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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他的晚安


    暮色将最后一缕霞光湮没,空气里起了薄雾。


    放眼望去,周遭的一切像隔了层旧纱帘。祝流双离家不过短短几日,竟生出种“物是人非”的荒唐念头来。


    东湖小区进门口的泥坑不知何时被人修补好了,无需她小心翼翼地躲避。十幢楼下经常短路的感应灯恢复了应有的灵敏度,一跺脚就亮。连楼道里剥落斑驳的墙壁,也被涂上了崭新的白漆,在灯光下隐隐泛出水光,仿佛还未干透。


    一只脚踏上二楼,邱大爷家的厨房里照例传来油锅爆炒的“呲啦”声,扑鼻的蒜香顺着门缝钻出来,祝流双不觉顿了顿脚。掌跟搭上扶手,楼上王姨家读二年级的小孙子正在背乘法口诀表,磕磕绊绊的又卡在了“七九六十一”。


    “六十三!七九六十三!背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是记不住?”


    祝流双低头默念,口型竟与三楼突然传来的咆哮声完全对得上。


    她仰起头望向楼梯中间的空隙,目光穿过螺旋上升的扶手,渐渐变得清明。有些东西,始终不会改变。比如说,这里日复一日的烟火气。


    弯起唇角,她将心头那点似是而非的怅惘甩掉,加快脚步往自己家走去。


    刚在六楼冒了个头,就听得母亲喜出望外的叫唤。


    “小双!”


    祝流双抬眼,见母亲单薄的身影倚在门框上,责怪脱口而出。


    “妈,怎么穿这么少?”她眼眶不自觉泛红。


    顾春玲挥舞着手中的锅铲,脸上笑意不减:“炒个菜有点热,就把外套脱了。我想着你该回来了,索性站门口等等……”


    祝流双三步并作两步向上走,急急忙忙推着母亲的肩膀进屋:“赶紧去把衣服穿上!”


    顾春玲却不应,手掌无意识地在围裙上蹭了蹭,转头托住女儿的脸细细端详。


    “好像瘦了……”她喃喃,指腹轻轻摩挲女儿的腮帮。


    感受着那份粗糙的抚摸,祝流双慢慢覆上母亲的手背,笑着反驳:“哪里瘦了?我昨天刚称过,胖了一斤!”


    “下巴都尖了……”


    “您怕不是老花眼度数又加深了吧?”祝流双故意将脖子往里缩,硬是挤出一个双下巴道,“看,这么多肉呢!”


    “贫嘴。”顾春玲睨了女儿一眼,转身去厨房,“光顾着跟你说话,锅里的汤都要见底了。”


    祝流双弯腰拿起沙发上的黑色羽绒服,追着母亲的脚步走进厨房。


    “煮了什么好吃的?”她边说边将羽绒服披到母亲身上。


    “芋艿烧排骨,菜苔炒肉,腌笃鲜……都是你爱吃的。”顾春玲掀开砂锅盖,往腌笃鲜里撒了一把葱花。


    “咕嘟咕嘟——”奶白色的汤汁在滚烫的砂锅里沸腾。


    祝流双短暂地瞥了眼,便调转身子寻到冰箱的位置。拉开冷藏室的门,一盘剩了三分之一的青椒炒咸菜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酸楚在眼眶里积蓄,她努力睁大眼睛,才没让泪水模糊视线。抬手捂了捂冰凉的双颊,她若无其事地关上冰箱门,只当什么也不知道。


    “好香啊!能在大冬天吃到妈妈做的菜,我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她一下子虚扑到母亲背上,吸吸鼻子道。


    “马屁精!”顾春玲反手拍了拍女儿的脑门,明明十分受用仍口是心非地说。


    家里没有暖气,饭菜上了桌很快就会冷掉。因此,吃饭的时候,顾春玲一个劲儿地给女儿夹菜,催促她快些吃。


    祝流双对着碗面上堆成小山的排骨长吁短叹:“妈——你自己多吃点,别光顾着省给我吃呀!”


    听到女儿的话,舀了小半碗腌笃鲜正欲往女儿身边送的顾春玲微微发怔,她放下碗,象征性地给自己夹了块芋艿,讪笑道:“我吃着呢!要是小何过来吃饭,就更好了。人多……热闹。”


    说起何铭,祝流双略带羞涩地低下头,她“嗯”一声,避开母亲探寻的视线。


    “小何工作这么忙吗?连顿饭都赶不过来吃。”


    祝流双闻声,煞有介事地点头说:“嗯,挺忙的,最近几乎天天加班。今晚有个饭局,也不知道要应酬到几点。”


    她随意的感怀落到顾春玲耳朵里,却成了缺少陪伴的牢骚。老一辈大多是男主外女主内,顾春玲更是个再传统不过的女人。她劝慰女儿:“小何工作忙,你要多体量……不过天天熬夜总不是办法,要身体熬坏了就得不偿失了!小双啊,你平时也多劝着点小何,别光顾着挣钱。”


    “知道了,知道了。”祝流双偷偷瞄了母亲一眼,囫囵应着。心里却叫屈道:那也得他愿意听才行啊!


    不过现阶段,她好像还没有资格去管束他的工作。


    见女儿连眼皮都没掀,一心专注碗里的菜,顾春玲无奈摇头。她继续问:“明天周日,小何也要加班?”


    “不加,他说明天有空,晚上陪我去夜市摆摊。”祝流双一不留神,把实话说了出来。


    糟了!她迅速抬头,母亲望向自己的眼神不出意料地裹了点怨怪。


    “那怎么不说来家里吃饭?”顾春玲语气严肃道,“不会是你不让他来的吧?”


    祝流双头大,连忙为自己辩解:“怎么可能!是他自己说不想让您多操劳……”声音渐渐弱下去,显得她底气不足。


    顾春玲的脸色却是没来由地白了白。祝流双不明白母亲为何神色大变,她捏了捏掌心,用沉默给这场不太愉快的对话画上句话。


    半晌,她听见母亲满是疑虑地开口:“小双……小何是不是瞧不上咱们家的条件,才不肯来的?”


    头顶上方晃眼的白炽灯照亮母亲青灰的脸,祝流双怔忡地凝视着母亲皱成川字形的眉间,那儿仿佛藏着一根尖锐的细针。每颤动一下,便轻轻刮蹭过她的心尖。


    她难过地发现,这些年家里的种种变故和遭遇,早已为母亲铸就了自卑的底色。因此,她敏感,多疑,焦虑……凡事都往坏处去想。


    泪意重新在眼眶里聚拢,祝流双握住母亲的手,安慰道:“妈,想什么呢!他要是瞧不上咱们家,就不会跟我领证啦……何铭他,不是这样的人。”


    “那就好……是妈胡思乱想了。”顾春玲讷讷地开口,假装埋头吃饭,“昨天,我跟卖水产的老刘定了笼野生黄鳝。要不,你再问问小何,明晚过来吃饭?”


    母亲仍揪着吃饭的话题不放,祝流双心下无奈,抿着唇迟迟不搭腔。


    顾春玲继续游说:“咱们两个人也吃不完……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嘛!”


    “现在?”


    “随你自己。”顾春玲把碗里的菜吃完,端着空碗站起身。


    “那晚点吧……他估计还在饭局上呢!”祝流双嘟囔着问母亲,“这就吃完了?菜都没怎么动……”


    厨房的水龙头打开,顾春玲的声音夹在哗哗的水声里:“七点广场舞要开始了……”


    “什么时候跳起广场舞了?膝盖吃得消?”祝流双蹙眉问。


    “就这几天……楼下你王姨拉我去的。正好……医生说要适当活动活动。”


    祝流双还是不放心:“大冬天的跳广场舞,不冷吗?”


    “在老年活动中心,吹不着风。”顾春玲把自己的碗洗好,快步走出厨房道,“你吃完把碗筷放水池就行,妈回来洗。”


    “我才回家,您就急着出门……”祝流双故意瘪瘪嘴说。


    “八点不到回来。”门关上之际,顾春玲轻笑道,“现在你有小家庭了,妈总要给自己找点娱乐活动……”


    铁门被小声地碰上,她呆呆地盯着门板,心中怅然若失。


    ————


    何铭的电话,祝流双是掐着点拨过去的。


    晚间九点半,估摸着他应该结束饭局回到春华里了。


    窗外漆黑一片,卧室陷入昏黄。坐在床头的人拥着身上的绒毯,耐心等待着电话被接起。


    几十秒后,男人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畔震颤。


    “喂?流双……”


    “学……学长。”静谧加剧了她的紧张,舌头又开始打结。


    “嗯——”男人极轻地应着,尾音微微上扬,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心房如同过电一般,猛得皱缩。祝流双被这一声撩人的轻笑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似乎,心情很好!


    “应酬结束了吗?”她捂着听筒,绯云爬上颧骨。


    电话那头静了静,尔后是男人温和的话语:“刚结束,准备回家……嗝,抱歉,今晚喝得有点多。”


    他说完,又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酒嗝。


    祝流双毫不介意他的失态,反而担忧地问:“喝那么多酒,胃会不会难受?”


    多此一举的追问,她下意识咬住舌尖,不奢望他能回应。


    “有点疼……”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轻,像在自言自语,“不用担心,已经吃了胃药。”


    指甲刮过掌心,祝流双对着听筒出神。何铭鲜少将脆弱的一面袒露在人前,今晚对她这般温和坦诚,许是……有些醉了?


    “有人开车送你回家吗?”她的声音愈发温柔小意。


    “叫了代驾,正在等……流双?”


    耳膜被他的声音挠得痒痒的,倾听着男人如梦呓一般的叨念,祝流双不由地抚上胸口,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节奏。


    风声裹挟着粗重的呼吸声拨动耳廓,她深吸一口气,才断断续续地开腔:“学长……你还在听吗?”


    “在——”


    “我妈让我再问问你,明天要不要来吃晚饭。她说……不嫌麻烦的。她……昨天就去菜场预定了野生黄鳝……”


    掌心捂热了手机外壳,在接近零度的冬夜里,她出了一手的汗。


    若不是不想让母亲失望,祝流双大概也不会给他打这一通电话。


    好在,男人思考的时间并不久,她也因此不用饱受等待的煎熬。


    “好。”电话另一端的人沉默片刻,温声道,“嘱咐阿姨不要烧那么多菜,我不挑食。”


    “嗯。”虽然她知道何铭大概率不会让自己为难。可心里想是一回事,听他亲口答应又是另一回事。


    坐在床上的人数着凌乱的心跳,将脸埋进枕间。她闷住头,“嗤嗤”偷笑两声,视线从枕头缝隙里飘出来,直直落到写字台上。


    那儿正躺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她不为人知的“摘花计划”。


    书页摊开,里边“日久生情”几个字是新添上去的,墨迹仍未干透。


    沉默在听筒里持续膨胀,他们静听着彼此的吐息,谁也没有开口。


    通话时间以秒累加,“嘟嘟嘟”的忙音不曾响起,她便舍不得先行挂断。


    “流双,代驾到了。”


    男人的声音来得猝不及防,像隔了层毛玻璃。


    “哦,学长路上注意安全,到家早点睡。”祝流双捏着耳垂低语。


    伴着汽车发动机“嗡嗡”的轰鸣,男人轻轻地应了声。


    等他挂断电话的间隙,她习惯性瞥了眼通话时间,5分51秒。


    手机屏幕上的数字还在跳动,祝流双忽然意识到,这串不断变化的数字已经超过了他们之间所有通话时长的总和。


    温热的潮水在眼眶里翻涌,她将耳廓更紧地贴向听筒。


    “晚安,流双。明天见。”


    紧闭的双眼倏忽间睁大,祝流双不可置信地把手机举到跟前,迅速切换成外放模式。如果可以,她希望他能把刚才的话语重复一遍。


    何铭从未主动道过“晚安”。


    仅有的那么一次,也不过是顺着她的“晚安”回了一个“月亮”表情。而她,则自作多情地将那个简陋的系统表情当作他的回礼。


    “晚安——”睫毛在眼皮上不住地颤动,祝流双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微微发抖的声音。


    “嘟嘟嘟——”回应她的,是充斥整间屋子的忙音。


    第102章 亲密贴近


    翌日,祝流双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去家附近的农贸市场采购。天气转冷,甜品的受欢迎程度大不如前,因而她减少了采买的量。


    从常去的那家水果店出来,祝流双又拐了个弯转去市场的另一面。那儿都是摆摊零卖蔬果的老人,价格要比店里的实惠不少。


    “阿嬷,今年的草莓甜不甜呀?”她在一个摊头前蹲下,眉眼弯弯地问。


    头发银白的老太太眼睛周围堆满了褶子,从竹篮里拿起一枚色泽鲜亮的草莓:“甜得很!刚摘的,新鲜。小囡你尝一个。”


    祝流双接过,放到唇边咬了一大口,嘴巴跟抹了蜜似的:“真甜!吃过那么多草莓,还是阿嬷家的最好吃……我今天可是专门过来找您买的,前面水果店的大草莓硬是看都没看。”


    老太太听了她的话,笑得褶子挤成了一团,指着纸板上的标价连声道:“好,好,好……买得多的话,阿嬷还可以再给你便宜些。”


    近来,网上流行起一款“搪瓷盆草莓蛋糕”。微信群里好几个熟客都在询问她,能不能复刻。对于甜品的用料,她从来不会以次充好,考虑到草莓初上市昂贵的售价会大大增加成本,她犹豫着没有给出回应。


    眼前老太太卖的这两篮子草莓,个大味甜,关键价格比水果批发店的还要便宜,实在难得,用来做草莓蛋糕再好不过。祝流双咧开嘴,道:“两筐我都要了,阿嬷能给我15一斤吗?”


