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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坦白从宽


    夜里风大,寒气从老旧的木头窗缝里钻进来,祝流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她拉紧衣服领子,把后颈遮盖得严严实实。


    已是秋冬交接的时节,早晚温度很低,室内比室外还要冷上三分。可惜南方不供暖,抗寒全靠意志。不过也有舍得花钱开暖空调的住户,比如说隔壁吕家。


    空调外机工作的动静不算小,“嗡嗡嗡”的像是把成百上千只蜜蜂关进了一个大盒子里,任它们扑腾着翅膀四处逃窜。吕家开了两台空调,噪音威力加倍。


    房间里冷飕飕的,祝流双伸手拿了两只耳塞,熟练地给自己塞好,随后钻进被窝。被单和被套都被母亲换成了珊瑚绒的,虽然容易起静电,但起码没那么冷了。


    手指稍稍恢复一些暖意后,她开始划拉手机屏幕。


    不同于客卧的单调空荡,主卧的照片更有生活痕迹。被褥平整地铺在双人床上,颜色是清爽的米色。靠窗的位置做了长条形的工作台,上面摆着几本书以及他的笔记本电脑。房间连通阳台,阳台上摆着靠椅和几盆绿植……


    凭着三张照片,祝流双似乎就能拼凑出何铭的日常生活。他大约有一些洁癖,因而将卧室收拾得井井有条。屋内陈设虽少,阳台上的一盆盆植物却被他照料得很好,在严寒时节仍能焕发绿意盎然的生机。他一直是一个细心的人啊,她在心里暗暗感叹。


    照片再次被放大,她瞥见一抹白影,那是何铭拍照时不小心露出的衬衫袖口。只穿一件薄衬衫,他不冷吗?祝流双盯着那抹白色出神,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光标在输入框内频繁闪烁,仿佛是一个邀请她快点回答他的讯号。


    她思索了几秒,牙齿咬着唇下的软肉,敲下一行字。


    【选主卧岂不成了“鸠占鹊巢”?客卧就很好。】


    至于选哪间客卧,她并没有立刻答复他。


    ————


    祝流双知道,她和何铭同居大约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但在这件事情真正坐实之前,她仍在做最后的努力。毕竟——她答应过何铭,会尽可能地说服母亲改变主意。


    周六吃晚饭时,她拉着母亲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打起了感情牌,满口都是“舍不得”。


    只可惜,母亲突然对她的眼泪有了免疫力。


    “这些年,妈的心思都花在了你身上,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你搬去小何那儿住,我倒是落得个清静,挺好,没什么舍不得的。”


    这是母亲的原话,听得祝流双一愣一愣的。


    她不知道母亲是在宽慰她,让她少一些负疚感,还是趁机道出了这么多年的真实想法。


    但转念一想,或许两者兼而有之。既然母亲打定了主意,那她这撞了“南墙”的女儿也只能回头了。


    擦干眼泪,她眉眼低垂地应了声“好”,继续吃未凉透的饭。


    吃着吃着,心里头那根紧绷的弦慢慢松懈下来,让她长出一口气。能做的,她都做了。虽然结果没有改变,但起码对得起当日她对何铭承诺过的话了。


    萦绕在心头的焦灼难安藏匿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快。松快之外,是不易觉察的欣喜,在她心底悄悄生了根。


    晚饭过后,母亲借口下楼扔垃圾,急急忙忙出了门。临走前叮嘱她好好理一理行李。


    祝流双嘴上应着,关了门却是毫无行动。她心里还有一块石头没有放下。


    当初跟田星雨坦白自己对何铭的暗恋时,她便保证过,以后感情之事绝不瞒她。如今,她与何铭同居在即,与其害怕将来某日被好友撞破造成不可挽回的僵局,不如现在主动袒露来得诚恳。


    于是,她走进卧室,锁了门,拨通了好友的视频电话。


    悠扬的铃声响了没几秒,手机屏幕上便出现了田星雨的脸。


    “你说咱俩是不是心有灵犀,我刚准备给你发消息,你的视频邀请就过来了。”


    祝流双心虚地“嗯”了一声,谨慎地问:“阿雨,你一个人在宿舍吗?”


    “当然啊,我室友最近谈恋爱了,压根见不着人。”田星雨戳了块苹果塞进嘴里,囫囵道。


    “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祝流双吞吞吐吐,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说才能把好友的震惊程度降到最低。


    “你买彩票中大奖了?”田星雨凑近道。


    “不是。”


    “哦!上次那位岳医生跟你表白了?”


    “阿雨,瞎说八道什么呢!”祝流双睨了她一眼。


    田星雨煞有介事地掐了掐手指,老神在在道:“能让你这般犹豫不决,扭扭捏捏的……不外乎是那个人呗!双双,你追到何学长啦?”


    果然……阿雨还是了解她的!


    祝流双心一横,直接把红彤彤的结婚证举到了屏幕前。


    正在低头戳苹果的田星雨不甚在意地扫了眼,又低下头去鼓捣苹果:“你买房啦?上次不还说首付没攒够吗?”


    “阿雨……你再看一眼。”祝流双羞赧地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


    下一秒,手机屏幕上只剩下田星雨的一双大眼睛。紧接着,从里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宝贝,是我眼花了吗?什么,结婚证?淘宝买的?”好友的语速比刚才快了不止一倍,问起话来跟机关枪似的,“你可别告诉我,你背着我跟人偷偷领证了啊!跟哪个混蛋?啊……不会是何铭吧?”


    看着屏幕上五官乱飞的好友,祝流双默默地翻开结婚证,把贴着两人合照的信息页露了出来。


    “我去!祝流双,你可以啊!闷声不响干大事,直接把人拿下了!”田星雨扔了手里的苹果,彻底坐不住了。


    祝流双准备合上结婚证,却被好友忽然打断。


    “等等,我看到了什么……领证日期……你俩9月份就领证了?好啊,祝流双,又瞒我!又瞒我……”


    眼见着田星雨脸色突变,美眸藏刀,祝流双举起手来高呼:“阿雨!我发誓,你真的是我第一个主动告诉的人!”


    “主动告诉……”田星雨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那是不是还有被动告诉呀?快从实招来!”她说话时,眉毛上挑,带了点“威胁”的意味。


    “唔——我把结婚证藏在衣柜里,被我妈翻出来了。”祝流双低下头去,支支吾吾道。


    尔后的半个小时,她在好友的几番问题轰炸下,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如实托出。她以为,好友会像从前一样对她调侃一番,然后两个人插科打诨地将此事揭过。


    可田星雨没有。


    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后,电话两端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好友的眼睛。田星雨同样低着头,让人无法看清她的心思。


    过了许久,她听见好友小心翼翼地问她。


    “双双,值得吗?为了一份不确定的感情,把自己的未来托付出去,将来要是后悔了怎么办?”


