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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陷入僵局


    手机屏幕上眩目的白光刺得他眼睛发涩,何铭双脚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新的微信消息还在一条接一条地涌进来,他却不忍再看。


    但即便不点开,他也能大致猜到父亲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当年那起交通事故轰动整座菰城,在监控画面未被警方披露之前,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了司机。众口铄金,公交司机成了杀死一众乘客的罪魁祸首。即使他的遗体早已随同行的乘客一起,被冰冷的湖水泡得面目全非,也抵消不了他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在遇难者遗体打捞现场,他听过比今晚更恶毒的话语,甚至也曾红着眼跟其他遇难者家属一道宣泄过,憎恨过,咒骂过。


    后续,警方迫于民意的压力,火速将打捞上来的黑匣子公之于众,监控视频在电视新闻里反复播放,人们才得以知晓公交车失控坠湖的真相。


    原来,并不是司机蓄意“谋杀”,而是车上的一位男性乘客挑事在先。两人在车辆行进的过程中发生了口头争执,情绪过激的乘客突然越过隔板,抡起重物砸向司机的后脑勺。


    混乱中,头破血流的司机下意识护住头部,车子冲向对向车道,万分危急之际,他猛打了一下方向盘,力道没控制好,导致车辆失控撞破护栏跃入湖中。


    真相还原后,社会上出现了几种不同的声音。大部分理智的人将罪过归咎到挑事的男乘客身上,控诉他才是害死一车人命的真凶。


    可还有少部分人用挑刺的眼光看待司机的所作所为,他们提出假设,若是司机能当场满足过站乘客中途下车的诉求,抑或是在遭遇袭击时紧急踩下刹车,那是否悲剧就不会酿成?


    这少数申讨的人里,也包括


    他的父亲。


    而何铭,那时才刚上初一,虽然正值叛逆的青春期,却已经拥有了超乎成人的分辨是非的能力。


    在年少的他眼中,司机也是这起事故的受害者。


    道路交通法和公交公司都明确规定:乘客不得在非站点区域上下车。司机这样做,不过是恪守了自己的岗位职责。


    而人在受到伤害时,会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遇袭那一刻,他双手脱离方向盘护住头部固然属不当之举,却也算是正常人的应激反应。


    视频里司机鲜血直流的画面触目惊心,谁也不知道他当时头脑是否清醒。换做任何一个人,在后脑勺受到如此撞击后,都无法保证自己会否做出正确的反应。


    如果硬要说公交司机是造成母亲亡故的间接凶手,那他自己更难逃其咎。


    那天清晨,他因为学习上的一些琐事和母亲大吵一架,导致母亲气得连早饭都没吃便早早地出了门,继而坐上那班她从未坐过的19路公交车。


    命运何其残酷,偏就在这一天,她的母亲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她生命的最后几秒里,不知是否还在因为他这个叛逆的儿子而心灰意冷?


    假若他当时能服个软道个歉,又或者拉住母亲让她吃完早饭再出门……可上天没有给他补过的机会。


    而他,也必将活在无尽的悔恨和自责之中惶恐度日。


    十多年过去,他的认知未曾改变。


    他的愧疚难安,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渐消磨。反之,它们藏在他心底的最深处,看似平静无波,实则积重难返。


    屏幕上的灯光悄然熄灭,他反手把手机倒扣在掌心。


    两道浓眉深深地拧在一起,沟壑难填,将他的痛苦与挣扎暴/露无疑。


    人是极其矛盾的个体,理性上的认知与感情上的波动往往水火不容。对于那位公交车司机,何铭心中虽不再怨憎,却仍然不想跟他有半分牵扯。


    更确切地说——


    凡是与当年那起坠湖事故沾边的人,他都避之不及。


    毕竟,每一次的触碰都是血与泪的折磨。


    可偏偏,那位司机是祝流双的父亲。


    这教他如何做出抉择?


    就此放手吗?


    他好不容易才看清自己的感情,正满心欢喜地对她展开追求。


    他连哪一天表白都想好了。


    甚至,脑海里已反复描摹过他们共同经营一个家的温馨画面。


    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无情的机器。


    倘若因为过往的纠葛,便硬生生将祝流双从自己的世界里剔除,那无异于在他的心头剜肉……


    夜寒深重,单元楼下不见人影,唯有扑簌的叶子在风中凋零。


    何铭握着手机,跌跌撞撞朝一楼大厅的公共活动区域走去。


    膝盖触到沙发边缘,他像是失了重心一般,整个人陷进冰冷的沙发里。


    活动区域没有开灯,四周很黑。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瘫坐着。


    ————


    近来,祝流双鲜少能碰上何铭。


    她早上出门上班时,家里不见他的踪影。


    她傍晚下班回家,空荡荡的屋子里也只有她一人。


    有几日,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压根就没回过家。


    而这样古怪的行径,自那日他父亲来过后就开始了。


    那晚,她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等到晚上十点多,玄关处才传来动静。


    许是怕吵到她休息,他开门进屋的动作很轻。


    俯身换完鞋,他便低头径直向主卧走去,眼睛都没朝客厅瞥一下。


    要不是被她及时唤住,他估计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祝流双如何都不能忘却那一刻他望向自己的眼神。


    迷离的,破碎的,灰败的。


    乌黑的瞳仁深处蒙着她读不懂的阴翳,像隔了一层难以拭去的雾霭。


    心脏蓦然抽痛,她嗫嚅着问他,晚饭吃了没?


    回答她的是他略带迟疑的点头。


    他脸色太过难看,她不放心他。


    可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近的气息实在太过强烈,以致她不敢起身上前。


    “那……你早点休息。”


    克制地说完最后一个字,她任由他的背影走远,最终消失在走廊转角。


    那夜何铭与他的父亲下楼后,究竟发生了多么激烈的争吵,祝流双忍着没有过问。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启齿的秘密。他不主动诉说,她便给足他自我消化的时间。


    她以为,缓过两三日,他就能恢复如常。


    孰料,这一缓便是一周。


    而将将过去的一周,于祝流双而言,简直备受煎熬。


    每一天,何铭都在加班。


    工作日加班,周末也要加班。


    问他大概几点回家,他说事情太多,预估不了。


    虽然,他仍会主动给她发消息,叮嘱她按时吃饭,锁好门窗,上下班路上注意安全,亦或是拍几张中饭的照片同她分享。


    可祝流双就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是她太过苛求,而是身处爱情漩涡里的人本就敏感。


    当一个人习惯了另一个人无微不至的温柔攻势,只要稍稍有一些改变,她便能觉察得到。


    更何况,何铭的变化不是一星半点。


    她就像是一个自云端跌落的人,心里泛起数不尽的失落和酸楚。


    如果要把这些转变全部归结到何铭与他父亲的争吵上,祝流双觉得不太可能。


    除非——


    他们争吵的源头与她相关。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她开始不断回忆起那日的情形。从何铭父亲进门,再到他在沙发上落座……


    是了!


    有一个细节被她自动忽略了!


    其实,早在开门的那一秒,门外站着的那个中年男人就表现出了惊愕。


    他同她说话的语气并不友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咄咄逼人。


    她给他泡的茶水,他一口没喝……


    所以——


    何铭父亲是因为她的出现才暴跳如雷的吗?


    祝流双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了一跳,继而眼里流露出凄然的神色。


    难怪,他回家后,像彻底变了个人似的。


    就连跟她交谈,眼神也不再交汇。


    他是在有意躲开她吗?


    加班或许是真的,但也不至于忙到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祝流双自诩善解人意,她理解他,心疼他,体贴他,因而给了他足够的空间。可到头来,却落得这样一副进退维谷的局面。


    倘若再不有所行动,她的满心期待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理清楚连日来的千头万绪后,祝流双幡然醒悟:既然山不来就她,她便去就山。


    ————


    论行动力,祝流双绝对是说一不二的。


    她决定了要主动去破解眼前的僵局,便舍弃了无望的等待直接将想法付诸行动。


    当晚,她给何铭拨去电话。


    “嘟”声响起的那一刻,她已然做好了多拨几遍的准备。


    “喂,流双?”耐心等候了约摸一分钟,电话被何铭接起。


    忽略掉他声音里的疲倦,祝流双刻意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道:“学长,还在忙吗?我会不会打扰到你了……”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问:“找我有事?你先等下……”


    “嗯。”对着手机,祝流双重重地点了下头。


    脚步声掺和着开门关门的声音,过了会儿他继续道:“现在可以说了。”


    祝流双没再犹豫,故作委屈地说,“学长,你最近每天都加班到好晚啊,家里怪冷清的……今天我妈还问我呢,说小何怎么老是加班,这样下去身体如何吃得消!她在我耳边念叨了好半天,要我一定要多关心关心你,我耳朵都快起茧啦!”


    铺垫的话说完,她及时收住,等着何铭的反应。


    滋滋的电流声里,男人低沉地回了句:“忙到年底,应该就空了。”


    距离除夕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他是想这二十来天都躲着她?


    祝流双气极,恨不得立马扔下电话冲到中和,当着他的面把一切掰扯清楚。


    可她不能。


    何铭已经有


    了退意,她如果这时候单刀直入,怕是会让结果变得更糟。


    于是,她忍住满腔躁意,更加委屈道:“那……你腊八那天要加班吗?”


    腊八节在三天后,那天是祝流双的农历生日。


    “腊八,是几号?”


    “26号,周一。”祝流双出声提醒。


    “周一……我看看行事历。”男人顿了顿道,“26号要去客户公司走一趟,地点在隔壁县,回来不会早。”


    “这样啊……”祝流双拖长调子,苦恼地说,“可那天是我的生日……学长能不能……尽早回来?我想跟你一起吃生日蛋糕。”——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就甜辣!


    第122章 心如死灰


    她声音本就温柔,说话时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撒娇腔调,霎时勾得听筒另一端的人乱了心神。


    “流双,我……”


    料想到何铭没那么容易松口,祝流双索性中途开腔将他那些回绝的话通通堵了去。


    “学长——”她嘴角一耷拉,声音里即刻染上可怜巴巴的颤音,“我好多年没正儿八经过过生日了,今年正好撞上腊八,我妈要去村里张罗祭祀、供佛的事,根本顾不上我……”


    说到最后,她状似不经意地吸了吸鼻子,仿佛下一秒便要抽噎出声。


    何铭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祝流双心里门清。这半年,每次她想让他答应自己什么事时,都会使出这一招,并且屡试不爽。


    可今天,她心里却没了底,因为何铭沉默的时间太长了。


    “学长,你在听吗?”他不应声,她便闷闷地往下说,“如果你实在抽不出身,那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唉,一个人过生日,孤零零的有点可怜……不过没关系,生日嘛,好多年都敷衍着过了,也不差今年!”


    她声音越来越轻,断断续续的像在勉力安慰自己。这副强颜欢笑的姿态,穿过层层电波,直捣何铭的心脏。


    听筒那端突然干咳一声,男人踟躇的声音一点一滴流泻:“流双……抱歉。我会帮你在梦缘餐厅订一个雅间,饭菜、酒水、蛋糕这些你都不用管。你可以叫上……关系好的同事或朋友跟你一起过生日。”


    祝流双失神地盯着墙面问:“那你呢?”


    “我……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虽然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祝流双已经知道了答案。


    何铭还是不愿意面对她!


    怎么办,她的方法好像不管用了!


    唇角止不住地颤动,这一回,她是真的想哭。


    一股无力感自脚底升腾,让她的双膝瘫软下来。她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里渐渐蓄起泪水。


    电话打了,娇都撒了,委屈也装了……


    何铭依旧油盐不进。


    他甚至还周到地要在梦缘餐厅帮她预订生日宴。


    梦缘餐厅!


    这四个字是多么的讽刺。


    祝流双记得有一回在家,母亲无意间同何铭提起过这家餐厅,说我们家小双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去梦缘餐厅过生日……


    母亲就那么随口一提,他便记到心里去了。


    他既然这般在意她,又为何逃得离她远远的?


    先给一颗甜枣,再打一巴掌,何必呢?


    泪水蓄满眼眶,在压抑不住哭声之前,祝流双径直挂断了电话。


    她难得不打一声招呼撂挑子,何铭的电话却并未追过来。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她从一开始的小声啜泣慢慢转变为剧烈的抽噎,最后索性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


    连日来的负面情绪积压,让她几乎泣不成声。


    这样难过的时刻,祝流双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找谁去倾诉。好像除了田星雨之外,她也没什么能够分享秘密的人。


    可田星雨明年就要毕业了,最近正被论文和实习搞得寝食难安,她不想再让好友为自己忧心。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一路蔓延至下巴。她低下头,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深深地埋进膝窝。


    宣泄了好一阵,心情才渐渐平复。


    而落在身旁的手机仿佛洞察了她的情绪一般,在她将将转雨为阴之时,推送进来一条短信。


    【<梦缘餐厅>尊敬的祝女士您好!您预订的1月26号(星期一)晚餐包间是二楼的V06房间。期待您和朋友的到来,同时提前祝您生日快乐。餐厅地址……】


    面无表情地觑着短信内容,祝流双胃里一阵刺痛。她抓起手机本能地想要扔出去,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尔后倏然垂落。


    摊开掌心,手机正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


    她盯着漆黑的界面出了一会儿神,随即拨通了梦缘餐厅的订餐热线。


    “喂,您好,这里是梦缘餐厅,请问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


    “你好,我这边本来预订了26号晚的V06包间,因为有事冲突,想要取消。”


    “祝女士,我看订单上显示您预订的是生日晚餐,菜单酒水这些都已经商定好了,定金也付了,您确定要取消吗?”


