅纷纷落了空,唯有祝流双和田星雨仍呆坐在位置上,岿然不动。
“阿雨?”祝流双微红着眼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好友已泪流满面。
“呜呜呜呜……双双,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看这部电影吗?”两双含泪的眼睛撞在一起,田星雨不管不顾地扑到祝流双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就是想起了高中的时候,卫萱她们……排挤你……”
祝流双听得一愣,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胸中呼出一口气。她抬起手轻轻拍打好友的后背:“阿雨,我知道……我知道的。”
“呜呜……你不知道……我当时可讨厌她们了……就希望这群仗势欺人的纸老虎哪天能得到报应!”田星雨还在抽噎,美眸一转又道,“双双,偷偷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落到背上的手一滞。
“上个月,卫萱的爸爸因为挪用公款进去吃牢饭了……”田星雨边说边擦干眼泪,很快变脸道,“卫萱的婚事也因此吹了。你说,这算不算是恶有恶报?”
恶有恶报吗?
祝流双不得不承认,听闻消息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十分畅快。
可这份迟来的开怀并不能磨灭曾经被排挤、嘲弄所带来的灰色烙印。那些创伤虽不及儿时深刻,却也在她心里结了一道厚厚的痂,每当午夜梦回,还是会隐隐作痛。
万分庆幸的是,高中时的她一点儿也不懦弱。
她明白,一味的退让只会让室友的欺凌变本加厉。
于是,她竖起满身的尖刺,铸成刀枪不入的盔甲,将她们节节逼退。
正因如此,她们不敢再招惹她。高中三年,大家虽形同陌路,但也相安无事。
“嗯,恶有恶报。”凝视着好友布满泪痕的脸,祝流双有些哭笑不得,“明明当初被排挤的人是我,怎么你哭得比我还凶?”
“当然是因为在乎你啊!”田星雨瓮声瓮气地说。
是啊,她在乎她,超级在乎的!
高中三年,如果没有田星雨的朝夕相伴,她的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祝流双完全不敢细想。
“阿雨,谢谢你!”她哑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是第几次她向她道谢呢?
祝流双记不清了。
没有上千次也有上百次了吧?
可“谢谢”两个字根本不足以表达她对好友的感激。
阿雨同何铭一样,都是照亮她灰败青春的一道光。
田星雨原本还沉浸在谈及往事的愤慨之中,猛然间被祝流双直白温柔的目光注视,感动之余又有点不好意思。
“诶呦,双双你别用这么肉麻的眼神看着我啦……”她掸掉她的手,像是要故意躲开似的转回身子,“再被你盯下去,我人都要融化了。怪不得呢,何学长这块冰疙瘩也能被你捂热……”
“我偏要看……”祝流双不依不饶地黏到好友身上。
……
空荡荡的巨幕影厅里,两个年轻女孩子抱作一团。直到打扫卫生的阿姨提着拖把水桶进场,催促俩人离开,她们才手挽着手溜出门去。
————
走出充斥着爆米花味的电影院,俩人顺扶梯而下抵达商场一楼。
“最近新开了家面包店,据说味道不错,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祝流双四处张望着问。
正在此时,田星雨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怎么不接?”见好友迟迟不动,祝流双停下脚步问。
田星雨蹙了蹙眉,嘟囔道:“是我妈……这个点打来,准没好事!”
“你不接,阿姨该着急了。”祝流双晃了晃好友的胳膊,示意她快接电话。
田星雨无奈,掏出手机不情不愿地接起:“喂,妈……”
等好友接电话的功夫,祝流双安静地立在一旁,目光随意落到不远处某家金店的广告牌上。店内在搞元旦大促,门口挤了好些人。她一面留意好友这头的动静,一面百无聊赖地打量起进进出出的顾客。
倏然间,视线里掠过一张年轻女人的脸。
祝流双错愕地别开头,待她收拾好心情重新望向金店门口时,那张脸再也寻不到了。
大概是她看错了吧!她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不再去理会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双双……我……”田星雨挂断电话,犹犹豫豫地喊她。
祝流双立刻捕捉到了好友的情绪变化,温声问:“阿姨怎么说?”
周围是喧闹的店铺背景音和吵嚷的人声,田星雨叹了口气道:“我妈今晚在城西和老姐妹聚餐,喝得有些醉了,非要我现在去载她……从这边开去城西,少说也得个把小时。”
敏感如她,瞬时便领悟了好友的为难。
“那你赶紧去……阿姨更重要!面包店咱们下次再逛好了……”旋即,她脸上绽放出一抹宽慰人的笑。
“
可……你怎么回家?”
“打车啊,很近的……你就别瞎操心啦!”祝流双点开打车软件,笑得无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到家给你发消息总行了吧?”
“行,那你自己注意安全。”田星雨不再执拗,拥了拥她的肩,转身朝商场大门奔去。
目送好友离开,祝流双退出打车软件,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时间尚早,她打算再溜达一圈,看看家里有什么要添置的。
只是人还未抬脚往前走,便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祝……祝流双……你是祝流双吧?”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女人疾步走来,手中还牵了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转头与人对视之际,祝流双浑身的血液加快了运行。
原来,方才那匆匆一瞥,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是?”即便早已认出对方是谁,她仍装作惊愕的模样,语气冷淡道,“我们认识吗?”
“你不记得我啦?我是你高中同班同学,刘麟跃呀!”女人说话时眉飞色舞的,仿佛她们是经年未见的老友,“你可真是大变样了……刚站电梯口那会儿,我都不太敢认。”
“是吗?”祝流双望着她热络的神情,不咸不淡道,“你变化……也挺大的。”
“有吗?那肯定是变老了!”刘麟跃也不管祝流双有没有兴趣听,自顾自地说,“我结了婚生了娃,现在每天围着孩子和灶台转悠……”说到最后,她把手里的小男孩往前一送:“哦,对了……这是我儿子,谦谦。谦宝,快叫阿姨。”
被点名的小男孩翻了个白眼,不满地嚷道:“妈妈,你要聊到什么时候?说好的带我去买玩具呢……”
刘麟跃俯身,温柔地哄着男孩说:“乖,谦宝。这位漂亮阿姨是妈妈的高中同学,还是室友呢,好不容易碰见……快喊人。”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是如此的荒诞可笑。
祝流双冷眼觑着,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冷气,激得她胃里翻江倒海。若不是被理智强压着,她大概会冲上前去,大声质问刘麟跃。
当初那些事,她难道都忘了吗?
她怎么好意思提起“室友”两个字?
怒火在舌尖翻滚,灼得她唇角发颤。靠着仅存的一丝理智,祝流双克制住了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
“别勉强小孩子……”她垂眸,语气僵硬地说,“我有事得走了。”
刘麟跃的注意力从儿子身上挪开,略带遗憾地说:“啊?那加个联系方式……”
祝流双抿唇,眸色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道:“下次吧。”说完,她丢下面前这对母子,头也不回地朝商场大门走去。
脚下生了风,低跟皮靴“嗒嗒嗒”地敲击着大理石地板,一声更比一声急促。她不愿承认,自己是落荒而逃。可越走越凌乱的步伐,还是一不小心泄露了她的心绪。
多么讽刺?
今晚,她和田星雨一起坐在电影院里抱头痛哭。
而她们所耿耿于怀,如鲠在喉的往事却轻而易举地被施暴者从记忆里抹去。
这么多年,创伤如影随形。她内心所求,不过是对方一句真诚的道歉。可冷冰冰的现实告诉她,刘麟跃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胸口被压了一块重石,窒闷感搅得她透不过气。祝流双几乎小跑起来,匆匆拉开挡风帘,逃也似的奔出门去。
商场明亮的灯火在她身后渐渐远去,外边是寒冷而寂静的夜。
街头空旷,鲜有行人的影子。
跑至花坛边,她扒住水泥台面无力地蹲下身来。仿佛唯有这样,才能支撑住那颗被二次伤害的心脏。
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祝流双得以恢复清明。
她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何铭的电话——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没有男女主的感情戏,我却卡了三天才写完。
对于被霸凌者而言,最痛苦无力的大概就是施暴者的遗忘。可现实中,的的确确有很多施暴者遗忘了曾经的诸多恶行,他们丝毫不觉得愧疚,心安理得地生活着[托腮]
想对像双双一样,曾经遭受过霸凌的宝宝们说,他们的遗忘并不代表这段记忆被彻底抹去,你也不需要用他们的承认和道歉来证明这段记忆的真实性。痛苦会让人成长,强大,也不断提醒我们,要好好爱自己。你远比你想象中的坚强,勇敢。
第115章 怦然心动
“嘟”声响到第四遍,电话接通。
“喂,流双?”何铭比她先一步开口。
舌头在泛苦的嘴巴里绕了一圈,祝流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学长,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万汇商场接我……”
这个点,何铭应该还在所里加班。
他下午刚从云河出差回来,人还没到家又接到上司的电话,于是马不停蹄赶去了事务所。
听筒那头传来絮絮低语,时不时的有人在喊他。
他们很忙吧?