    祝流双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猛地抬头,才发现好友的眼里同样闪着泪光。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女孩难得一脸凝重,她怔怔望着她时,眼底的心疼呼之欲出。


    “阿雨,值不值得或许只有以后才会知道,我想赌一个可能。”她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艰难地说,“这些日子,我也时常会产生退缩的念头,可我并不后悔。也许你会觉得我傻……但婚姻于我而言本就是一件奢侈品。和他重逢以前,我从未把结婚写入自己的人生规划。”


    “你不傻……相反的,你很勇敢!”田星雨不允许她再有贬低自己的念头,于是打断她说,“双双,我很佩服你。在爱情里,大部分人都是胆小鬼,勇于追求爱情的人,一定值得被好好爱着。”


    “谢谢你,阿雨。”祝流双勉力笑着,泪水仍在眼眶里打转。


    “再说啦,何铭既然能答应和你领证,那你在他心里一定是特殊的。”田星雨笃定道,“以前我就说过,他对你跟对别人不一样!拿下他的心,早晚的事!”


    “哦不,你们都要同居了,拿下他的人,也得提上日程。他不是让你选卧室嘛,你选不带卫生间那个客卧……听我的,准没错……”


    田星雨冷不丁靠近手机屏幕,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补充道。


    听着好友的话,祝流双眼里的泪硬生生被逼了回去,一抹可疑的红晕爬上脸颊。


    那晚,她主动给何铭发了消息,让他第二天早上九点到她家,并告诉她自己选那间带衣帽间的客卧。


    消息一经发出,她的脸又不由自主地红了。脑子里被田星雨的


    “虎狼之词”塞得满满当当:客卧没有卫生间,那你洗澡就得去客卫了。洗好澡出来,穿个性/感/撩/人的睡衣,不经意地从客厅走过……啧啧啧,看看他定力如何了。或者,沐浴露用完了,让他给你送一瓶进来……机会啊,都是要自己创造的!


    ————


    周日上午8点59分,何铭准时敲响了祝家的门。


    彼时祝流双正在闷头打包自己的应季衣服。


    “小何,早饭吃过没?”顾春玲一边帮女儿拉行李箱,一边问,“厨房里有粽子,要没吃的话,先去吃。”


    “吃过了。”何铭淡淡扫过客厅地上的几个大布包说,“这些我先拿下去放后备箱吧。”


    “也好,有点沉,下楼小心些。”顾春玲叮嘱道,抽空又悄悄观察了一下这个话不多做事却麻利的“毛脚女婿”。


    女孩子的东西多,零零碎碎装了好些个袋子,也好像永远装不完似的。


    何铭重新上楼时,祝流双正苦着脸站在卫生间门口徘徊。


    “怎么了?”见顾春玲不在,他走近她问。


    “东西太多了,理得头大。”她双手叉腰,对着发梢吹了口气,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在山根处挤出几道细细的纹路来。


    从何铭的角度看,很像一只快要炸毛的猫。尤其是那皱成团的鼻眼,衬得她比平日里更为俏皮,让他忍不住想伸手帮她顺顺毛。


    “这边……你不是说周末还要过来住的吗?日常生活用品都留着吧。”何铭建议说,“距离我家小区不远就有一家大型商超,下午可以带你去采购日用品。”


    “你不用加班吗?”祝流双下意识问,一双琉璃眼愣愣地瞧着他。


    何铭微怔,但很快回过神来,失笑道:“没有忙到连周日都要一刻不停加班的程度,我们事务所下半年是双休。”


    他刚才是不是笑了?


    祝流双揉了揉眼睛,发现何铭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


    大概是她看错了吧!


    她低下头,收起手中的几个帆布袋,放弃了打包日常生活用品的念头。


    “东西理得差不多了……”她站在他身侧,小声道。


    “嗯。”何铭低头看了她一眼,说,“那跟阿姨打个招呼,咱们现在过去?”


    祝流双犹豫,又想起了什么,于是不好意思地问:“学长,你家烤箱有吗?”


    何铭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说:“烤箱蒸箱都有,都是新的,你可以随意鼓捣。至于其他做甜品的工具和材料……你要么打包带过去,或者重买。”


    祝流双心里嘀咕:这样一来,要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总不能把她那辆摆摊车也一并带去吧?


    “不用了,我随便问问。”


    “你的摆摊车,要不要开过去?地下车位有两个,可以停放的。”


    她摆手讪笑着回绝时,他的声音一同响起——


    作者有话说:阿雨是很好的闺蜜![托腮]码字码得快睡着了,写得匆忙,明天再修改。


    第92章 跟他回家


    祝流双本就舍不得母亲一个人在家,临走前更是一步三回头,眼泪汪汪地巴望着母亲。


    “你这孩子,怎么搞得跟这辈子都见不着了似的!”顾春玲哭笑不得,撵着女儿往外走,并嘱咐两人,“周末多跟小何回来看看,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妈——”祝流双吸吸鼻子,瘪着嘴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累着,记得按时吃药,打针……一个人在家,别总吃剩菜剩饭,我会时不时来突击检查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放一千个一万个心,有事妈会给你打电话的。”将两人送到门口,顾春玲借口腿脚不方便没有继续跟下楼。眼见着女儿站在楼梯上扒拉着栏杆迟迟不肯下去,她便狠下心肠率先回了屋。


    大门关上的刹那,原本咧开的嘴角耷拉下来。脸上划过一道湿漉漉的水痕,她抬手一摸,竟是很多年不曾掉过的眼泪。


    她一个人将祝流双拉扯长大十分不易。女儿不谈恋爱时,她时常胡思乱想:是不是自家的条件拖累了女儿,让她不愿意谈朋友。女儿突然领了个人回家,她又担心对方的家世,人品是否靠得住。孩子大了,总要离开父母的庇护建立自己的小家庭,她一个常年吃药打针的人,实在不想成为女儿的累赘。


    顾春玲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静静地听着下楼的脚步声远去,尔后扶腰起身,走向窗边。


    外面天光大亮,她撩开窗帘的一角,躲在后头,偷偷注视着小路上的两道人影。


    她的女儿,站在身材高大的男人旁边,显得那么的娇小而弱不经风。透过他们相携的背影,她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丈夫和自己。


    她突然很想跑下楼,紧紧拉住女婿的手再多叮咛几句。


    “一定要对小双好!”


    “一定不能让小双受委屈!”