    “对……取消掉。”


    “好的,这边稍后为您取消,届时取消信息会以短信的方式发送。同时,定金将在七个工作日内原路退回,但需要收取百分之五的违约金。”


    “七个工作日内……”祝流双喃喃,“一般是多久退回,违约金需要付多少?”


    “祝女士,定金退回一般需要三至五天,您这边付了2000的定金,违约金是100。”


    “好,谢谢。麻烦你们了。”


    摁灭手机,祝流双靠坐在沙发上,对着壁柜边那束颜色暗淡的栾树枝发呆。


    除了取消这顿生日餐,她好像没什么能做的了。


    她曾想过赶去中和堵人,可何铭若有意避而不见,有的是办法躲她。


    如果把动静闹得太大,惹来旁人围观看笑话,那到时候丢脸的还是她自己。


    祝流双并不是个没脸没皮的人,她也有自尊和骄傲。


    要她明面上追着何铭死缠烂打,她做不出来。


    于是,她负气地想:算了吧!说不定等他哪天自己想通了就愿意见她了。再不济,他们还有一纸结婚证作为保障,即便他想先提出离婚,也是要经过她的同意的。


    ————


    赌气摆烂是一回事,抑制不住对何铭的胡思乱想又是另一回事。


    在百般煎熬中,祝流双迎来了自己的农历生日。


    这天早上,叫醒她的不是闹钟,而是母亲顾春玲发来的微信转账。


    往年她在家时,母亲会悄悄在她枕头底下塞上660块钱,寓意“诸事顺宜”。今年,她不在家,母亲终于学会了转账。


    手机聊天界面上,除了按惯例转的660元红包外,还附赠了一句简短的祝福。


    【小双,妈妈祝你小家庭美满,天天开心。】


    祝流双顶着一双略显浮肿的眼睛给母亲回消息。


    很快,聊天界面上又多了一行字。


    【妈今早回临江了。小双,妈会代你向你爸问好。】


    提及父亲,祝流双的面色忽而变得凝重。


    先前她对何铭说,自己很久没有正儿八经过过生日了,并非夸张之谈。


    她农历生日过后一周便是父亲祝向东的忌日。


    父亲刚过世那几年,祝流双发现,每回轮到自己生日,母亲总要偷偷躲起来抹眼泪。见母亲哭得那么伤心,她心中便愈发不是滋味。敏感如她,怎会不知道母亲对父亲的思念。因而,她懂事地提出,以后生日就不过了。


    她的提议自然遭到了母亲的强烈反对,可她再三坚持,母亲也拿她没办法。最终,母女俩抱作一团,哭着达成一致意见:把生日那天当作普通日子过,不买蛋糕,也不特意花精力做庆生饭。


    久而久之,她的生日便只是口头上的生日。


    当天除了母亲和


    田星雨会给她发个红包外,并无其他隆重的庆贺方式。


    回忆戛然而止,她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起床,穿戴完整后稀里糊涂地走到玄关。


    感应灯亮起,鞋柜下方的空隙里,只有一双女士皮鞋孤零零地摆在那儿。拉开衣柜,属于何铭的半边柜子空空荡荡。


    他昨晚……没回来吗?


    祝流双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望着空落落的衣柜,胸腔里某个角落漏了风。


    这一天,她的情绪可以说是无比的差。


    而这样沮丧的情绪在无意间刷到顾旭峰的朋友圈后到达顶峰。


    彼时正值晚间八点,顾旭峰在朋友圈晒出一桌好菜,配文曰:感谢甲方爸爸垂怜!


    凑巧的是,定位就在隔壁县。


    由此,祝流双可以断定,顾旭峰和何铭一道出的外勤。


    她下意识点开照片,除了丰盛的菜品之外里面还带到了同行几人的衣角。她放大细节反复查看,这上边似乎没有她熟悉的衣服。


    何铭……没跟他们一起吃晚饭吗?


    手指不受控制地点进顾旭峰的微信头像,她思忖片刻敲下一行字。


    【/可怜/可怜,顾老师,你朋友圈的晚餐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是哪家店呀,方便告知吗?】


    别有用心的问话,无非是想绕个弯子打探何铭的情况。


    顾旭峰性格直爽,转头便给她发了餐馆的定位。


    【这家店味道蛮好的,尤其是鱼鲜,现捞现杀……下回让老何带你去吃呗!/偷笑可惜老何今天是没口福喽,他回去得早。】


    进展意外地顺利,都不需要她想着法子套话,顾旭峰就主动交代了何铭的动向。


    祝流双敛眉继续问:【/吃惊何铭没跟你在一块儿吗?他跟我说今天出外勤去了。】


    消息发出去没两秒,顾旭峰便改发语音过来。


    在一片嘈杂的劝酒声中,他的声音变得模糊:“我们今天结束得早,他三点半就赶回去了,说有什么要紧事……诶,他没跟你报备吗?呵呵……老何这人做事独来独往惯了……”


    隔了几秒,顾旭峰像是回味过来什么,急忙帮何铭补救道:“我们这工作,加班都成家常便饭了,老何兴许是临时被叫回所里去了。流双啊,你多体谅体谅……”


    顾旭峰后面还说了什么,祝流双没再往下听。


    她只知道,何铭早就回市区了。


    可他偏偏,没有回春华里。


    机械地在键盘上敲下“谢谢”两个字,她又不死心地换了打听对象。


    【淑婷,你们今天在所里加班吗?我有份汇总材料想请你帮忙看看,如果能让何老师指点下就更好了。/愉快】


    等待的过程度秒如年,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聊天框上方的提示栏,直到两眼发酸,对方的回音才姗姗来迟。


    【流双姐,我和林辉还在事务所呢,你先把材料发过来,等忙完手头的工作我再帮你看。/遗憾何老师跟顾老师都出去了,不在所里。你要是实在很急,单独给何老师打个电话吧!】


    何铭不在所里。


    他所谓的要紧事,也与她无关!


    最后一丝希冀切断,脑海里仅剩下这么一个决然的念头。


    祝流双泄气地丢掉手中的筷子,把才吃了没几口的炒饭胡乱推开。


    手机界面仍在闪烁,是来自蒋淑婷的消息提醒。


    【流双姐,你记得把文件发我哦!】


    她哪里有什么材料需要他们帮忙指点,不过是随口胡诌罢了。


    心灰意冷的祝流双眼睫低垂,整个人如被抽干了所有精力一般,面上了无生气。靠着最后残存的那分意念,她草/草回复了蒋淑婷。


    夜渐深,窗外不见半点星月。


    偌大的房子里,依旧只有她一人。


    杏眼空洞地睁着,视线在入户门和墙上的挂钟间来回徘徊。


    此刻,距离祝流双生日结束还剩不到四个小时。


    玄关处的感应灯黯淡无光。


    她心中失了所有希望。


    这一天,终究要如此平淡地过去了,像她人生前十多年的每一个生日一样。


    甚至——比以往更加糟糕。


    ————


    深夜,寂静无人的楼道冷如冰窖。


    何铭提着一只手袋站在入户门口,指腹在门板上迟疑了一瞬,才轻轻按动密码锁。


    大门拉开,玄关处应声亮起的灯光映照着他冻得通红的双手。而比他头顶更亮的,是客厅。


    临近午夜,往日里总是黑漆漆的客厅竟还大亮着。反常的是,里头没有任何响动,整间屋子仿佛凝固了一般,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


    何铭一面褪去外套,一面扭头,目光急切越过转角,克制又隐忍地投向沙发的位置。


    那里整洁得连道褶皱都不曾留下,更不会凭空出现某个他既期待见面又不敢见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求你了]终于回家了,和好在即!


    第123章 歉意深重


    她没有傻乎乎地坐在客厅等他。


    何铭因此感到庆幸。


    可下一秒,他的心又不自觉地往下沉,落寞在眼底刮起飓风。


    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移动,他走过廊道,步入客厅,目光在这近百来平的空间里来回穿梭,最终定格在餐厅的方向。


    这个点,那儿本不该有人在,此刻却蜷缩着小小一团人影。


    亮白的灯光倾泻而下,将她整个人笼在朦胧的光晕里,一切恍若梦境。


    何铭刹住脚,怔怔地揉了揉眼睛。


    女人的身影更清晰了。她弓着背坐在餐椅上,双膝拢在一起,紧紧地贴着脑袋。何铭依稀记得,当初俩人被困仓库时,祝流双也是以这样抱坐的姿势来寻求一丝安慰。


    眼底涌起心疼,他轻轻提步欲走近她,深埋在膝盖上的脑袋却忽然动了。


    何铭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生怕把她吵醒。而餐椅上的人,全然未觉他的到来,闭着眼睛将自己的头换了个朝向。


    窸窸窣窣间,她露出的半边面颊恰巧对上他的方向。


    何铭敛眸,静静地凝视她。女人面颊酡红,嘴角黏着几缕凌乱的发丝。她虽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两道秀眉轻轻蹙着,长睫时不时地颤上一颤,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魇着了似的,喉咙里溢出几声呜咽。


    心脏骤然刺痛,他疾步上前来到她身边,在意识还没完全清醒之前,右手已经先一步落到了她弓起的脊背上。像之前那般,他轻轻抚上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摩挲,企图以此来替她解除梦魇。


    视线转动,餐桌上的刺眼景象让他更觉歉疚。


    一盘早已冷掉的炒饭被遗弃在桌边,筷子和勺一东一西滚至角落。而她的正前方,一个空空如也的红酒瓶正突兀地倒立着,瓶壁上挂着几道暗红色的残液……


    酸楚在胸腔里铺开,垂在身侧的左手握得指尖发白,何铭无比后悔今晚缺席了祝流双的生日。


    明明他今天不忙,却还是以加班为借口拒绝了她的邀约。


    明明他猜到她也许会等他,却仍旧磨蹭到这个点才回家。


    她为什么……不去梦缘餐厅?


    在何铭的设想里,今晚的祝流双虽然没有他的陪伴,但起码可以在梦缘餐厅与亲朋好友一起过一次隆重的生日。


    可现实与他料想的完全不同。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只用一盘寒酸的蛋炒饭对付了事,甚至……饭都没吃几口。


    酒倒是全喝完了!


    她酒量不是很差吗?喝这么多胃里肯定不舒服吧?


    抚着后背的手蓦地停住,慢慢伸向祝流双的面颊。何铭指尖微颤,动作轻柔地将她黏在唇边的发丝一一拨开,随后拢到耳畔。


    没了发丝的阻隔,她通红的侧脸在他眼底愈发得深刻。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她的眼皮有些肿胀,上边残存着哭


    泣的痕迹。


    何铭喉头艰涩,目光在她脸上近乎贪婪地流连。


    她紧皱的眉,她发红的眼角,她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她腮边闪烁的泪痕……


    鼻腔里涌上强烈的酸意,若不是理智控制着大脑,何铭真想一拳砸向自己。


    难以想象,在这个冷清的家里,她是怀着何种心情在等他?


    久等不至,她食不下咽,最后,只得借酒消愁。


    光是想想,何铭便觉得心中钝痛。


    痛楚漫过四肢百骸,让他彻头彻尾地意识到,自己此前的种种行径,简直是混蛋作为。


    他是个男人,应该果决有担当,而不是一味逃避,辜负他人的感情。


    进或是退,他的心脏远比脑子感受得更为清楚。


    那就放任自己沉沦吧,他不想撒手了。


    念头产生的这一刻,何铭俯下身,从背后轻轻抱住了祝流双抖动的双肩。他拥着她,手中的力道不断收紧,直到怀里的人不自在地嘟囔出声,才稍稍卸了力。


    椅背硌得胸口生疼,他却浑然未觉一般,继续环抱着她。


    一室静谧,唯有两道频率不同的呼吸在空气里交缠,一道清浅,一道急促。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两只掌心沁出薄汗,何铭终于松开了他的手。


    餐椅上的女人还没有睡醒的迹象,他便拾起桌上的碗筷和酒瓶转去厨房。


    迅速收拾好餐具后,他赶回到祝流双身边,在她跟前屈膝下蹲。


    “流双,流双……醒醒,回屋去睡。”在餐椅上窝着总不是办法,他语气温柔地唤她。


    “唔……别吵……”沉睡中的女人眼皮漏开一条缝,不甚清醒地又把头转去另一边。


    何铭反复尝试了几次,都无法唤醒祝流双。


    于是,他只得伸出手,慢慢探入她的膝弯与后背,脚步扎稳,双臂上挺,径直将人抱了起来。


    从前她脚受伤时,他背过她。


    那时便觉得她分量轻,而今双手公主抱在怀里,更觉得她身形娇小。


    体位的突然改变让她本能地靠向他。


    何铭低头,细细描摹着她的睡颜。怀中的女人砸吧了下嘴,光洁的额头贴住他的颈窝。突如其来的肌肤相贴让他浑身僵硬,何铭停下步子深吸一口气,才继续抱着她往次卧的方向走。


    从餐厅到次卧,短短十几米的距离,他本可以快速走完,却偏偏像散步似的走得极为缓慢。


    而怀里的人,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存在,脸上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她梦呓般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低喃,往他颈窝更深处钻了钻。


    毛绒绒的额发蹭得他脖子一阵发痒,何铭下意识地紧了紧后槽牙。


    漫长的跋涉结束,两人移到次卧门口。


    他将她往上提了提,抽出一只手来开门。


    “啪嗒”一声,钥匙转动,木门往里轻轻推开。


    他顺势按下墙上的开关,霎时间,暖黄的灯光将整间屋子的面貌呈现在他眼前。


    自她搬来后,这还是他头一次走进她的房间。


    屋内的陈设没什么改变,仅是添置了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摆件。枕头边放了只通体雪白的兔子玩偶,一双红红的琉璃眼格外醒目。独属于女孩子的馨香充斥着整个鼻腔,何铭不自然地抿唇,继续往里走。


    而在他观察她房间的时刻,怀里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等到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她醒了,祝流双已呆望他许久。


    “流双……”何铭顿住步子,动作和缓地将她放到床上。


    祝流双未作回应,仅是呆愣地望着他。


    她好像还没清醒,一双洇着红晕的杏眼里透着茫然。


    何铭按捺住忐忑的心思,启唇问她:“难不难受?”