祝流双有些沮丧,遂垂头道:“你要是……忙的话……就算了吧。”
商场位于中和事务所与春华里之间,硬要按路程来算,倒是离春华里更近一些。她其实可以打个车回去,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
若是换作平时,以她的善解人意程度,也不会追着何铭胡搅蛮缠。只是今晚的情绪波动实在太大,祝流双私心想任性矫情一回。因此嘴上虽努力掩饰着失落,心里却是不死心地希望何铭能放下手头工作前来接她。
大概是她的低气压表现得太过明显,明显到电话那头的人甫一听她开口,便觉察出了异样。
那句硬邦邦的“算了吧”似乎被他兀自忽略了。在一阵密集的鼠标点击音里,她听见他无比清晰地告诉自己:“好,我现在从公司出来,大概要二十分钟。你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他的话字字句句飘进她的耳朵里,祝流双黯淡的眼眸一下子迸发出不可置信的亮光。
“流双,在听吗?”皮鞋踏过地板,何铭边走边确认她的状况。
“哦……听……听到了。”她揉了揉发胀的小腿,温吞道。
“嗯,那我先挂了,记得找个地方坐一下,别去外面等,太冷了。”
他的声音明明与平日里别无二致,可此刻的祝流双却觉得温柔极了。
挂断电话,她把手机藏进衣兜里,忽觉脸上冰冰凉凉。抬手一擦,竟是道湿漉漉的水痕。
又不争气地掉眼泪了吗?
祝流双不能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或许是撞开防风帘逃离商场的刹那,亦或是何铭叮嘱她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的瞬间。
总之,经历半个晚上的跌宕起伏,在这个昏黑无人的角落,她强压的愤怒、委屈和不甘终得以宣泄。
指尖停留在脸颊上,残留的水痕渐渐干透,很快又被另一处濡湿所代替。她无措地抚上眼角,想要拭去不受控制的泪水。摸至干燥的眼尾处,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继续哭泣。
那这道新添的水痕是?
祝流双下意识地仰起头,望向铅灰色的夜空。
路灯昏黄柔和的光晕里,无数莹白的雪粒子正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它们在半空中调皮地转着圈儿,雀跃着跑向地面。
她怔怔地望着它们,任它们落在自己的头发上,睫毛上和鼻尖上,丝毫不觉得冷。
渐渐地,雪越下越密。像有人在云端抖落鹅毛,势要将大地装点成晶莹的白色。
菰城的冬天不常下雪,如今年这般一月头上便突降大雪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作为一个向往下雪天的南方人,祝流双既惊又喜,连带着心里头的那些晦暗情绪也被这场难得一见的“初雪”冲刷了大半。
她终于舍得从地上站起来了。
蹲得久了,两只脚又麻又冷。她使劲跺
了跺脚,扯起沾了雪渍的裙摆,小跑到广场边的一棵香樟树下。
四野无人,空荡开阔的广场成了她追逐雪花的乐园。她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踮起脚,在积起一层薄雪的地面上来回旋转。
欢欣消融了阴霾,唇边弯起的弧度越放越大。祝流双索性仰起脸,张开双臂,与满天飞舞的雪花来了个亲密相贴。
夜风寂寂,女人低回的歌声隐约可闻。起初只是从唇齿间漏出的几个音,断断续续的,被扑簌簌的雪声覆盖。慢慢地,调子变得连贯,悠扬婉转的声音和白气一道从她的嘴巴里吐出。
时间按下了静止键,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祝流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肆意摇摆,吟唱……
————
汽车在雪夜里飞驰,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
驶过一个十字路口后,何铭将车速提至七十迈。
接通祝流双的电话那会儿,他正忙着新一轮的年报审计。组里同事都在电脑前埋头苦干,独独他一人提早下班,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可他放心不下祝流双。
她极少有央求他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要强的,体贴的,为他着想的。
虽然隔着听筒,他还是听出了她情绪里的沮丧。
这样不同寻常的她,一定是遇上什么事了。
何铭十分肯定自己的猜测。
因此,被顾旭峰贴上“工作狂”标签的他抛下一众同事和焦头烂额的工作,疾步出了写字楼,奔赴万汇商场。
窗外的雪愈发下得大了,难得落地不化,可惜他无暇欣赏。
这一路,他开得极快,原本预计二十分钟的车程只用了十四分钟。
汽车拐过一个转角,他在路边停下来准备给祝流双打一通电话,问问她在哪个门等。
刚拿出手机,目光便被窗外的匆匆一瞥吸引了去。
透过布着水痕的窗玻璃,他模模糊糊地望见一抹娇小的身影。
他们明明隔了一整条马路,可直觉告诉他,那个在香樟树下蹦蹦跳跳的姑娘,就是祝流双。
说好了让她在商场里等自己,怎么一点儿也不听话呢?
望向窗外的眸色渐深,何铭蹙眉扭头,熄了火尔后将车子挺稳。
手机被他摁灭,随意揣进裤兜里。他推门下车,又去后备箱中取了把黑色长柄雨伞。
仅是一条马路的距离,躲在香樟树下的女人对于他的到来却浑然不觉。
何铭撑开伞,大步流星地朝广场走去。
皮鞋在积了薄雪的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他一面瞧着远处那抹背对自己的身影,一面迈步前行。稍稍离得近些,女人的轻盈浅唱便悠悠地飘进耳朵。
“忧郁的一片天,飘着纷飞的雪。这一泓伊豆的温泉,浸湿我孤单的思念……”
陡然间,他身形一晃,脚下的步子停了。
握着伞柄的手不觉收拢,平稳的心跳倏地漏了半拍。
雪花纷扬,视线里的女人模糊成一团小小的白影。
久违的记忆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他怔愣在原地,耳边飘来荡去的是她婉转的低唱。
曾几何时,在菰城一中的校园里,他听过这首歌。
记忆的闸门打开,何铭蓦地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雪天。
那天的雪,比今晚的还要大。
那年正值他高三,学考将近,教室里的气氛日益焦灼。
也就是在那样紧张的时刻,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打乱了所有人的步调。
雪最初落下时,还是中午。下课铃声响起,他和大部分赶着去吃饭的学生一样,快步走往食堂。
一路上都能听见兴奋的讨论声。
雪粒子刮在人脸上,几秒就化了。对于这点零星的小雪,何铭不甚在意。毕竟菰城冬天落下的雪,大部分都是雨夹雪,完全积不起来。
可事情好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仅是吃个中饭的功夫,外面竟飘起了鹅毛大雪,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三两个小时,树上,屋顶上,操场上全白了。
一开始,同学们还沉浸在落雪的喜悦之中,私下里商量着放学后去操场上打个雪仗。可当铺天盖地的雪花肆虐整个校园后,他们开始慌了。
下午第三节物理课,物理老师正拿着粉笔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何铭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他人还未开口,教室门被人猛然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向门边投去。
班主任秦老师神色匆忙地走进来。
“好了,大家先停一停。”她头顶上沾着几片雪花,“刚接到教育局通知,由于暴雪预警,今天放学提早一个小时,明后两天停课。”
话一说出,教室里沸腾了。
“安静!”班主任拍了拍桌子,大声道,“通校生现在立马收拾书包,住校生,尤其是家离学校远的,挨个上来打电话……要实在家里有困难的,可以申请留校。”
炸开锅的教室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何铭坐在窗边,没有任何动作。
他打定了主意留校。
父亲何关山住的房子离一中很近,如果这时候他给他去一个电话,兴趣他能来接自己。可他不愿意再踏足那个不属于他的家,也不想遭受继母明里暗里的讥讽。
至于外公外婆,他们年纪大了,又住在乡下,行动不便。
他更不愿惊动老俩口。
而留校,虽然冷清了些,却是最好的选择。
班里像他一样选择留校的有四五个,大多是父母外出务工,家里只剩老人的。一中对于学生的安全保障做得很齐全,专门配备了负责巡逻的保安和宿管老师。学校食堂一楼也会定时定点为留校学生提供一日三餐。
傍晚六点,整个校园里空空荡荡。
由于选择留校的学生过少,学校取消了晚自习。又考虑到雪天路滑,保安将所有学生遣散,让他们各自回宿舍去待着。
何铭在教室里多留了一会儿,才收拾书包起身回宿舍。
从高三教学楼到男生宿舍本可以抄小道,但石板路被雪淹没了,因此他不得不走了大路。那条大路需从高一教学楼前面绕一下,还要经过女生宿舍。
他背着书包,撑着伞从黑漆漆的教学楼前走过。因为走得晚,周围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前方路灯下晃动着几个虚虚的黑影。
天色阴郁,风声喧嚣,他加紧了步子。
远处结伴回去的人离得他愈发得远了,唯有一道人影,有被他赶超的趋势。
那是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子,个头娇小,身上裹着宽大的冬季校服。雪下得那么大,她却闲庭信步似的走得慢慢悠悠,甚至都没有打伞。
灰茫茫的林荫道隐匿了人影,她身边没有同伴,但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孤单害怕。白雪覆盖了她的发顶,肩头,可她的步子依旧和缓。偶尔还会在雪深的
地方蹦跳两步,留下几道深深浅浅的鞋印。
走得近了,何铭听见她在唱歌。
“忧郁的一片天,飘着纷飞的雪。这一泓伊豆的温泉,浸湿我孤单的思念……为何我的泪,会不停地流下,滑过你曾经亲吻的脸颊……”
一首成年人的苦情歌被她唱出了别样的感觉。
女孩的嗓音清亮,柔美,唱至高/潮处,因着拉不上高音而稍稍跑调,却平添了几分可爱。
可爱?