    “有矛盾要多沟通,把小家庭经营好,比什么都重要。”


    可她嘴笨,一堆话压在心上沉甸甸的,就是说不出来。她张了张口,对着窗外喃喃道:“小双,妈祝你幸福。”


    祝流双相信,人与人之间一定是存在心灵感应的。


    譬如现在。


    当她无数次抬眸回望自家窗户时,看到的都是厚厚的遮光窗帘。可她坚信,窗帘后面必定有母亲的身影。她或许正在悄悄地抹眼泪,一边哭一边目送她离开。她大约有千言万语想要叮嘱,却无从说起。


    何铭将余下的几件行李放进后备箱,犹豫良久只吐出一个突兀的“你”字。祝流双的难过和不舍都写在脸上,他不知该如何安慰。以他们目前的关系,他还没有无私到能说出“要实在放心不下,可以将你母亲一并接去住”之类的话。


    毕竟——他独处惯了,不喜欢旁人侵入他的“领地”。能接受祝流双和自己同居,也不过是为了兑现当初许下的承诺。


    “我没事。”祝流双眼眶红得像兔子,面上极力隐忍着低落的情绪。


    “上车吧。”何铭拉开车门,声音没什么波澜。


    副驾驶座的车门被一只纤细的手碰上,那手的主人挤出一丝笑容说:“学长,我得自己开小电驴过去,你把小区定位发我。”


    何铭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从我家到你公司有直达的公交,打车的话大约十五分钟……”


    祝流双有意忽略了“公交”两个字,搓了搓手背说:“还是电动车自由,回这边也更方便。”


    她打定了主意要开电动车上下班,何铭也不好干涉。他远远地朝车棚扫了眼,从一众电动车里找到祝流双的。


    白色电动车小巧玲珑,车身前边套上了浅灰色的挡风被,连带着车把手也被厚厚的棉手套包裹,防风御寒应该不成问题。何铭心中有了判断,于是低头把小区定位发到祝流双的手机上。


    “春华里,你导航一下。”


    原来他家在春华里。祝流双知道这个楼盘,听说是省城某家大房企开发的,专做高端洋房。因为独特别致的园林绿化景观,这个小区还上过好几次菰城当地的新闻头版。


    “好。”祝流双背


    过身朝车棚走去,心里盘算着同居后费用该如何平摊的事。春华里不比东湖小区,物业费,水电费什么的肯定要贵上不少,再加上平时的生活花销……开支绝对比住家里要多得多。


    可她总不能厚着脸皮一分不出,白吃白住的事她做不出来。何铭不要她的“房租钱”也许是看在结婚证的面子上,但他们现在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遵循AA制是应该的。


    如此一来,她离买房的目标又远了一步!


    因为心里装了事,祝流双坐上电动车就跟着导航往外开,眼都不带斜一下的,把停在路灯下的黑色SUV全然忘到了脑后。


    鹅黄色的毛线围巾在冷风中晃了晃,最终落到女子的肩头。何铭站在路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上车,佩戴安全头盔,然后不打一声招呼地离开,心里有些摸不着头脑。


    想起方才祝流双顶着一双通红的眼,强忍着泪水的模样,他手中的动作不由地一滞。任她表现得再如何坚强懂事,到底也还是个小姑娘。


    立在原地望了一会儿,何铭呵出一口白气,开了车门坐进主驾驶室。


    ————


    春华里和东湖小区虽说是两个方向,开一趟也只需要半个多小时。从地图上看,春华里离祝流双的公司反而更近些。


    电动车抵达小区门口时,穿着军大衣的保安从值班室里出来,毕恭毕敬地朝她弯了个腰。


    “女士你好,外来访客进小区需要登记。”登记本递到眼前。


    祝流双接过本子和笔,飞快地写下自己的信息,写到“来访事由”一项时,不觉顿了笔。


    “流双——”她还未将瞎编的理由写上去,便听见何铭的声音由远处传来。


    她抬起头,目光怔怔地飘向前方。


    深秋时节的香樟树依旧翠绿。他自林荫道上走来,步子迈得很大。牛津皮鞋踏在树影斑驳的路面上,好像轻快的鼓点。秋风卷起他的衣摆,露出里面湖蓝色针织衫的一角。阳光温和,在他额前的碎发上镀了一层金边……


    祝流双忽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曾经遥不可及的人正一步步向她走来。


    稳稳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听见他和气地对值勤保安说:“你好,我是1幢502的户主,麻烦帮她录一下门禁刷脸系统。”


    他没有特意言明她的身份,但能录入门禁系统的,不外乎是户主的家人。保安心领神会,露出职业笑容道:“女士请跟我来。”


    她“哦”一声,伸手解下安全头盔。


    何铭顺手接过头盔,道:“快过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跟随着保安的脚步,祝流双来到物业办公的地方,录了人脸。来来回回不过三五分钟时间,重新走到小区门口时,何铭依旧站在电动车旁。


    与刚才不同的是,他正把玩着她的安全头盔。修长有力的食指轻轻转动,头盔便乖巧地在他指尖跳舞。


    他是将她的头盔当作篮球来玩了吧!


    她从前就见过他转球的样子,一次能转上好几分钟。


    记忆与现实重合,少年的脸一点点改变,成了眼前的成熟男人。


    他静静立在那儿转头盔时,她在他身上寻到了一丝鲜有的少年气。


    “学长,人脸录好了。”祝流双藏起那一点儿眷恋和心动,温声道。


    “电动车停地下一层,有免费充电桩,我现在带你过去。”


    祝流双坐上电动车,把速度放到最慢。她偷偷瞟了好几眼,安全头盔还在他手里,可他没有还给她的意思。


    “1幢在小区的最西边,从小区南大门往北走,然后左转一路走到底就到了。”何铭跟上她的车速,一面走一面给她指路,“就是这里,以圆形喷泉作为分界线,转弯……”


    初到春华里,祝流双不免觉得新奇。


    小区的绿化确实做得极好,让人以为误入了哪个生态公园。


    “春天的时候,这里应该很漂亮吧?”她自言自语道,“名字和风景好适配,春华秋实……”


    “嗯,还不错……”何铭有些惭愧,他平日里经常早出晚归,其实并没有好好留意过小区的景致。


    小区面积大,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好一会儿才进到地下一层。何铭带着祝流双来到指定的停车位,教会她如何使用充电桩后又领着人往电梯口去。


    “你的行李我已经拿上楼了,这边是一梯两户的格局,人不多,所以还算清静。”


    “这么多行李,学长怎么不等我一起搬,多累呀!”祝流双心里过意不去,小声嘀咕道。


    何铭不语,兀自按下“上行”键。


    很快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厢内。


    每次和他一同乘坐电梯,祝流双总会莫名变得紧张。也许是因为处在密闭的空间中,人的一切感官都会被放大的缘故。就像现在,她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她更紧张了!


    好在,从一楼到五楼只需几秒的时间。


    “叮——”的一声,及时打开的电梯门解救了她。


    她默默跟着他的脚步,心情忐忑地来到502的房门前。黑色的木门上安装了密码锁,望着界面上排列齐整的数字,她失了神:密码会是什么呢?是他的生日吗?还是……


    “滴滴滴滴——”界面亮起蓝光,何铭迅速按下一串数字,扭头说,“密码是000901,能记住吗?”


    00090……1?祝流双在嘴里重复一遍,念到最后一个数时,六字的尾音被隆隆响起的心跳声碾碎。9月1日,这不正是他们领证的日子?


    “学长是特地改的密码吗?”耳尖比脸颊先泛起胭脂红,她仰头明知故问道。睫毛如振翅的蝶翼,颤动着,扑闪着。


    一不小心,便泄露了她的心迹——


    作者有话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人脸录了,房门密码改了!住同一间房间……还远吗?