    靠在床上的人却恍若未闻,她慢吞吞抬起一只手抚上他的脸。


    “何铭?你怎么在这里……”


    猝不及防的一声“何铭”让他钉在原地。他坐在床沿上,任由她揉捏自己的脸颊。


    “一点也不疼!呵呵……果然是做梦……”女人柔若无骨的手渐渐滑落,跟随手指一道滑落的,还有她眼角的泪珠。


    转眼的功夫,泪水一道道淌下来。


    “渣男……”她目光浑浊地控诉他,“为什么前段时间对我那么好……现在又躲起来连个面都见不着……”


    耳膜嗡响,“渣男”两个字重重地刺痛了他。胸闷得喘不过气来,何铭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自食恶果”。


    他满脸苦楚地顺着她的话语喃喃:“嗯,渣男,我是渣男……”


    闻言,祝流双“嗤嗤”笑出声:“你知道吗,我把梦缘餐厅的晚宴退掉了!就在你订餐的那天……我就退掉了!餐馆好黑……要收百分之五的违约金,100块呢……我赔给你……”


    她虽像在笑,眼眶里的泪水却不曾断过。


    何铭试探着伸手,想要拭去她脸庞的泪,哪知手只伸到半空,便被祝流双一把拍掉。


    “不要碰我!”她的声音猛地拔高,“你凭什么碰我?不许牵我手,不许抱我,不许搂我……我们又不是真正的夫妻!”


    胸口仿若被一把利刃剜去皮肉,疼痛直抵心脏。何铭红着眼,静静听她控诉。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你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顾旭峰说你今天下午就回来了,那你去哪儿了呢?今天……呜呜呜……我跟你说了好多遍了,是我的生日……生日呀……”她断断续续说着,声音里夹杂着难耐的呜咽。


    “对不起……”


    “你没对不起我……是我自作多情……”


    “对不起……流双……对不起……”


    “假的,都是假的……”


    除了对不起,他口中再说不出其他字眼。可“对不起”三个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他每说一次,坐在他对面的姑娘便抽噎一声。


    何铭越道歉,祝流双哭得便越凶。


    泪水决堤,他的理智在她肆意汹涌的眼泪里起起伏伏,晕头转向。


    情急之下,他索性倾身上前,不顾她的挣扎,牢牢地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他是那般用力,又那般小心翼翼。


    大拇指指腹在女人湿漉漉的脸上婆娑,他一点一点揩去她脸颊的泪水,轻哄安抚道:“流双,不是做梦。我在这儿,真的在这儿……乖,不哭了,是我不好。”


    “你骗人……你才不是何铭!”


    女人巴掌大的脸在他掌心胡乱扭动起来。指缝间淌过清泪,何铭眼底积蓄起急躁的浪涛。


    几乎是凭着本能,他略一低头,微凉的唇瓣带着满腹涩/意碾上她的。


    刹那间,周遭的一切都被按下了静止键。


    耳边回荡着彼此沉重的呼吸。


    前一秒还在哭喊的女人突然失去了挣脱的能力,她瞪着一双空洞破碎的眼睛,呆若木鸡地望着他——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亲上了!


    第124章 缱绻情深


    双唇依偎的刹那,何铭脑海里最后一丝清明消失殆尽。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亲吻女孩子的体验。


    而今晚的过分越界,让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的唇瓣竟是如此的温软,像沾染上红酒味的玫瑰花瓣,幽幽地在他鼻息间倾吐芬芳。


    她戛然而止的哭声于他而言更像是种无声的邀约,何铭情不自禁地闭上眼,贪恋着她唇上的温度。


    仅是唇与唇之间的触碰,便让他呼吸渐渐不稳。


    可这样……似乎还不够。


    他的心跳正激烈地鼓动着,驱使他去攫取更深处的芳香。


    他试探性地动了动唇,见她并不抗拒,便慢慢吮吸上她的唇瓣。一下一下轻啄,从唇中绵延至唇角。尽管他的动作生涩而笨拙,却偏藏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在她的唇畔流连许久,咸咸的滋味漫进口腔,那是她哭闹控诉他时,流下的眼泪。心脏隐隐传来针刺的痛感,何铭不由地加重了唇上的力道,在那处鲜妍的柔软上辗转厮磨。


    “唔——”


    被他禁锢住的脑袋好似受不了这般温存,眉头轻轻一拧,红唇微张,从喉间溢出不满的呜声。


    循着她唇瓣间的缝隙,何铭顺势探入,勾着舌尖去探那未知的方寸天地。只可惜,左右不得其法,柔软的舌尖终是被紧闭的牙关挡在了门外。


    他睁开眼,不舍地退离她的唇。


    面前的女人面色绯红,微张的唇瓣上泛着粼粼水光。而那双盛满泪水的杏眼,不知何时,已然闭上。


    听着她平稳而均匀的呼吸,何铭霎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也罢,今夜本就是他趁虚而入。


    祝流双若完全清醒,不给他一巴掌都算是好的,哪里容得他这般得寸进尺,肆意妄为?


    他敛了眸,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床上,替她盖上一角薄被。


    睡梦中的女人对此似有不满,抬手将被子扯开。


    “热——”她口中喃喃,青葱的手指无意识地攀上领口。酒精作祟,她白皙的颈项此刻透着淡淡的烟粉。


    何铭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乌黑的眼眸里尽是她与纽扣作斗争的滑稽景象。


    染着红的指腹急躁地解开扣子,布料在拉扯间翻转,露出底下一小片细腻的肌肤。


    衣衫之下春光旖旎,她还欲解开第二颗,俯身坐在床边的人却是不敢再看。何铭猛地别开脸,起身快步离开了次卧。


    夜已深,墙上的指针堪堪掠过十二点。


    他给自己接了一杯温水,倚在柜台边一饮而尽。可仍觉得口干舌燥,于是又灌下第二杯。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祝流双面若桃花的脸庞以及脖颈处散开的衣襟。随着她胸膛的起伏,白色蕾丝内衣的肩带在衣襟下方若隐若现……


    小腹处忽而燃起一团火,烧得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何铭


    面色紧绷地僵在原地,不再放任自己往下浮想。


    揉了会儿突突狂跳的太阳穴,他大跨步走去墙边,把地暖的温度调低了几度。转身时,视线正对上玄关柜,那儿还留着他今晚带回家的手袋。


    手袋里装着的东西是他下午去珠宝店挑的,送给祝流双的生日礼物。


    目光在手袋上迟疑了片刻,他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走向玄关柜,拆开袋子将里边的首饰盒取了出来。


    盖子掀开,一条细细的玫瑰金手链在灯光下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手链戴在她腕上,应当很好看。心里这么想着,何铭的神色转而变得温柔。他合上盖子,若有所思地朝次卧的方向望了望。


    客厅的灯光熄灭,再下一秒,昏暗的走廊上多了一抹身影。


    手里握着首饰盒的男人出现在次卧门口,他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但见床上的女人正安稳地酣睡着,便向前走了几步,半跪在床前。


    女人纤细莹白的皓腕被他稍稍抬起,借着壁灯朦胧的光晕,他将那一条样式精美的链子仔仔细细地扣到她腕上。


    与他想象中的一样,手链极衬她。


    目光痴痴地缠上她白嫩的手腕,何铭渐渐失了神。


    他大约能猜出来,祝流双对他也是有感情的。


    若非如此,她今晚断不会坐在餐桌边苦等,更不会醉酒失态,对着他大哭大骂。


    心扉深处被一股甜蜜的暖流包裹,紧接着又生出无尽的懊悔。


    “对不起……”指尖抚上祝流双的手背,何铭皱眉低喃。


    睡梦中的女人蓦地嘤咛出声,不安分地拉住他的袖口。


    “别走……”


    他凑近了,才终于听清,她口中含糊的梦呓。


    “我不走。”何铭自言自语道。


    长腿渐渐下滑,他动作缓慢地坐到地板上,随后支起一只胳膊,静静地注视女人的睡颜。


    这些天,他始终处于矛盾的苦楚之中,在往事与现实的纠葛里进退维谷。


    直至今晚,所有的困顿都迎刃而解。他再一次选择了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爱祝流双。


    不管她是谁的女儿,他都爱她。


    算起来,祝流双也是那场事故的受害者,他们本就是同病相怜之人。命运指引他们走到一起,或许这本身就是一种神谕。


    它在茫茫人海之中,为他寻觅了另一个漂泊的灵魂,以此来补偿他坎坷孤寂的小半生。


    眼眶不觉湿润,他从衣兜里拿出手机,郑重其事地给父亲回了一条消息。


    【爸,我和流双已经领证了。也许您觉得荒唐,但这件事是经过外公同意的。无论您接受与否,都无法影响我内心对这段婚姻的坚守。如果您还当我是您的儿子,请替我保守秘密,把当年那件事烂在肚子里。在我这儿,流双和她爸爸,都是那件事的受害者。妈妈那么善良,她会理解我的。】


    有些折磨,只需要他一人承受便足够了。


    发完消息,何铭勾选了对话框里近些天的聊天记录,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删除键。


    ————


    祝流双醒来时只觉得眼皮如灌铅一般的沉。太阳穴处传来阵阵铁锤似的钝痛,“嘶——”强烈的不适让她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几点了?”她闭着眼将手伸向床头柜,摸索半天却并未找寻到自己的手机。


    一瞬间,眼睛猛地睁开。四周黑洞洞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被窗帘捂得严严实实。


    “昨晚……我好像在喝闷酒啊……”她强撑着坐起来,愈思考太阳穴处的钝痛便愈发明显。


    指尖胡乱滑过墙上的开关,吸顶灯霎时照亮整间屋子。


    刺眼的白光加剧了不适,以致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打量周遭。


    这的的确确是她的房间,屋里的一切也并无变化。所以……昨晚她是喝醉后自个儿摸进房间睡觉的?


    不对!


    脑袋“轰”地一晃,记忆如凌乱的碎片般飞回她的脑海。


    昨晚……


    她好像做了一个特别特别长的梦,她梦到何铭回家了。


    在梦里,她哭哭啼啼地骂他“渣男”,控诉他对自己忽冷忽热。


    她还……


    祝流双下意识地捂住嘴,她竟然梦到何铭在吻自己!


    怎么可能呢?


    她甩开手,露出一抹苦笑:祝流双啊祝流双,人家都那样躲着你了,你竟然还肖想他主动吻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引得她头疼加剧,连同胃部也开始翻腾。


    拽着床单强压下那股逐渐上涌的恶心感,她打算下床去寻找自己的手机。


    掌骨向床垫借力,她焦急起身,腕处却隐隐传来硌痛。


    祝流双不由地缩手蹙眉,就着头顶的白光翻看自己的右手腕。


    一条别致的手链圈住了她的腕骨,玫瑰金的链子,上边缀着几颗圆润饱满的珍珠,中间还嵌着一只镶钻的蝴蝶。


    她将手举到头顶斜上方,轻轻拨动蝴蝶,蝶翼在空中转动,发出细碎的光芒。


    这五彩的光芒晃了祝流双的眼,也扰乱了她本就不稳的心神。


    凭空出现一条手链,除了何铭还会有谁能进这间屋子?


    可偏偏,她对此毫无印象。


    手指按压住坠胀的太阳穴,她试图从混乱的记忆里搜寻出些许蛛丝马迹。


    难道……


    昨晚的梦是真的?


    即便手链在腕,祝流双仍不敢相信。


    但她又无法不信,因为这条手链真真切切戴在她的右手腕上,并不会突然消失。


    脑中的一系列猜想还未完全消化,她便急切地跳下床,跌跌撞撞走出卧室。仅为了去玄关确认一眼,何铭是否真的回来过。


    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暖气自脚底攀升。她掌心捏出湿漉漉的汗渍,不知是紧张的还是热的。


    “醒了?流双,过来吃早饭。”


    人刚走到客厅,便被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唤住。


    祝流双讷讷转头,两道视线在空气中相撞。男人灼热的目光烫得她心头一凛,她动了动唇,声音喑哑:“学长……早。”


    何铭指了指餐桌上的水杯,招呼她过去:“给你泡了蜂蜜水……”


    “哦——”她腿脚僵着,一步一步慢慢蹭过去。


    看她这般行动缓慢,坐在餐椅上的男人干脆站起来,上前搀扶住她:“是不是不舒服?头疼吗?胃痛不痛?”


    他的担忧和关心都直白地写在脸上,祝流双心里却五味杂陈。


    他这是……终于想通了,肯面对她了吗?


    一夜之间,何铭再一次变回了那个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人。可这份突然转变的温柔,却让她莫名地心生胆怯。


    他待她的好,像一块砂纸,在她心口之上满满磋磨。


    她既为之欣喜又惶然害怕,怕这猝不及防的温柔不过是南柯一梦,说不定哪天他又会一声不吭离她而去。


    强撑着不适,祝流双拂开了何铭的手。


    她默不作声走到餐桌边,端起水杯小口啜饮。


    纵然全身的注意力都在何铭身上,她仍旧逼迫自己不去看他。


    第125章 真情告白


    视线在餐桌上环视一圈,寻手机未果,祝流双不禁皱起了眉。可她并不打算跟何铭说话,于是冷脸端起水杯准备去别地找一找。


    不曾想桌旁的男人却轻易猜中了她的心思,高大的身躯往她面前一挡,缓声道:“你的手机没电了,在客厅充电……”


    “那……”


    祝流双才吐出一个字,何铭又截断她的话说:“我帮你请了半天病假,吃完早饭去睡个回笼觉。时间还早……”


    “你——”祝流双不满地睨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能擅作主张给她请假呢?请半天假,这个月的全勤奖就泡汤了啊!