连何铭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他会用这个词来评价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更让他理解不了的是,他竟这样亦步亦趋地在她身后护送了整整一路。直至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女生宿舍楼前,才恍然回神。
雪积得更厚了,路边亮着的灯光不曾晦暗。
而这一盏昏黄的路灯,站在他生命的长河里,自高三那年熄灭,又在今夜被重新点燃。
此刻,正朦朦胧胧地照在一个女人身上。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名义上的妻子祝流双。
时光在漫天大雪里打了个结,重叠了过往与现在。
凝视着那道蹦蹦跳跳的娇俏身影,微笑在何铭的唇边蔓开。
“流双——”他扬声唤她,心潮起伏。
香樟树下兀自歌唱的女人转头,瞪着透亮的眼睛回望他。
她的脸颊和鼻子都被冻红了,连带着眼尾也染上绯色。
惊讶褪去,女人脸上绽放出喜悦的光芒。
“学……学长,你怎么来了……也没给我打电话呀?”她嘴上似在埋怨,身体却情不自禁地朝他奔来。
夜色温柔,白雪飘扬,如记忆里那般落满了她瘦削的肩头。
迟钝如他,也终于明了——
原来,那年雪夜漏掉的半拍心跳,名为“悸动”。
是他荒芜贫瘠的青春里,唯一一次的怦然心动——
作者有话说:“忧郁的一片天,飘着纷飞的雪。这一泓伊豆的温泉,浸湿我孤单的思念……为何我的泪,会不停地流下,滑过你曾经亲吻的脸颊……”——歌曲《飘雪》
[求你了]难得出现的男主视角,是连双双都不知道的往事。[撒花]最近路边的紫薇花开了,粉的,玫红的,淡紫的,白的……像盛放的礼花,好不漂亮。上下班路上,总会不自觉放慢车速,欣赏欣赏。一看到紫薇花,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双双和学长领证的片段,紫薇花见证了他们的誓言[求你了]好神奇,他们好像真的成了我生活里真真正正存在过的人了。
[爆哭]终于不是未知错误,发出来了!
第116章 更进一步
祝流双不知道何铭是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清楚他在路边站了多久。
听见他呼唤自己的一瞬,她下意识地回头。
灯火阑珊里,男人长身鹤立,满载风雪而来。
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她迫不及待地朝何铭的方向跑去。及至男人跟前,她才急急刹住车,带着“近乡情怯”般的忐忑,垂下眼帘。
“下雪好玩吗?”男人冷不丁问。
低沉严肃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徘徊。
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祝流双睫毛一抖,磕磕绊绊地为自己辩解:“我原本是在商场里面等你的……就是好久没见过雪了……所以才跑出来看看。就……就一会会儿……真的!”真话假话掺在一起说,无端显得委屈。
话音落下,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可头顶却再没有男人的声音响起。
他刚才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的,难道……还在生气?祝流双腹诽。
许久等不到回应,她忍不住抬眸,偷偷瞄了眼何铭的神色。
登时,整个人怔住了。
男人白皙俊逸的脸上哪里有半分生气的影子?他嘴角微微上扬,向来沉寂的眼睛里竟噙着淡淡的笑意。
所以……他刚才,其实是故意“唬”她的吧?
祝流双的脸“噌”地红起来,别扭地瞪了何铭一眼:“学长!你取笑我……”
她说这话时,眼睛忽闪忽闪的,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殊不知这样一副小女儿情态落到男人的眼里,反而更激起了他心底的保护欲。
何铭憋着笑道:“没有。”
可祝流双分明见他眼里笑意更甚,连带着喉结也在轻轻颤动,遂恼羞成怒道:“唔……不许笑了!再笑,我就……”
“就怎么样?”何铭边问边伸出手,自如地搭上她的肩头,替她掸去未化的积雪。
就什么呢?
祝流双的大脑一时间停止了思考,组织不出任何“狠”话来。
“冷不冷?”男人收回手,眼睛落到她冻得红彤彤的耳朵上。
“冷——”祝流双心虚地点头,“玩雪的时候不冷,现在干站着倒是觉得冷了。”
“走吧,车子停在街对面。”
闻言,她吸了吸鼻子,脑袋里忽然生出个大胆的念头。
“学长,我的手好冷啊!能不能借你的大衣用用?”她滴溜着眼睛边走边说,未待身旁的人回答,便故作镇定地将右手塞到了何铭的大衣口袋里。
羊绒大衣质感柔软,一下一下蹭着手背。祝流双紧张地蜷起手指,慢慢握成拳,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雪越下越大,随风落到他们的脚边。
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被踩出两道依偎在一块儿的脚印。
祝流双止不住地想:要是这条路没有尽头该多好啊!
恰在此时,一只温热的大手悄无声息地伸进大衣口袋,轻轻包裹住她的。
那热度明明不烫,却轻易点燃了她心底里的火苗。
距离上一次,他握住她的手,没过去多少天。
情况其实不太一样。上回被余震波及,他们都处在无限恐慌之中,他对于她的种种越界举动,更多的是出于保护心理。
而这一次,他非但默许了她的肆意,还主动为之添了把火。
真好,一切都在朝着她梦想的方向发展。
感受到男人手掌心传来的暖意,祝流双暗自窃喜。
她像只在雪地里探头探脑的兔子,时不时地朝何铭偷看一眼。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又迅速缩回去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走路不专心自然是要摔跤的,尤其是在这种路面湿滑的下雪天。
祝流双没能幸免。脚下一个趔趄,她差点在如此浪漫的时刻表演了个“四脚朝天”。
幸好,有人眼疾手快紧紧拉住了她。
只是这么一来,藏在衣服口袋里的两只手重新变换了姿势。
从被他握着到被他牢牢牵着,是更暧昧的体验。
路灯下,祝流双的眼睛亮晶晶的。
许是攥得有些久了,何铭的掌心沁出微薄的汗意,随着脚步的迈动,一路晕进她的心里,连带着她的心坎都潮漉漉的。
“流双,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冬天,菰城下过更大的雪?”在这段路即将走到尽头时,缄默已久的男人突然开口问她。
“啊?哪一年?”祝流双没细想,脱口反问。
何铭却并未接腔,只是淡笑着提醒她:“先上车。”
黑色雨伞向她头顶倾斜,男人绅士地帮她开了门,待她坐好后又替她将车门关上。
甫一上车,祝流双便被车厢里盈满的腊梅香勾去了魂。
起初,她以为是何铭往车上放了什么腊梅味的香氛。眼睛在前头扫了一圈,也没找到,尔后又朝车后座看去。
目之所及是一把鲜切腊梅花。
枝条遒劲,花朵饱满,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皮质座椅上,等待被人发现。
她惊讶地低呼出声,又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忙捂住了嘴巴。
左边的车门洞开,男人收了伞弯腰进来,神情淡定地给自己扣好安全带。
祝流双动容地盯着他的侧脸,低徊道:“学长什么时候买的腊梅花?”