    第93章 有意为之


    “嗯,早上出门前改的,方便你记忆。”男人背对着她,一句话说得漫不经心。


    或许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她不问,他也不会刻意去解释。


    至于密码出自何处,他们彼此心照不宣,谁也没有主动言明。


    祝流双站在何铭身后,盯着他挺阔的背影默默出神,嘴角无声地咧开。


    楼道里很安静,她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是那么的雀跃,那么的热烈。


    电子门锁响动,房门被一只大手向外拉开。


    男人率先走了进去,他随手将大衣脱下,挂进玄关处的落地衣柜里。换完拖鞋,他抬头对仍旧杵在门口一动不动的人道:“怎么不进来?”


    祝流双绞了绞手指,笑容拘谨地进了门。


    屋内和屋外仿佛是两个季节,待身后的门一碰上,融融暖意包裹住全身。这样的温度,对于还穿着高领毛衣和羽绒服的她来说,属实是有点热了。才站了小半分钟,她便觉得脖子和后背都烫了起来。


    男人冷白的指节在木色柜门上叩了叩,出声提醒道:“家里开了地暖,以后从外面回来,先把外套脱了挂玄关处的衣柜里。”


    “好。”祝流双应了声,手指攀上羽绒服的拉链。她很快褪下外套,学着何铭刚才的样子用鞋尖轻点两下门板。松木柜门应声弹开,空荡荡的衣柜映入眼帘,木杆子上悬垂着几只黑色衣架,挂钩统一朝向右边。


    她假装没有看到何铭伸过来准备帮忙的手,兀自踮脚取了衣架,尔后将鹅黄色的羽绒服挂到了深灰色大衣的旁边。


    两件外套离得很近很近,几乎相贴。


    只可惜,她那点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心思很快就被屋主人的“不解风情”浇灭了。


    “流双,你的衣服挂左边。这样……比较好区分。”男人忽然抬手捏住衣架顶端,“唰”的一下将她的羽绒服拨到衣柜的另一端,动作干脆而利落。


    “嗯,我知道了。”望着中间隔了“楚河汉界”的两件外套,祝流双在心里露出一丝苦笑。


    是她得意忘形了!


    不过,眼下容不得她胡思乱想。


    衣柜对面的柜门被人推开,何铭指着一个一个的木格子说:“鞋柜在这里,同样的,你的鞋放左边。”


    说完,他迟疑了几秒,偏头问她:“你们女孩子是不是鞋子比较多?如果不够放的话……再买个放门外的立式鞋柜?”


    柜子的面积很大,粗粗估算下,起码能放七八十双鞋。祝流双扫过属于何铭的那一边,下面两层摆着款式不同的黑色皮鞋,再上


    面是棕色皮鞋和白色运动鞋。十几双鞋子摆得整整齐齐,很难再找出别的什么颜色。


    “流双?需要再……”见她对着鞋柜发愣,何铭便又开口询问。


    “哦,不……不用。我的鞋子没那么多,这点空间足够了。”祝流双从“他是不是有轻微强迫症”的猜疑中回过神来,打断说。


    何铭点了点头,遂弯腰自鞋柜深处拿出一双绛红色的布拖鞋给她。


    鞋子是手工缝制的,针脚平整,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祝流双坐在矮凳上,一边换鞋一边猜测这双鞋子原本的主人是谁。脑海中闪过好几张人脸,都被她一一否决。


    最后,还是何铭主动替她解了惑。


    “不知道你的鞋码,所以没有提前给你买拖鞋。这双布鞋是外婆留下的,鞋码可能有点小,下午再去买新的吧。”


    祝流双的脚在女生里应该算小的,平时穿36码绰绰有余。此刻脚上这双布鞋却挤得慌。她一翻鞋底,才发现上面标竟着“34”的字样,怪不得穿不下。


    无奈地晃了晃布鞋,她抬脚朝何铭展示了一下那露在外头的半个脚跟,语气软软的,似娇似嗔:“外婆的脚也忒小了吧,才34码……”


    晃的力道大了,拖鞋从脚上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何铭闻声垂眸,正欲关柜门的手落了个空。


    绛红色布鞋歪在一旁,鞋子上方那只套着白色毛线袜的脚看上去小巧玲珑,脚趾头微微蜷缩着,脚背弓起的弧度像卷起的波浪,脚踝处的木耳边若隐若现。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转身重新去关柜门,动作却比往常要慢上半拍。


    “那还是穿鞋套吧。”何铭若有所思地从抽屉里拿出两只深色鞋套递过去。


    祝流双原想说“地上这么暖和,不穿鞋子也没事”,思及方才他拎她外套时一气呵成的架势,终是没敢开口。


    住到人家家里已经十分叨扰了,自然是要好好听从屋主人的安排。


    换了鞋套,她在何铭的带领下依次参观了客厅,阳台和厨房。


    “烤箱和蒸箱在这里,燃气开关就在橱柜底下,还有冰箱,洗碗机……”他在岛台前站定,随手拉开百叶窗,“厨房我不常用,你看看还缺什么,下午一并去买。”


    柔和的阳光透过百叶帘在白色橱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道深一道浅的,像错落有致的黑白琴键。他的脸正对着窗户,墨色的眼眸里掺入几许金光,一下子变成了暖烘烘的黑棕色。


    祝流双看得有些入神。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几本电器使用说明书,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掌心,那儿仿佛还残留着指尖触碰后留下的体温。


    “好像没看到调味料。”她刹住思绪,没话找话道。


    “哦,米,油,调味品这些都放在吊柜里。”刚走出厨房的人又折返回来,指着她跟前的一排柜子道。


    目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上移,祝流双抬手去够高处的柜门。脚尖用力踮起,依旧够不上。


    “好高啊!”她小声嘀咕,想着该去哪儿搬张凳子过来。


    正在她思量之际,何铭的影子比声音先一步拥过来,虚虚地笼罩在她头顶上方。


    “我来吧——”衬衫袖子不经意间擦过她鬓边的发丝,直抵柜门。“咔哒”一声木门开启,他仗着身高优势,轻松地将里边的物品一一拿下来,摆放到岩板上。


    若不是他很快退开,她差点以为他是有意为之。


    温热的吐息缠上后颈,属于他的气味近在咫尺。是她喜欢的,雨后香樟花的味道。淡淡的,清冽的,与他的气质如出一辙。


    她僵在原地,保持着踮脚的姿势,纹丝不动。尘埃在光里跳舞,一路跃进她的眼底。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过后,岩板上放满了东西。


    袋装的,瓶装的调味料一应俱全,都是未开封的。很显然,屋子的主人应该是许久没开火了。


    祝流双后知后觉地松了腿,让脚掌落到实处,尔后微红着脸查看起调味料的生产日期。


    “年初的时候买的,后来梅雨季怕受潮,就把它们塞到了吊柜里。要不是你今天问起,我大概已经忘了这些东西的存在了。”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让人不易察觉的落寞,“小区外面有家口味还不错的本帮菜,我一般在那儿解决晚饭。”