    一口气憋在胸口不能发作,她闷闷地问:“学长上哪儿帮我请的假?跟谁请的?”


    “哦,我给你们郭总打了个电话。”回答她的男人面色不改,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啊?你……你给郭总打电话了?”祝流双脑壳本就疼得跟要炸开来一样,听了何铭的话,更是惊得“嗡嗡”作响。


    “嗯。”


    “那郭总岂不是会……”


    “不会,郭杨口风挺紧的,不会乱说。”何铭语调一沉,凑近她问,“流双,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不是!”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祝流双心乱如麻,赶紧解释,“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问话的人声音更低沉了,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祝流双像只急了眼的兔子,随时都想探出脑袋咬他一口,索性挺起胸膛负气道:“我有什么好怕的,郭总知道就知道了!只要你不觉得麻烦就行……”


    话音渐弱,目光不经意移到面前之人的脸上,她才蓦然发觉,何铭应是故意在唬她。


    “不麻烦。”男人眸光一闪,眼角噙起几分笑意,“流双,先吃早饭。”


    牙齿咬住下唇,唯有这样祝流双才能克制住心头翻涌的委屈。


    他怎么可以表现得这般云淡风轻?


    就好像……前些天的种种都不复存在了似的。


    “我没胃口。”错开视线,她瓮声瓮气地说,“学长你自己吃吧。”


    脚步挪动,正值她转身之际,肩头的分量忽而一重。


    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何铭已伸手握住了她的肩,丝毫没给她退缩的机会。


    “流双,抬头看我。”他声音里带着耐人寻味的蛊惑,迫使她不得不扬起下巴与他对视。


    四目相撞,那双总是清冷深邃的丹凤眼里此刻正燃烧着别样的情绪,浓得化不开。她眨了眨眼,在他墨黑的瞳仁里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齿尖往更深处下陷,祝流双的委屈在眼眶里来回打转。她隐忍着,压抑着,坚决不让自己在他面前落下泪来。


    “流双,对不起。”何铭垂头凝望她,目光渐渐变得柔软,“我不该对你忽冷忽热,不该有意避着你……”


    祝流双预感到何铭会同她道歉,但她没料到他的歉意会如此直白。


    几乎是……将她梦里控诉他的话语通通承认了一遍。


    眼圈控制不住地泛红,昨晚她并没有在做梦,一切都是真的!


    等他一字一句说完,她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这条手链……”


    “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男人默了默,哑着嗓子道,“虽然已经迟了,流双,生日快乐。”


    唇瓣翕动,祝流双艰涩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冰箱里还有一块芝士蛋糕……要不要给你……”男人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局促,他松开桎梏她肩膀的手,犹豫着问她。


    “学长——”祝流双郑重地唤道,有些事情她必须弄清楚,“我想知道,这些天你一直加班,故意不跟我碰面,是因为叔叔吗?”


    何铭无奈地笑了笑,道:“算是吧!”他不想让祝流双知道真相,但又不愿对她撒谎,于是模棱两可地给出了答案。


    “我爸一直希望我能跟他上司的女儿交往,最好入赘,这样对他的事业有帮助。所以……上回他来,是希望我们能尽快分手……”


    之前在梦缘餐厅和医院走廊上,祝流双或多或少听到过一些墙角,因此对于何铭父亲希望他俩分开的事并不感到惊讶。何铭今日的解释完全应证了她的猜测,可……又好像哪里不对。


    祝流双总觉得他还有事瞒着她,但面前这个男人表现得太过坦荡,以致她完全找寻不出他撒谎的痕迹。


    “流双,我已经把我们领证的事情告诉我爸了。”见她沉默不语,何铭幽幽道,“你放心,不论他反对与否,都无法改变我们的关系。”


    酸楚袭上心头,祝流双颤抖着唇问他:“我们的关系……什么关系?”


    耗了这么久,她已失了耐心,只想趁此机会逼他回答,给自己一个了断。


    “夫妻关系。”男人字字顿音,视线追逐着她的眼眸,“昨晚你喝醉了,说我们不是真正的夫妻,我不该牵你的手,不该搂你,抱你……可流双,我想跟你做真正的夫妻。我没谈过恋爱,但我第一次背的女孩子是你,第一次牵手的女孩子是你,第一次拥抱的女孩子也是你……甚至,第一次亲吻的女孩子还是你……每当和你在一起,我都忍不住想同你亲近,我喜欢看你笑,喜欢听你叽叽喳喳在我旁边说个不停,更喜欢你关心我,担忧我,在意我……”


    出自肺腑的告白敲打在心尖上,祝流双不觉湿了眼眶。自他们重逢以来,她头一次听何铭对自己说这样多的话,可她像是听不够似的,希望他继续说下去,说到地老天荒。


    而面前的男人也没有让她失望,他抬手一揽,将她轻轻拥进怀里,语气动容道:“流双,感觉到了吗?对你做这些亲密举动,都是我情不自禁的。就像看见你哭,我便控制不住地想要拥抱你,吻你……我承认,一开始跟你领证,是出于利益交换。但现在,我已经彻彻底底爱上了你,我开始贪恋跟你朝夕相处的日子……”


    她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听着他胸腔里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时间,泪水模糊了视线。


    十六七岁的年纪,他出现在她敏感荒芜的世界里,不经意间往那儿撒了一把花种。尔后的很多个年年月月,他撒下的种子开始发芽、长叶、开花,可这纷繁的热闹他都不曾知晓。那些隐秘的欢欣与哀愁,那些小心翼翼被她写进日记本里的少女心事,随着败落的鲜花一起淌入岁月的长河。


    她抬头仰望她的月亮,可月亮沉寂地照耀着每一个人。


    而今,月亮独独为她一人停留。


    她的无尽等待,她的孤注一掷,都有了归属。


    僵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她抽出双臂,想要环住他的腰。可伸到半空,又硬生生回落。她如一个在外漂泊许久的旅人,明明归处近在眼前,却陡然生出“近乡情怯”的不知所措来。


    何铭的下巴抵在她头顶,她耳畔是他略带颤抖的呼吸。


    “原本,我是想等过段时间再告诉你……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急躁,容易吓


    到你。”他苦涩道,“流双,我知道你并不憧憬真正的婚姻,更惧怕婚姻所带来的一系列责任和负担。但……你愿不愿意,认真考虑一下,我们在一起……组建一个真正的家庭……的可能性……”


    愿意吗?


    当然愿意!


    在她写下“摘花”计划的那一刻,她便憧憬着与他相携一生,白首不离的圆满结局。


    即便机会渺茫,她也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我……”她张了张嘴,准备告诉他,她愿意。


    可拥住她的男人却难得坦露出紧张的心绪,他抚着她的脊背道:“我不是在逼你,所以你不用那么快回答我,等你真真正正想好了,再告诉我。”


    祝流双觉得自己恍惚了,何铭平日里那么笃定沉稳的一个人,声音里竟染上了不自信的颤音。她哽咽着“嗯”了一声,悄悄用手抹了把泪流满面的脸庞。


    窗帘拂动,阳光透过窗台玻璃斜照进来,将他们团团裹住。空气里浮光跃金,微小的尘埃纷扬起舞。


    此情此景像极了那日医院走廊,她倾尽所有勇气询问他,愿不愿意同她结婚那一幕。


    可一切又是如此的不同,那日是她一厢情愿走向他,飞蛾扑火,不计后果。


    今日是何铭主动迈步向她靠近,将满腹真心全盘托出。


    圈在背上的手慢慢落下,男人后退一步,撤开与她的距离。


    她人虽脱离了他的怀抱,可脸上却始终能感受到他黏稠的目光。


    “怎么哭成小花猫了……”何铭定定地望着她,情不自禁抬手想要替她拭泪。


    祝流双忽一偏头,堪堪躲过男人伸来的手。


    忽略掉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她顾左右而言他:“胃疼得厉害。”


    “怎么不早说……”男人懊丧地皱眉,尔后将她押到餐椅上,“我去给你拿胃药,先喝点小米粥。”


    屋内暖气很足,碗里的小米粥仍冒着几缕热气。祝流双心不在焉地瞥上一眼,餐桌上除了小米粥,还有炸糕、奶黄包和白煮蛋,看卖相应是外卖送上门的。


    她端起碗抿了口小米粥,温热柔润的米汤喝进嘴里,带了丝丝缕缕的甜味。


    他煮粥的时候放糖了?


    祝流双眯起眼,隔着半边衣袖偷偷探他。


    身材挺拔的男人从药箱里取了药回身,目光一下子攫住她的。


    偷窥被抓包,她怔愣两秒,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喝碗里的粥。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手里攥了胃药的男人舒展开眉头,嘴角漾起轻柔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如双双所愿,先说爱的人是他。


    第126章 欲罢不能


    冰箱里存着的那块芝士蛋糕,到底没落到祝流双胃里。她前一夜喝了一整瓶红酒,整个人不舒服得紧,象征性地吃了半碗小米粥,便抛下何铭去卧室补觉了。


    何铭不放心,跟在她身后送到门口。而她,连正眼跟人寒暄一句都顾不上,就急乎乎地关上门,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窘态。


    这也怪不得她,一来她酒量的确很差,脑子昏昏沉沉不是装出来的;二来她刚被动接收了来自何铭的真情告白,此刻心里头既酸楚又兴奋,跟打翻了调料罐似的,她得独处一阵慢慢将这些情绪消化掉。


    何铭也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没有逼她。


    仅是在她进屋后发了条微信。


    祝流双躺在床上,眯起一只眼读着消息:【我出门上班了,大概中午十二点回来,送你去公司。】


    他不是夜夜加班忙到分身乏术吗,怎么一下子就闲到能送她上下班了?


    “哼——男人。”祝流双傲娇地从鼻孔里哼出气来,继续眯眼给他回复。但吐槽归吐槽,她脸上羞涩的红云却是怎么也褪不下去。


    谁让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呢!


    早在何铭拥着她诉说衷肠那刻,她便十分没骨气地原谅了他。


    时间来到中午十二点,那个让她乖乖在家等他的男人如约而至。


    彼时祝流双已把自己收拾妥当,正百无聊赖地盯着墙上的秒针数数。


    “中饭吃了什么?”何铭一手扶门站在门口,今日他穿着墨绿色的长款大衣,愈发衬得他眉目清隽。


    祝流双循着声音望向他,不觉看得有些入神。


    “吃了颗白煮蛋。”反应过来后,她如实回答,“我看厨房还剩了点早饭,扔了怪浪费的。”


    何铭知道她节俭,但在听到“白煮蛋”三个字后还是忍不住抿了唇。他将怜惜按在心头不表,无声地点了点头。


    “学长今天不忙吗?都有空回来送我上班了。”祝流双朝他的方向走,不咸不淡地来了句。


    她本意是关心他的工作,可话一出口便顿觉有些变味,倒像是在讥讽他前些日子的杳无踪影。


    这道坎怕是很难一下子跨越过去了。


    听的人有所觉悟,态度端正道:“忙的,不过现在正值午休时间,我回来一趟也不误事。”


    祝流双没接话,晾着他弯腰换鞋。门口的冷风“嗖嗖”吹进来,她鼻子一痒,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她下意识抬起胳膊捂住口鼻,第二个喷嚏接踵而至。


    入户门“砰”地被人合上,下一秒,一只宽厚的大手猝不及防覆上她的额头。


    即便在门口站了许久,何铭的掌心依旧是温热的。


    “除了胃,还有哪里不舒服?”


    祝流双愣愣的,只顾着把脚套进鞋子里,连鞋带都忘了系。额上的暖意稍纵即逝,她掩鼻将那个被压下去的喷嚏打了出来,才回他:“没有,胃也舒服多了。”


    “今天外面零下三度,你多穿点。”何铭尚未征求她的意见,便将衣柜里那件米白色的羽绒服取出来披到她身上。


    祝流双鼓起腮帮子,她其实想穿大衣,毕竟大衣比臃肿的羽绒服好看多了。但偏偏,面前的男人压根没留意到她的不满,表情认真地等着她把外套穿好。


    她要是再不穿,他怕是要动手帮她穿衣服了?