对于她的询问,男人似乎早有预料。
他不甚在意地往后视镜上瞥了眼,道:“下午从云河回来,正好路过老宅,我看花开得正好,就随手剪了几枝回来。”
“哦——”祝流双语塞。
“抱歉,今年所里业务多,估计到年底也抽不出什么空来带你回去。”何铭发动车子,语气真挚道。
其实无需他解释,她也明白这一把腊梅花所代表的含义。
只是,听他亲口承认好像跟她自己猜辨是不一样的感觉。
祝流双找回声音,说:“嗯,谢谢学长。”
他能把对她说过的话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上,已是特别特别难得的事。
车子滑入无边夜色之中,行至闹市区,路上的汽车渐渐多了起来。
车载电台里播放的歌曲十分应景。
“雪一片一片一片,拼出你我的缘分。我的爱,因你而生,你的手摸出我的心疼……”
听着女歌手动情的演唱,祝流双的思绪渐渐随窗外的飞雪一道飘远。
上车前何铭问她,是否记得有一年冬天,菰城下过更大的雪。
当时她一心黏在他身上,没好好回忆,眼下却是真真切切地记起来了。
是有那么一年,菰城下过难得一见的暴雪。
公交停运,学校停课,整座城市陷入困顿之中。
那年,她刚读高一,与田星雨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能挤同一张床睡觉。
她隐约记得冬雪突降的第一天,空气冷得能呼出冰渣子。她小拇指上长了个冻疮,被教室里的暖空调一吹,奇痒无比,以致她在课上频频走神。
下午第二节自习课,班主任老师抱着厚厚一叠练习卷冲进来,大声宣布“停课两天”的消息,接着就是布置作业和提醒学生联系家长尽快来接。
彼时的她正挠着红肿发痒的小指,稍不注意力道,表皮抓破了。
教室里叽叽喳喳,
讨论声比窗外的大雪还要热闹。可这些热闹通通与她无关,祝流双知道,自己是回不了家的。
母亲新找了份育儿嫂的工作,正在同小区一户人家家里给人带孩子。平时吃住都在外,只有她周末回家,母亲才会赶回来。
下这样大的雪,整个公交系统都快瘫痪了。她打电话回去,除了平白增加母亲的负担外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权衡利弊后,她理智地选择了留校。
班主任老师是个刚结束产假的年轻妈妈,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对于祝流双家里的情况也大致了解。因此,当听见她说要留校时,眼里不□□露出怜悯的神情。
敏感的心被刺了下,祝流双选择性忽略,低着头听完了老师的一通叮嘱。
后来……
后来她乖乖在宿舍待了两天三晚,除了吃饭不曾跨出过宿舍门。
一首歌曲唱尽,祝流双的思绪被主持人的声音拽了回来。
她目视前方,平静地开口:“学长,我记起来了。读高一那年,菰城的确下过一场暴雪,学校都停课了。”
“嗯。”
“现在想起来,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有一丁点儿可怜。”祝流双继续道,“大家都回家了,只有我一个人留校。当时我坐在教室里,看着同是住校生的同学一个个被家长接走,心里很不是滋味,差点就当着班主任的面嚎啕大哭了。”
何铭眉头一蹙,不禁放慢了车速。
那个在他回忆里鲜活地唱着歌,独自踩雪的女孩在那时竟是如此心境。
“害怕?”
祝流双撑住膝盖,幽幽地说:“怕呀!我们整个高一年级,才三个女生留校,还都不在一层楼上。要不是对面高三寝室亮着的灯多……”
她话说了一半,思绪忽的转到别处:“对了,学长那时候有没有留校?”
“留了。”
“也就是说……从我们宿舍阳台望出去的那几十盏灯里,其中有一盏是学长宿舍的喽!好神奇……”她眼里泛着不可思议的光,下一秒却突觉遗憾,“真可惜啊,留校两天,都没能在食堂碰见你……”
“不可惜。”男人接过她的话。
“诶?”祝流双偏过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男人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但笑不语。
玻璃窗腾起雾气,将白茫茫的雪色挡在外边。他的侧脸映在模糊的窗畔,看上去分外得柔和。
祝流双心里像被羽毛挠了那般痒痒的,偏想搞清楚他那句“不可惜”究竟是何意,可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他都避而不谈。
末了,她气馁地坐直身子假装不理睬他。
只可惜,她的佯装仅维持了短短两分钟便破了功。
汽车驶入春华里,何铭没有左转驶入地下车库,而是将车子停在了距离小区大门不远的一片草地边。
祝流双不解,问他要做什么。
被询问的男人摩挲着下巴,从储物箱里翻出一双深蓝色的毛线手套。
那双手套又大又厚实,一看就是手工编织的。祝流双猜不到他的心思,只好干坐着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作者有话说:“雪一片一片一片,拼出你我的缘分。我的爱,因你而生,你的手摸出我的心疼……”——歌曲《雪人》
果然是同一个亲妈写的,程警官给俞老师送花,要送亲手剪的白玉兰。何学长给双双送花,送亲手剪的腊梅[垂耳兔头]
第117章 白头相守
“还想不想去玩雪?”何铭把手套塞到她手中问。
祝流双以为自己听错了,僵在那里,一时间忘了接话。
她的沉默给了男人错觉,误以为她不愿意,于是发动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想!”眼见着车子即将离开,祝流双攥紧了手套,迫切地说。
男人停下发车的动作,转过头细细端详她的神情,确定她是真的想玩雪后,稍稍扬起下巴道:“那把手套戴上。”
手套?
是她手里这双?
可是好大呀,都快赶上她两只手的大小了!
祝流双默默看了两眼,正想问他这双手套是谁织的,何铭却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主动作了解释。
“这双手套是我外婆过世前织的,没戴过几回。大是大了点,但起码能御寒,将就着用吧……”
何铭的外婆和她外公是同一年过世的,距今已有六七个年头。
这么看来,他非但不冷情,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极其念旧的人。
祝流双眉眼低垂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默默把手伸进手套里。穿戴好后,她扬起被包得鼓鼓囊囊的两只手给他看。
“好像蚂蚁钻进了豆壳……”她边晃边夸张地说,“不过里面加了薄绒,真暖和,一点儿也不扎手。”
“嗯,能戴就好,下车。”
左边的车门打开,冷风随之灌入。祝流双却丝毫不觉得冷,满心满眼都是要跟何铭一块儿玩雪的喜悦。
她在他之后开门下车,脚刚沾上地,头顶便及时地出现了一把黑色大伞。
心念微动,祝流双怀揣着兴奋与紧张,同他一起走向那片覆盖着白雪的大草坪。
————
路灯照耀下,地上的薄雪闪着温润的光泽,像掺了金箔的芝士奶油。
等走到草坪中央,祝流双跃跃欲试的心终于按捺不住,她蹲下身来,在地上滚起了雪球。一个雪球滚好,她又兴致勃勃地滚了第二个。
“堆雪人?”站在身旁帮忙撑伞的男人看出了她的意图。
祝流双拍着雪球腼腆一笑:“是不是有点幼稚?”
何铭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拿过她手中的雪球替她安到另一个的上面:“现在雪还不够厚,等明天应该能堆个更大的。”
对于雪人的大小,祝流双并无执念。她所享受的,不过是同他独处的乐趣罢了。
提议玩雪是临时起意,他们也没带什么工具配饰,自然堆不出像样的雪人。
望着面前这两个光秃秃的雪球,她瘪了瘪嘴,小声嘀咕:“没有鼻子,没有眼珠子,好丑……”
衣袖被人轻轻触碰,身旁
的人像变魔术似的摊开手掌,硕大的掌心里正躺着两枚灰黑色的小石子。
“呀……眼睛!”祝流双惊喜地喊道。
她竟不知道他是何时扒拉来这两块石头的。
给雪人安好眼睛,蹲在她边上的男人把伞塞给她,兀自走去不远处折了一根枯树枝。她维持着蹲姿,遥遥地望着他。漫天飞雪里,男人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
她迫不及待地直起身,迈步奔向他,脚印在雪地上重叠。
“学长折树枝做什么?”他比她高太多,她不得不踮起脚来撑他。
“雪人的鼻子还有……手臂?”何铭瞥了眼枯树枝,回答她问题的同时将雨伞接了过去。
手中的分量一轻,祝流双踮起的脚尖落到实处。
有些细节她其实很早就发现了,比如——
何铭撑伞时会习惯性地向她这边倾斜。
之前是,今晚亦如此。
回到堆雪人的地方,祝流双按照何铭的设想给雪人添上了鼻子和手臂,装饰完成后两人拉开几步,观摩了一番。
“唔——还是好丑!”她鼓了鼓腮帮子实话实说道。
何铭凝视着她圆鼓鼓的半边脸,极轻地说:“蛮可爱的。”
“可爱……你确定吗?”祝流双不赞同地叉腰。
“嗯——”尾音带上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自然不知道,何铭嘴里的可爱,究竟是在说她还是在评价雪人。
尽管俩人意见不一致,但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争辩,因为祝流双又有别的主意了。
“学长,你想玩打雪仗吗?”她眨眨眼,满脸期待地望向他。
接收到讯号的何铭无奈地问:“你确定?”