    “18一斤已经没利润嘞!”老太太颤颤巍巍地伸出两根手指,“最低16,不能再少了。”


    “15嘛!我都买走,您也好早点收摊。大冷天的,省得待这儿吹冷风了。”祝流双故意做出要走的架势同对方讨价还价。


    “诶呦,小囡你这嘴……行了行了。”老太太急了,把竹篮子往祝流双手上一送,“记得多来光顾阿嬷生意啊!”


    目的达成,祝流双火速付了钱,挎上两个沉甸甸的篮子朝停车棚的方向走去。


    两篮草莓,一篮用来做草莓蛋糕,另一篮——正好带回春华里。


    她记得,何铭爱吃。


    上一回超市买的草


    莓,他一个都没吃上。


    ————


    在知礼数这件事情上,何铭做得相当周全。


    祝流双明明发消息叮嘱他,什么都不用带,人家还是拎着两个礼盒上门了。


    “学长,怎么又拿东西来了?”开门的刹那,视线落到他不得空闲的两只手上,祝流双不好意思地问。


    “公司发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野生菌菇,松子?祝流双忍不住腹诽:他们公司福利这么好的吗?三天两头给员工发礼品……


    “流双,鞋套在哪儿?”


    她杵在门边上愣神的功夫,身着加绒皮夹克的男人已经进了屋。


    祝流双自觉失态,羞赧地掩面干咳两声,碰上门道:“不用穿鞋套了,有拖鞋!”说着,她从鞋柜深处拿出一双毛茸茸的男士拖鞋,弯腰摆到何铭跟前。


    鞋子是她早几天网购的,鞋码照着他平时穿鞋的码数来。如果何铭心细一些,便能发现端倪——他脚边的男士拖鞋与祝流双脚上的米白色拖鞋是情侣款。


    她站在他身边,眼睛时不时地往他脚上瞄,套在拖鞋里的脚趾不觉蜷紧了。


    很多时候,祝流双觉得自己是个矛盾体。就像此刻,她既希望何铭能一眼看穿她暗戳戳的小心思,又害怕被他发现后,她没法轻描淡写地接腔。


    可倘若他无所察觉,她肯定会小小地失落一下。


    “这双鞋……”


    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祝流双倏忽抬眼,紧张地问:“不合脚吗?”


    何铭摇头,指尖滑过鞋面上的卡通图案:“第一次穿这么……嗯,可爱的拖鞋……”他脸上并无嫌恶之意,大约是真的有些不习惯,又怕表达错了意思惹她误会,因而努力组织着语言。


    “是嘛……”祝流双脸红了红,鞋尖点地,不打自招道,“正好赶上双十二预热活动,两双一起买更划算。我就按自己的喜好选了……”


    男人的目光落到她的拖鞋上,若有所思地“嗯”了声,没再发表意见。


    “学长……你先去卫生间洗个手,差不多要开饭了。”祝流双赶紧转移话题。她扭头转向厨房的方向,准备去帮母亲端菜。人还未走出半步,便被身后的人拉住了衣角。


    她茫然回身,不解地望向何铭。


    男人松开手,示意她靠近自己,显然是有话要说。


    “学长,什么事?”祝流双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问。


    何铭望了眼厨房门,确定里面的人不会立马出来,于是轻声说:“流双,在这儿,你可以换个称呼。”


    “什么称呼?”


    男人不觉失笑,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漏出一丝光亮。


    “你叫我学长,显得我们很……生分。阿姨听到,会不会有想法?”他学着她的模样,压着嗓子说。


    因为怕顾春玲听见,两人的头挨得很近。何铭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扑到祝流双的耳廓上,搅乱了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


    屋子里很冷,冷得能看清嘴巴里呼出来的白气。


    祝流双的耳廓却很烫,烫得她以为那儿的肌肤要烧起来了。


    “那……叫什么?”她假意去拨鬓角的碎发,偷偷将绯红的耳朵藏进乌发下。


    男人的目光一直盯着厨房门,似是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他思索几秒,轻声道:“叫名字吧!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像之前在外公和我爸面前那样叫。”


    之前那样叫?


    她的心跳再难平复下来,太阳穴处不断传来眩目的嗡鸣。


    叫他——阿铭吗?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可以喊的昵称。


    他刚才询问她用的句子是“如果你不介意……”,那潜台词不就是——他并不介意。


    祝流双悄悄把捏紧了的拳头塞进上衣口袋里,薄唇轻启,悠悠地吐出那两个极其暧昧的字眼。


    “阿铭——”


    清甜的嗓音,像夏夜微风中摇曳的风铃,脆响猝不及防撞进何铭的耳膜。


    男人呼吸一滞,视线不着痕迹地从门框转到女人后脑勺的旋涡上。他忽而觉得,允许她这般称呼自己,并不是一个妥当的决定。


    “这样叫,可以吗?”那一声“阿铭”,在她舌尖百转千回,因而出口时,更添了几分缠绵之色。他迟迟不出声,她便有些尴尬地问。


    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没有反悔的道理。何铭忍下心头的异动,面上平静如常地点头:“嗯,在这儿可以。”


    一种极其微妙的情绪在两人之间徘徊,直觉告诉祝流双,现在的何铭怪怪的。他说话的语气,不再从容不迫,反倒有些僵硬。


    不过,她很快为他的异样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他应该是害羞了。


    被一个异性称呼自己的小名,这样亲昵过界的事,的确会让人不好意思。


    厨房的门终于打开了,顾春玲端着汤碗从里边走出来。见女儿女婿仍杵在玄关处,笑道:“十分钟前我就听到敲门声了,怎么你俩还在玄关杵着呢?赶紧洗手吃饭了。”


    一前一后挨着的两人暗自松了口气,一个走往卫生间,一个走向厨房。


    “哗啦啦”,两道水声不约而同地响起。


    放完汤碗的顾春玲笑着走进厨房,站到女儿身后揶揄道:“刚跟小何说什么悄悄话呢,一见着妈出来就那么紧张。”


    “有吗?没有啊……”祝流双关了水龙头打马虎眼,“就随便聊两句。”


    顾春玲把毛巾递给女儿,打心眼里高兴道:“咱们小双脸都红了……”


    祝流双心不在焉地擦着手,无力反驳。只听得母亲的声音再次传来:“别害羞,妈不问了。你们小俩口感情好就行……我替你们高兴。”


    在母亲的暧昧注视下,祝流双端着一盘爆炒黄鳝疾步走出厨房。


    殊不知,洗完手的何铭正迈步往厨房走。


    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好在何铭走路没低头,及时化解了这场没来得及发生的意外。


    “吓死我了!不好意思……阿铭。”祝流双捧紧了手上的盘子,心有余悸。要是她把这盘黄鳝摔了,母亲铁定要气得跳脚。


    “盘子给我吧。”两个人的视线触到一起,又不约而同地弹开。何铭接过她手中的瓷盘,尴尬开口。


    祝流双没推拒,说了声“谢谢”,便调头离开“事故现场”。


    因着吃饭前发生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小插曲,这顿晚饭吃得异常安静。除了顾春玲偶尔向何铭询问几句日常琐事,再没人主动开腔。


    本该作为“润滑剂”,调剂饭桌气氛的祝流双,更是只顾闷头干饭,直到收拾完餐桌准备出门摆摊,才扭扭捏捏地把站在窗边出神的何铭喊来帮忙。


    “这些,是今晚要卖的?”男人望了眼桌上的几盘提拉米苏问。


    “嗯,还有搪瓷草莓蛋糕,已经有客户预定了。”祝流双从冷藏柜里拿出下午做好的几盆蛋糕道。


    何铭点了点头,直接把三盘提拉米苏叠到一起:“我先搬到车上去,你在屋里坐会儿吧,外面挺冷的。”


    傍晚五点半,外头的天空呈现一片静谧的蓝黑色。听到何铭的话,祝流双心里头顿觉暖呼呼的,她不再忸怩,笑盈盈道:“搪瓷盆蛋糕不好拿,你一个人搬得走好几趟呢!咱们一块儿搬,三趟就能搞定。”


    说着,她端了两个搪瓷盆,小心翼翼地走到何铭前面。


    晚间楼道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他们两个人一起下楼,不免引来邻居们的好奇打量。


    “小双啊,又出门摆摊呢?”二楼的邱大爷探头问。


    “是啊,您吃晚饭了吗?”祝流双紧着脚下的路,礼貌寒暄。


    “吃了……边上这位是……男朋友?前儿个听你妈说,我还不信,今天总算是见着真人了。一表人才啊……怪不得小风……”冷不丁的,邱大爷收住了话头,讪讪道,“不耽误你们时间,回聊啊!”


    何铭的步子始终落后她一步,因而祝流双看不见他的神情。方才邱大爷没说完的话,她大概是能猜到的。怪不得小风那小子追不上你……大抵是类似这样的唏


    嘘吧!


    身后的人未曾开口询问,她便也只当这话是一阵风,吹过就散了。


    两人上上下下来回三趟,应付了好几个长辈的问话,总算把该带的东西都带全了。


    望着蒙蒙黑的夜幕,祝流双忍不住感叹:“好快呀,平时装个东西都得费我小半个小时。”


    何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拧起,又很快被夜风抚平。


    “还是望湖路美食街?”


    “嗯,那儿摆摊是免费的,不用担心被城管追着跑。”祝流双心情颇好地解释。


    “车钥匙给我。”在她说话之际,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摊开。


    “诶?”祝流双怔愣。


    何铭淡声说:“我来开车吧,你坐边上。”


    这下,祝流双的嘴张得更大了,她结结巴巴地问:“学……学长,你开过电动三轮车吗?”


    男人语气淡定地回:“没有,你教我一下就会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她仍在犹豫。她以为,何铭会开着自己的车和她一块儿去夜市,哪里料得到,是要开她的车?


    “你是在担心我的车技?”男人迟疑的声音在她头顶盘旋,带着点儿莫名的压迫感。


    祝流双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哪里的话。我就是……就是觉得车子透风,学长穿得少,怕把你吹感冒了。”


    她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虽然摆摊车的最前面有挡风玻璃罩,头顶装了遮雨棚,但左右两边却是敞开的。车子开起来的时候,两侧的风呼呼灌进来,若是在夏天,还能纳凉解暑,可现在是冬天,着实不算良好的体验,甚至有些难熬。


    就着昏黄的路灯,男人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给她再推拒的机会,径直坐到了驾驶位上。


    祝流双回味着他的眼神,那眼底涌动的情绪仿佛在说:你一个女孩子都可以,何况我还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


    唔……她不该怀疑一个年轻男人的体力和抵抗力!


    祝流双没辙,主动交出钥匙,坐到了何铭身旁。前座的位置并不宽裕,尤其何铭人高马大,占了大半的空间,以致她坐上去后,两个人不得不贴坐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进展+1+1


    第103章 公之于众


    祝流双头一次生出这样的感觉:原来,冬天的风也可以是温暖燥热的。


    车子行驶在路上,西北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蹭着她的耳根。脸颊,脖子,手背……露在外边的皮肤都被吹得红通通的。


    他坐在她身边,成了无法忽视的存在,因而她根本不觉得冷。只晓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叫嚣着,警觉着,严阵以待。


    祝流双目不斜视地盯着面前的玻璃遮罩,目光穿越一个又一个熙熙攘攘的路口,却始终找不到对焦点。至于原因——大概要归咎于两人紧密相贴的大腿根。


    挨得太近了,一丝风都透不进去。


    她根本集中不了自己的注意力,任由脑子在夜风中凌乱。


    “前面修路……”


    朦朦胧胧中,她听见何铭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惜风声喧嚣,将他的声音吞没了大半。


    祝流双堪堪回过神来,侧头在何铭耳边大声问:“学长,你刚才说……”余光瞥见他浓密的睫毛,思绪再一次七零八落。


    话还未全部说完,便听得“乒乓”一声,轮胎压过颠簸的路面,身体随之剧烈晃动。惯性带得她的身子一歪,重重靠向何铭那一侧。


    嘴角擦着他的肩膀快速滑过,淡淡的皮革味混入鼻息。


    不只是大腿根,现在,他们的上半身也贴到了一起。


    身旁的男人一声不吭,默默承受了来自她身体的冲撞。与她的惊慌失措相比,何铭的反应要沉着许多。他一面减缓车速,一面抽出右手顺势扶了她一把。


    “抱歉——”惊魂未定的祝流双借力直起身板,尽可能远地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何铭提高音量,语气分外平静,仿佛将才的插曲不曾发生过。


    “这段路不太好走,你抓稳扶手。”


    “嗯。”她低低地应一句,也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他听。


    ————


    望湖路美食街贯穿南北,左右两面的摊位加起来起码有六七十个。祝流双这次申请到的免费摊位在马路中段,很好找。巧的是,时隔这么久再次摆摊,她还能遇见老熟人。


    三轮车刚在摊位上停稳,就有人惊讶地同她打招呼:“哟,这不是小祝嘛!好几个月没见你了……”


    确实许久不见,祝流双跳下车,恬笑着跟人打招呼:“叔叔晚上好,生意兴隆啊!”


    “诶,勉强凑合。”正在给番茄切片的男人摆手道,“天气冷,大家都窝在家里不肯出来,客流量起码少了一半。”


    “您的牛肉汉堡那么好吃,有口皆碑的,不愁没人买。”祝流双随口说了句恭维的话,转头从车肚里取出两个塑料折叠凳,掰开,尔后把其中一个递给何铭。


    “学长你先坐着。”她小声知会他,自己则拿了灯串开始装饰摆摊车。


    插头通上电,灯串随即亮起来,一闪一闪的,像暗夜里的星星。简单布置完,她走回何铭身边,坐到另一个折叠凳上。


    “冷吗?”她偏头问他。


    街道两旁高楼林立,替他们挡去了不少的风。


    “还好,不是很冷。”何铭实话实说,回问她,“你呢?”


    祝流双把下巴藏进围巾里,摇头道:“我也不冷,穿得多。”


    “隔壁摊位的大叔,你们认识?”