    祝流双被盯得无法,伸了胳膊给自己扣扣子。


    何铭对她的穿着似乎还不满意,又从衣柜里拿了毛线围巾和帽子,一股脑儿戴到她身上。


    房门关了,屋内地暖开到二十二度,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祝流双拉长脸抗议道:“热——”


    她脸红扑扑的,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无辜地望着他。


    目光在她蒙了一层细汗的鼻尖处徘徊,何铭不禁心旌荡漾。他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说:“一会儿出门就该冷了。”


    说实话,祝流双觉得自己将才的表现着实矫情了些,可她控制不住。


    爱情就和打喷嚏一样,她制止不了自己打喷嚏,也阻止不了自己不去爱何铭。更控制不了,不对何铭撒娇。


    有些事情,是自然而然便真情流露的。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何铭对她的一切关怀,她都无比受用。


    他的绅士,他的细心,他不经意间的霸道和强势,她都甘愿受之。


    并且——乐在其中。


    “你穿那么少,我穿这么多……”她心里掺着蜜,嘴上却仍在嘟囔。


    “我是男人……”何铭无奈道,“不怕冷。”


    祝流双扭过头,径直去开门,刚触上门把手,衣袖却被人从后勾住。


    “系好鞋带再出门。”


    玄关处的空间这般小,她甚至能听清他的叹气声,窘得把脸垂得更低。


    怎么回事呀?她今天在何铭面前表现得跟不能自理一样……


    “啊?哦——”祝流双很快蹲下身去系鞋带,这么一折腾,连带着耳垂都红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何铭也跟着一同蹲了下来。他动作比她快,在她还未系好左脚之前,便三下五除二帮她把右脚的鞋带系好了。


    祝流双手抖了抖,差点把左脚的鞋带打成死结。


    “你别盯着我看呀……”在他的注视下,她愈发得紧张。


    一声嗔怪,带着毫不自知的娇俏钻进何铭心里,似一条调皮的小鱼,在他心尖上吐着泡泡。


    心潮起伏,何铭收回手定了定神,待得她系好左脚便顺势将人从地上捞了起来。


    在玄关处磨蹭久了,原本充裕的时间也变得不充裕。


    祝流双也说不清自己是羞的还是急的,出门后脚步越走越快。她在前边疾步走,何铭在后边优哉游哉地跟。


    她先按的下行键,电梯门开启的时候何铭离电梯还有几步之遥。


    “快进来啊,等下要迟到了……”她抬眼催他,语气算不得温柔。


    何铭心念微动,对她这般模样甚是欢喜。


    爱情会让人变成另一个人。他想:有所改变的不止是他,爱情的魔力同样发生在祝流双身上。


    从前她在他面前,也会哭,会笑,会害羞,会偶尔露出柔软脆弱的一面。但更多的时候,她充当着一个善解人意,温柔可人的解语花角色。


    她同他之间,始终隔着一层小心翼翼的雾霭。


    但现在不同,现在的她会生气,会撒娇,会使小性子……


    她在他眼里愈发得鲜活、生动。


    何铭心中熨贴,他明白这样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于祝流双而言,他是足以依赖之人。因此,她卸下了满身的防备,将最本真的自己捧到了他的面前。


    她嘴上不说“答应他”,但所有的肢体语言都在向他昭示一个答案——她愿意。


    这如何教他不动容?


    何铭加快步子,大步跨入电梯厢,眉宇间藏着说不出的愉悦:“从春华里到你们公司,开车才十多分钟,迟不了。”


    祝流双噤了声,盯着光可鉴人的电梯门开始走神。


    电梯里没有暖气,冷风从门顶上漏进来,吹得她额头一阵一阵发凉。好在何铭有先见之明,替她戴上了围巾和帽子,这会儿她才不至于冻得打哆嗦。


    很快,地下一层的提示音响起,电梯


    门缓缓打开。身侧的男人率先出去,顺带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目之所及是男人宽阔的肩背以及黑乎乎的后脑勺,顷刻间,祝流双的三魂六魄都归了位。


    她矜持地咬着唇,心里不由嘀咕一番:自己都还没表态呢,他怎么就兀自牵上她的手了?关键还拉得这么理所当然!


    她身上穿得厚,手又被何铭包裹着,顿时感到热意腾升。可拉着她手的男人无知无觉,甚至还嫌她不够热似的又一次将她的手藏进了他的大衣口袋。


    何铭力道大,祝流双挣脱不开。


    又或者说,她那小猫挠痒痒一样的手劲,在何铭看来,压根不是反抗,而是明晃晃的“勾引”。她用指尖时不时地在他掌心挠啊挠,他非但不恼,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正值中午,地下车库鲜有人影,整条道上除了他俩,就还剩个打扫卫生的阿姨。见俩人男俊女靓,又黏糊得紧,阿姨不免多看两眼。


    祝流双被瞧得不好意思,半张脸直往何铭身后躲,可再怎么藏也藏不住脸颊处燃烧的绯色。


    相比于祝流双的羞赧,何铭倒是镇定许多。这男人好像生来就比同龄人沉稳些,面对旁人的打量,他能做到目不斜视,专心走自己的路,撩自己的心上人。


    当然,他知道祝流双脸皮薄,因而没有表现得太过露骨,也不敢出声逗她,于是这一路两人竟是一句话都没说。


    到了车旁,他先把人送上副驾驶座,再自个儿转去另一边门。手里忽然少了那团柔软的拳头,何铭只觉掌心空落落的,颇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开车驶出春华里,窗外掠过萧条的街景。


    冬日肃杀,道路旁的许多树木都已凋零得只剩下秃枝,不过很快,这份落寞便被香樟树的绿意所掩盖。


    汽车驶入商业区,祝流双那颗反复激荡的心终于被满目碧绿抚平。可她的脑袋依旧偏向窗外,不曾与何铭对视。


    她此时若是肯回头看一眼,抑或是瞅瞅后视镜,就能窥见来自何铭的关切目光。


    斑马线前,男人脚踩着刹车,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瞥向祝流双那双纤细小巧的手。好几次,何铭都想抽手去握住她的,可惜祝流双坐得拘谨,一双手摆在膝盖上动都不动一下,他便克制住了心底里的冲动。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会对她的手产生如此深的执念。


    兴许是因为她的手与自己的完全不同,小小的,软软的,握在掌心像拢了团实心的棉花,既舒服又解压,令他欲罢不能。


    行程渐入尾声,祝流双始终偏向一侧的脑袋得以调转。她照例想在距离公司几十米远的十字路口下车,何铭却偏不给她机会,直接将车开到了写字楼楼下。


    驾车的人不是她,既然拗不过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忸怩的话。


    开了车门准备下车,脚才在地上站定,便听得车厢里的人气定神闲地唤她。


    “流双,今天几点下班?”


    祝流双大概知道他会来接她,倒也没表现出惊讶来:“上午请假了,今天估计得留下来加个把小时班,约摸七点吧。”


    “嗯,那我六点五十到你公司楼下。”何铭顿了顿又道,“有事电话联系。”——


    作者有话说:在谈情说爱这方面,学长绝对是无师自通[垂耳兔头]


    第127章 制造惊喜


    一上午没露面,到了公司免不了被同事关心一番。祝流双人刚走到财务室门口,庄晓倩便拉住她问东问西。


    “流双啊,你今天早上怎么没来上班?呦……脸色看上去不大好,是生病了?”


    祝流双边回话边往门内走:“家里有点事耽搁了,索性就请了半天假。”


    办公室的空调打得高,她觉得又闷又热,便将身上的保暖衣物逐一褪去。外套一脱,里边缩上去半寸的羊绒衫袖口便堂而皇之地露了出来。


    “这不是铭生新出的手链嘛!最近卖得可火了……”庄晓倩眼尖,登时拉住祝流双的手腕举到半空,“前天跟我老公逛商场,我也想买来着,就是价格有点贵。这么一条珍珠带碎钻的链子开价九千多……关键还不是纯金的,我跟我老公一合计觉得不划算,最后没买……”


    铭生是一个较有名气的珠宝牌子,祝流双虽没买过但也听说过。今早醒来时,这条手链就已经戴在了她的腕上,房里不见盒子和标签,因而她对于手链的价格无从得知。此刻听庄晓倩讲起,忍不住在心中啧舌:也太贵了吧!


    一条玫瑰金手链要九千多,都抵得上她两个月工资了。要是换成等价的黄金,说不定以后还有大把的升值空间。可它只是玫瑰金,掺了铜的,贬值快。正如庄晓倩所言,款式是好看的,但性价比不高。


    “流双你竟然舍得花大价钱买它,是不是最近甜品生意太红火,赚了不少钱呀?”庄晓倩的手仍停留在她的腕骨上,对着链子左右翻看,“你手腕又细又白,戴着可真好看。”


    祝流双原想用“网上淘的仿品,不值钱”来躲避盘问,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以庄晓倩对珠宝首饰的研究,定然看得出是不是仿品。除开她们的同事关系,平日里庄晓倩对她极为关照,若她事事藏着掖着搪塞她,决计会让对方难过。


    于是,祝流双说了实话:“庄姐,手链是别人送我的……我也不知道它这么贵。”


    她说话时,眼睛不自然地看向窗台。


    “男朋友送的?”庄晓倩压低声音问她。


    既然何铭都说了,他不介意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祝流双也就大方承认:“嗯。”


    思及何铭,她的脸颊倏忽间热腾腾的。


    得到肯定答案,庄晓倩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我就说嘛,你最近很不对劲。这人啊,一旦谈了恋爱,就容易魂不守舍……对了,今天在单位楼下,我瞧见你从一辆黑色suv上下来……”


    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庄晓倩的眼睛。


    祝流双无奈地点了点头:“嗯,他正巧有空,送我来上班。”


    庄晓倩松开手,以过来人的口吻道:“流双你男朋友可以啊,出手大方,还能接送你上下班……不过,热恋期的男人都挺殷勤的。我老公追我那会儿,也这样,半夜还能跨越整个菰城帮我去排队买汤包……现在结了婚,就开始懈怠了。你可得睁大眼睛看仔细喽,好好考察考察……”


    “嗯嗯,多谢庄姐提醒。”祝流双微笑着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电脑准备处理上午落下的工作。


    庄晓倩却还不准备放过她,端起一张兴致勃勃的脸继续问:“流双,你男朋友在哪个单位工作呀?他开的那辆车,我怎么看怎么眼熟……”


    祝流双想,该来的总是会来。中和与锐新的合作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的。何铭时不时的来锐新一趟,他的车庄晓倩会眼熟也不奇怪。上回两家公司团建,她坐上何铭车时,庄晓倩就在一旁看着……


    早晚都要见光的事,那不如由她亲口告诉来得真诚。


    “庄姐,我男朋友你认识的……他是……”她像是刻意要调庄晓倩胃口一般忽然顿了音,见对方探长了脖子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便缓缓突出两个字,“何铭。”


    “什么?”庄晓倩的表情极为精彩,从震惊到疑惑再到恍然,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居然是何老师,看不出来啊,流双!”


    或许在同事眼中,她与何铭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绝对生不出半点浓情蜜意来。可就是这么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偏偏走到了一起。祝流双浅笑着对上庄晓倩意味深长的目光,恢复了一贯的矜持腼腆:“我俩是高中校友,也算……近水楼台吧。”


    “校友好,校友知根知底啊!何老师模样没得挑,瞧他平日里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家底应该也不错,除了性子冷了点,


    人无趣了些……”庄晓倩掰着手指头把何铭的条件拆开来评价,“他还是注册会计师,一年下来,签字费用不少呢!中和这几年在菰城一家独大,不知道承接了多少项目……他是审计组长,项目经理,加上提成,那少说也得这个数吧!”


    庄晓倩支起四根手指,便是四十万。


    祝流双不曾过问过何铭的年收入,但看他平日里买东西不看价格,吃饭都在私房菜馆解决,便猜得到他收入应该不低。


    将才庄晓倩也仅是保守估计,或许何铭的实际收入还会更高。一个人年入四十万,若没有车贷房贷的压力,也无烧钱的不良嗜好,那的确可以在菰城这座三线小城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


    “庄姐,扯太远了。他的工资跟我没什么关系……”祝流双忍不住打断庄晓倩的话道。在她心里,两人的收入自然是各归各的,无需有太多牵扯。纵然他们领证已有半年之久,平日里的一些花销何铭愿意出她便随他去了,但她绝不会去觊觎余下的大头。


    “怎么没关系呢……这关系大了去了!”庄晓倩一万个不赞同,帮她分析道,“往近了说,何老师工资高,你们恋爱也不用谈得扣扣搜搜的。往远了看,以后要是结婚,有他的收入做保障,你的经济负担会轻很多。流双你别怪姐说话直,女孩子要是自己家里条件困难,就该找个条件好点儿的,这可是改变人生的绝佳机会……”


    庄晓倩的话虽说不大好听,但字字在理。她只差没把“赶紧抱牢何铭这棵大树”挂额头上了,祝流双又怎会听不明白?


    她的嘴角笑得有些僵,面上虽维持着平和,心里那点残存的耐心却即将耗尽。两眼放空听完庄晓倩的苦口婆心,她倒没忘记摆出一副“受教了”的姿态同人家道谢。


    桌上的电脑开了机,钉钉对话框里跳出好几条合作方的消息询问,祝流双借口有事要忙,草草结束了她与庄晓倩的交谈。


    财务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在空调外机的噪音笼罩下更显刺耳,扰得她心烦意乱。


    说到底,这不过是迁怒。


    导致她心绪不宁的不是所谓的噪音,而是庄晓倩刚才的长篇大论。


    高中的时候,祝流双与田星雨交往甚密,两人在日复一日的相伴中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可别人并不这么想,总有些好事的,专以恶意揣摩人心的人,在背后偷偷说她跟田星雨做朋友,只是因为田星雨家有钱。


    刘麟跃她们见过田星雨给她买饭,把多打的荤菜夹到她碗里。便笃定地说,看吧,祝流双连饭菜都要蹭田星雨的,把人家当长期饭票呢!也就田星雨这个冤大头还乐在其中……


    她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总会眼神古怪地朝她觑上一眼,然后掩着嘴偷偷嘀咕,生怕她听不见似的。但她们不会在田星雨面前说,只会选她一个人在场的时候说。


    久而久之,祝流双心里那份自卑便愈发根深蒂固。她曾为此疏远过田星雨,可这样做非但没能堵上那些人的嘴,反而助长了她们嚼舌根的气焰。她们在宿舍里关起门来,大声议论她,说她的真面目被识破了,田星雨看穿了她寒酸又贪小便宜的模样,因此同她决裂……


    后来,她跟这些喜欢编排人的室友大吵了一架,终于换来了耳根子的清静。


    而田星雨,也在那场争吵中意识到,她为何要疏远她。经此一事后,田星雨对她,愈发的好了。


    即便她有意疏远,田星雨也抱着她,黏着她,怎么都赶不走。


    祝流双不敢确定,爱情与友情是否是一样的。


    她家的确经济条件不好,但她从未想要“攀高枝”。她能自食其力,她也不想做完全依附于男人的凌霄花。


    她喜欢何铭,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而不是他的钱。即便他家庭工作普普通通,也不妨碍她喜欢他。