那语气,仿佛是在提前告诫她,到时候被砸了可别哭鼻子。
“玩!上回玩打雪仗还是在初中的时候呢……体育老师组织的,玩到裤子鞋子都湿了,回家被我妈一通骂,可是好开心啊……”她说得眉飞色舞,“学长是不是也很久没玩过打雪仗啦?”
“嗯,很多年没玩了。”
“那不如……我来帮你重温一下?”趁说话之际,祝流双弯腰抓起一把雪,迅速捏成团,朝何铭身上扔去。
尚未反应过来的男人即刻“中弹”,雪球在他胸口炸开。
得逞的始作俑者笑着往外跑,溜去更远的地方。
何铭故意沉下脸,语气严肃道:“玩偷袭?”
话音刚落,他也抓起一把雪进行反击。
可惜祝流双早有准备,她像只灵巧的小鹿一般,轻盈地闪过了他的追击。
“咯咯咯”的笑声在雪地上空回荡,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互相追逐着,若此时有人经过旁观,只需多看几眼,便能瞧出男人是在有意让着女人。
“学长,你打篮球命中率那么高,怎么打雪仗都掷不中我,不会是在偷偷放水吧?”玩到尽兴之时,祝流双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狐疑道。
何铭面不改色地说:“没放水,是你反应快。”
被夸奖的祝流双乐不可支,笑容愈渐放肆:“那再来……这次我争取跑慢一点儿……学长快扔……”
绽放的笑脸越来越模糊,何铭重新捏了一个雪球,对着祝流双投去。
相比于之前的手下留情,这回他的力道加大了些,“啪”的一声,雪球精准命中她的侧腰。
前一秒还在扑哧大笑的祝流双,顷刻间蔫了,整个人蹲到地上,吃痛般把脸埋进膝窝。
何铭一愣,遂扔了手中剩下的半块雪球,疾步走向她:“流双?”
望着肩膀一颤一颤的女人,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懊恼。
唇瓣紧抿,他俯下身打算查看她的情况,视线里却突然闯入一双透亮的杏眼。
原来,她轻抖的肩膀不是在压抑哭声,而是在克制笑意。
“骗你的!”祝流双抬起头,狡黠地笑着,手中蓄势待发的雪团瞬时出击,“啪”地擦过他的脸颊,尔后顺着脖子滑落下来。
冰凉的触感激得他头皮发麻,何铭无奈失笑:“演技不错——”
“那是自然……”祝流双得意道。
话音未落,身上便被一枚雪球打中,男人露出难得一见的少年气:“兵不厌诈——”
她“噌”地从地上起来,小跑着去追他。好不容易用力拽住了他的大衣后摆,偏偏被突然回身的人反手一拉,两股力量相互冲撞,惯性使然,他们齐齐跌进绵软的雪地里。
惊呼声中,祝流双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掠过一阵风,再睁眼,何铭的俊脸近在咫尺。
呼吸交缠,他一只手撑在她的正上方,另一只手牢牢护住了她的后脑勺。
祝流双浑身紧绷,怔怔地与他对视。
夜空中的雪花仍在不断下坠,可此时此刻,她的眼里除了他,再容不下其他。
何铭的瞳孔像一汪静谧的海水,蛊惑着她不断下探。那里不仅藏着她的倒影,还藏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
男人的气息紧密地包裹着她,祝流双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
“学……长……”薄唇翕动,她支出一个无辜的笑容道。
光洁的雪地衬得她的肌肤白中透粉,娟秀的脸蛋不过巴掌大,一颦一笑落到男人的眼里,成了无形的催化剂。
何铭喉头滚了滚,霎时觉得浑身的血气不断往上涌。
在意识到某些事情即将起苗头之前,他急忙退开,狼狈地撤回手朝一旁躺去。
脑后突然失去温暖的支撑,祝流双有些不适应。
她慢慢从地上坐起来,环顾四周,草坪上布满了他们的脚印。有些被新雪覆盖了大半,有些还清晰可见。
视线收回,悠悠地转到何铭身上。
他正平躺着,双腿闲适地交叠,胳膊屈起,枕在脑后。
雪花落到他乌黑的额发上,染白了他浓密的眉毛。
恍然间,祝流双的脑海里冒出一句话。
“长相守,共白头。”
曾几何时,她在他的电台节目里听过这句话。
有一年冬天,他独自爬上长白山,在半山腰处拍下了刻有这句誓言的路标……
今晚,他们的头发都被雪染白了。
她私心以为,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共白头”吧。
身边多了一抹身影。
一直不曾说话的男人坐起来,温声问她:“流双,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
这一晚上,他始终没有开口问过她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祝流双便以为自己的演技天衣无缝。
直至他问出这句话,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知道。
他什么都感受得到。
呼吸一滞,她挤出一抹笑容道:“开心多了,特别特别开心。”
“那就好,回去了吗?”男人沉默片刻问。
祝流双讶然:“学长怎么不问问我,今晚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起身,伸手拉她:“如果你想说,自然会主动告诉我。倘若你不愿意说,我又何必逼迫你去回忆那些不开心的事?”
雨伞重新撑开,她跟在他身旁,心情更明媚了几分。
不远处路边的车灯亮起白光,照亮了他们归家的路。
祝流双想:说与不说,好像也没那么重要。因为,对于那些在生命里匆匆路过的人,她已经不在意了——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何学长对双双的喜欢,是生理性喜欢啊!一开始就是!后来是身心都喜欢[三花猫头]
第118章 各怀心事
回到家时,墙上的时钟正指向十点。
屋内灯光敞亮。
揭去夜色这层暧昧朦胧的外衣,两个人竟都有些沉默。
他们无声地在客厅转角分开,一个走向东,一个走向西,各自回屋,洗漱休整。
抱着一身睡衣走到客卫门口,祝流双有意识地朝何铭的主卧看了两眼。
主卧的木门难得漏了条缝儿,“哗啦啦”的流水声伴着暖黄的灯光一起流泻出来。
她站在门口听了一阵,才转动门把手隐入客卫。
等她冲刷掉满
身的寒气,端着一张脂粉未施的脸从卫生间出来,主卧的木门已经关上了,而客厅的茶几上,多了一束腊梅。
祝流双提着脏衣篓慢吞吞走去西阳台,打开洗衣机柜门,将换洗衣物丢了进去。做这些的时候,她有点心不在焉,因而动作不似平日那般麻利。
今晚的何铭较之前相比,很不一样。
尤其是那双望向自己的丹凤眼,里面搅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每每看向她时,祝流双总觉得他不像是完全在看她,而是透过她,在看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人。
可他对自己的温柔,宠溺和关心都作不得假。
是她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
心头被莫名的烦躁困扰,她对他的过去知之甚少,面对未知,难免会妄加揣测。有了猜测便有了无限种可能,而这种种可能之中,有一种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
那便是——
成为某个人的替代品。
也难怪她会如此胡思乱想,毕竟每个人的青春里大抵都会出现一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何铭今年二十八岁了,即便他再怎么“不近女色”,也应该有个想要极力靠近的人。
想到此处,祝流双的眼眸黯淡下来。
他不是个喜欢将心事外露的人,要从他嘴里得到些什么,主动问或许并不可行。
但如果去向叶行之打听,那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况且,以他的性格,不一定会将感情之事托予他人……
越想,脑子越乱。
纠结到最后,祝流双干脆选择摆烂。
胸口闷闷的,她虽心上添了堵却还是趿着拖鞋走去厨房,准备煮一碗姜汤给何铭驱驱寒。
燃气灶上,烧开的生姜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她往里添了几段葱白和两块黄/冰糖,继续熬煮。
辛辣的姜味不断飘上来,刺激着鼻腔。等冰糖完全融化,她捏着鼻子将奶锅里的葱姜水倒进碗中。
身后倏地传来指节叩动门板的声音,她被吓了一跳,稍不留神几滴滚烫的热水溅到手背上。
“好烫!”祝流双一脚跳开,就差没把锅扔了去。
靠在门边,本欲问她在做什么的男人,面露焦急之色,大跨步进来,二话不说拉过她的手放到水龙头下。
凉水冲淡了手背上的热度,没几秒功夫,她便感觉不到灼痛了。
可身旁的人似乎并没有打算放开她的手,而是语气严肃地提醒道:“要冲够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
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点?