    难得他能主动挑起话题,祝流双自然是有问必答。她兴致盎然地说:“是啊,有好几次,他的摊位都在我旁边,一来二去也算认识了。大叔做的牛肉汉堡真材实料……学长要是想吃的话,一会儿我请你当夜宵。”


    何铭“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头打量起祝流双的摆摊车。白色三轮车装饰精美,台面干净,车身周围亮着小灯,氛围感十足。可见车主人在车子的养护上下了功夫。


    “这辆车……是网上定购的吗?”他问。


    祝流双正在微信群里回复客户的消息,听见何铭的问话,抬起头,语气颇为骄傲地说:“整车订购可贵了,是我按照网上的样板买了辆二手车改装的,起码省了好几千块钱呢……”


    “那很划算。”男人点头,又问,“今晚,大概要摆到几点?”


    “说不准……”她皱起眉头,指着冷柜里的甜品道,“这几个搪瓷盆草莓蛋糕已经有人预定了,提拉米苏虽说只做了三盒,但今天街上人好像是有点少,所以不知道能不能全部卖出去……要是……”


    正值她说话之际,“滋滋”两声,手机微信有了新消息提示。


    祝流双低头去看,是顾旭婷的私信。


    【小双姐姐,上次我带去学校的提拉米苏被同学们抢光了,我自己都没吃上一口。呜呜呜……所以,今晚我要帮那些个馋虫预定,要五块开心果的,五块青提的,记得帮我提前打包好哦!】


    话头突然止住,何铭抬眸看她,似在询问下文。


    “今晚说不定能提早收工,大主顾来了!”笑容在祝流双脸上绽放,她把手机举到何铭面前,道,“婷婷预定了十块。”


    一盒才装二十块,几分钟的功夫半盒已经订掉了,她自然是开心的。


    可笑容只在她脸上维持了几秒钟,就被愁眉苦脸取代。


    “滋滋”,手机再次振动。


    【顾旭婷:小双姐姐,我下周要月考,所以今晚还是出不来。我哥会来拿的,我让他早点儿过来!】


    什么?顾旭峰要过来?


    祝流双惊恐地张了张嘴,眼睛下意识去找何铭。


    大概是她的失态太过明显,坐在凳子上的人疑惑地迎上她的目光,问:“怎么了?”


    “学……学长……”她踟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


    遇到棘手事了?”男人“腾”地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祝流双干脆把手机递给何铭,让他自己看微信。


    男人接过手机,低头扫了几眼,语气淡定地说:“没事。”


    顾旭峰过来,就等于将他俩的关系公之于众了,怎么会没事呢?祝流双揉着太阳穴,道:“要不,学长你先去别的摊位上逛逛,等顾旭峰走了再过来?”


    “或者……你……”


    “流双。”男人低头,直视她的眼眸,“你很怕我们的关系被别人知道吗?”不知为何,在她迫不及待地为他出主意避开顾旭峰时,何铭心底竟无比的烦躁。


    “不是……”祝流双垮下脸来,不知所措地咬着唇,“我……我没有。我只是以为……”


    以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


    梗在喉咙里的话像一团棉花,堵得她无法言语。


    “以为什么?”男人语气软下来。


    齿贝在下唇留下一圈浅浅的印子,祝流双忍不住舔了舔。再抬头,她脸上的慌乱和委屈消失殆尽:“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会不会太快了?顾旭峰如果知道咱们的关系,凭他的八卦能力,你们公司所有人都该知道了吧?”


    “没这么夸张。”何铭像是在认真思考,“顶多审计组的人知道而已。”


    审计组,他们审计部门分四组,起码得有十几号人。十几张嘴巴传来传去,不就相当于大家都知道了?关键锐新跟中和有业务往来,保不准这事还能传到郭总耳朵里。祝流双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菰城实在是太小了,绕来绕去都是熟人,自然也藏不住秘密。


    “嗯,既然你不介意,那我也OK。”她微笑着说,“顾旭峰若是问起来,学长就说……”


    “我们正在交往。”何铭顿了顿,将后半句话补充完整,“我追的你。”


    无懈可击的回答,他认真的语气好像这件事情是真实存在的。祝流双“嗯”了声,背过身去。


    推开玻璃柜门,她拿起铲子给提拉米苏切块:“我先给婷婷打包。”


    唯有忙碌才能平息她那颗不听使唤的心脏。


    摆了一年多的摊,对于切提拉米苏这件事,祝流双已经熟练得不能再熟练了。切,铲,放,刮,每一个步骤,都没有出错的可能。十个打包盒一字排开,短短几分钟,里边便摆上了色泽浓郁的提拉米苏。


    她专注切块,因而并没有察觉身旁的人也在跟着忙碌。刚刚还敞开的小盒子此刻已盖上了透明盒盖,等待被摊主再次装进纸袋子里。


    等她发现时,男人已经重新坐回了塑料凳上,低头刷起了手机。


    祝流双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装好的盒子,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顾旭峰就是在这个时候跑来的。


    说跑,可一点儿也不夸张。隔了半条街,她便看到了他飞奔的身影。只因他那破喇叭似的大嗓门。


    “祝流双!祝流双!祝……”


    男人的声音在撞上何铭的刹那戛然而止。及至摊位前,他气喘吁吁地背过手:“老何!你怎么在这儿?”那吃惊的表情跟看见外星人差不多。


    何铭不吭声,抬起头凉凉地望了顾旭峰一眼。


    祝流双当作没看出顾旭峰的惊讶,将十个盒子装入纸袋后叮嘱道:“顾老师,东西有点多,你稳着点拿。”


    “你们……你……”顾旭峰愣是没接,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你和老何,怎么回事?”


    祝流双但笑不语,指了指身后的何铭,让他自己去问。


    “旭峰。”坐在凳子上气定神闲的男人终于起身,绕过冷柜走到顾旭峰身边,道,“你过来下,有话说。”


    顾旭峰讪笑着朝祝流双道:“我先跟老何说会儿话,袋子等下再拿。”


    晚间七点,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好几个年轻小姑娘挤到摊位前,笑呵呵地跟祝流双打招呼。


    “老板,我来拿草莓蛋糕。”


    “老板,我要两块提拉米苏。一块青提的,一块芒果的。”


    “老板,这个草莓蛋糕怎么卖?”


    她一边回答着新客的问题,一边麻利地给老客打包。弯腰拿打包盒的间隙,目光悄悄朝不远处瞥去。


    路灯昏暗,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倚靠着白墙,低声交谈着。


    她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看到顾旭峰脸上变换着各种夸张的表情。


    第104章 突发闹剧


    弄堂口的风有些大,何铭的衣服被吹得鼓了起来。但他浑然不觉,依旧双手插兜站在迎风口。


    “老何,你和祝流双是怎么回事?”顾旭峰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何铭偏头望向祝流双的方向,女人忙碌的背影在他眼底晃来晃去,慢慢缩成一个小小的虚点。


    “你觉得呢?”他把问题抛给对方,语气没什么变化。


    “上赶着陪人摆摊……你这是在追她?”顾旭峰虽然觉得这话问出来连自己都不太敢信,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信。见何铭迟迟不回话,顾旭峰脑子里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紧接着神色变得别扭而古怪。


    他不是个藏得住事儿的人,干脆开门见山问:“犹豫半天都不说……你不会是在挖墙脚吧?我记得祝流双有男朋友啊,就上回刘哥结婚那位伴郎……两人当时可腻歪了!”


    不过是一时失神,便引得面前的人浮想联翩,何铭递给顾旭峰一个无语的眼神,解释道:“没有挖墙脚,她一直是我女朋友。”


    答案像重磅炸弹一样在顾旭峰耳边炸开,他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嘴巴更是张得能塞下一整颗鸡蛋,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什……什么……时候的事?一直……是你的……女……女朋友?”


    “嗯,女朋友。”何铭的视线再一次瞥向祝流双的方向,一波客流过后,她又闲了下来,正拿着抹布清理台板。


    很显然,顾旭峰并不满意他的回答,继续追问:“你还没说是什么时候呢!咱俩共事这么久,我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出来……”


    何铭略一沉吟,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外公出事之前。”


    那岂不是在一起都好几个月了?顾旭峰皱着眉表达不满:“脱单了都不说一声,你可真能瞒!关键……你们俩都藏那么好,平时碰面,她还战战兢兢喊你何老师。这是哪门子趣味啊?”


    “公私分明……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的回答虽然牵强,但勉强能应付过去。


    顾旭峰回忆起过往几个月发生的事,从零星的画面里找到了些蛛丝马迹。何铭外公在ICU治疗那段时间,他往医院跑的次数不多,但偶尔也能和祝流双碰上。何铭外公过世那晚,他还接到过祝流双的电话……


    顾旭峰抽了抽嘴角,道:“有什么可误会的。咱们所又没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何况你俩还不是同个公司的。”不过,纠结这些也没意义。单冲何铭这“守口如瓶”的作风,他想再挖出些什么内幕来,也绝无可能。


    “抱歉,我和她在一起不久,感情还不算稳定,就突然经历了我外公过世的事……所以


    ……”何铭谨慎组织着语言,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委婉,“改天带她一起,请你们吃饭。”


    他说得诚恳,顾旭峰作为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自然不会再表现出怨怪。只抬手捶了下何铭的肩膀,笑说:“好啊,你这棵千年铁树都开花了,不敲你一顿,很难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行,地方你挑。”何铭豪爽道。他说话时,眼角的余光自始至终牵挂着不远处那辆白色摆摊车,见排队的人再次变多了,十分干脆地打断了顾旭峰的话头,“我得过去帮忙了。”


    顾旭峰很有眼力见,跟上何铭的脚步朝祝流双的摊位走去。及至摆摊车旁边,他从柜台上拎起早已打包好的外卖袋,同两人道别:“我先走了啊!你俩辛苦!有什么事,可劲使唤老何,他有的是力气。”


    最后半句话是对着祝流双说的,她抽空抬起眼,对着顾旭峰露出腼腆一笑,算作回应。


    ————


    临近八点,冷柜里的甜品竟只剩下四分之一了。这是祝流双全然没有想到的。


    与突然大幅度下降的气温相比,她摊位上的生意可以称得上红火。


    “小祝,你今天卖得很快啊,给我留块青提味的。”卖牛肉汉堡的大叔得闲瞅了冷柜一眼,扬声道。


    “好嘞!”祝流双喜滋滋地说,“今天备货备得少,再加上太久没出摊,老客都来捧场了……”


    “是你做得好吃。我老婆就爱吃你做的提拉米苏,干净卫生口感也好……价格还比蛋糕店的实惠。”中年男人夸祝流双的同时不忘吐槽别人,“你没来的这段时间,街上也有好几家卖提拉米苏的,但看着卖相一般,味道也马马虎虎……给家里那口子买了两块,她尝了尝就都塞给我了。”


    被人夸奖心情自然好,祝流双哼着小曲儿说:“为了做甜品我考了烘焙师资格证,办了健康证,卫生这一块也很注意,家里买了专门存放甜品的冷柜……叔叔,姨要是喜欢吃,你可以让她加我微信群……”她随即点亮手机界面,把微信群的二维码调出来。


    “好好好……我让她加群。”


    卖牛肉汉堡的大叔刚拍下二维码,祝流双的摊位前又来了几个客人。白气呵在唇边的透明口罩上,她微笑着询问顾客有什么想吃的。


    “你说,是不是这儿?”突然,尖锐的女声刺破平静。


    一个身穿绛紫色羽绒服的老太太拽着个小姑娘挤进人群。


    “干什么啊?有没有礼貌?”被挤开的年轻女孩白了对方一眼退到旁边,气鼓鼓地告诉祝流双,“老板,我不要了。”


    祝流双停下忙碌的动作,朝女孩抱歉道:“不好意思啊,下次再来。”说完,她垂眸望向面前的祖孙俩。内心虽然不快,但也没有当即表露。


    “阿姨,请问你们要买点什么?”


    板着脸的老太太一把抽出孙女的手举到祝流双面前,气势汹汹道:“买什么买!我孙女四天前吃了你家的毒蛋糕,上吐下泻,到今天还在挂水呢!”


    太阳穴被尖利的声音刺得突突跳,祝流双仔细去看小姑娘瘦弱的手背,上面的的确确扎着留置针。目光移到那张戴着口罩的小脸上,发青凹陷的眼窝清晰可见。她虽心疼小姑娘的遭遇,可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她造成的。


    “阿姨……”


    老太太强势打断,道:“医生说是沙门氏菌感染!我查过了,你们做提拉米苏用的生鸡蛋……肯定不卫生,你这是害人不浅啊!赶紧给我赔钱,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


    冷柜边缘的玻璃盖被老太太敲得咚咚响,祝流双按住被夜风吹乱的刘海,只觉得头疼,脱口道:“阿姨,我用的鸡蛋是无菌蛋,每次做提拉米苏都会隔热水加热打发五六分钟,马斯卡彭也是新鲜的……摆摊到现在,从来没出过食品安全事故。”


    许是事情来得太突然,又或是周围围观的,对她指指点点的人太多,祝流双陷入了自证的怪圈。她不想别人误会她的卫生状况,急于向所有人解释。


    “你这是狡辩!出了事当然会推卸责任……”老太太骂骂咧咧,一副绝不善罢甘休的样子。


    “阿姨,您孙女是什么时候上这儿买的甜品?”一道严肃的男声及时响起。


    祝流双不用回头,便清楚是何铭。他刚才接电话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旁听了多少。


    “四天前。”


    听闻老太太的回答,她下意识地转头,与何铭对视一眼。方才她被对方的激烈言辞冲昏了头,只顾着辩驳,却忘了最重要的时间问题。经何铭一提醒,倒是立时清醒了。


    “阿姨,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来这里摆摊了,所以四天前你们根本不可能买到我做的提拉米苏。不信,你可以问问隔壁摆摊的大叔。”祝流双一字一句道。


    看热闹的人群围城密不透风的人墙,齐齐将目光投向卖牛肉汉堡的大叔。


    “对对……大妈,小祝很久没来了,你肯定搞错了,冤枉人哪!”