    但庄晓倩好意敲打她的话,却正巧撞破了她脆弱的心里防线。


    她的自卑,她所在意的尊严,都在这些无比现实的话语里冒头上涌。像一根没入指缝的木刺,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深入皮肉,时不时地扎她一下。


    ————


    祝流双的烦闷心情持续了一整个下午。


    傍晚六点半,天黑漆漆的。公司其他部门的灯都暗了,唯有财务室里还亮着光。


    她喝了口水,继续跟屏幕上的表格较劲。因为心上堵了事儿,这一天的工作效率并不高。


    眼睛看花了眼,表上有几个数字对不上号,她拧着眉一遍遍翻找。正当焦头烂额之时,门外蓦地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祝流双的胳膊上即刻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这个点,谁会来公司?听走路的声音,倒像是个男人。


    她警觉地屏住呼吸,悄悄从座位上起身,闪到门后边。


    虽说写字楼的安保还可以,公司门口也有门禁,但这个点不算早了,财务室的门还不能从里边反锁,她不得不防。这么想着,祝流双捏紧手里的空玻璃杯,作出随时防卫的姿势。


    脚步声越来越近,及至财务室门口忽然停了。


    紧接着,门上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三下,三下,再三下。


    门外无人开口,祝流双便不敢开门。她心中预演了无数种与“不法分子”搏斗的场景,却偏偏没有料想来人会是何铭。


    原因无他,何铭行事从来都是有计划的,不会搞什么“突然袭击”。


    中午下车时,他叮嘱她六点五十左右来接,眼下才六点半,时间尚早。况且,他当时说的是在写字楼下等她,如果要上来,按他的脾性,绝对会提前一两个小时给她打个电话。


    正值思忖之际,桌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


    祝流双懊恼地瞅了眼,手机界面上“何铭来电”四个大字隐约可见。


    她来不及思考,脚尖点地飞快地跑向办公桌边,抓过手机蹲到地上。电话接通,她猫着身子,用气音说话:“喂,学长——”


    她声音里的异常让听筒那端的人一愣:“嗓子怎么了?”


    “嗓子没事……就是……就是我们公司的同事都下班了,但刚才,我听见财务室外面有脚步声。还……还……有人敲门,也不说话,听得人心里毛毛的……”她的声音越压越低,说到最后不由地打颤。


    “呵——”男人的轻笑隔着听筒传来。


    祝流双忍不住撅起嘴,这么紧张的时刻,他竟然还有空取笑她!


    “流双,你要不要开门看看,门外站的人是谁?”被她打上“幸灾乐祸”标签的男人吐出一口气,缓声道,“敲了半天都没人应,我以为你不在财务室呢。放心吧,没有坏人。”


    与此同时,财务室的门被人由外向内推开,一抹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框边。男人的目光精准锁定蹲在地上的女人,略一抬脚,大跨步走向她。


    “怎么蹲地上了?”


    何铭上前搀扶她时,祝流双犹在恍惚之中。手机还未挂断,两道声音跟复读机似的相隔一秒响起。


    “你……你上来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知会一声啊?”她小声埋怨道。


    何铭有苦难言。


    在感情方面,他的经验远没有叶行之和顾旭峰丰富,因而对于如何讨女孩子欢心这个问题,他特意请教了两位号称“情感专家”的好友。


    交流一番后,俩人给出了一致的策略:女孩子都喜欢浪漫和惊喜。


    似懂非懂的何铭如法炮制,决定给祝流双一个惊喜。


    而惊喜的前菜,便从不打一声招呼,提前来接她开始。


    但好像——他的惊喜并不成功,差点就成了惊吓。


    望着祝流双有些发白的脸,他在心里默默决定给顾旭峰再多派一个出外勤的活儿,让他这周末和下周末都不用休息了。


    “是我的错,下次一定注意。”他认错态度良好,只字不提想给她制造惊喜的事,“这两天所里新招了一批实习生,我们组分到三个,能帮忙处理掉一些最基本的琐事,所以提早下班了。”


    祝流双消化了他的话,抽出自己的手重新坐到工位上。他能提早下班,可


    她却不能。刚有几个错误的数据还没修正,她得花时间把它们核对清楚。


    “还没做完?”被晾在一旁的男人自如地坐到庄晓倩的椅子上,轻声问。


    忙着核查单据的祝流双分神“嗯”了一声,连头都没抬。


    何铭自觉噤声,他既不看手机也不打量四周,只盯着祝流双低垂的下颌发怔,仿佛是在欣赏什么美妙的风景。


    他默默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发觉她的眉头时不时地蹙一下,神色始终未曾放松。


    “遇到什么难事了?”坐了半晌,见她仍是一筹莫展的模样,何铭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身后。


    男人的身影似一团乌云笼罩下来,电脑显示屏上反射出他的脸。


    盯着屏幕久了,祝流双的眼睛酸涩发痛,她揉着眉心道:“表上有几个数据不对,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出纰漏出在哪儿?”


    “哪几个?”


    男人的身体俯得更低了,祝流双能明显感受到他喷薄在她颈后的呼吸。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后颈痒痒的,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她敛神道。


    手指点着鼠标滑过报表上的几个数据,祝流双正欲往下说,却见一只大手慢慢覆盖上她的。他轻拢她的手背,带着她点开前面的几张表格。


    这到底是在帮她查数据还是在添乱啊?


    祝流双在心里呐喊。


    何铭刀削一般的下巴几乎抵到了她的肩上,两个脑袋靠得如此之近,别说思考了,她连呼吸都快忘记了。除了肩膀处的压迫感,手背上的重量也不容忽视。她的右手失去了自主控制的能力,被他推着上上下下移动。


    “学……学长……要不你坐我位置上?”祝流双佯装镇定道,“这样弯腰对劲椎不好。”——


    作者有话说:[摊手]顾旭峰OS:人在所里坐,锅从天上来[小丑]


    第128章 新的问题


    “不用,你看这里……”男人清润的嗓音擦过她的耳际,食指稍稍下按,光标在一排数据处闪烁,“是减损类科目的问题,借方要填负数,直接填贷方正数结转损益的话,利润表就会和管理费用总账对不上……”


    祝流双人虽在听他说话,视线却逐渐模糊。Excel表里密密麻麻的数字在眼底汇聚成不断下陷的漩涡,吸得她头脑昏沉。可后背的触感却格外清晰,何铭坚硬的胸膛正若有似无地滑过她的蝴蝶骨。即便隔着羊绒衫的厚度,她仍能感受到来自他胸膛深处的跳动。


    财务室的空调关了已有两个小时,照理说屋内温度不高,但祝流双觉得热。握着鼠标的右手心黏黏糊糊的,她想把它抽出来擦一擦。念头刚起,手指还未曾有下一步动作,覆在手背上的大掌便蓦地收拢,将她牢牢扣住。


    祝流双猛然睁大眼睛,两张挨得极近的脸庞在屏幕亮白的反光里忽明忽暗。她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由着他握紧自己,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她全神贯注坐等他的下一步动作时,这场由何铭单方面挑起的暧昧却突然画上了休止符。手背上的重量骤然减轻,暖意也随之消散。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腰,踱步走回庄晓倩的工位上,长腿交叠,端着一张隽秀的脸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祝流双仍沉浸在怅然若失之中,她就像是一个坐在电影院里翘首以盼影片开场的观众,将将看了个吊足胃口的片头,便被突然告知电影无法播放烦请观众离场。


    “嗒嗒——”指尖叩响桌沿的声音将她从失落的余温里拉回。


    睫毛轻颤,她微红着脸迎上他的视线。


    窗外的天空一片漆黑,何铭的丹凤眼却亮得惊人。顶上的灯光泻下来,他无意识地眯起眼睛,目光慵懒地凝视她。微微上挑的眼尾让他看上去像一只餍足的狐狸,瞳仁里泛着几分撩拨她得逞后的惬意。


    这样的何铭,实在难得一见。


    但有一点祝流双是能够确定的,他心情应当不错。


    可她自己的心情算不得愉悦。


    祝流双感到郁闷,明明何铭同她一样,恋爱经历一片空白,却能在这段感情里如鱼得水。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随时牵动着她的心,让她时而脸红心跳,时而心焦气躁,时而患得患失。


    她原以为,后开口言爱的人便是感情里的主宰。


    可她好像错了,何铭才是那个引着她趟入爱河深处的人,他像个熟手一样在前边走,她战战兢兢地在后边跟随。他若是一不小心松了手,她便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说到底,是因为她爱他更久吧!


    祝流双弯起唇,回了何铭一抹释然的笑。


    爱情本就没什么公平可言,若一定要斤斤计较,去搞清楚谁爱谁多一点,那这段感情定不会长久。


    “时间不早了,改一下数据重新结算一遍,咱们就下班?”男人被她突然绽放的笑容感染,也勾起唇角。


    “嗯,先把借方数据填为负数,再……”祝流双错开视线转向电脑屏幕道。索性她刚才被何铭撩拨之时脑袋里尚存了点理智,才不至于把他说过的话全数忘记。


    问题的症结找出,她加快手上的动作修改数据,一键结转,确认无误后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


    桌对面的男人耐心很好,他一声不吭地等着她,脸上没有露出半分不耐烦的神情。


    “做完了?”见她看他,何铭问。


    祝流双点了点头,果断按下关机键。


    其实还有一点工作没完成,但让他坐在财务室里干等着,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再者,何铭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大大降低了她的工作效率,与其留在这里磨洋工还不如明早提前半小时到公司来得高效。


    她开了个小差,对面工位上的人已经起身,且顺手取了她挂在墙上的外套、围巾和帽子,低徊道:“外面冷,保暖工作得做好。”


    祝流双发觉,何铭其实非常在意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他的外在虽然让旁人觉得难以亲近,可他的内心远比冷硬的外表柔软。他会主动关心她,爱护她,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懂得爱人的人。


    心念微动,她欣然接受了来自他的关怀,将自己穿戴整齐。


    俩人并肩走出财务室,路过黑漆漆的办公大厅时,祝流双突然想到白日里他给她请假的事,便偏头问他:“郭总知道咱们的关系后,是不是特别惊讶?”


    何铭步子一顿,侧过身来道:“还好吧……你们郭总说,之前团建的时候就见我对你不一般,以为咱俩那时候便有点什么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倒让祝流双难辨话里的真假。胸腔里心跳如雷,她勉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学长那时候……不会真对我存了什么心思吧?”


    处心积虑靠近他的人是她,这会儿她却反客为主,有意去窥探他的想法。


    天秤两端不断地上起下落,一端载着她的希冀,另一端摆着绝无可能的自知之明。


    带着几分忐忑,她摸了摸鼻尖,试图将一时的尴尬遮掩过去。


    好在四周昏黑,没人能瞧见她的紧张难安。


    男人步子渐缓,这个问题似困扰到了他,以致迟迟得不出答案。直到头顶的灯光变得敞亮,他才再次站定,眉眼低垂地看向她:“顾旭峰他们说,女孩子都爱听甜言语蜜。可我说不出多么感人的话,更不想用添油加醋的故事来诓骗你,流双。”


    天秤朝着她所料想的那一端坠去,祝流双仰起头,眸色平静地笑望他。


    “我刚才开玩笑的,咱们那时候最多只能算普通朋友关系……”


    “流双,听我说完,”何铭话锋一转,截断她的话道,“那时候我对你的关注并没有那么多,但不得不承认,与你相处我不会感到困扰,甚至会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放逐在你身上,想要给予你帮助。你就像是意外出现在我生活中的一抹亮色,用明媚的笑容感染着我


    ……我对你更多的是好奇,当然这油然而生的好奇里也掺杂着一丝好感。你应该知道……我平日里不太喜欢同异性走那么近,而你……是唯一的例外。”


    他怎么能说自己嘴笨,讲不了女孩子爱听的甜言蜜语呢?