    也是,一个人做饭总归少了点兴致。尤其他工作那么忙,余出来的时间与其用来折腾厨房不如留给睡眠。


    祝流双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指尖摸上耳垂,她忸怩地开口道:“我下班不算晚,以后周一到周五,可以承包学长的晚饭,毕竟——”尾音被拖得长长的,她迅速瞟了他一眼,苦恼地歪头,“在这儿白吃白住,还挺有心理负担的。”


    水电费,燃气费,物业费这些,即便她不来他也是照常要交的。对于何铭而言,祝流双的意外闯入不过是在他单调平淡的生活里划了一道破风的口子,有几分喧嚣,却不足以掀起什么大波澜。


    他从未想过要与她平摊任何费用,家里多她一个,也不会对自己造成多大的经济负担。他能理解祝流双的不安来源,但不欲多谈伤其自尊,于是吐出一个“好”字,以此来安抚她初到他家的局促。


    得了他的回应,祝流双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有用武之地了。


    “不过……我工作日常常加班,加班的话就在所里解决晚饭。”他替她将岩板上的东西装进下边的橱柜里,俯身时忽的补充了一句。


    男人弯曲的脊背像一座弧度优美的拱桥,衬衫衣摆妥帖地收进西裤里,黑色皮带禁锢的地方堆起几道不太明显的褶皱。祝流双望着半蹲在地上的何铭,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他因为用力而紧绷的大腿根。


    喉头滚动,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脸上“腾”的升起一抹红云。


    “明白。”她调整了一下思绪才幽幽出声,“那以后学长要是回来吃晚饭,就提前知会我一声。”


    “嗯。”何铭从地上起身,准备带祝流双去认认她的卧室,意外瞥见一张红扑扑的瓜子脸,鼻翼两侧还闪动着细小的汗珠。


    他不禁愣了愣,视线扫过她被高领毛衣包裹住的脖子,说:“现在室内应该有22度,你要不要再脱掉一件?”


    “啊?”他的声音极轻,祝流双没反应过来,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茫茫然瞧着他。


    男人失笑,遂提高了几分音量:“屋里挺暖和的,穿高领毛衣不热吗?”


    怎么不热?


    刚开始她只是微微觉得有些热,经过方才那一番想入非非,脸都快烧起来了。


    “是……有点热!”她抛下一句话落荒而逃,“我去卧室换身衣服。”


    一溜烟的功夫,祝流双从厨房冲到客厅。她迅速打开行李箱,挑了件薄款卫衣,想也不想便朝自己的左手边走去。


    身后,何铭适时提醒她:“流双,你的房间在右边,左边是主卧。”


    “抱歉,学长。”听见他的声音,祝流双更尴尬了。她挠着头转了个弯,重新走回套房的西


    边。


    西边有两间朝南的客卧,她挑选的那间靠里,正好离主卧最远。


    在何铭的声控指挥下,祝流双推门进去,很快将那件热到扎脖子的毛衣脱了下来。换上卫衣后,她抽空打量了一圈客卧。


    客卧的布局与他之前发给她的照片相差无几。要说唯一的不同,那就是摆在房间中间的席梦思大床了。


    照片里,床上空无一物,灰扑扑的床垫格外得显眼。


    而此刻,被子,毯子,枕头一应俱全。他甚至提前帮她换好了床上四件套。燕麦色的提花布料看上去温柔极了,是女孩子会喜欢的风格。


    热意在眼眶里打转,她再也压抑不住胸腔里欢腾的雀跃,朝床上扑去。


    整个人陷进柔弱的棉被里,鼻息间皆是熟悉的清香,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拥着一整床被子,就好像紧紧拥抱住了他——


    作者有话说:[托腮]这么点字,卡了整整三天。本来一直期待写同居后的剧情,真正写了,才发现好难写!


    我尽力了[托腮]


    第94章 只增不减


    祝流双从未奢望过何铭会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她知他细心,绅士,心肠柔软,但他毕竟是一个独身男人。她曾旁敲侧击地向叶行之,顾旭峰等人打听过他的感情状况,得到的答案都是“从没交过女朋友”。


    甚至,他还被同事冠以“不近女色”的名头。


    祝流双细细回想两人自重逢以来的诸多相处,他好像也没有传闻的那般讨厌和女性接触吧?又或者,他待她的确有几分不同,以致让她产生了他很容易接近的念头?还是说,因为学生时代的滤镜太深,她看他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将他的形象不断美化?


    但无论如何,在她心里,何铭一定是一个很会爱别人的人。即便他的家庭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即便他在成长过程中饱受生离死别的煎熬,他依旧没有失去爱人的能力。


    思及此,祝流双忽的笑了。


    外面阳光正好,玻璃窗后有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满树的叶子在深秋里变成热烈的红棕色。风一吹,卷着金边的梧桐叶肆意摇摆,发出“沙沙,沙沙”的低语。


    欢歌敲响窗棂,她由衷地高兴。


    十几岁时照亮她的星星,过了这么多年,星光依然璀璨。


    而她对他的喜欢,只增不减。


    ————


    秋冬的衣服厚重,虽说行李装了好几个包裹,但等全部整理完,也并没有花去太多的时间。


    客卧的床头柜上,摆了她喜欢的兔子玩偶。靠墙的书桌上,有她的笔记本电脑和注会考试教材。衣帽间很宽敞,就算她把家里所有的衣物饰品带过来,也没法将它填满。


    坐在梳妆台前,祝流双随意理了理凌乱的发梢。望着镜子里眼底透光,脸颊泛红的自己,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半年之前,她还在步步谋划,妄图打入何铭的朋友圈。


    半年以后,她直接住进了他的家里,成了他名义上的妻子。


    上帝或许是公平的,当它薄待一些人时,便会将亏欠化作另一种形式的圆满。


    此刻的祝流双只希望,命运之神给予她的补偿,不是空中漂浮的气泡,一碰就碎。


    “笃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她蓦地起身。


    何铭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流双,需不需要帮忙?”


    祝流双对着镜子笑了笑,唇角弯到最好看的弧度,尔后走向门边。房门打开,她一脸轻松地说:“东西不多,我一个人搞定啦!谢谢学长关心。”


    大约是为了避嫌,何铭不曾踏入她的卧室半步。他站在门边上,与她几步之隔,手里还拎了一个小小的餐盒。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慢慢挪到他的手上:“这是?”


    “已经过饭点了,我叫了两份外卖三明治。”男人打开餐盒道,“冰箱空了,将就着吃一下。”


    开始整理衣物前,何铭便询问过她,要不要先去外面吃个午饭。彼时祝流双正沉浸在他为她提前准备床上四件套的狂喜中。


    她心里美美地打起了算盘:早点收拾完东西的话,就能早点出门去超市购物,如果……时间充裕,那还能邀请他同她一起制作晚餐。于是,她借口不饿,重新溜回了客卧。关上房门前,她不忘叮嘱何铭,不必等自己一块儿吃午饭。


    两个小时过去了,客厅的挂钟恰好指向下午一点。


    他竟然……还没吃饭?