    “你们……你们绝对是一伙儿的!”老太太怒目圆瞪,突然坐到地上哭诉起来,“可怜我的小孙女,挂了四天水,连学都不能上……”


    何铭冷眼看着面前的闹剧,低声问祝流双:“要不要报警?”


    祝流双摇摇头,说:“学长,我有办法解决的。”


    何铭默了默,才道:“如果她再这么撒泼下去,生意没法做。报警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祝流双冲他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尔后走出摊位。她蹲下身子把手机举到老太太面前。


    “阿姨,您仔细看。这条街上的摊位是免费的,每一次申请摊位,便民APP上都会有记录。我上一次摆摊的时间是好几个月前,现在您能相信了吗?”清亮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响起,祝流双给老太太看完后又直起身将手机向围观群众展示了一圈。


    窃窃私语霎时静默,坐在地上的老太太僵着脖子停止了哭诉。


    与此同时何铭再次出声道:“对于您孙女的遭遇,我们感到遗憾。如果您仍要在这儿闹,那我们只能报警处理了。”


    这下,老太太彻底没了气势,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搞了半天,是找错人了!”


    “散了散了,别影响人家生意。”


    “大妈,打个市长热线投诉吧,人家会帮你找到摊主的……”


    人群随着劝告声渐渐消散,祝流双重新蹲下身来,好声好气地对老太太说:“阿姨,地上冷,快起来吧。”


    “姑娘啊……对不起。”颓丧着脸的老人仰起头,眼里满是歉意,“我也是气的!”


    “我知道,我知道!”祝流双不住地点头,她见老人还不起来,便对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小姑娘说,“妹妹,快扶奶奶起来。”


    小姑娘支支吾吾“诶”了两声,准备去扶自己奶奶,却被半路横出来的胳膊抢了先。


    周身散发着冷气的男人沉郁着一张脸,从背后搀扶起老太太——


    作者有话说:不用每天熬夜刷题的感觉可真好[垂耳兔头]


    [摊手]早知道就不浪费一个礼拜刷题了,发现刷了跟不刷差不多!出题老师的心可真黑[小丑]


    第105章 顾盼生辉


    方才,祝流双只顾着和老太太说话,都没发现何铭不知何时已经从摊位里走出来了。她蹲在地上静静地看他搀扶起老人,一时间竟忘了起身。


    男人面容冷峻,嘴角紧绷,漆黑的眼眸深若寒潭。教养使然,对于这个蛮不讲理,撒泼打滚的老人,他能伸出援手。但这并不代表他有多同情对方,毕竟于他而言,他们只是陌生人,是在祝流双摊位上大闹一通,差点搅黄生意,生出祸端的陌生人。


    老人的身子堪堪站稳,何铭便抽离了手。祖孙俩接下来要做什么,去哪儿,他们的损失费该找谁赔偿,他都不在意。目光精准地锁定某个蹲


    在地上的娇小身影,他几步上前,弯下腰,放缓语气道:“流双,起来了。”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祝流双微微仰头,与他黑亮的眼睛对视。男人绷直的嘴角渐渐瓦解,薄唇开合之际,她听见低沉悦耳的声音再次传来。


    “脚麻了吗?来——手给我。”


    与此同时,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就在不久前,这只手曾紧紧拽过她的手腕,在她腕处留下几道红痕。也曾捏着棉签,细心地替她涂抹过肩胛骨处的荨麻疹……


    她在纷繁的思绪里递出自己的手,几秒后,掌心相接。男人使出几分力气,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惯性作用下,她的身体向前倾去,兀自倒进他怀里。


    脑袋撞上坚硬的胸膛,祝流双吃痛,不由地后退了一步,稍稍站直身体。为掩饰内心的慌乱,她忙抬起手摸向额头。


    “抱歉,劲儿大了点。”何铭开口道。


    祝流双心不在焉地揉了几下额头,腼腆地笑笑,说:“也……也不是很疼啦!还真脚麻了,站都站不稳……”


    “嗯。”何铭低头应了声,尔后问她,“剩下的提拉米苏还继续卖吗?”


    “当然卖啦!”祝流双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然多浪费啊……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再摆半个小时吧。”


    “好。”见她的情绪并没有因刚才那场闹剧而大受影响,何铭放下心来。


    半个小时后,冷柜里的甜品几乎卖空,只剩下一个搪瓷盆草莓蛋糕。原定要来取单的顾客因为临时有事没法前来,想到何铭喜欢吃草莓,祝流双便打算把这个蛋糕带回春华里当夜宵吃。


    “收摊!”她在手机微信上看了眼今晚的营业额,喜滋滋道。


    “这个不卖了?”男人指了指冷柜问。


    “嗯。”她重重点头,“这个咱们回家一起吃吧!我今早买的草莓可甜了……”话刚脱口,她才开始纠结,自己刚才的表述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


    回家一起吃!怎么听怎么亲昵。


    不过,身边的男人在听了她的话后也没表露出异常,甚至还语气温和地回了句“可以”。祝流双的“小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她捂着嘴“嗤嗤”笑几声,又怕被他发现,于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学长,你先帮我收一下灯串和凳子,我把这两份打包的给大叔过送去。”


    “嗯,凳子需要折叠吗?”


    “需要的。”


    祝流双提起两个保温袋,脚步轻快地走到牛肉汉堡摊位上。


    “叔叔,我准备收摊回家啦!你交代婶子,要是今晚不吃一定要放冰箱,冷冻可以保存更久。”


    “知道了。”中年男人笑容憨厚,他煎着牛肉饼问,“要不要带个汉堡回去?”


    “要!”祝流双眼神亮晶晶的。


    “你这好几个月不出摊,是谈对象去了吧?”烤菠萝的香气扑鼻而来,中年男人熟练地翻动着食材,目光频频往旁边瞄,“小伙子可真俊啊!跟你般配得很。”


    祝流双听得有些不好意思,矜持地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这么大冷天的,他肯出来陪你摆摊,证明人不赖。”男人麻利地叠好汉堡装进纸盒子里,“小祝好福气哦!”


    “谢谢。”祝流双接过盒子,同卖汉堡的大叔道别,“希望下回出摊还能跟叔叔做邻居。”


    “汉堡趁热吃,我给你多放了块牛肉饼。”


    她转身往自己摊位走,身后,男人扬声嘱咐道。


    刚做好的牛肉汉堡香味诱人,暖意透过纸盒传递到她掌心,祝流双走回自己的摊位,笑意盈盈地对何铭说:“学长,要不要尝尝?新鲜出炉的。”


    何铭盯着敞开的纸盒看了两眼,欣然接过。


    “热的才好吃,等带回家估计就冷掉了。”


    在她的注视和催促下,何铭拿起汉堡咬了一大口,认真品尝起来。


    “好吃吗?”因为急着出摊,祝流双晚饭其实吃得不多,此刻闻着香味倒是有点馋了,不由地吞了口唾沫。


    “还不错,肉饼挺扎实的。”何铭偏头问,“肚子饿不饿?”


    “不饿。”祝流双否认,见何铭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便摸摸鼻尖,羞赧坦言,“就是……有点馋。”


    男人不由地失笑,他按捺住想要揉上她发顶的手,说:“那分你一半?”


    “好啊!”祝流双也不同他客气,乐呵呵地回答。


    很快,一个汉堡被掰成了两半。他们一人捏着半张蜡纸,默默吃着。


    “回去了吗?”何铭吃得快,把手里的半个解决后,他看了眼身边的人。


    只一眼,目光便黏在她脸上移不开了。她正小口小口咬着手中的汉堡,头微微歪向一边,吃得全神贯注。卷翘的睫毛轻轻抖动,每咀嚼一下,她那瓷白的腮帮子上便会鼓起一个小包。随着咀嚼的节奏,小丘左右移动……那模样,着实有些……可爱。


    一股奇异的暖流从心底升腾,何铭不自然地别开眼。他十分困惑,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祝流双的吃相所吸引,竟不觉看入神了。


    或许是——她吃东西时对食物特别虔诚,所以让人觉得很有食欲?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解释得通的理由。


    “学长,是要回去了么?”津津有味吃着汉堡的祝流双对于何铭的微妙变化浑然不觉,她吃了个半饱,抬头问他。


    “嗯,不早了,还要回春华里。”何铭没再看她,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妥当后,先一步坐进驾驶室。


    祝流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干活了,心里不禁一暖,眉开眼笑地跟着坐进驾驶室。


    回程,依旧是何铭开车,她坐在他边上。


    夜晚的街巷行人稀少,路灯寂寥,唯有猎猎的北风与他们相依相伴。


    视线忽而变得模糊,路分明还是这条路,眼前的景致却骤然换成了去年隆冬。彼时的她正推着一辆简陋的手推车,孤身一人走在寒风呼啸的大街上。步子沉甸甸的,手指隐隐泛着疼。寒气从脚底心蹿上来,一路往上钻。车轮碾过铺满枯叶的路面,“哗啦哗啦”,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被无限放大。


    “冷吗?冷的话往我边上靠一点,夜里又降温了。”男人低沉的声音混在风里,将她的思绪适时抓回。他说话时,会略略侧过脸,坚毅的下颌线在朦胧的光影里显得分外的柔和。


    祝流双突然有点想哭。


    她朝他挪近了些,悄悄把半边脸贴在他的衣服上。她闭上眼,感受着布料的摩挲,三轮车单调而聒噪的轰鸣成了她耳边最为动听的伴奏。


    世界上那么多人来去匆匆,她该庆幸,她身边坐着的人是他。


    ————


    新一周在忙碌的工作中开启。


    周二晚上,何铭回家的时间要比往常早。


    他开门时,祝流双正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一部民谣类综艺节目。歌手在舞台上唱得动情,她听得入迷,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


    “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远在世界尽头的你站在我面前……”年轻男人沙哑而深情的嗓音回荡在客厅里。唱到这一句,某个在她脑海里层层叠叠的虚影挣脱掉空间的阻隔,倏忽出现。


    她的视线与关门声一同落下,玄关处暖黄的灯光照亮了何铭的脸庞。


    “学长……你回来啦?”她眨了眨眼睫,悄悄逼走满溢的热泪。


    “嗯,今晚不用加班。”何铭弯腰换好拖鞋,转身拿起放在墙角的东西。


    祝流双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动静,目光顷刻间被红彤彤的“小灯笼”吸引了去,她惊喜地叫道:“栾树枝!哪儿来的?”


    何铭脚步一滞,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树枝,随口道:“小区路边捡的,上回听你说喜欢这个……”


    舌尖下意识地抵住上颚,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是不自在的表现。


    至于为何不自在,大概是因为他隐瞒了栾树枝的真正来处。


    眼前这一捧绸缎般的红,并不是路边随手拾来的,而是他特意拜托绿化工剪的。从早到晚,枝桠在后备箱里待了一整天。


    “物业在修剪树枝吗?我傍晚下楼扔垃圾的时候怎么没瞧见……”祝流双喃喃自语,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但很快,喜悦占据了她的全部头脑。


    她没有继续深想,而是雀跃地从沙发上跳下来,欢欣道:“真好看!我去储物间拿个花瓶……”


    娇小的身影一溜烟儿地跑进储藏室,没两分钟,又再次出现在客厅。


    祝流双兴冲冲地接过何铭手中的栾树枝,用剪刀稍作修剪后插/入透明的玻璃花瓶里。


    对于花瓶要放哪儿,她却犯了难。


    于是,在接下来的五六分钟里,她抱着花瓶走了好几处地方。


    厨房的流理台,客厅的壁柜,餐厅的方桌……选择困难症的她决定询问何铭的意见。


    “学长,你说摆哪儿好看?”


    何铭双手抱胸,斜倚在沙发边,目光不期然落到祝流双不施粉黛的脸上。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她的眉眼顾盼生辉,连带着玻璃花瓶里那一束鲜艳的栾树枝都失了颜色。


    舌尖再度抵上上颚,记忆如开了门的水闸,一泄而出。


    那是很多年前的某个春日,父亲捧回家一束郁金香。母亲乐得合不拢嘴,抱着花瓶问正在书桌上写作业的他:“阿铭,你说摆哪里好看?”


    时间过去太久,郁金香的色泽早已从脑海里淡去,唯独母亲的一颦一笑,时至今日,仍让他难以忘怀。


    “你说摆哪里好看?”