    那一长串动听如溪水鸣涧的话语淌过耳边时,祝流双内心潜藏着难以言喻的震颤。


    原来,她的爱意并不是孤掌难鸣。


    “怎么了,不相信我说的话?”她久久不语,何铭牵过她的手兀自去按下行键。


    按键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往上跳,祝流双将眼里翻涌的热泪逼了回去。她勾了勾手指,回握住他的手。


    这一小小举动胜过了万千言语,即便她不开口,何铭也瞬间读懂了她的意思。


    ————


    留下来加班的好处便是不用跟一众车辆挤晚高峰。


    菰城虽说只是三线小城,常住人口也仅有三百多万,但每天傍晚总有那么一个小时道路是水泄不通的。


    像今夜这样畅通无阻的马路,不仅开车的人轻松,坐在副驾驶上的人也无需忍受反复刹车所带来的不适。


    昨晚的酒精还未完全被身体代谢,坐上车后祝流双便有些昏昏欲睡。朦朦胧胧地眯了一小会儿,睁眼才发现窗外的街景有些陌生。


    “不回春华里吗?”她打了个哈欠,困顿地抬眼道。


    “嗯,去餐馆吃晚饭,预定好了。”何铭分神看她一眼,“还有点路,你继续睡吧,到了叫你。”


    冰箱里囤着的菜都没怎么动过,虽说是冬天,肉菜坏起来慢一些,但隔的时间长了再吃总归不新鲜。祝流双在心里暗道一声“奢侈”,却因着“定好了”三个字,没把推拒的话说出口。


    在金钱观上,他们有着极大的不同,但生活在一起,肯定是要相互理解和迁就的。她不愿扫了何铭的兴,便淡淡“哦”一声继续打盹。


    再睁眼车子已平稳地停在了车位里,主驾驶座上的人轻拍她的肩膀,将她唤醒。


    祝流双睡眼惺忪地看向窗外,周围的景致说不出的熟悉。


    她揉了揉眼睛,混沌的脑子霎时清醒了几分。


    这不是——


    视线朝另一侧车窗瞥去,果不其然,“梦缘餐厅”四个大字在黢黑的夜幕里闪闪发光。


    一时失语,她目光怔怔地转向何铭。


    男人解了安全带,慢条斯理地跟她解释:“生日一年才有一次,总不能用一盘蛋炒饭对付了事,咱们今天补过。”


    在祝流双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受到的珍视不多。除了父母和外公外婆,剩下的便来自好友田星雨。如今,又多了何铭这一份,让她倍感满足。


    “谢谢。”她眼神闪烁,启唇吐出两个字。


    何铭将她脸上动容的神色收入眼底,他对自己制造的这个惊喜分外满意。


    四目胶着了片刻,俩人分头下了车,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前往预订的雅座。


    “时间仓促,只剩下一楼的雅座了。”何铭用茶水过一遍碗筷,随手跟她面前的餐具调了个个儿。


    “咱们才两个人,包厢多浪费。”祝流双支着下巴道。


    何铭沉吟说:“本想着把阿姨也接过来,三个人热闹些……”


    “我妈回乡下去了……忙着呢,没空回来。”祝流双赶话道。母亲回乡下是去祭拜父亲的,但在何铭面前,她绝口不提此事。


    她的生日,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甚在意,旁人知晓了定会觉得古怪,多问一句为什么也是情理之中。


    但直至此刻,何铭都没过问她缘由。


    祝流双的心绪如一池被吹皱的春水,她既为他对自己的尊重而感到欣喜,又因脑海深处那场讳莫如深的坠车事故而坐立难安。她一遍一遍思量着该不该将父亲亡故的原因告诉他。


    可每当她想和盘托出时,脑袋里就会出现另一个冷酷的声音。


    “你考虑清楚了吗?一旦将事情宣之于口,你在他面前就彻底没了遮掩。你能百分之百保证他会坚定不移地站入你的阵营吗?”


    何铭的人品,祝流双敢打包票。


    可一旦牵扯上当年那件事,她的信念便开始地动山摇。


    “没事,等明年,叫上阿姨一起。田星雨是不是快毕业了,她毕业回菰城吗?回的话,明年也可以把她喊来。听行之说,你俩关系最是要好。”


    她尚且挣扎在隐瞒与坦白的困境之中,他却已经开始为她计划起明年的生日。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祝流双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先生,女士,打扰了。现在为你们上菜……”身后的帷幔被人轻轻揭开,两位衣着统一的服务员推着小车入内。


    先上了两道冷菜,随后是一道蒸菜和两道小炒。盘子摆放好后,服务员鞠了个躬道:“还剩两道功夫菜和一份生日面,砂锅虾蟹煲和跟八宝葫芦鸭要等得久一些。请问,蛋糕是现在上还是放到最后?”


    祝流双因为走神而没能及时接上话。


    “流双?”何铭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学长你叫我?”她仓促地勾动唇角。


    对面的男人举着茶杯,若有所思地在手上转了一圈,问:“蛋糕现在端上来吗?”


    祝流双这才注意到送餐的服务员还等着自己做决定,连声说“不好意思”,让他们等菜上齐了再上蛋糕。


    服务员离开后,两个人开始动筷,何铭像没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似的给她布菜。眼看着盘子里的菜都堆得小山一样高了,祝流双讨饶说:“学长,我来不及吃了……”


    “这几道是店里的招牌,口碑不错。”他给自己夹了一块牛肉道,“今天你是寿星,多吃点,开心一些。”


    他瞧出什么端倪来了吗?


    祝流双直了直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日无殊:“好……”她说着,往嘴里送了一块清蒸白鱼,鱼肉鲜嫩多汁,一下便滑到了喉咙底。


    “当心烫,”何铭往她手里递了张纸巾,“合胃口吗?”


    “嗯,咸淡正好,鱼肉特别嫩,还没刺……”祝流双又夹了一块,正值说话之际,服务员把砂锅虾蟹煲和八宝葫芦鸭送来了,两道大菜一放,整张餐桌挤得满满当当。


    “面和蛋糕都放不下了吧……”鱼肉晃在嘴边,祝流双欲言又止,“学长……你……”


    “是嫌我点多了?”男人会意,淡然开口。


    “嗯,两个人七道菜属实有点奢侈……”她鼓了鼓腮帮子,脑子里闪过半年前她在这家饭店吃过的一道平平无奇炒饭,标价百来块,“这一桌得花好多钱吧?”


    “钱赚来不就是花的?”何铭反问她。


    祝流双语塞,握着筷子的手一滞,险些将鱼肉抖落到桌上。


    他们在某些观念上的确存在着巨大的差距。思及此,耳边不禁回响起午间十分庄晓倩的“好言相告”。


    她违心地附和了声,笑意未达眼底。


    “


    因为是你的生日,所以多点了几道菜。你看我平日里,也没有那么的……铺张浪费。”何铭尽力组织语言,试图安抚祝流双敏感的神经,“流双,你无需为此感到压力,更不用心疼我的钱包……”


    “怎么不心疼……”祝流双小声嘀咕,摸着右手腕的链子道,“庄姐今天跟我说,这一条手链要九千多……”


    耿耿于怀一下午,她终于将她的顾虑脱出口,心里登时松懈不少。


    何铭哑然失笑,挑选礼物的时候他光顾着看哪条链子适合她也没留意价格。一眼相中这条手链后,直接让店员开了单子。手链价格在他可承受的范围之内,因而并未多想。


    是他欠考虑了!


    “送你的礼物,自然要贵重些……”他斟酌着话语,温声说,“工作这几年,除了必要的日常开支,我其实没有太大的花销,积蓄倒是攒了不少。所以……能把钱花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反而能让我汲取快乐。”


    何铭尤其加重了“喜欢的人”这四个字,祝流双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避免与他对视,口中支支吾吾道:“玫瑰金不保值……买东西也要讲求性价比呀!”


    说话的人含糊其辞,何铭听了个一知半解。


    “嗯?”他眉梢一挑,困惑地问她。


    祝流双干脆放下筷子,正色道:“学长,黄金比它性价比高,还保值!”


    何铭再次端起茶杯回味了一番她话里的意思,了悟道:“嗯……你说的对。那以后送礼物就送金子……”


    她好像没让他送金子呀!


    祝流双扶额,瞬间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话题上钻牛角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她气馁地耷拉下肩膀,“你送我这么贵的礼物,我以后该怎么还……”


    幽幽的话音落下,何铭不动声色地抿起唇,他表面维持着平静,心里却五味杂陈。


    是他想得过于简单了,眼下他所面临的问题,远比送什么礼物合适更为严峻——


    作者有话说:两个人要想真正走下去,必定要不断磨合。


    第129章 双向奔赴


    在何铭的意识里,用物质表达爱意是最为简单直白的方法。


    他以为,祝流双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欣然接受并且满心欢喜。


    可他错了,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她自小失去父亲,母亲工资不高又疾病缠身,生活过得并不容易。


    读书的时候,她因为经济拮据而遭到同学排挤;工作后,她担起家庭的重担,除了照顾母亲,工作之余还挤着时间去摆摊赚钱……


    他对祝流双的过往了解得不算全面,那些关于她的信息,一部分来自叶行之、顾旭婷等人的讲述,另一部分则出自她自己。


    但其实,她很少向他倾诉负能量,大多时候都会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谈及往事,仿佛她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都无足轻重。


    祝流双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何铭几乎不曾参与,但凭着这些零星的信息片段,也足够他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她来。


    她身上闪烁着太多令他心动的美好:善良、坚韧、温柔、勤俭……这些可贵的品质就像一层层坚实的外衣将她包裹。


    但这不是全部的她。


    她还有一瓣脆弱的灵魂躲在坚硬的外壳之下。


    敏感、自卑、倔强、固执……她站在旧日创伤的阴霾里,渴望被爱又害怕亏欠。


    “流双,我送你礼物是因为我喜欢你,这是我向你表达爱意的方式……我从来没想过需要你归还什么。”


    无尽的苦涩蔓延上心头,何铭逐渐意识到,那些他以为的她会欢喜的举动,于祝流双而言或许是分外沉重的心理负担。


    当他不断给予她物质上的关怀时,她会惶惶不安,会愈发感知到两人之间的经济差距,以致加深内心的自卑。


    祝流双正埋头苦吃,听见何铭艰涩的声音遂抬头望向他。


    是她的错觉吗?她竟在他眼里寻到了一丝惘然。


    餐桌上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他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她只得打起精神直面问题:“我只是,有些惶恐……这些钱不是我自己赚的……”


    “夫妻共同财产。”何铭强调,“流双,我希望你能把这几个字刻在脑子里。别忘了,我们领了证的。《婚姻法》规定,夫妻关系存续期间所取得的财产都是夫妻共同财产。我们没有婚前约定,就算你想去登记离婚,财产也是按法律均等分割。”


    他的眼眸深邃得像一汪大海,教她沉沦。舌尖蹭上唇瓣,祝流双再次被他的话堵得不知如何开口。


    “你是觉得我们经济上不对等,所以惴惴不安吗?”何铭试探道。


    祝流双咬着唇点头。


    何铭的眸色更晦暗了,缓声道:“流双,一个人的价值不能只看收入和存款。若要论条件,其实你比我好。最起码,你有爱你的母亲,你的父母感情美满,你们彼此深爱。而我……”


    他自嘲道:“我爸什么样,你也见过了。他现在有新的家庭,分不出一丁点爱到我身上。不怕你笑话,早在我妈过世前,他就已经出轨了自己的秘书。我妈去世没多久,他便堂而皇之地领着怀有身孕的秘书进了门。为了讨好新欢,他不惜将我送去外公外婆家。现如今,唯一在乎我的外公也走了……”


    祝流双从未想过,何铭会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他不惜揭开伤疤告诉她,感情里没有谁比谁高贵。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亲情分崩离析,孤寂落寞的人。


    泪水模糊了双眼,祝流双恍然明白,她再一次钻了牛角尖。


    因为她先暗恋他,她总是下意识地把他放在更高一层的台阶上,踮起脚来仰视他。却唯独忘了,人人皆有光芒,自己身上也有他所追寻仰望的东西。


    若不是隔了一整张摆满菜肴的桌子,祝流双真想立刻扑进何铭怀里,告诉他,她爱他,很爱很爱他。


    黏着地面的脚跟慢慢松动,她几欲起身,餐桌对面的人却又一次开口道:“流双,我远没有你想的那般光风霁月。我为你花钱,无非是因为除了物质,没有别的更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旁人身后都有家庭帮衬,我没有……说实话,面对你,我并不自信,我也会忐忑,会自我否定,会害怕你经过深思熟虑后,撒手离去。”


    中国人骨子里对于家庭团圆、和睦的渴求,让何铭心中倍感缺憾。他拼命抓住祝流双,也许是想找一个心灵的落脚处。


    只有她,让他重新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


    原来,患得患失的人不止她一个?


    祝流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断断续续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学长……别再说了。我愿……”


    正在此时,服务员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先生、女士,生日面做好了,需要给你们送上来吗?”


    祝流双吞下未说完的话,扯出一张纸巾捂住嘴角。


    何铭没有征求她的意见,清了清嗓子道:“端上来吧,蛋糕和蜡烛也一并送过来。”


    候在帷幔外的服务员对着耳麦低语几声,转眼便有另一位推着餐车的服务员走过来。他们撤走了桌上的几个冷盘,为蛋糕点上蜡烛后退出了雅间。


    头顶的灯光应景地昏暗下来,烛火摇曳,将暖黄的光晕镀到两人的脸上。


    气氛比刚才轻松了一些,何铭掀起眼帘,目光在祝流双脸上辗转。女人的眼眶红红的,水亮的眼眸里跳动着两抹跃动的火苗。


    “流双,我对你说这些,不是为了逼你。我长你两岁,社会经验比你多一点,考虑事情也许更加理性。我虽没谈过恋爱但也知道,两个人若要真正走到一起,那彼此的观念必定要有所契合。而有些疙瘩一旦产生,如果不及时沟通开解,假以时日就会成为定时炸弹……不说这些了。”何铭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蜡烛都燃了好一会儿了,先许愿。”


    上一次,如此郑重地许愿,还是在祝流双十岁那年。


    彼时父亲未出意外,外公外婆也仍康健,她在至亲的注视下许愿期末考试能考满分,许愿全家人身体安康。


    那时候的蛋糕不似眼前的别致,用的还是植物奶油,硬硬的,但很甜。


    而这种甜一直刻在她的记忆里,随着时间的流逝化作苦涩的眷恋。


    祝流双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许下三个愿望。


    许完愿,她“咻”地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望向何铭:“学长想不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


    “说不出就不灵了,吹蜡烛吧。”男人递给她一把餐刀。


    “可是我想告诉你……”祝流双用手托起下巴,隔着曳动的烛火,她眨巴了一下眼睛。


    女


    人乌黑的长睫毛扫过眼睑,如一阵轻柔的夜风,掠过何铭的心田。涟漪荡漾,他动了动唇,说:“嗯,那我重答一遍。我想听。”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祝流双觉得自己躺进了绵软的云朵里,所有的棱角都被他抚平。


    “我的第三个愿望,和学长有关。”她注视着他开口,“我——希——望——能与何铭进入真正的婚姻,共同组建一个温暖的家庭。”


    周围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却像一颗石子,准确无误地投进他的心湖深处。


    时间刹那间定格,何铭捏着筷子的手悄然收紧。烛火映衬着他俊逸的脸庞,睫毛垂落,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一秒,两秒,三秒,甚至是更久,他才缓缓抬起头,嗓子发紧地问:“流双,你考虑清楚了吗?我说过,我可以给你深思熟虑的时间。”


    “嗯,我想清楚了。”祝流双坚定道,“我要考虑多久呢?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无论多少天,我想我的答案都不会改变。”


    她睁着含泪的眼睛冲他微笑,笑着笑着,眼泪蓦地夺眶而出:“我承认,我也爱上你了,何铭。如果你不觉得我的遗传基因是负累,愿意和我共同面对未知的困境,那……我也愿意豁出去,跟你赌一个携手一生的可能。”


    烛光照着何铭紧绷的下颌以及捏得发红的指关节,他开口时,声音却平静得出奇:“流双,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疾病。高血压、糖尿病、心脑血管病……亦或是癌症,都有遗传倾向。但这些,只是概率问题。你现在很健康,对吗?”