    祝流双不禁蹙起眉头,心里涌出一丝埋怨。早知他在等自己,她便不会拒绝他的提议了。


    揉了揉鼻尖,她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学长。我一理东西就忘了时间了……”她正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歉意,何铭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将三明治塞入她掌中。手里传来的那点温热让她心头一颤,咽下了还未脱出口的话。


    “你理东西的时候我正好加了会儿班。”他的话安慰了她,“这家轻食店离得远,外卖才送到没多久。吃吧,等下凉了。”


    她盯着手中的三明治,乖巧地点了点头。撕开外面的包装纸,也不管面前的人是不是在看自己,直接咬了一大口。


    低头咀嚼了几下,她舔了舔沾了沙拉酱的嘴角,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明媚:“很好吃!”


    或许是被她的笑容感染,何铭的脸上也漾起浅浅的笑意:“合你胃口就好。”他垂眸望了她一眼,转身走回餐厅。


    半刻钟后,两人一同出门。


    连廊上吹来几缕穿堂风,祝流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电梯门在眼前缓缓打开,她犹豫再三还是扯住了何铭的衣角。


    “怎么了?”男人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有点冷,我想回去拿条围巾。”她松了手说。


    男人的视线移到她空荡荡的颈间,颔首道:“嗯,去吧。”


    “上不上,不上我关门了,赶时间呢!”电梯里的中年男人约摸是六楼的住户,语气焦急地问。


    何铭替他按下关门键,淡淡道:“不好意思。您先下。”


    祝流双正在往回走的路上,听见何铭的声音,她心中的欢喜又多了几分。他在电梯口等着她。


    拿完东西出来,她一边把围巾往脖子上套,一边加紧了步伐。在她的脚步声响起的刹那,何铭便按下了“下楼”键,因此当她走到电梯口时,电梯门正好打开。


    “叮——”的一声,两人同时入内。


    这回电梯里没有别人,他们并肩站在正中央,静静听着从夹缝里吹来的呼啸的风声,谁也没有开口。


    这样的沉默,一直保持到他们上车后。


    汽车驶出地下车库,何铭率先出了声:“超市离小区很近,开车只要五分钟。这边附近有好几个居民区,人流量不小,所以蔬果还算新鲜……平时如果缺什么,可以直接去那儿买。要是没时间出去,你下个APP,让他们送上门。”


    “嗯嗯。”祝流双点头如捣蒜,一面听


    他给自己介绍小区周边的配套,一面心不在焉地欣赏窗外的景致。


    她不是小孩子了,周边有什么,手机一查,其实都能知道。


    但他愿意讲,她自然乐意听。


    别人都说何铭话少,可他这半天对她说过的话,多到她都数不过来了。


    周日下午的超市,人没有她想象中的多。


    大爷大妈们争抢新鲜蔬菜,一般都在晨间出没。年轻人喜欢睡懒觉,这个点可能才刚起床又或者已经呼朋引伴出去玩了。


    在入口处扫了一辆购物车,两人慢慢悠悠地往里边走。备忘录上有她提前列好的采购清单,因而她想也没想就直奔日用品区。


    牙膏,牙刷,毛巾,浴巾,洗发水,沐浴露……家里没带来的东西,她都得重新买一份。祝流双从小节俭惯了,挑东西总要看一看价格。量大实惠的商品,是她的首选。


    只要何铭多留一个心眼,便很容易发觉。购物车里的东西,都是打折商品,并且大多是买一送一的贩量装。事实是,他的确察觉了。可他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一味耐心地帮她推着车。


    “这家超市的东西普遍要比我家附近的超市贵上一点诶!”在补足清单上的所有日用品后,祝流双压低声音感慨道。


    何铭瞥了眼货架上的价格标签,语气里并无鄙夷:“贵多少?”


    受了鼓舞,祝流双指着购物车里的东西,一样一样讲给他听:“比如说这洗发水,同样的牌子,这儿贵了两块,还有牙膏……”


    围着购物车小声说道了一圈,祝流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怕何铭觉得自己太过市侩,几毛几块的还斤斤计较,随即给自己找补道:“我们做财务的,对价格比较敏感。”


    “记性不错,挺好的。”何铭顺着她的话夸了句,“也适合做审计。”


    话题被轻易转移,祝流双不由地松了口气。


    离开日用品区,两人往一楼的蔬果区走去。下午的蔬菜水果总没有早上的新鲜,但也还算过得去。


    “芹菜炒牛肉,吃不吃?”抄起一把西芹,祝流双问道。


    “可以。”


    “那口蘑呢?”


    “也可以。”


    ……


    不管她问什么,他都说可以,这让祝流双实在苦恼。她只知道他口味清淡,却还不知道他最喜欢什么菜。


    “学长有什么忌口的吗?”她歪着头问他。


    何铭低头想了想,认真地说:“辣的不太能吃,胃受不了。”


    原来,他胃不好啊!


    祝流双的思绪开始了新一轮的神游,他胃不好到什么程度呢?是读书的时候就有胃炎了吗?还是工作以后应酬多了才把胃搞坏的?


    她在脑海里拼命搜刮吃什么才能养胃。她母亲的胃也不好,常年吃药吃坏的。主治医生曾交代,要吃好消化的食物,忌食生冷,大荤大油也要少吃。


    目光扫向购物车,她默默将三分钟前放入里边的小米辣拿了出来。又在脑海里把爆炒口蘑换成了口蘑豆腐汤。


    表面上,对于他所说的“胃受不了”,祝流双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紧张和在乎,她脸色平静地穿梭在生鲜区,只是手下挑选菜品的速度比之前更慢了。


    选了几样好消化的蔬菜,他们又去买了牛里脊和排骨。路过鲜果区时,她的注意力被货架上鲜红欲滴的草莓吸引了去。


    这个季节草莓初上市,价格自然不便宜。祝流双喜欢吃,但花七八十块钱买十颗草莓,她是如何都下不去手的。比起口腹之欲,她更在乎自己的荷包。


    因此,她的脚步只在冷柜前停留了一分钟,便毫不留恋地朝粮油区走去。


    而帮她推购物车的人,却并没有陪她一同走向粮油区。


    “流双,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何铭在半道上停住脚步。


    她以为他要去洗手间,比了个“OK”的手势,兀自推着车往前走。


    考虑到何铭的肠胃问题,祝流双在货架上挑挑拣拣,选了小米和燕麦片,打算用来熬粥。正当她提起袋子往购物车里放时,那个半途离开的人也回来了。


    望着朝自己大步流星走来的男人,她不禁愣在原地。嘴巴张了张,“学长”两个字哑在喉咙里。


    他应该没有去上洗手间。


    不然——他手里怎么会捧着两盒她将才一眼相中的草莓呢?——


    作者有话说:[三花猫头]学长不说话,默默地给双双点午饭,推购物车,拿草莓,还很会捧场!