    女人粉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往事与现实慢慢重叠。何铭终于听清了她的声音,也意识到,此刻站在他家客厅的人不是母亲,而是祝流双。笑容在她恬静的脸上漾开,


    如一汪透亮的春水,泛着粼粼波光。


    他不禁生出一种错觉,自己带回家的不是普普通通的栾树枝,而是什么了不得的稀世珍宝。


    “放客厅吧。”何铭被她明媚的笑容感染,弯起唇角说。


    祝流双“嗯”了声,伸手给花瓶调转方向,选了个最漂亮的角度面向自己。她站在壁柜前左看右看,别提有多满意。


    身体慢慢往下滑,何铭放松地靠坐到沙发上。视线被栾树枝和祝流双的背影占据,他心底里某个坚硬孤寂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漏开一条缝。温柔的阳光从缝隙里钻进去,一点一点把黑暗包裹。


    他止不住地想:从前家里实在有些单调了,仅一把栾树枝,就让客厅生动不少。或许他该把储藏室里闲置的花瓶通通利用起来,在餐厅摆上一束鲜花。嗯,厨房也需要。


    摆什么呢?他得问问祝流双——


    作者有话说:“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远在世界尽头的你站在我面前。”——棱镜乐队《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


    第106章 眉目传情


    这一晚,春华里1幢502室的气氛格外得温馨。


    室内暖意融融,客厅的电视机继续播着音乐综艺。祝流双和何铭分坐在沙发的两端,静静看着大屏幕上歌手动情的表演。


    舞台上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他们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曾偏离电视机。可不断上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祝流双的心情,即便此刻流入耳朵的是一首酸楚的苦情歌,她也再不能酝酿出半分低落情绪。


    节目播到一半,进入广告时间。沙发另一端传出动静,窸窸窣窣间何铭站起身,掸了掸裤子上的褶皱。祝流双心中遗憾,虽没出声询问,嘴角的弧度却是显而易见地压平了。


    他能陪她看这么一会儿电视,已是难得。


    凡事讲求循序渐进嘛!她安慰自己。


    没了何铭的陪伴,沙发另一边空荡荡的,以致她心里也缺了一角。电视屏幕上眼花缭乱的广告应接不暇,祝流双看得心不在焉,干脆换了台,任由视线朝厨房追去。


    几分钟前,男人转身进了厨房。


    磨砂玻璃门虚虚地掩着,她看不清他在里头做什么,可又实在是好奇,很想冲进去瞧个究竟。但她按捺住了,依旧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膝,目视前方。


    一小会儿后,随着门把手的转动,半掩的玻璃门得以打开。


    彼时祝流双正假装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连身边的座位何时塌陷一角都没来得及觉察。


    “叮当”,面前的玻璃茶几上多了一盘果切。


    “刚才的综艺结束了吗?”男人放下果盘,淡淡地问。


    这一次,他们的位置不再是“天各一方”,他们中间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大脑里绷住的弦更加紧张,祝流双把下巴往膝盖上蹭了蹭。她拿起遥控,慌忙切台:“没结束,广告时间有点长,我就换个台看看。”


    “皮疹都消下去了吗?”何铭瞥了眼她的脖颈后方,指尖有节奏地叩响沙发垫。


    “差不多消完了。谢……谢学长关心。”祝流双把小半张脸窝在膝盖里,瓮声瓮气地回。她有点埋怨自己的不争气,他一提起皮疹两个字,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在车厢里的情景。


    “那就好。”何铭收回目光,专注看电视,“屋子里挺干燥的,无聊的话吃点桃子润润喉。”


    盯着茶几上那盘冬桃果切,祝流双心里五味杂陈。


    节目播到一半,他突然离开,并不是因为看得不耐烦了,而是……


    因为知道她桃子皮过敏,所以他帮她削了皮,还细心地切了块。


    电视综艺里的苦情歌没能让祝流双泪流满面,眼前这一盘切好块的冬桃倒是差点将她的眼泪逼了出来。


    “哦……好。”她鼓了鼓腮帮子,调整好情绪,随即开口,“谢谢学长。”


    一期综艺为时一个半小时,祝流双只恨节目时间不够长,不然她还能与何铭在客厅待得更久一些。


    茶几上的果盘空了,几乎都是她消灭的,何铭只吃了两三块。


    摸着饱胀的胃,祝流双有些赧然地低下了头。


    “流双,明天早上你几点出门。”男人侧过身来问她。


    祝流双抬眸,目光正对上他扣开一颗纽扣的衬衫衣领。


    “八点吧。”睫毛轻轻煽动着,她小声问,“怎么了?”


    何铭点了点头,道:“我明天要去锐新,要不要捎你去公司?”


    祝流双诧异地问:“明天?不是林辉和淑婷过来吗?”这事她早一周前就跟林辉对接好了。


    “行程有变。林辉被旭峰拉去别的公司出外勤了。”


    “可你们上班不是比我们晚半个小时吗?”祝流双犹豫,“你们要在锐新待一整天?林辉当时说,只待一上午的……”


    “下午我正好要找郭扬谈点事,结束时间应该和你下班时间差不多。”男人看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道,“你不用觉得麻烦或者不好意思,本来就是顺路的事。”


    他把她的顾虑都掐灭了,她哪里还有推拒的道理?


    “好,那就先谢谢学长啦!”祝流双微红着一张脸,笑问,“明天的早餐我来做,学长想吃什么?”


    屋子里的暖气很足,何铭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他不自然地别开脸关了电视,道:“都可以,我不挑食。小区外面有早餐店,我们其实可以去那儿买。”


    “早餐店的早餐来来回回就那几样,油还多,对你的胃不好……”祝流双嘀嘀咕咕地说,“冰箱里有我带过来的桂花蜜,上回逛超市咱们不是买了米粉嘛!明天吃桂花米糕怎么样……”


    她讲起桂花米糕的做法时,杏眼灼灼发亮,唇角和眉梢娇俏地跳跃着,仿佛热腾腾的米糕已经端到了眼前。


    何铭定定地凝视她,目光追逐着她脸上飞扬的神采,心房漫过一股奇异的暖流,和煦又温存。酥酥麻麻的感觉在胸腔里荡漾开来,让人沉溺。


    这样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她的声音,她的笑颜,她眉飞色舞的神情,搅动着他的呼吸和心绪。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自喉间溢出,喑哑却异常柔和。


    ————


    第二天早晨,两人同坐一辆车前往锐新。


    窗外白雾迷蒙,属于凛冬的气息扑面而来。车厢里却是另一个世界,空调的暖风呼呼吹着,人的脸上泛起一阵阵潮热。


    “今天是不是起得很早?”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夹在车载广播间。


    祝流双啃了一口热腾腾的米糕,含糊道:“也就早了半个小时……准备工作我前一晚都做好啦,所以不费多少功夫……”


    前方是红灯,何铭在斑马线前缓缓停下,又问:“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你……要不要坐公交上下班?小区外面的公交站有直达锐新的班车。”


    “啊?”未来得及嚼碎的一小口米糕梗在喉咙里,祝流双


    用力吞了口唾沫才将它咽下去,“不用,就电瓶车好了,来去方便,也更自由。”她语气故作轻巧,倒没让人听出端倪。


    “打车也行……”车子重新启动,男人斟酌道,“发票攒一攒,我可以带回公司报销。”


    这样也行?祝流双腹诽,面上摆出一副拒绝的姿态。


    “不用麻烦啦,学长。春华里到我们公司才十几分钟,这么点路,我已经适应了……车上有挡风被,手套帽子一戴,其实也没那么冷。”


    何铭像是没怎么用心听她说的话,跳跃性地换了个话题:“你学驾照了吗?”


    祝流双歪头,愣愣地答:“嗯,大学里拿的驾照。”


    男人点了点头,不再出声,只顾开车。


    祝流双却是被他接二连三的问话搅得心绪纷乱,囫囵嚼着送到嘴边的桂花米糕,半天也尝不出个滋味。


    早间八点二十,汽车在写字楼前面的十字路口停下。


    祝流双推开车门下车,而车上的人则等她站稳后慢慢发动车子向另一头的地下车库驶去。


    这是她的主意,大约是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外边人多眼杂,要是让哪个好事的同事瞧见他俩从同一辆车上下来,少不了一番闲言碎语。


    何铭比她晚十分钟抵达锐新,彼时祝流双正拎着个热水壶往茶水间走。


    “早啊——何老师。”因着身边还有庄晓倩的缘故,她立刻改换了称呼。


    西装革履的男人脚步一顿,礼貌回应:“早,流双。”


    “白茶还是咖啡?”祝流双问。


    “白茶,谢谢。”男人步履未停,径直朝小会议室走去。


    等那道颀长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庄晓倩才扯了扯祝流双的袖子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位好像变得亲和了不少?”


    “有吗?何老师不是一直这样?”祝流双开始打马虎眼,拽着庄晓倩的胳膊往茶水间走,“好困啊,我昨晚没睡好。”


    “失眠了?之前推荐你的那个APP还有没有在听?”庄晓倩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去。


    “挺久没打开了……”祝流双撒了个小谎,“你要不提,我都快忘记它的存在了。”


    庄晓倩摇头:“这么好的宝藏APP,你都不利用……简直堪称助眠神器呀!”


    “知道了,会用的。”她口上应着,心里却有些心虚。其实悦音FM并没有被她打入冷宫。虽然……何铭已经很久没上线了,但她仍旧天天登陆。


    在财务室整理了一会儿材料,祝流双抱着笔记本电脑来到小会议室,正好与匆忙赶来的蒋淑婷碰了个正着。


    “早啊,淑婷。”她浅笑着打招呼。


    “不早了!我闹钟响了没听见,睡过头了!”蒋淑婷苦着一张脸道。侧身进门时,见何铭已经稳稳地坐在会议室的正中央,她耷拉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何老师——”蒋淑婷弱弱地喊了声,“您已经到啦!”


    何铭转头,面色严肃地朝小助理看了眼,半天只吐出一个“嗯”字。


    祝流双见不得如此尴尬的气氛,赶紧打圆场,拉着卑微的小助理往里走:“淑婷,你要喝咖啡还是白茶?”


    “白开水吧,谢谢双双姐。”蒋淑婷隔着一个座位在何铭边上坐下。转头瞥见不苟言笑的顶头上司正捏着一块莹白的米糕吃得慢条斯理。


    目光牢牢锁定在桌子上,那儿摆着一个保鲜袋,里面躺着好几块米糕。


    好香啊!还是她喜欢的桂花味!蒋淑婷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哀怨地望了眼何铭。


    可惜,她的顶头上司十分不解风情,压根没注意到饥肠辘辘的她。


    反倒是忙着泡水泡茶的祝流双善解人意,对着她嘘寒问暖起来。


    “淑婷,你早饭吃了吗?”


    “没”字还未从嘴巴里跑出来,“咕咕”的叫唤声便先声夺人,把蒋淑婷闹了个大红脸。


    “你等等,我去财务室给你拿点吃的。”祝流双泡好水小跑着出门。


    很快,她拿了几样吃食重新出现在会议室。


    “存货不多,只有饼干和坚果了,你将就着吃点。这儿还有一块我没吃完的早饭,你要不介意它凉了……”


    “不介意!我要吃的!”蒋淑婷两眼放光,最先拿起的就是那块凉掉的米糕。


    桂花蜜的香气勾着她的鼻子,她三下五除二将米糕放到嘴边,大口咬着。


    “好吃吗?”祝流双失笑。


    “嗯,好松软,好香甜……”蒋淑婷砸吧着嘴,仍在回味。品着品着,她的脑筋转了个弯,“咦,双双姐,你的米糕跟何老师的一样诶,是同一家店买的吗?”


    祝流双嘴角一僵,庆幸自己不是个急性子,没把那句“我自己做的”说出口。她煞有介事地望了何铭两眼,笑着说:“应该……是吧。”


    男人已吃完两块桂花米糕,正准备吃第三块。看来,这米糕挺对他胃口的。


    “何老师,你也是楼下那家早餐店买的吗?”祝流双猝不及防出声,打算逗一逗何铭。


    修长的手指一滞,男人偏头,抬眸看她。一双清冷的眼睛深不见底,良久,他才慢悠悠道:“嗯。”


    同样是一个乏味的“嗯”字,这一声却更为动听。


    尾音稍稍上扬,似憋着愉悦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姗姗来迟,宝宝们六一节快乐[三花猫头]


    第107章 拥她入怀


    半个上午的时间,何铭与蒋淑婷都坐在小会议室里核实财务数据。


    祝流双进进出出好几回,除了给他们添茶倒水外无非就是配合着回答一些跟账目相关的问题,倒也算不上忙碌。


    见桌上的热水瓶空了,她便打算去茶水间重新泡一把。刚走到门口,就听得蒋淑婷弱弱地喊了一声“双双姐”。


    祝流双回头,目之所及是蒋淑婷那张皱成一团的苦瓜脸。


    “怎么了?”她温柔地问。


    蒋淑婷从座位上起身,提着小碎步走到她跟前。她压低声音凑近道:“双双姐,我好像……生理期提前了。刚肚子一阵刺痛,感觉底下有股暖流……”


    祝流双心领神会,小声问:“带卫生棉了吗?”


    “没有。”蒋淑婷瘪嘴,摇了摇头道。


    “你随我来,去洗手间门口等我。没事,我办公室应该备着的。”祝流双轻声安慰。


    “唔——谢谢双双姐,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小事情而已。”


    两个人立在门框边嘀嘀咕咕了一小会儿,祝流双拉着蒋淑婷的手走出会议室。


    等会议室的门再度被人推开,进门的却只有她自己一人。


    也不知道她们刚才的对话何铭有没有听见?祝流双一边想着一边把热水壶放到桌面上。趁蒋淑婷不在,她悄悄喊了声“学长”。


    男人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抬头看了她一眼,问:“蒋淑婷呢?”


    “哦……她有点事,耽搁几分钟。”


    何铭摘下无框眼镜,揉了揉眉心说:“那等她回来,让她跟你一块儿去仓库盘点下设备。对了,流双……存货明细表你打出来了吗?”


    “早就打好了。”祝流双立刻接话。


    想到蒋淑婷今天是生理期第一天,身体应该并不好受,于是她出口询问何铭:“学长,要不你和我一起去盘点存货?”


    眉心被捏得微微发红,闻言,何铭松开手不解地看向她。


    也对,盘点存货这样既没技术含量又费体力的小事,确实不该让他和自己一块儿去。是她欠考虑了!