她只是被溅到几滴热水,又不是被泼了一整个手背……
祝流双暗自腹诽,虽然心里一百个不赞同,却不敢声张反驳。
手腕被何铭圈住,肌肤相贴处传来让人不容忽视的温度。
他没像上回那般,不知轻重地箍紧她,只是虚虚地扣着,不允许她逃离。
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祝流双不自在地吐息:“学长……我自己来就好。”
男人的手应声松开,懒懒地垂到身侧。
只是,他的眼睛却不曾离开她的手背,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
祝流双无法,只得继续保持着冲水的姿势。
十五分钟本就漫长,尤其是被他如此专注地监督着,简直是度秒如年。
“学长,葱姜水趁热喝才有效。”目光落到流理台上,她想到了支走他的办法。
男人“嗯”了一声,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特地给你煮的,喝了驱寒发汗。”见他不动,祝流双又道,“今晚你陪我在雪地里玩了这么久,要是因此冻感冒了,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果然……还是“道德绑架”比较有用。
她话没说完,认真监督的男人伸手端起了瓷碗。
大拇指在碗口处摩挲,他若有所思地问:“那你呢?”
“我?”祝流双愣了愣,领会到他话里的意思后,淡笑着开口,“我等下去喝包板蓝根就行啦……这个葱姜水的味道太冲,下不了口。”
男人不再言语,仰起头来喝葱姜水。
趁他转移视线的功夫,祝流双悄悄收回手,举到眼前瞧了瞧。
手背白皙无瑕,已经完全寻不到被烫的痕迹了。
旋即,她关了水龙头把手晃到何铭面前,语气轻巧道:“喏——五分钟足够啦!一点事情也没有。”
伸出去的手意外被人捉住,祝流双僵着半边身子任他细细翻看。或许是轻度近视的缘故,他看距离过近的物体时,会习惯性地眯起眼睛。
从她的角度望去,那双丹凤眼好似闭上了一般。眼角朝内镶嵌,眼尾向眉梢微微挑去,在脸上勾勒出两道赏心悦目的弧度。
祝流双不禁看得有些入迷,连何铭叫她都没听见。
“想什么这么出神?”男人轻点她的指尖当作提醒。
食指相接的地方过了电,暧昧的电流一路顺着胳膊传到大脑,祝流双猛然回神。
“没……没什么……我去喝板蓝根。”耳根已经红了,好在红云还未爬上脸颊,她迅速将手揣进衣兜里,落荒而逃。
而在她看不见的身后,男人抿直的唇线渐渐松弛下来,他眯起眼睛,像只慵懒的狐狸一般,露出难得一见的笑。
这一晚,注定难眠。
有人抓着元旦小长假最后一天的尾巴,三五好友相聚,不醉不归。
有人抱着手机,划拉过一个又一个视频,却始终生不出睡意。
……
而祝流双呢,她拉了灯对着天花板数了一个多小时的绵羊,脑海里依旧驱不散何铭的脸。
窗外白雪皑皑,她索性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走到窗边,对着洋洋洒洒的飘雪发起呆来。
时间往回推——
临睡前,她收到何铭发来的微信消息。
询问她在万汇商场外哼唱的歌曲叫什么名字。
祝流双不知所以,直接去某音乐软件上搜索了歌名,把整首歌的链接分享给他。
何铭的回应姗姗来迟。
【听完了。流双,说来你可能不信,高三停课留校那晚,我在回宿舍的路上听到过这首歌。现在想来,那个唱歌的姑娘,大约就是你。】
目光被手机界面牢牢攫住,瞳孔骤缩,祝流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今晚的种种不寻常都有迹可循!
他同她提及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雪,他意有所指地跟她说“不遗憾”,他眼里积蓄的她看不懂的情绪。一切的一切,都缘于那一晚的偶遇。
……
困意全无,梧桐树光秃秃的枝干上堆满了雪。
失了焦的瞳孔在摇晃的枯枝间重新点亮,祝流双彻底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何铭既然能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找出关于她的碎片,想必这份回忆,于他而言必定弥足珍贵。
胸腔“砰砰砰”地震动着。
嘴角如新月般高高翘起,在她脸上无声绽放。
笑着笑着,她的肩膀开始耸动,转眼间,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尾滚落。
这一晚,站在窗边看雪的不止她一人。
几十米相隔的主卧阳台上,一道孑然的身影倚墙而立。
何铭近来的失眠状况其实已经改善了很多,药量也比之前减了半颗。
只是今晚除外。
同祝流双聊了会儿微信后,他便失去了入睡的能力。
心中思绪纷繁,他干脆下床去阳台上吹冷风,企图让自己清醒清醒,顺便把盘踞在心头的结解开。
冷风吹拂下的大脑恢复了思考能力,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摆到面前。
自他们相识起,命运便串起了一条绳索,将他们不断地推向彼此。何铭从不否认自己对祝流双的好感,起初是因为她在某些方面像极了他的母亲。而随着接触的加深,她身上的许多特质都深深地吸引着他。
她的笑容治愈了他的伤痛,她的眼泪让他胸中酸涩,她的坚韧独立令他心疼……直到某一天,这些吸引攒聚在一起,有了质的改变。
他对她产生了保护欲,占有欲,甚至是……身体上的冲动。
即便没有谈过恋爱,何铭也知道,这样的感觉叫作“喜欢”。
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又或许——
不单单是喜欢。
父母失败的婚姻,让他对组建家庭无所憧憬。可若那个共度一生的人是祝流双,他愿意试试看。
同居短短数月,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家里有她的存在。
厨房多了烟火气,冰箱不再空空荡荡,屋子里添置了鲜花和各类小摆件。
每当加班回来,看见她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亦或是趴在茶几上看课做题,他都觉得心脏被填塞得满满的。
指节捏得发白,他没来由地慌张,所以——
这就是“爱”吗?
爱这个字眼,何其沉重。
在人生的前二十八年里,他享受过亲人的爱,也无所保留地爱着他们。
可他们都相继离开了。
那祝流双呢?
她愿意接受他的爱吗?
她会否回馈他同样的爱意呢?
何铭不得而知。
在感情之事上,他
并无自信,毕竟他的原生家庭已然支离破碎。
清明的眼神逐渐变得彷徨,何铭犹记得医院的走廊上那荒诞而戏剧的一幕。她问他,要不要和她结婚。
就好像,婚姻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买卖。
她说,她看中的,无非是他的样貌、工作和人品。
他们随时都可以好聚好散。
思及此处,他自嘲地苦笑。
起码,他还是有让她喜欢的地方,不是吗?
若不是靠着自己这副好皮囊,她怎么会动不动就脸红害羞,又怎会轻易接纳了他身体的靠近?——
作者有话说:两个小苦瓜[摊手]
第119章 不速之客
凌晨一点,外边的雪忽然停了,风也顷刻间安静下来。
何铭关了窗,思虑深重地走回卧室。
写字台上,笔记本电脑还散发着幽蓝的光,界面右下角的微信图标闪烁不断。
他靠坐在椅子上,机械地点开。
工作群里,林辉和顾旭峰的消息刷了半屏。
起初,他们还在一本正经地讨论工作。渐渐地,话题却跑了偏,一下跃到了他的身上。
何铭粗粗扫两眼,无视了同事的八卦。
他随手打开一份采购合同,盯着上面的数据看了好几遍,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耳边不断回想起那日的对话。
她说,她想找一个依靠,一个能让日子过得轻松些的依靠。
她又说,她其实这辈子都不打算结婚,因为她的家人患有免疫系统疾病,她很怕把不好的基因遗传给下一代,更害怕去祸害另一半。
她还说,选择找他领证,不过是为了应付世俗眼光,各取所需。
那日,他属实是“病急乱投医”,听不出她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而今冷静下来反复思量,却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他在手机搜索栏里写“HLAB27阳性意味着什么?”