    第95章 絮随风摆


    “借过,麻烦让一让。”


    焦急的催促擦过耳膜,祝流双反应慢半拍地侧了个身。余光里飘来几个大纸箱,一直摞到导购员的下巴处。过道狭窄,瓦楞纸边缘蹭上她的小臂,纸箱倾斜,大有摇摇欲坠之势。


    慌乱间她只顾得上拽紧手中的米袋子,购物车被猛得推向一旁。“咣当”一声车轮骨碌碌转动,眼看着就要撞上不远处的膨化食品展台,好在有人眼疾手快,替她稳住了失控的车子。


    “不好意思,人没事吧?”导购员心有余悸。


    “没……没事,您先忙。”祝流双声音瓮瓮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解救她的那只手上。因为用力,男人手背的青筋凸起,在日光灯的映衬下,蓝紫色的血管像雪原上蜿蜒的河流。


    截住购物车的不是别人,正是何铭。他俯身将两盒草莓放到篮子里,尔后扶着车把手,面色平静地朝她走来。


    “吓到了?”购物车里商品堆成小山,最显眼的当属上边红艳艳的山尖。她所站的位置恰好正对出风口,伴随着“轰”响,暖风拂过她的脸颊,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何铭不着痕迹地向前一步,替她挡去空调风。他一只手插在衣兜里,垂眸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流双?”


    “啊?没事。”祝流双手忙脚乱地把米袋扔进购物车里,唇瓣翕动,“学长……喜欢吃草莓吗?”


    何铭其实不大爱吃水果。他和大部分男人一样,水果,甜点之类的平时很少碰。至于草莓的滋味,大约还停留在好几年前。他外婆喜欢吃草莓,乡下小院里有一块专门种草莓的地,每逢果子丰收,外婆总会给他留上几盘。


    方才祝流双在冷柜前徘徊,那三两分钟的流连他看在眼里。


    直至此刻,他仍未想明白,自己为何会中途折返回去,鬼使神差地拿起她看了又看的草莓。


    也许是因为她脸上稍纵即逝的失落?


    墨色的眸子闪烁着,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中悄无声息地划过,何铭只觉得心神一荡,却并没有及时抓住它。


    “嗯,还算喜欢。”他语气平淡地回答,“这两盒看上去卖相不错,买来尝尝。”


    祝流双回望何铭一眼,在他脸上寻不到任何一丝端倪。


    原来——是他自己喜欢!


    她又一次自作多情了。祝流双自嘲地想,但很快从短暂的落差里找到了自己该站的位置。


    她笑着仰起头,说:“现在草莓刚上市,可能没那么甜。等再过一两个月,大棚草莓会更甜。我认识一个阿姨,她家的大棚草莓用药少,价格也不贵……学长要是喜欢吃,下回咱们可以去草莓园现摘,边摘边吃,那才过瘾呢!”


    “好。”何铭自如地推着购物车往前,随口问她,“流双,你要不要再拿点水果,牛奶之类的?”


    “不用了,下周末我想出去摆摊,到时候肯定有用不完的水果。”祝流双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多出来的我再带过来吃。”


    “嗯。”何铭只顾着看面前的路,应得漫不经心。


    结账的时候,祝流双抢着要买单,却被走在前边的男人推了回去。他给她的理由是,他有会员卡,不仅享受会员价,还能存积分兑换礼品。


    等她回味过来,即便报他的会员卡号,她也依然可以扫码付款时,


    何铭已经结好账,靠在柜台边上给物品装袋了。


    祝流双走到他身边,帮着整理余下的商品。趁他稍不注意,悄悄把购物发票捏入掌心,尔后一点一点塞进外套口袋。


    她本不欲与他有过多的金钱牵扯,但住在一起,难免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让对方破费。如果在人前掰扯这些,怕是会让人看了笑话。因此她打算自己算好账,然后给他转过去。如果何铭不收,那日后她可以在晚餐里多增加些开支。


    何铭读不懂祝流双心里的小九九,他其实有些大男子主义。自认为出门在外,男人付钱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从小到大,他的父亲,外祖父都是这般教他的。


    ————


    临近冬天,太阳落山的时辰愈发早了。踏着西沉的日轮,两人打道回府。


    车厢内很安静,祝流双无聊地将脑袋歪向一边,眼睛时不时朝窗外瞟一眼。刚开始,她还不曾察觉。渐渐地,便发现回去的路和来时并非同一条。


    窗外的天由淡蓝转为鸦青色,落日的余晖染红暮云,阳光从栾树的枝桠间滴落。那些红艳艳的像小灯笼一般的果子串成串,在晚风里簌簌颤动。


    她忍不住降下车窗,想把眼前的一切看得更为真切。


    “学长换了一条路开吗?”冷风迷蒙了她的眼。


    “嗯,走这边不堵车。”


    “这条路真美……好多栾树啊!”祝流双不禁喃喃,“学长喜欢栾树吗?一中校园里也有一条栾树大道。”


    我第一次遇见你,便是在那儿。那天傍晚的夕阳也如今天这般温柔好看。


    差一点,她就要把心底里的话全盘托出了。


    “栾树么?不喜欢。”她的声音实在是太轻了,何铭只捕捉到前半句话,于是如实回答,“开花的时候,滴油的时候,还挺惹人讨厌的。车子停在树下,洗都洗不干净。”


    男人的答案准确无误地传到她耳里,没有预想中的追忆往昔,甚至有些“大煞风景”。


    可祝流双发觉,自己好像没那么在意他是否记得了。


    他们的记忆始终存在偏差,她所念念不忘的事情于他而言不过是匆匆掠过的寻常风景。指尖扒住窗口,她留恋着窗外那一抹秀丽的绯色,心中分外平静。


    究其原因,不外乎是——此刻,他就在她身边。


    “栾树还会滴油?”祝流双困惑地问,“我好像没注意过,之前在路边捡了一簇带回家当摆件,挺好看的。”


    何铭打了转向灯,车子驶入春华里。他一面观察路况,一面耐心地说:“确切来讲,不是树自己滴油,而是树上的蚜虫会产生分泌物。分泌物里含了大量的糖分,所以很黏。车子沾上后,不容易清洗。”


    “那……学长的车停在栾树底下遭过很多次殃吗?”祝流双扭头问。经他这么一解释,她倒是能够理解他对栾树的讨厌从何而来了。


    “也没有很多回。”男人目视前方道,“吃一堑长一智。”


    “哦!”见他没有继续谈论下去的欲望,她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字,主动结束了话题。


    十来分钟后,春华里地下二层电梯口前站了好几个人,这其中便有祝流双与何铭。他们买的东西不少,足足装了两个大购物袋。下车时,祝流双原是想自己拎一只的,无奈男人的动作比她快,压根没给她出力的机会。


    “学长,你重不重?要不给我拎一袋……”她小碎步挪到他右边,低声问。电梯停在四楼好一会儿了,却不见任何动静。


    乌黑的发尾扫过男人的臂弯,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柑橘香气。


    何铭敛眸,言简意赅道:“不用。”


    布料摩擦,那股清甜的柑橘味不断地撩拨着他的神经。他调整了站姿,干脆将右侧硌人腿的购物袋换到了左边。


    没了购物袋的阻隔,他们之间的距离愈发得近了。


    近到只要祝流双稍稍伸出手,就能触碰何铭的指尖。


    可她不敢轻举妄动,悄悄把贴近他的那只手藏到了身后。


    “四楼怎么还不下来?”