    “没事,我还是等淑婷过来吧。”祝流双别开头道。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静默,她倚在桌边盯着地板发呆,坐着的男人却突然合上笔记本电脑站了起来。


    “不是要去盘点存货吗?”何铭叩响她面前的桌板,低声催促,“走了。”


    “啊?哦!”祝流双堪堪反应过来,小跑两步走到何铭前面说,“仓库在楼


    上,我来带路。”


    “嗯。”男人有意落后她一步,走得缓慢。


    ————


    锐新的仓库不大,也就十多平米的样子,里边叠满了盒式工业防火墙。屋子四周没有窗户,还不供暖,显得空间局促而逼仄。


    祝流双蹲在地上,埋首于清点工作。她手上捏着存货单,一面数一面跟身后的何铭进行校对。


    这间仓库平日里光顾的人不多,负责看守和打扫的大爷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因而好些地方都落了灰。鼻尖猛地吸入冷空气和灰尘,祝流双忍不住捂嘴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把喉咙里的干痒抑制住,“啪”的一声,头顶的灯忽然熄灭了。铺天盖地的黑暗压下来,什么也看不见。她下意识摸索向口袋,却一无所获。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落在财务室了。


    祝流双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门,依旧维持着蹲姿不敢轻举妄动。她生怕自己抬一只脚或是一个踉跄,便会撞上什么尖锐的东西,反倒生出更大的麻烦来。


    “流双,还好吗?”男人的声音穿透黑暗,抚平了她不安的心绪。与此同时,一道白光自他手中亮起,光晕勾勒出他平静的侧脸,也照亮了他与她之间的方寸天地。


    何铭弯腰将横亘在地上的设备一一挪开,为她辟出一条无阻碍的小道。


    “过来,扶着我的胳膊走。”随着光柱的微微晃动,男人坚实有力的臂膀伸至她面前。


    非常时刻,祝流双也不忸怩,径直攀住他的小臂起身,尔后慢慢走出困住自己的“囹圄”。


    “是断电了吗?市政也没提前通知啊……”


    两人来到自动刷脸门前,祝流双不信邪地按下按钮,可门禁屏幕半点反应都没有,一片死寂。


    公司为了方便员工进出仓库,也为了保护设备,特意安装的自动刷脸门。只是眼下没了电,这扇门便成了一道沉重的枷锁,牢牢挡住了他们外出的去路。


    “学长……”祝流双不由地再次心慌起来,转头看向身旁之人,“我没带手机,你给淑婷……或者是郭总打个电话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但其实,并不用她提醒,何铭已然调出了通讯录。指尖熟稔地在屏幕上滑动,他很快拨通了郭扬的电话。


    “喂,老何,我正在开会呢……有事等会儿说。”电话那段的人似在忙碌,急着想挂断。


    “别挂!”何铭加重了音量,严肃道,“我现在在锐新盘点存货,但仓库突然断电了,门禁也失效了,出不去。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


    “没电了?我在总公司呢……你等等啊,马上帮你去问!”


    “好的,尽快吧!”


    “嘟嘟嘟——”听筒里传来忙音,通话结束。


    面色沉着的男人开口道:“郭扬去问了。”


    “嗯……”祝流双咬唇应了声,眉头仍旧紧锁。


    两分钟后,何铭的手机疯狂振动起来。


    “老何,是研发部那边在搞新型防火墙测试,一不小心把接线烧了,电线短路跳闸。”听筒那边的人一个劲儿地道歉,“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啊老何!电工已经赶来抢修了,预计三刻钟到一个半小时,你再忍忍。”


    “好。”


    “你身边还有别人吗?”


    “有,祝流双。”


    “哦,女孩子肯定胆子小一点,帮我安抚下她的情绪,就说这个月的奖金多发500,作为她的精神补偿费。”


    挂了电话,何铭收拢手机,语气平静地把郭扬的话转述给祝流双,末了又安慰道:“不是什么大问题,耐心等待一会儿,咱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祝流双讷讷点头,他笃定的语气短暂平息了她胸中翻卷的波涛。


    两人在厚重的感应门前站了片刻,又同时把目光转向屋子的另一面。


    “去那儿坐会儿吧!”何铭比她先开口。


    仓库里只有一把半旧的椅子,男人晃动手机,冷白的光束直直落向那个灰扑扑的角落。


    祝流双应声抬步,在手机手电筒的照耀下,慢吞吞挪了过去。椅子上积了灰尘,她用衣袖随意掸几下,尔后僵硬落座。即便隔着两层布料,椅面冰凉的温度依旧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男人紧随其后跟过来,斜靠在她身后的白墙上。


    “怕黑吗?”何铭垂头问。


    祝流双逞能地摇头。


    “那省点电……昨晚忘记给手机充电了。”他解释完,“咻”的关掉手电筒。照亮屋子的唯一光源熄灭了,黑暗如潮水般袭来。


    交握的双手松开,她将它们撑在身体两侧,牢牢扒住椅面,以此来缓解自己对于黑暗的不适应。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她便也没再出声。四周静得,好似连他们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坐了没多久,祝流双就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寒气穿破鞋底窜上小腿,又蔓延至四肢百骸,如坠冰窟的窒闷感越来越强烈。


    她不知自己还要在逼仄的黑暗中等待多久,这样的等待太过漫长,仿佛每一秒都成了煎熬。脑海里某块尘封的记忆裂开一条缝,凛冽的寒风呼呼灌入。


    “你们听说了没,她爸爸手上握了十条人命。”


    “天呐,杀人犯的女人竟然还在我们班!”


    “应该让她滚出去!”


    风声里夹杂着尖锐的谩骂和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


    画面一晃,她看见小小的自己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孩子推搡进体育馆的杂物间。“咣当”一记重响后,铁锁落下,任凭她如何大喊大叫,拍门求救,回应她的也只有肆无忌惮的讥讽。


    拍打门板的手变得通红,喉咙因为长时间的喊叫而疼痛嘶哑。听着门外的动静渐渐远去,她颓唐地滑坐到地上。


    那间困住她的杂物间和她如今身处的仓库一样黑,一样逼仄,一样散发着难闻的灰尘味。


    回忆在脑海里横冲直撞,某个瞬间,祝流双突然失去了理智,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呜呜……”


    恐惧剥夺了她的呼吸,破碎的呜咽声从喉间逸出。她眼睁睁看着当年那个弱小的女孩蜷缩在门后孤立无援,却束手无策……


    “流双,怎么了?”身后的人察觉到她的异常,试探着问。


    那关切的声音如同一颗投进旋涡的石子,不断旋转、碰撞,跌进她的心房。祝流双没作回应,用力压抑哭声。


    倏忽间,手机屏幕光微弱地亮起,接着,岿然不动的男人往前跨了两步。


    面对追光,祝流双猛然惊醒。她用力别开脸,不愿被他瞧见自己的失态。


    好在,他没有继续追问。不然——她的难堪和脆弱将无所遁形。


    她希望何铭能背过身去。最好,把手机屏幕也摁灭。


    这样,她便可以体面地独自舔舐伤口了。


    可她并未等来男人的背影。在转头的几分钟里,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覆盖上她冰凉的手背,带着坚定的力量。


    “是觉得冷吗?”


    “唔……”


    “是怕黑?”


    “唔……”


    “还怕什么?”


    “呜呜呜……呜呜呜……”


    耳畔的声音太过温柔,祝流双终是压抑不住面对过往的恐惧和委屈,抽抽搭搭地落下泪来。


    她哭得稀里哗啦,握住她手掌的男人听得嘴角紧绷。那一声声呜咽犹如敲在心头的钉子,牵起尖锐的疼。他不知如何才能宽慰她,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


    “哎——”无声的叹息过后,行动先于思考,帮他做出了反应。


    何铭摊开双臂,身体前倾,往下弯腰,慢慢环住了那个蜷在椅子上哭得浑身颤抖的女人。


    这是一个略带迟疑却温暖无比的拥抱。当他的胸膛抵上自己脑门的刹那,祝流双的哭声戛然而止。更确切地说,她不仅忘记了哭泣,还忘记了呼吸,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了。


    “砰砰——砰砰——”感受着来自他心房处平稳而有规律的心跳,她的理智逐渐回到正轨。随之而来的,是对于他怀抱的贪恋。


    后背传来轻抚,一下又一下。


    “我在,不怕了。”手机


    屏幕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属于他的清润声音在黑暗中回响。


    像哄孩子似的,带着无边的柔情——


    作者有话说:年少时经历的一些折磨,即便被有意遗忘,也会在某个瞬间猝不及防刺痛心扉。[托腮][托腮]抱抱双双小可怜。


    第108章 心念晃动


    感官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敏锐,他的声音,他身上的气息让她分外安心。


    祝流双闭上眼睛,静静地贴着何铭的胸膛。她有意放纵了自己对他的依恋,往男人的怀抱里缩了缩,抬手揪住他的衣衫,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而那块浮木呢,在感受到她的回应后忽的停住了轻抚后背的动作。他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整个人不敢动弹分毫。直至此刻,何铭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理智告诉他,这个拥抱应该点到为止。


    可失了序的心跳却在胸腔里竭力叫嚣,不要!


    敏感如祝流双,怎会捕捉不到他的细微变化?


    男人陡然间僵硬的身躯成了拒绝她靠近的信号。揪住西装外套的手悄然松懈,她睁开眼,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率先预判了下一秒他即将退离自己的事实。


    和悲观的预想并不一样,何铭没有撤开。


    他的手虽然不再笨拙、生疏地抚摸她的后背,可他坚实有力的臂膀依然为她展开。


    甚至——比原先更收拢了几分。


    两道年轻的身躯在黑暗中紧密相拥,寒冷和惊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彼此相贴的温热。


    仓库里的气氛逐渐微妙,绯色掠过脸颊又攀上耳垂,祝流双心旌摇曳,整颗脑袋晕晕乎乎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好在关键时刻,一通来自郭扬的电话及时拽回了她的三魂七窍。


    手机振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扑灭了缭绕在两人之间的暧昧之火。


    “我接下电话。”何铭松开手臂,温声道。


    借着屏幕的弧光,她看着他退到一边,接起电话。


    “喂,电工在检修了吗?”男人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祝流双却没什么心思去探听他们的对话,至于何时能从仓库里出去,她也不再焦灼。这一切的归因都源于那只突然落在她肩头的大手上。


    何铭手掌不曾用力,只轻轻地搁在那儿。他时不时地在她瘦削的肩头摩挲几下,似在给予她安全感。


    祝流双转过头,定定地望着那只模糊不清的大手,一颗心被他的体贴填塞得满满当当。


    通话仍在继续,听筒另一端的声音隐约可闻。


    “最多五分钟,肯定能恢复供电。要不是电工来的路上堵车了,也不会让你们等这么久……仓库里边连个窗都没有,你俩没吓坏吧?”


    “我一大老爷们,有什么可吓的。”何铭用余光瞥了眼祝流双,见她没再情绪失控,稍稍放下心来,“倒是你的员工,被吓得不轻。郭总,距离停电,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


    竟是过了这么久?


    祝流双心神一晃,便听得何铭再度开口:“你确实得好好补偿下人家。”


    通话结束,何铭抽回手,摁亮了手机手电筒。


    肩头的重量一轻,祝流双悄悄挺直了脊背。为打破尴尬,她主动挑起了话头。


    “学长,我刚才是不是特别丢人?这么大个人了,还怕黑。明明怕黑怕得要命,还嘴硬逞强……”


    对于过往遭遇,她讳莫如深。当初被同班同学恶作剧关进杂物间一事,就连母亲顾春玲,她都不曾透露过分毫,自然也不愿被何铭知晓。


    “不丢脸。”在她瞧不见的阴影里,男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何铭脑子转得快,他见过她独自一人在外边摆摊,深夜骑车归家的情景,当然明白,祝流双并非真的胆小怕黑。想必那突如其来的失控也不全是因为停电,里边定有什么让她痛苦不堪的遭遇。但既然她刻意回避,他也不会强行追问,逼着她去回忆那些糟糕的记忆。


    “我……小时候也怕黑。”他放缓了声音道,“每次我妈值夜班,我都跟去。她要不带我去……我还会抱着她的腿裤哭。”


    听着男人的话语,祝流双“噗嗤”一声笑出来,嘟囔道:“学长,你别骗我!”她完全想象不出何铭抱着母亲裤腿嚎啕大哭的情形,只觉得他是在编瞎话安慰自己。


    “真的,没骗你。”男人在地面上踱了几步,走到离她较远的地方。


    “你那时候几岁?”祝流双揉着脸问。


    何铭用手抵住下巴,好像真的在回忆:“五六岁吧……”


    祝流双的脸更垮了,哭笑不得道:“五六岁还是小朋友呢,自然有哭闹的权利!可我已经是经历过社会毒打的成年人了,怎么能跟你小时候比……”


    “成年人也可以宣泄情绪。”何铭的眼神暗了暗,不知为何,他从祝流双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心酸。


    祝流双没有接他的话,指尖摸上鼻头,蹭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道:“究竟什么时候能出去呀?郭总不是说最多五分钟吗?”


    “嗯,五分钟快到了……”男人的话音刚落,伴随着“滴”的一声响,头顶的白炽灯刹那间照亮了整间屋子。


    两人一时间适应不了强烈的光线,纷纷眯起眼来。


    门禁处也有了动静。


    厚重的感应门开启,两道焦急的身影从外边闯了进来。


    领头的人是庄晓倩,被她拉着的是蒋淑婷。


    “流双,没事吧?”庄晓倩对上祝流双兔子般的红眼睛,嗓门更大了,“诶呦都哭过了,肯定是吓坏了吧!别怕别怕,庄姐已经去技术部帮你出过气了……”


    祝流双从椅子上下来,站直身体,不好意思地掩面说:“庄姐,我没事。你声音稍微小点,要是被别人知道我为这事哭鼻子,怪丢人的……”她说话时,悄悄望了何铭一眼,目光将将触到他脸上,又瞬时弹开。


    庄晓倩“唉唉”两声,招呼蒋淑婷一块儿过来扶祝流双出去。走出门前,她觑了眼站在仓库角落,面无表情的何铭,被男人周身散发的寒气冻得一哆嗦。


    哎!这何老师,光长了一副好皮囊,可惜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怎么能干站着任由女孩子哭呢……她在心里默默吐槽道。


    被人莫名打上“不懂怜香惜玉”标签的男人对此毫不知情,他抚平西装外套上的褶皱,随手关掉电灯,若有所思地走出仓库。


    整个中午,祝流双都在接受同事们的嘘寒问暖。


    先是人事部的几位女同志,再是从总公司风风火火赶来的郭扬,最后是技术部的一溜儿小伙子。


    财务室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她的耳根子总算落了个清静。


    “流双,姐问你啊……在里边被吓哭的时候,何老师有没有安慰你几句呀?”人一走,庄晓倩按捺不住好奇,探出头问。


    听闻同事的话,正准备小憩片刻的祝流双重新打起精神,道:“嗯,有的。何老师……后来他拉着我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


    情转移注意力,我也就没那么怕了。”她说话时,眼珠子不由自主地转向右上方。


    如果庄晓倩读过刑侦学,便能轻易猜出祝流双在撒谎编故事。但很显然,她没有。


    “进仓库的时候,我看他站得离你那么远,还一声不吭的模样,以为他就那么冷眼看着你哭呢!”