万能的搜索引擎很快回答了他的提问。
“HLA—B27是一种基因标志,约有百分之九十的强直性脊柱炎患者会检测出阳性。这种基因的存在增加了患强直性脊柱炎的风险,但并不意味着一定会发病,而很多HLA—B27阴性的人,也有可能罹患强直性脊柱炎……”
细细读完这段科普,何铭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祝流双对于未来的恐惧和担忧他完全能够理解,也不认定她是在杞人忧天。相反,他觉得她是一个特别善良的姑娘,有很高的道德感,事事为他人考虑。
可作为男人,他的想法或许更为理性。既然无论这种基因是否为阳性,都有发病的几率,那不如勇敢面对未知,把选择的重心重新放到生活本身上。该爱就爱,想结婚就结婚,想要孕育新生命就……
倘若她真得不愿冒险生下孩子,那他也能够接受。
毕竟,孩子并不是婚姻的必要组成部分。
想明白这一切,何铭心中豁然开朗。他决定找个时间和祝流双好好谈一谈,关于他对她的感情,关于他们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他还准备去人民医院找一趟风湿科免疫科的刘主任,咨询下强直性脊柱炎相关的疾病预防问题。
但不是现在。
眼下临近年关,他被工作缠得焦头烂额,实在抽不出身冷静地与她彻夜长谈。
再者,他需要铺垫。
如果一下子把自己的感情全盘托出,她会不会因为惊愕害怕而直接逃跑?
也许,春节假期会是一个比较适宜的时机。
那时没了工作的牵绊,他们有大把的时间敞开心扉,了解彼此的想法。
今年过年晚,春节要到二月中旬往后。余下的一个多月他该做些什么?
这对于感情史一片空白的人来说,着实是一件棘手的事。
何铭没有追过人,但见识过身边的其他男士追求女孩子。归纳总结一下,秘诀大概就是——主动。
的确,他可以表现得更为主动。就像今晚在厨房一样,有意逗逗她,将那份悄然滋长的情愫大方地放置于阳光下。
祝流双是个敏感又心思细腻的姑娘,对于他的转变,她一定感受得到。
眉头被熨烫平整,那双丹凤眼里隐隐展现出期待的光芒。
他很想看看她的反应,也迫切想知道,她对他的感觉,是否也如他一般,在不知不觉中越过了“合约夫妻”的界限?
————
祝流双觉得何铭最近有些反常。
虽然他在家里待着的时间不多,但只要回家,便会频频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她在厨房做饭,他会过来帮着择菜洗锅。
她在客厅刷题,他就抱着笔记本坐到离她不远的餐桌上办公。
她在西阳台收衣服,他也要拎着洒水壶过来凑热闹,美其名曰照护绿植。
……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灵敏如她,怎会嗅不出这其中的玄机?
可祝流双还是努力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静静看他“表演”。
从前都是她有意接近他,如今角色反转过来,她终于尝到了被人主动追求的滋味。客厅里每隔三两天就会变幻种类的鲜花,茶几上不时出现的切成块的餐后水果,手机聊天框里准时打卡的问候……
男人表达爱的方式质朴又笨拙,却让祝流双觉得无比可爱。
说实话,在此之前,她很难把“可爱”这个词安到何铭身上。
别人对他的评价从来只有高冷、严肃、难以接近。他们何曾见过这个男人赤忱、温柔、羞赧的一面?
都说“男追女,隔重山。”
阻隔在他们之间的不是难越的高山,而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纵然祝流双的心底早已鲜花遍开,她还是不愿轻易戳破阻碍。
最先踏足爱情这条河流的人是她,但她有自己的坚持。
她近乎偏执地以为,在爱情里,谁先开口告白,谁便落了下风。
既然当初那条匿名表白短信发错了号码,那就证明,运命给了她一次重新把握主动权的机会。
这一回,她定要等他先开口。
听他告诉她,他爱她。
当然,有些情绪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装出来的淡定总有破功的时候。
比如,她抵挡不了他的眼神攻势。
田星雨曾跟她偷偷吐槽过,何铭那双丹凤眼,看人太过凌厉,显得冷漠薄情,远不及岳临的桃花眼招人喜欢。
可祝流双不这样觉得。
自那晚之后,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比之前更为绵长,也愈发柔软。
他喜欢站着,同她面对面说话,更喜欢在说话时低下头,牢牢锁住她的视线。四目相对,他眼里的锋芒尽数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缕缕的缱绻。
这样深邃的眼神,每每撞上,都令她的胸腔为之震颤。
心脏像翻滚进滚烫的糖浆里,一次次的上下起伏,左右鼓动,直至彻底沉沦。
除此之外,愈来愈频繁的肢体触碰也让她难以招架。
他背后是否有人帮着出谋划策,祝流双无从得知。
但何铭的的确确是开窍了。
递东西时,他的指尖会不经意间滑过她的掌心,那股若有似无的痒意让她心中难耐。
人潮拥挤时,他会伸手虚虚环绕住她的后背,给足她安全感。
看见她做题,他会主动走过来,询问她有没有不懂的地方。若是需要他的讲解,他便会俯下身来,同她挨得很近很近。
他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一般,抛弃了所谓的“绅士”和“分寸感”,有意无意撩拨着她的神经。
祝流双把连日来发生的事通通告诉田星雨,坐在电话另一端的好友欢呼起来,由衷地替她高兴。
临挂视频前,好友再三叮嘱她:“双双,何铭现在就是那只只对你开屏的公孔雀,可劲儿献殷勤显摆呢!咱坚持住啊……别那么快丢盔弃甲。你都暗恋他这么多年了,现在好不容易风水轮流转,不多吊吊他胃口,
我都替你委屈!”
祝流双应声说好,心里也开始有了新的期许。
何铭已经如此“明目张胆”了,那他会在什么时候迈出最终那一步呢?
————
时间来到一月下旬。
祝流双没有等来她所期待的告白,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天她下班晚,回到春华里已经是晚上七点。
何铭提前给她发消息说今晚大概七点半到,想和她一起吃晚饭。至于饭菜,他会直接从门口饭店里打包好带过来,让她不要去厨房忙活。
祝流双乐得清闲,到家后直接去了卫生间,美美地给自己补了个妆。
头发梳到一半,门铃突然响了。
她面露喜色,放下木梳,急急忙忙朝玄关跑。
跑到半路,心中纳罕:房门是密码锁,何铭平日里回家都是自己进门的,何时按过门铃?
难道是菜买得太多,没手按铃了?
屋外的“叮咚”声持续不断地奏响,她来不及深思,直接开了门。
“老半天都不开门,密码怎么换了?”不满的声音率先冲进来,占据了她的耳朵。
祝流双尴尬地张着嘴,一句“叔叔好”僵在喉咙里,最终化为一抹局促的笑。
“小祝?”何关山显然没料到前来开门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子,神情略一恍惚,说话的语气比几秒钟前还要冷硬,“阿铭呢?”
祝流双心里虽不喜这位名义上的公公,面上却还是毕恭毕敬地回答:“阿铭大概七点半到家,叔叔……你先进屋坐吧。”说着,她打开何铭的半边鞋柜,准备替他拿一双拖鞋。
可一眼望到底,竟是连一双多余的男士拖鞋都瞧不见。
她尴尬地取了对鞋套递给杵在门口的中年男人,道:“叔叔,前些天大扫除,把旧拖鞋都扔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您……将就着套一下。”
也不知道他信不信她的说辞,祝流双脸上堆起笑,十分为难地望着来人。
何关山觑了一眼灰扑扑的鞋套,冷哼几不可闻。但他没有当场给祝流双难堪,换上鞋套后,一声不吭地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祝流双泡了茶放到茶几上,陪着坐到沙发的另一端。
客厅里的气氛严肃异常,让人如坐针毡。她酝酿半晌才决定开口,寒暄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何关山挡了回去。
“你跟阿铭,是同居了?”
这屋子里随处可见她生活的痕迹,即便她硬着头皮否认,想必何关山也不会相信。
于是,被架在柴火堆上煎熬的祝流双只好生硬地点了下头。
望着沙发另一端那张愈发阴沉的脸,她底气不足地手握成拳,迫切希望何铭能尽快回家,解救她于水火——
作者有话说:这两章过渡,所以心理活动比较多。
进入新剧情啦[三花猫头]
“HLA—B27是一种基因标志,约有百分之九十的强直性脊柱炎患者会检测出阳性。这种基因的存在增加了患强直性脊柱炎的风险。”——来自网络
第120章 重磅炸弹
男人的视线如鹰隼般环视整间客厅,每扫过一处,目光便会在那处稍作停留。
祝流双悄悄侧过身,把手机藏在衣袖底下给何铭通风报信。
【学长,你还有多久到家?叔叔过来了。】
指尖飞快翻动,她一面继续陪着笑脸,一面按了“发送”键。
未几,入户门外传来“滴滴滴”的提示音。
祝流双“咻”地从沙发上起身,讪笑道:“叔叔,应该是阿铭回来了,我去看看。”说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门口。
“嘎吱”一声响,木门朝外打开。
见她站在门口,正准备进屋换鞋的男人面上一喜,眉毛微微挑起:“这是……迎接我呢?”