    祝流双哽咽着点头。


    “如若你害怕自己会生病,我们可以从现在起开始预防,比如每年都做身体检查,适度增加运动,注意保暖,避免长期伏案工作,避免接触阴冷潮湿的环境,预防感冒和感染……”


    何铭口中所说与医生告诫她的并无不同。


    他竟提前做了功课!


    “好……”祝流双动容地应着。


    何铭似还怕她想不通,又道:“流双,你做了基因检查,因而对未来有所忌惮。我没做过,并不代表我这个人是完全健康的。每个人都有携带某种致病基因的可能,就算基因检测没有异常,人也可能会突然生病。即便不是疾病,那也可能会是别的什么意外……”


    就像你的父亲和我的母亲。


    何铭把这句话留在了心里。


    泪眼朦胧,祝流双隔着模糊的水雾听他耐心地开导自己。


    蛋糕上的蜡烛快要燃尽了,蜡泪堆砌在“乐”字旁边,蜿蜒成一条细细的河流。


    “学长……谢谢你。”她终于抑制不住想要扑向他的冲动,挪开椅子跨步走到何铭身边。


    见她起身,对座的男人也立即跟着站了起来。


    何铭人还未站定,祝流双便不管不顾地一头撞进他怀里。


    贴着她的男人身形明显一僵,反应过来后,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胸膛上。


    祝流双侧耳倾听他的心跳,一下,一下。起初,还算平稳。渐渐地,它的韵律变了,变得越来越快,愈来愈响。那震耳欲聋的跳动头一次与她自己的心跳同频。


    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相依相偎。


    帷幔外边人影幢幢,不时有脚步声从雅间旁掠过。帷幔里边,一片安谧。


    祝流双不知道头顶的灯光是何时转亮的,她只知道,自己这长达十年的暗恋,终于尘埃落定。


    交错的心跳此起彼伏,她不觉抓紧了他的衣衫。脑子被无法言喻的喜悦冲得昏昏沉沉,在一阵跌宕中,她听见何铭沉静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流双,我外公患有高血压,我外婆是长期冠心病导致心力衰竭走的。这样看来……我之后患这两种疾病的概率是不是会比常人大许多?那咱俩……也算是扯平了。”——


    作者有话说:双双和学长,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求你了][求你了]我好爱他们[求你了]


    第130章 我想吻你


    何铭的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分量不轻不重,让她感到很有安全感。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时不时地拂过她的发丝,尔后悄无声息地钻入头顶的缝隙里。那感觉痒痒的,像被一条游鱼细细亲吻着。


    目光在他怀里迟滞,祝流双不觉暗叹:爱情果真会让人变得盲目。他爱她时,她身上的一切缺点都不足为惧。反过来,她对他亦是如此。


    “不许这么说……”她闷声嘟囔,“哪有人为了安慰别人,赌咒自己生病的!”


    捕捉到她的异样情绪,何铭动了动下巴,将脑袋从她发顶移开。他往后退了一步,胳膊依旧松松地揽着她,膝盖却慢慢弯曲下探,直至视线与她齐平。


    面前的世界蓦地从深灰色的条纹毛衣转换成何铭的脸,祝流双匆忙抬手捂住泛红的眼睛:“唔……妆都花了……别看我……”嘴上虽这般说着,目光却忍不住溜出指缝,飘到那张俊逸不凡的脸上。


    “妆花了也很好看……”男人语气真挚道,“流双,把手放下来,看着我的眼睛。”


    话音刚落,覆在眉骨上的双手便缴械投降,柔柔地垂落下来。


    视线框定在他上半张脸上,甫一触碰,她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不知从何时起,他那双清泠如寒潭的眼睛只要对上她的,眼底的坚冰便会悄然消融。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情意宛若奔流的春潮,脉脉流淌进她的心扉。


    “流双,我没有妄自菲薄,更不会为了安慰你而故意夸大自身风险。我只是在……用理性的眼光看待我们未来可能会遇到的问题。”他一字一句地向她解释,“风险无处不在,我们能做的,不过是珍惜当下,防患未然。”


    在他含情的眼眸里,祝流双望见了自己逐渐盛放的笑容。


    命运对她不公过,它往她身上套上层层枷锁,让她日夜煎熬,踽踽独行。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如果仅用人生前十几年的磋磨来换一个何铭,那她受得心甘情愿。


    “好,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她热泪盈眶地说完,再度上前环住了他的腰。


    何其有幸,她奋不顾身爱上的人是这样一个美好的人。


    他不会强迫她做出改变,却能用言语和行动给予她积极的力量。他不止能装载她的负面情绪,还会拉着她带她走出生活的泥潭。在他心里,她有许多优点,是闪闪发光、独一无二的存在。他怜她,尊她,爱她,更会教她如何去爱自己……


    ————


    这顿生日晚餐,俩人一直吃到餐厅的顾客寥寥无几才结束。


    “要打包带回去吗?”临结账时,何铭照例问她。


    祝流双粲然一笑:“嗯,可以省一顿明天的中饭钱。”他理解她的生活习惯,因而她说得无所顾忌。


    “蔬菜别打包了,吃隔夜的不好。”


    “嗯,我知道的……”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打包盒,祝流双一边夹菜一边说,“家里还有西蓝花和芦笋,明早我起来炒一份,一半装盘,剩下的一半正好给你留着当配粥小菜。”


    “不用顾着我,小区外面好几家早餐店呢……”何铭自如地拿起桌上盛好肉菜的打包盒,帮忙装袋。


    祝流双不赞同道:“外面的早餐重油,你还有胃炎,吃多了不健康……反正我要带饭,给你留一半只是顺带的,不麻烦。”


    见拗不过她,何铭改口说:“那明早,你坐我车去公司。”


    他俩的公司一南一北,压根不顺路。再者,两人的上班时间也不同,何铭比她晚一个小时。望着他眼底淡淡的青黑,祝流双有些不舍得,便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回去再说。”


    何铭没再发表意见,扫了餐桌上的二维码结账付款。


    祝流双特意朝他身边靠了靠,想要看看这一顿到底花了多少钱。


    何铭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也没藏着掖着,径直把付完款的单据呈到她面前。饶是祝流双早有心理准备,也被单据上四位数的价格吓了一跳。


    “太贵了吧!这价格都够我做一桌满汉全席了……”她拉长脸小声吐槽,“明年生日咱们在家过吧。”她说着,眉眼皱成一团,摆出一副吃了大亏的表情。


    这模样落到何铭眼里,让他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那只虎斑猫,煞是可爱。他抬起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旋,道:“嗯,都听你的。”


    菰城夜生活匮乏,尤其在这样的冬夜,晚间九点以后,路上便鲜有行人。


    两人走出梦缘餐厅,才发现地面湿漉漉的。再抬头一望,细密的雨丝正飘飘洒洒地从空中落下来。


    南方冬天的夜晚本就寒冷,有落雨作点缀,寒意更是变本加厉,冻入脊骨。祝流双刚要抬脚往前走,去路却被何铭挡住。


    他替她重新打开餐厅门,道:“车里有伞,你在里边等我一会儿,我去取。”


    门未关,她一半身子还留在冷风里。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祝流双主动攀上何铭的胳膊,轻轻摇晃道:“这儿离停车的地方才一点点路,学长,我们跑过去吧……”


    柔柔的语气宛若撒娇,可何铭坚持:“不好,医生都说了你要避免着凉……我去拿伞,很快回来。”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淋不淋雨,手都没在头上遮一下便大步走入雨帘。


    祝流双注视着他渐渐染上湿意的肩头,心里头涌上一股冲动。她推开门,一股脑儿追了上去。


    “学长……等等我——”她小跑着扬声唤他,任雨丝落到自己身上。


    前边大步流星的男人脚步停滞,诧异地转头望向她,脸上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她加快步子,跑至他身边,毫不忸怩地伸手牵住他:“雨下大了,咱们快跑——”


    最后一个“跑”字的尾音稍稍上扬,雀跃呼之欲出。


    男人沉默地回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路朝停车位奔去。


    寒风吹面,冷雨飕飕,祝流双浑然不觉,内心像踩在云端一般无比快乐。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任性而孩子气,但她就是想这么做。


    读书的时候,她跟着田星雨看过不少偶像剧,这些剧里都会出现下雨的场景。每当这时,没带伞的女主角就会被焦急赶来的男主角搭救。她嘴上虽违心地和好友一起吐槽剧情太过俗套,心里却忍不住幻想和他手牵手,在雨里狂奔的情景……


    而今,她幻想过无数遍的画面终于变为了现实。


    祝流双突然就理解了,为何有那么多女孩会喜欢看冒粉红泡泡的言情剧。因为当某些剧里的桥段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它的的确确很甜。甜到她满心满眼的喜悦,都快盛不下了。


    副驾驶车门开启的声音将她飘忽不定的思绪拽回现实,何铭松开手催促她赶紧上车,祝流双恍恍惚惚地钻进车厢。


    车内提前开了暖气,因而要比外头暖上许多。


    围巾和帽子湿乎乎的,她把它们通通摘下,羽绒服最外层用的防水面料,倒没什么大碍,但她跑得全身发热,便也一并脱了。


    主驾驶座上的人要比她狼狈许多。


    何铭淋的雨更久一些,身上又没什么遮挡物,此刻肩头的颜色愈发得深了。他手背上沾了雨丝,头顶也沾了一层密密的水珠,就连眉毛和睫毛都不能幸免。


    他将将在椅子上坐定,祝流双便扯了几张纸巾准备帮他擦拭。


    “我自己来……”男人沉沉地看她一眼,兀自接过纸巾。


    他脸板起来了,是在怪她胡来吗?


    祝流双小心思转得飞快,一面心虚地猜着,一面打量他的神情。


    何铭脱了外套往后座一扔,随后象征性地擦了擦脸,又把半湿的纸巾塞回她手里。


    这就完了?祝流双腹诽:头发、眉毛都还是湿的,他不难受吗?


    “学长……”她用食指指了指他的脸和头顶,声音有一瞬间的卡壳,“还没擦干。”


    “没事。”男人满不在意地说,“空调一吹就都干了。”


    “多难受呀!顶上的头发你看不到,湿了一大片呢!”祝流双固执道,“快把头低下来,我给你擦。”


    何铭不动声色地揣摩着她的话,喉间滚了一圈又一圈,声音微哑道:“好——”


    他将膝盖转向她,整个身体一点点朝她这侧倾斜。男人的脊背弓成一座坚实的拱桥,毛茸茸的脑袋顺从地探到她眼前。


    他的发色是浓郁的墨黑,许是最近有些忙没空打理,头发比先前长了两寸。祝流双抬手,用纸巾包裹住一簇簇沾了水的发丝,细致地将它们吸干。


    鼻息间满是属于他的味道。


    除了熟悉的香樟木的气味,还夹杂着雨水的清冽。


    祝流双逐渐心不在焉,手指机械地重复擦拭的动作。因着俯身的缘故,何铭的额头几乎要贴上她的嘴唇,而他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脖颈间。


    灼热的气息点燃了她颈上的肌肤,一路灼烧,烫红了她的双颊和耳根。她再没有耐心替他把头发上的水渍全部吸干,胡乱捯饬几下后,赶在心猿意马之前找回了几分理智。


    “好,好了……差不多都干了。”她推了推他的肩膀说。


    闻言,身前这颗占据了她所有视线的脑袋动了动。猝不及防的,他饱满的前额擦着她的上唇一晃而过。


    车厢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祝流双处在心惊之中,不可避免地回味起方才的触碰。那短暂的相贴如雁过无痕,若不是唇瓣上还残留着余温,她都以为这不过是她的错觉。


    “怎么了?”男人的脑袋尚未撤离,他掀开眼帘,无辜又疑惑地望进她的眼底。


    他……难道没感觉到吗?


    祝流双窘迫地对上那双深邃湿润的眼眸,想要从里边寻出一丝一毫的慌乱。可惜,什么都没找到。


    她狼狈地别开头,目视前方道:“没事,发车回家吧。”


    在她转开的刹那,何铭眼里强憋的笑意便溢出来了,他捉住她的手,语气黏稠了几分:“流双,转过来。”


    “不要——你快开车……”祝流双偏不理他。


    男人又扯了扯她的胳膊,讨饶道:“别生闷气了,转过来……是我的错。”


    当然是他的错!


    故意撩她的是他,完事装作没事人一样的人也是他。


    祝流双别扭地转过头,红透的脸有些挂不住:“叫我转过来干嘛?”


    男人勾着她的手指在掌中揉捏,见她终于肯面对自己了,便立即挺直脊背,倾身上前。他抽出一只手轻轻环住她,在她耳边发出邀约:“流双,我想吻你……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奶茶]学长应该算引导型恋人,所以他会慢慢带双双走出生活的泥潭。而在男女之事上,他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且有点直男,但天生会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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