    “怎么会,何老师……人还挺好的。”


    “嗯,人是还好……就是,无趣得很!”庄晓倩努努嘴说,“这么大好的机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我是个男人,也不会干巴巴地谈什么工作……”


    祝流双不觉失笑,自己刚才胡诌的话好像一不小心给何铭立了个不太好的形象。


    但她也并没有再争辩,怕说得多了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就掩藏不住了。


    ————


    天色渐渐暗下去,临近下班时间,祝流双整理好报表,准备收拾收拾走去早上下车的地方等何铭。


    手机叮咚一声响,她点进微信,何铭的头像上多了个小红点。


    【流双,再等我半个小时,结束了来财务室找你。】


    她从收藏的表情库里找了个卖萌的表情发了出去。是一只卷毛小白狗,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头上顶着“收到”两个字。


    “流双,元旦小长假你准备去哪里玩?”


    她仍在对着手机屏幕傻笑,冷不丁听见庄晓倩的询问,莫名心虚起来。


    “元旦啊,才三天,应该不出去啦。”


    “我跟我老公打算直接飞锦城,三天两晚极限逛吃……”庄晓倩兴冲冲道,“回来给你带熊猫公仔!”


    说不羡慕,自然是假的。人家买个几千块钱的机票,眼睛都不眨一下,而她长这么大,好像还没正儿八经去远的地方旅游过。祝流双牵起嘴角,朝庄晓倩笑笑:“谢谢庄姐,提前祝你玩得开心。”


    “诶,你还不走吗?到点下班了。”庄晓倩挎上包,见她迟迟不收拾桌面,疑惑道。


    “下午做的账没配平,差一块两毛,我得重新理一理凭证,算算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天!”庄晓倩惊呼,“前些年有次账面不平,我和你师父足足奋战了三个星期才把那缺的三毛七分钱找出来。你这一个人……要查到什么时候?”


    祝流双语焉不详道:“应该快的,我对自己做的账心里有数……要实在找不到,庄姐你明天再抽空帮帮我。”


    她下午查账的时候,的确发现少了钱,不过很快就找到了出岔子的地方,也及时将输错的金额改了回来。眼下同庄晓倩提及此事,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留下来等何铭找一个借口。


    “你……真可以?”庄晓倩人都走到门口了,还不放心似的关心她一句。


    “嗯。”祝流双接收到来自同事的真切关怀,心里头有些惭愧。


    公司的隔音一般,开着门能听到外边的各种响动。自庄晓倩走后,走廊上陆陆续续传来纷繁的脚步声。她知道,其他人也赶着下班了。


    在办公室呆坐了十多分钟,祝流双有些百无聊赖,干脆拿出《审计》教材,用来打发时间。


    果然,时间用在学习上,就流逝得无比的快。她做题时习惯性转笔,只是技艺不佳,没转几下笔杆子便会跳离指尖掉到桌面上。于是,财务室里每隔几十秒就能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


    可她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看书刷题中。


    “啪嗒。”不只是第多少次,黑色水笔落到桌板上。


    祝流双顺势去拾,却扑了个空。


    “这道题选D,选项A,还包括列报方面的差异,选项B,注册会计师可能将低于某一金额的错报界定为明显微小的错报,对这类错报不需要积累……”


    许是她在这道题上停留的时间过长,默然旁观的人才忍不住出声提醒。


    “那C呢,为什么不选?”祝流双转头,对上何铭的侧脸,他手中还抓着属于她的那支黑色水笔。


    “C属于判断错报。”男人薄唇轻启,准确地吐出几个字。


    她状似明白地点了点,合上厚厚的教材,问:“结束了?”


    “嗯,等久了吧?”


    “也还好……”祝流双摆手,怯怯地问,“郭总走了吗?”


    何铭知道她在担心在意什么,便接话说:“走了,我看着他进电梯的。”


    如此,那再好不过了。祝流双把桌上的东西一样样装进背包,尔后关了空调。


    “那我们,也走吧!”她声音愉悦。


    “嗯,外头天已经黑了。你要不要围个围巾?”何铭瞥了眼被她遗弃在椅背上的围巾问。


    “不用!”祝流双“唰”地把外套拉链拉到底,羽绒服领子竖起来,将她巴掌大的脸遮去二分之一,“这样就可以啦!”


    浅色羽绒服衬得她肤色润白,那歪头说话的软糯模样让何铭心念微动,视线里只余下她水灵灵的杏眼——


    作者有话说:早上定了个闹钟,终于把没写完的半章码出来了[三花猫头]


    感情升温,小两口同床共枕倒计时!


    “选项A,还包括列报方面的差异,选项B,注册会计师可能将低于某一金额的错报界定为明显微小的错报,对这类错报不需要积累。”——摘自网络


    第109章 不必亏欠


    这天的晚饭不是祝流双掌勺,她被何铭带着去了小区外面的一家本帮菜馆。


    饭馆面积不大,顶上的招牌是市政部门统一规划的深棕色。大厅里摆着一摞的小方桌,生意倒是不赖。俩人刚走进去,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女人便面带笑容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他们往里走。


    “小何最近是不是一直在加夜班啊,好久没来了。”女人说话的语气分外熟络,祝流双大概能猜到,何铭一个人住时必是这家店的常客。


    “快年底了,确实忙。”店里人声嘈杂,快步走到桌边的男人礼貌回应,随手拉出椅子,示意祝流双坐下。


    “这位是……女朋友啊?”老板的眼睛时不时往祝流双身上瞟。


    “嗯。”


    “姑娘模样可真俊,跟你般配得很!”见何铭大方承认,饭馆老板由衷道,“交女朋友是喜事啊,今天免费送你们道甜点。”


    “您客气了。”何铭随口问,“今天还有新鲜的鳜鱼吗?”


    “有的,只剩最后两条了,要不你跟我去池子里挑一条?”


    “好。”何铭口上应着,人却还没有要随老板走去后厨的意思。


    祝流双忽而感受到来自他的视线,遂抬头看他。


    “浓汤鳜鱼是这家店的招牌,味道不错。”男人低声说,“我去选下鱼,你先看看菜单,点几道想吃的菜。”


    祝流双应了声,拿起桌上的菜单,仔细翻看起来。


    菜单上都是些家常菜,价格也算适中。考虑到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她只磨磨蹭蹭选了一道素菜和两碗米饭。


    “点好了吗?”没一会儿功夫,何铭便回来了,他脱了外套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嗯,学长你看看够不够。”她把菜单递了过去。


    男人接过菜单,视线扫过正面,又翻到反面找了一圈,见纸上仅有孤零零的两个勾子,不觉失笑。


    “上回听阿姨说,你最喜欢吃椒盐排骨,怎么只点了一道清炒萝卜丝?”


    “我看图片上那道浓汤鳜鱼分量挺足的……”手指无意识绞上衣角,祝流双扯起一个腼腆的笑容道,“一荤一素足够了,我胃口小,吃不了太多。”


    何铭没吱声,直接在椒盐排骨后面打了个勾,尔后招呼老板过来。


    “浓汤鳜鱼,清炒萝卜丝,椒盐排骨再加米饭两碗。”饭馆老板一面在纸上写着单子,一面照例询问,“有什么忌口的吗?”


    “椒盐排骨”四个字撞进耳朵,祝流双蓦地抬眼,她原想问他“会不会点多了”,可话到嘴边终是没有说出口。男人似有所感,端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看她,目光沉静而平和。


    “二位,有什么忌口吗?”没得到回应,老板将嗓门儿提高了一个八度,试图盖过周围嘈杂的人声。


    “不要放辣椒。”


    “她不吃生姜。”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空气里碰撞出名为“默契”的火花。


    他们口中所说的,都是对方忌口的食物。


    何铭作为这家店的常客,餐馆老板自然知道他不吃什么。因此,刚才的话明显是对着祝流双问的。


    没成想,两人竟是同时脱口而出。


    餐馆老板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她笑着收起点菜薄,拿人打趣道:“小何,你女朋友挺关心你的啊,有福气哦!”


    被意外点名的人不着痕迹地避开老板的视线,端起桌上的水杯举到嘴边。


    时间突然被按下暂停键,与别桌的热闹喧哗不同,他们这一桌显得尤为安静。


    失序的心跳让祝流双的脸颊微微发热,她装模作样拿起杯子,战术性喝水。可眼角的余光还是会一不小心溜到他身上。


    何铭脖颈处的肤色,好像比落座时稍稍红了些。


    装着水的玻璃杯在嘴边停留,却迟迟不见他喝。


    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拂弄,一种隐秘的喜悦在胸腔里膨胀:他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祝流双惊讶于自己的发现,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她慌忙垂眸,将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


    再抬眼,面前的男人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冷淡疏离。而方才那抹令她无端遐想的红也成了无从寻起的海市蜃楼。


    所以……是她看错了?


    心底里生出的那点小小雀跃瞬时耷拉下来,垂头丧气地躲进某个角落。


    好在,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因为餐馆


    上菜的速度极快,不久,服务员便端着满满一大盆浓汤鳜鱼上桌了。


    祝流双细细瞧了瞧这道菜,奶白的汤汁,晶莹的鱼肉,里边还放了冬笋、河虾与火腿片做点缀。鼻子轻轻一嗅,鼻腔里满是鱼汤的鲜香。


    “这个季节的鳜鱼肉质紧实,不放生姜和辣椒也不会腥。”男人起身,绅士地替她舀了小半碗鱼汤说,“先喝汤,再吃鱼。”


    祝流双受宠若惊般接过碗,在他的注视下用勺子舀了口热腾腾的汤,尝到味道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好好喝!”她低呼。


    “喜欢就多吃点。”何铭被她满足的笑容所感染,不觉食指大动,也替自己盛了半碗。鱼汤和鱼肉送进嘴里,慢慢咀嚼,他不禁纳闷:厨师的手艺似乎又长进了,今晚的鳜鱼做得比之前的还要好吃。


    陆陆续续,几道菜上齐。


    餐馆老板果真送了他们一道甜点——桂花酒酿小圆子。


    甜点里的小圆子是用糯米粉搓成的,一颗颗虽然个头小,吃着却顶胃。祝流双尝了两口便小声对何铭说:“学长,这个有点甜,晚上吃还容易积食,你别吃了。”


    何铭听劝,收回正欲舀甜点的手,神色如常地说了声“好。”


    只是,他内心却远没有面上表现的那般平静。


    从前,他一个人生活,日常三餐吃什么,都十分随性。


    外公外婆住在乡下,虽时常担忧他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但离得远,也拿他没办法。


    现如今,多了个同居的“室友”,他们虽然仅是名义上的夫妻关系,但祝流双对他的关心却是真心实意的。


    而他自己呢,面对她的“管束”,并不抗拒和讨厌,甚至还有些……沉溺。


    “学长……你在听吗?”祝流双喊了好几声,对面的人都没反应,于是她提高了音量,“学长!”


    男人放下筷子,抱歉道:“刚在想事情。怎么了?”


    “我吃得有点撑,咱们等会儿要不要去散个步消消食?”祝流双抚上圆鼓鼓的肚子道。


    大冬天的,外面冷风飕飕,这个点出去散步,实在算不得好提议。


    祝流双想,他若是拒绝,也是理所应当的。


    “好,要去超市采购点日用品吗?附近还有个公园,那儿常有人夜跑……”


    她以为何铭的短暂沉默是在思考该如何委婉地拒绝自己,没想到他竟是在考虑这个步要去哪儿散。


    “家里好像也不缺什么,还是去公园吧,来春华里这么多天,我周边都没好好逛过。”祝流双眨眨眼,托腮道。


    “剩菜需要打包吗?”何铭知道她有打包的习惯,因此特意问了句。


    祝流双瞥了眼桌上吃剩的小半盘椒盐排骨,欣然道:“好啊!”她本来就打算把排骨打包回去当第二天的午饭。他能与她想到一块儿去,她自然是高兴的。


    打包完排骨,两人穿好外套走出店门。


    这一餐晚饭依旧是何铭付的钱,不是祝流双不愿意买单,而是她压根争不过何铭。


    “学长,你不能每次都抢着付钱啊!我现在吃你的,住你的,越欠越多,以后该怎么办……”她一边甩着手里的打包袋,一边嘟囔,那语气破有几分埋怨。


    “流双,停一下。”男人落在她身后,严肃道。


    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祝流双转身,迎上他深沉的目光。路灯下,两个人面对面站立,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隐隐能感觉到,他有重要的话要对自己说。


    她抿着唇,心里头莫名紧张起来。


    男人垂眸,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流双,我知道你不想在金钱上跟我有过多牵扯。可我们现在的的确确是夫妻关系。虽然我们登记结婚的理由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但领了结婚证,便是具备了应有的法律效应。所以,在法定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你花我的钱不必觉得亏欠,因为你花的是……夫妻共同财产。”


    “夫妻共同财产吗?”祝流双喃喃。


    “是。”何铭继续道,“既然是夫妻共同财产,就不存在谁欠谁的。我知道你家里的特殊情况,也清楚你母亲治病大概需要花费许多钱。你是个要强的姑娘,有自己的坚守,能自食其力。我知道你不会白白接受我的好意,但……你我之间的一些日常花销,我完全可以负担。作为你……法律上的丈夫,都是我应该做的。”


    祝流双听得一愣一愣的,表情怔忪地凝视他。


    这还是头一次听他如此郑重其事地说话。他将他们的关系摆到台面上,耐心地开导她。


    “流双,听明白了吗?”他的声音变得温和。


    祝流双把攥出一圈红印的手腕藏进袖口,含糊道:“哦,明……明白了。”


    “那还散步吗?”