祝流双不接腔,挨到他身旁小声问:“学长,你没看我发的消息吗?”
“什么消息?手机在包里……”何铭掂了下手中满满当当的打包盒,道,“甜椒炒肉片,萝卜排骨汤,清炒芥兰,够吃了吗?”
“可能……不太够。”祝流双努努嘴,朝何铭使了个眼色,“叔叔来了。”
何铭神色一滞,语气明显转冷:“我爸?”
“嗯,来了有一会儿了。”觉察出他的低气压,祝流双默默提走他手里的餐盒,道,“我去厨房炒个快手菜,你们聊。”
衣袖被人轻轻拉住,她疑惑地转头。
“不用,就咱俩吃。”男人连忙叫住她说。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祝流双面露难色。
何铭却坚持道:“不会。你去给菜装个盘,我这边……很快结束。”
她不敢再劝,乖顺地点了点头,左拐进了厨房。
一道厚重的磨砂玻璃门,将她与外面那对关系紧张的父子阻隔开来。
祝流双大气不敢出一声,轻手轻脚地从橱柜里取出几个盘子。她人虽还在厨房忙活,心思却早早地飞去了外边。
客厅隐约传来动静,她的神情不由地紧绷起来。
“房门密码换了怎么不说一声?”先开口的是何关山。
紧接着,何铭沉声回答:“没必要。”
“没必要?什么叫没必要?我是你父亲!”闻言,何关山的声音陡然间拔高,带着愠怒。
“说吧,今天过来有什么事?”何铭仍维持着一丝冷静,直接避开了父亲的质问。
可他的冷静并没有浇灭何关山的怒意,反而加速了火山的喷发。客厅里蓦地传来一声嗤笑,尔后是男人粗粝的低吼。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进门到现在,连声爸都没叫过。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怎么,没事我就不能过来了?”
“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何铭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爸……我们出去说吧。”
……
客厅里的两人剑拔弩张,“战火”逐渐蔓延,祝流双听得胸口沉闷,手中的动作更加心不在焉。
“砰——”
猝不及防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到了茶几。
祝流双心头猛地一跳,食指关节处传来刀割一般的刺痛。
她赶忙低头查看,入目是刺眼的鲜红。
因为撕保温盒的时候太过用力,铝箔纸盖一不小心就成了割伤自己的“利器”。此刻,细密的血珠子正沿着划开的皮肤缝隙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将食指抵到唇边,用力吮吸。
铁锈般的咸腥味瞬间麻痹了大脑神经,耳边混沌的争吵被织布机的嗡鸣声所取代。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的动静突然变小了,尔后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厨房门被人稍稍拉开一条缝,祝流双错愕地抬眼。
“流双,我有事出去下,晚饭你先吃。”何铭揉着眉心说。
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祝流双把手背到了身后,指腹用力捏住伤口,温吞道:“哦,好。”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回应他的语气也出奇地平淡,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般告
诉自己。
“可能有点久,不用等我。”男人面露歉意,再次叮嘱道。
祝流双“嗯”了声,故作娇憨地宽慰他:“放心吧,我可不会让自己饿肚子!”说完,她不再看他,低下头去撕另外两份外卖的铝箔纸盖。
待得一前一后两道身影通通消失在玄关处,她绷紧的双肩才慢慢垮下来。手掌抚上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缓慢地吐出。如此循环往复,惊颤的心跳终得以平静。
饭菜还没凉透,温热的气息裹着油香沁入口鼻,色香味俱全的几道菜到了她嘴边,却有些食不下咽。
祝流双有气无力地捏住筷子,一下一下杵着碗里的米饭。视线不受控制地往不远处的茶几上飘去。
十几分钟前,她给何铭的父亲泡了一杯红茶。
十几分钟后,那杯红茶正狼狈地立在茶几上。
玻璃杯里的水少了三分之二,茶叶凌乱地粘着杯壁。瞧着桌面上那摊洇开的水渍,祝流双的脸色暗了又暗。
不知为何,胸上的窒闷感比将才更重了,她需要大口大口呼吸才能够缓解。
————
单元楼下,寂静无人的小道上。
猩红的火光在暗夜里燃起。
何关山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声音恢复了些许温度。
“阿铭,你外公不在了,今年年夜饭……回悦湖湾跟我们一起吃吧。”其实他今天过来,是想跟儿子缓和气氛的。
“不必了。”何铭眼皮都不抬一下,直接回绝。
“年夜饭年夜饭,总要跟家里人一起吃的吧?”何关山踩灭烟头,语气严肃道,“你一个人过……要是被你那些叔叔伯伯知道了,不得指着我鼻子骂?”
何铭拉下脸,讥道:“往年我不跟你们一起过年,也没见别人在意。”
“那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的。”
眼看着要吵架的苗头越来越甚,何关山率先退了一步,放缓语气道:“好好好,你要实在不想来,就随你。不吃就不吃了,但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什么事?”何铭凉凉地望着父亲。
“你跟小祝是在同居吧?进展到哪一步了?”
突然提及祝流双,何铭的眉头锁到一起。
他抿唇不应,何关山的语调便提高了一分。
“我不管你们进展到哪一步,趁现在陷得不深,你赶紧跟她分手!”
“我喜欢谁,跟谁交往,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何铭上前半步,胸膛上下起伏。
上回在医院,他向父亲介绍祝流双时,父亲还是笑眯眯的,怎么这次一上来就态度强硬地要求他分手?
“这件事听我的,准没错!”何关山似有顾虑,只一个劲儿劝何铭分手,却支吾着不说缘由。
何铭面上维持着难得的理智:“爸,既然您这么信誓旦旦地要我们分手,总得给个理由吧?”
“理由……当然有!我只是……”何关山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忽而变得凝重。他直直地望向何铭,眼神复杂难懂,“只是……唉……”
冷冽的夜风刮过,路边的香樟叶随风颤动。
路灯下,中年男人的脸被照得惨白。他的嘴巴牢牢地锁着,唇角上方两道法令纹深陷下去。仅是一瞬间,何铭便觉得父亲苍老了好几岁。
明明前一秒还在与他针锋相对的人,这会儿却突然失了气势,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
“到底是因为什么?”他紧盯着他。
何关山背过身去,把脸隐进昏黑里:“等下我会发一份资料到你微信上,你看完就知道了……”
至于资料上写了什么,他固执地不愿亲口诉说,只一味地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烟来,为自己点燃。
何铭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父亲抽烟。
等一支烟燃尽,背影颓唐的男人回过身来,手臂搭上他的肩头,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尔后独自朝小区大门走去。
————
父亲何关山的微信消息是在十分钟后发过来的。
彼时,何铭仍站在单元楼下来回踱步。
烦躁让他险些乱了方寸,因此,他不敢那么快上楼。
手机一直捏在掌心,消息提示音响起时,他当即点了进去。
PDF文档甫一打开,一张扫描版的陈年旧报闯入眼帘。
首页上某篇报道被人用红笔框了出来,上边的字迹又小又密,不甚清晰。唯有中间那行加粗的铅字标题强势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菰城公交车坠湖:“暴力”乘客与“老实”司机的生死博弈》
心脏皱缩,胸腔里的空气猛地被抽干。那行醒目的标题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指尖迅速在屏幕上滑动、字迹放大,随着页面的后移,何铭的眼神一寸寸冷下去。
母亲的死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他好不容易将它藏起来了,父亲却又一次赤/裸/裸地旧事重提。
他不是要给他看理由吗?
这是什么理由?
难道——
念头袭进脑海时,浑身的血液上涌,手脚霎时间被麻木和僵冷包裹。
视线移到最末行,几个与事故相关的主要人物的名字赫然在列:闹事乘客李某伟,公交司机祝某东……
祝某东……司机和祝流双一样,都姓祝。
何铭把手机凑到眼前,将画面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祝”这个字充满整个手机屏幕。带着斑驳黑点的“祝”字在他眼底散了架,笔划飞来飞去,带着锋利的棱角刺向他的瞳孔。
怎么会?
巧合罢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妄图甩掉脑海里的重重画面。
可现实却不打算放过他。
“滋滋”手机振动,来自父亲的新消息如重磅炸弹一般给他判了“死罪”。
【祝某东全名叫祝向东,你可以问问你的女朋友,她父亲叫什么名字。如果你仍执意跟她交往,阿灵在天有知,恐难瞑目。】——
作者有话说:关于这个事故,前面已经铺垫很久了[摊手]作为双双的亲妈,我选择让男主先知道,先承受痛苦[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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