    “散……”


    她迅速转身,步伐凌乱地朝路口走去。没走两步,便被人拉住了羽绒服帽子。


    “错了,公园在右边。”


    祝流双窘迫地应着。


    从餐馆一路走去公园,不过六七分钟。


    她心里存了事,因而并不像平时那般追着他问东问西。


    走到公园入口处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


    “当心!”夜骑的自行车队伍从他们身边浩浩荡荡经过。


    祝流双还没回过神来,人便被何铭用臂膀牢牢护住。


    一点儿也不陌生的怀抱,依旧能让她心潮起伏,呼吸不稳。


    她脑袋昏沉,茫茫然仰头望向他,路灯下,何铭那双撩而不自知的丹凤眼染上焦急的神色。


    “学长,我没事。”祝流双嗫嚅着,慌忙从他怀里退开。


    “嗯,没事就好。”何铭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镇定,“走夜路的时候要专心。”


    他说话时,目光不自然地飘向远处香樟树的黑影,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消解心头涌起的那股燥意——


    作者有话说:呜呜呜,最近期末复习了,好忙好忙啊!


    第110章 花香满盈


    回程的路,比去时多花了一半的时间。


    行人稀少的步行道上,他们的斜影被路灯拉得冗长。


    路过一家花店,祝流双不由地放缓脚步多看了两眼。


    夜已深,装潢别致的


    小店门口摆着几个促销打折的花桶,上边贴着“一块一枝的字样”。彩色泡泡似的多头玫瑰挨挤在一起,虽不似早晨那般娇艳饱满,却也热闹好看。


    “要进去瞧瞧吗?”


    流连的目光被忽然开口的男人打断,她有些意外地偏过头。


    路灯下,何铭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


    “这个点不早了……”祝流双有所顾虑,慢吞吞地朝前走,“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是直接回去吧!”


    身边的位置空落了好几秒,她才发现何铭没跟上来。


    “学长?”她回身寻他。


    站在花桶边的男人闻言转头:“流双,过来。”


    目光胶着,他漫不经心地抬起胳膊,朝她勾了勾手指。


    那动作并不轻佻,但于她而言,却极具蛊惑性。


    勾着她一步步走向他。


    “学长喜欢这些多头玫瑰吗?”


    何铭答非所问:“我记得家里还有两个空花瓶,藏着不用挺浪费的。”


    祝流双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还没组织好语言,又听他道:“对花我不太了解……你们女孩子大概更有研究一些?进去帮忙挑两束?”


    他……对花不了解?


    之前听何铭的电台,他在节目里对各地的植物如数家珍,她便觉得他对花花草草是喜欢至极的。


    这个借口,会不会有点拙劣?完全不似他平日的作风。


    祝流双低头踢了踢石板,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当然,她不会傻到去拆穿,温柔地接话道:“好啊!”


    “叮铃——”门口的风铃在空中曳动,两人一齐推开玻璃门。


    与外边的天寒地冻不同,店内仿佛换了一个季节。温暖的空气里盈满馨香,周身被各式各样的鲜花环绕,或明艳,或淡雅……


    “欢迎光临,二位随便看看……”


    老板是位年轻姑娘,正站在柜台后面麻利地包扎一束香槟玫瑰。见有顾客进门,她手中的动作不停,眼睛却利索地扫过客人的脸,将他们细细打量了一番。


    二人杵在花桶前迟迟没有反应,老板堆笑道:“帅哥要送花给女朋友的话,还是玫瑰最合适。今天店里香槟玫瑰特价,买十枝送两枝……”


    老板默认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顺势推销起玫瑰来。祝流双听得耳根子一热,竟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放。


    却在这时,身后的男人挨过来,稍稍低下头提醒她说:“不用专挑打折的,你觉得什么好看就选什么。”


    耳廓被温热的气息轻轻吹拂,似柳枝挠痒痒一般,耳根子更热了。


    她觉得什么好看就选什么。这话说的……好像跟进店门前不太一样。


    不是要她帮忙挑两束装饰家里吗?


    现在听着,倒像是他在变着法儿地要送她花。


    鼻腔里除了馥郁的花香,还夹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冽,那是他身上的气味。祝流双垂眸深吸一口气,堪堪稳定住心神。


    老板替前一位顾客包好了花,随即来到他们身边,热情地介绍起店里别的花种。


    祝流双耐心听着,目光在花架上来回游移。别致的洋水仙,热烈的圣诞玫瑰,优雅的郁金香……她从它们身上一一掠过,最终视线停留在某个安静的角落。


    落地的白色花桶里插着一把鲜切腊梅,枝条古朴遒劲,上边缀满了鹅黄色的花蕊,一半开放一半含苞。腊梅旁边是一方矮桌,矮桌上摆着风信子。淡蓝色的花穗饱满可爱,与腊梅相映成趣。


    “它们怎么样?”祝流双一眼相中,指着那个角落问。


    何铭的视线跟着扫过去。


    “腊梅放客厅,风信子可以摆在厨房的岛台上……”她继续道。


    男人丝毫没有质疑她的审美,转头示意老板把腊梅和风信子包起来。


    “美女眼光真好,我们店里的风信子是从荷兰空运过来的,每株只长一个花葶,花朵大,特别受顾客喜欢……”老板笑着替他们挑了一些,转身走去柜台包花。


    祝流双腼腆地抿了抿唇,她并不清楚荷兰进口的风信子与云市产地直发的有何区别。她第一眼看中的其实是腊梅花,尔后才觉得腊梅旁边的风信子也别有风味。


    等在柜台前看老板包花,又有人推门进来。


    身后传来一对男女的低语。


    “老公,你看这个腊梅也好看诶,要不咱们买点回去?”


    “腊梅俗里俗气有什么可看的,乡下到处都是……”


    祝流双默默不语,只当自己没听见。


    结账时,何铭拿出手机,自觉扫码买单。这一回,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抢着付钱或是执意要同他AA。毕竟他已经郑重其事地同她谈过关于金钱的问题了。


    她会学着习惯。


    习惯他心甘情愿,力所能及的赠予。


    推门走出花店,暖意瞬间被夜风拂去,但空气里依旧浮动着花朵的淡香。


    祝流双捧着风信子,步子缓慢。


    何铭走在她身侧,一手抱着腊梅,一手提着打包的餐盒,与她保持了一致的步调。


    汽车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里,两人走到车旁,各自上车。


    她替自己绑好安全带,在副驾驶座上坐得端端正正。忽而膝头一重,男人手中的腊梅花束已然落到了她的大腿上。


    引擎低鸣,汽车缓缓启动,尔后悄然驶入夜幕之中。


    车厢密闭,一阵一阵的香味扑来,萦绕在祝流双的鼻尖。她盯着那一束腊梅花怔怔出神。


    “怎么会想到买腊梅?”低沉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带着一丝探究和好奇。


    “学长会觉得腊梅俗气吗?”耳边晃过方才花店里的窃窃私语,祝流双怅然地问。


    “那倒不是。”何铭顿了顿道,“菰城乡下几乎家家都会种上几棵腊梅树……”


    “是啊,它再普通不过了。”他的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撬动她的记忆深处。脑海里关于腊梅的记忆凌乱闪现,再开口时,祝流双的声音染上酸涩,“外公外婆家乡下小院里,种着一棵腊梅树,长得比平房还高。据说,是我妈出生那年种下的。从我记事起,每逢冬日,外公总会搬来梯子,剪下几把开得正好的腊梅让外婆插上。小院里,屋子里,到处都是腊梅的清香。”


    窗外树影婆娑,祝流双说着说着,眼眶微微发热:“我小时候淘气,会背着外公偷偷爬到树上去。有一年冬天,为了帮邻居家的妹妹折一枝她喜欢的腊梅,逞能爬到高处,下树的时候没扒稳,直接摔到了地上,疼得哇哇大哭。”


    主驾驶座上的人听到此处,似轻笑一声:“小姑娘家家的,竟然还会爬树。”


    双眼失了焦距,祝流双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夜幕,像是在回望儿时的自己。她不禁感慨:“是啊,我小时候可淘了……”


    不过,那都是父亲去世之前的事了。她会爬树,也是父亲教的。祝流双在心里默默道。


    “那现在……这棵腊梅树还在吗?”


    闻言,祝流双如梦初醒般回神,她声音低下去,带着毫不掩饰的失落。


    “不在了。外公过世后,腊梅树突然开始长出霉斑,喷药水,剪枯枝都不管用。直到外婆过世,它便彻底枯死了……我常常在想,树木也是有灵性的。它大概知道日夜陪伴它的人不在了,所以对这个世界不再留恋……”


    她断断续续地向他诉说起往事,既像是在解释为何会选择腊梅,又像是在缅怀那段温馨又伤感的童年时光。


    话音落下,车厢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祝流双强忍着夺眶的泪水,不敢抬头。


    过了许久,久到她把眼泪悉数憋了回去。


    身旁的男人才熄了火,转头与她对视。


    车厢昏暗,何铭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凝视她,带着隐隐的动容。


    “外公家后院也有一棵腊梅。种了二十来年了,花开不断……等元旦放假,要不要带你回去看看?”他的音量不高,但字字句句敲打在她的心上。


    倏忽之间,祝流双的心跳漏了半拍,尔后不受控制地疯狂起舞。


    如果可以,她愿溺死在他平静的温柔里。


    ————


    一年临近尾声,十二月除了有某宝年终大促外,还有一个年轻人热衷的节日——圣诞节。


    可这一年的圣诞节,于大多数菰城人而言,极为惊心动魄。


    那天晚上,两人一起在家吃的晚餐。


    吃过饭后,何铭负责清理厨房,祝流双负责收拾餐桌。


    把桌子仔仔细细擦了两遍,她突然想起洗衣机里的衣物还没拿出来晾晒,于是急匆匆跑去生活阳台。拉开舱门,她将闷了许久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利索地挂到晾衣架上去。


    西阳台的风景独好,白日里可以眺望远处的青山。即便是黑沉沉的夜晚,也能隐隐瞧见湖面上的粼粼波光。祝流双心情不错,踮着脚,嘴里哼起未成曲调的歌。


    衣服晾到一半,身后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她脊背一僵,捏着蕾丝内衣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流双,你有看见我的鞋油和刷子吗?”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祝流双讶然回头,只见何铭提着一双深棕色皮鞋站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


    “什……什么鞋油?”她疙疙瘩瘩问,“主卧阳台……没有吗?”


    “没找到,所以我来这儿……”男人目光直直地看向她,很显然,他已经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内衣,脸上不禁露出怔愣的神情。


    被他黑黢黢的眼睛盯了一瞬,祝流双心头慌乱,手上勾着的浅黄色蕾丝内衣竟有了自己的心思。它挣脱她的指尖,在空中跳出一道暧昧的弧线,尔后飘飘悠悠落到她脚边。


    “你的……”男人欲言又止,转过身逃也似的疾步离开,“我去储藏室看看会不会在那儿……”


    时间冻结在他


    说“你”字的那一瞬,祝流双涨红了脸钉在原地。


    同居以来,他们的衣服都是分开晾的。西阳台默认归她,主卧阳台是何铭的领地。再加上他们作息时间不同,因而很少有如此尴尬的碰撞。


    眼睫飞快眨了几下,祝流双弯腰去捡脚边的那一片薄薄的布料。


    说起来,这件浅黄色蕾丝内衣还是田星雨送给她的,与之配套的是一条同色系的蕾丝内裤,上边点缀着小小的蝴蝶结。


    好友给她寄快递时,随手附了一张卡片。


    读完卡片的刹那,她又羞又臊,一路从脸颊红到了脖子跟。


    【小双双,战袍已备,祝你早日拿下何学长的人哦!】


    死去的记忆从脑海里冒出来,祝流双将内衣贴向自己胸口,攥得紧紧的。


    有了这一段窘迫的小插曲,两人在接下去的半个多小时里有意回避了对方。


    何铭端着咖啡进了书房。


    祝流双则早早地洗了澡钻进次卧。


    屋子里热,她头发只吹了半干。桌边的笔记本开着,上面正播放着富富老师的会计精讲课。“合并财务报表”这一章她已经听了好些天了,听的时候觉得自己完全懂了,可一做题又发现全废了。


    “合并报表调整抵消分录中的利润表项目为什么要滚调……”视频开了两倍速,讲课老师说话像连珠炮似的。


    祝流双烦躁地转着笔,心道:根本不理解啊!能不能说人话?


    可如果不把这一块搞懂,她又实在难受得慌。


    某个念头在脑海里蠢蠢欲动,她拿起手机,调出了与何铭的微信聊天框。


    在内心挣扎许久后,祝流双鼓起勇气给他发了消息。


    【学长,你在忙吗?我有个知识点不理解,是关于合并财务报表的。/大哭】


    一分钟后,摆在桌上的手机亮了。


    【过来书房。】男人言简意赅。


    祝流双揉了揉脸颊,拿上习题册和笔,趿拉着拖鞋慢吞吞蹭到书房门口。


    “咚咚咚——”指尖局促地叩响门板。


    男人的声音悠悠传来:“请进。”——


    作者有话说:我是个善变的女人[奶茶]封面看腻了,又换回了最初的封面。


    啊啊啊啊,最近改卷改得脑壳都快炸了!好想快点期末考啊[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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