    “听说是在装修,搬家具吧?”


    “早不搬,晚不搬,偏偏挑这个时间点搬,也太不为人着想了……”


    “算了……咱们走楼梯吧!”


    边上一对中年夫妻等不及了,气呼呼地拂袖离去。


    祝流双侧头看了何铭一眼,提议道:“要不,我们也走楼梯?”


    五楼而已,对于她这个常年爬六楼回家的人来说,一点难度也没有。


    何铭闻声低头,目光越过身旁之人毛茸茸的发顶,落到她的白色皮靴上。他粗略估量了一番她的鞋跟高度,不急不躁地说:“再等两分钟吧,应该快下来了。”


    “好。”祝流双应了声。她并非没有耐心,方才提议去走楼梯也不过是担忧他一个人拎着重物时间久了臂膀酸疼。眼下看来,她的顾虑是多余的,人家单手就能轻松提起两个袋子,就算在电梯门前站上个把小时,估计也不成问题。


    当然,他们无需等待那么久的时间。一分钟后,控制面板上向下的箭头亮了起来。


    很快,电梯下到地下二层,通行恢复如常。


    祝流双紧跟何铭的脚步走进电梯厢,在她身后还有一对母子。被年轻妈妈抱在手里的小男孩看上去只有两三岁,眨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模样实在讨人喜欢。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漂酿姐姐——抱抱。”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开口。他伸出两条胳膊,作势要朝祝流双怀里扑。即便被妈妈拦着,胖乎乎的小手依旧拉着祝流双的衣袖不放。


    “抱歉啊,这孩子外向……最喜欢长得漂亮的大姐姐。”电梯里只有他们四人,男孩的母亲赧然道,她边说边扯下自己儿子的手。


    “没事。”祝流双笑容腼腆,目光还粘在小男孩腮边的酒窝上,情不自禁感叹,“他好可爱!”


    “妈——妈——漂酿姐姐——夸我……可爱!”小男孩听懂了,扬起圆乎乎的脸蛋,自豪地说。


    年轻妈妈低头,目光温柔地摸上儿子的脸颊,笑盈盈道:“嗯,我们小山特别可爱。不过……小山是男孩子,不可以随便跟漂亮姐姐要抱抱哦!”


    “为——什么呢?”小男孩含糊不清地问。


    年轻妈妈笑意更甚了,她指了指何铭说:“因为你抱姐姐的话,大哥哥会吃醋呀!”


    母子俩的互动很有趣,祝流双正看得入神,耳边冷不丁飘来一句“大哥哥会吃醋呀。”


    大哥哥?吃醋?


    说者无意,听者却乱了心神。她下意识地偏头,悄悄打量起何铭的神情。男人的嘴角纹丝不动,眼眸低垂着,甚至都没抬头给那对母子一个眼神。


    “吃醋?醋是什么?”


    三楼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又慢慢合上,将母子俩的对话隔绝在外。


    祝流双不禁撇撇嘴,长睫毛盖住眼帘。


    她身边的这个男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哪里是会吃醋的主?


    ————


    那天的晚饭,是两个人一起完成的。


    何铭负责择菜备菜,祝流双负责掌勺。正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首次合作的两人倒也配合得还算默契。


    三菜一汤摆在餐桌上,热气腾腾。他吃不得辣,因而祝流双做的都是口味清淡的家常菜。


    厨房的水龙头开着,她将两盒草莓反复冲洗尔后装盘。虽说是两盒,数量统共也就十七八个。


    “水果刺客!”祝流双默默吐槽了一句,端着盘子走出厨房。


    “学长……”她正欲喊他,便见他倚在餐桌旁表情严肃地跟人打电话。迅速噤了声,她动作轻缓地把草莓摆到餐桌上。


    打着电话的人抽空看了她一眼,祝流双接收到信息,指着靠近何铭的那盘草莓,无声张嘴:“饭后甜点,洗干净了。”


    何铭点头,示意她先动筷子。


    一通电话持续了十来分钟,祝流双没好意思先开动,撑着下巴颏把他的工作听了个七七八八。她虽没太听明白,但从何铭越来越冷峻的脸上也能猜出几分,他们似乎遇到棘手的事情了。


    预料之中的,何铭没能与她共进晚餐。


    他抄起电脑包,取了呢大衣匆匆离去。房门关上那一刻,祝流双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人吃饭和两个人吃饭的心情天差地别。


    她失了好胃口,原本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送到嘴里味同嚼蜡。囫囵吃了一点,便觉得再也塞不下了。


    剩那么多菜,倒了可惜。祝流双打算留着当明天的午餐,眼下却缺一个保温食盒。于是,她拨通了何铭的微信语音。


    铃声响了没一会儿,语音便接通了。听筒里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流双?”


    “学长……”


    她的声音被他的覆盖。


    “有事?”


    “嗯。”祝流双对着听筒点头,“你家有保温餐盒吗?我在厨房找了一圈没找到。”


    “保温餐盒?”男人重复着她的话,似在努力回想,“应该有的,你去储物间找一找。书房对面有个小隔间,从下往上数第三个箱子。”


    “好。那我就不打扰你开车了。”她准备挂断,“学长路上注意安全。”


    “找保温盒是要带饭去公司?”在她按下结束键的前一秒,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祝流双愣了愣神,才道:“嗯,菜没吃完……还剩好多。”


    “抱歉,流双。”男人的歉意通过电波传递到她耳朵里,“事出突然……”


    “我知道。”她打断他的解释,语气故作轻松,“反正明天热一下还能吃的,省了一顿午餐钱呢。”


    何铭沉默了两秒,轻轻“嗯”了一声。未


    几,他又补充道:“对了,草莓你都吃掉,放久了就不新鲜了。”


    祝流双瞄了眼桌上一颗未动的草莓,慢吞吞地说:“我尝几颗就够了,剩下的学长加班回来可以吃。”


    “还不知道几点能回来。”何铭直接略过关于草莓的话题,嘱咐道,“你晚上睡觉,如果不放心,记得反锁卧室门。”


    他是在担心她吗?


    担心她一个人睡觉会感到害怕?


    男人低沉如大提琴的嗓音替她堵上了心底里豁开的那道口子。唇边的落寞因为他短短一句话,顷刻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她清浅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在开运动会,每天累瘫了[摊手]回家到头就睡,呜呜呜呜!


    学长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句话,牵动着双双的心弦。


    第96章 他回家了


    搬入春华里的第二天,祝流双得到了属于她的房门钥匙。


    小小一串铜制钥匙,统共三把,被摆在餐桌最显眼的位置。钥匙底下压着一张灰色便签条,上边的字迹龙飞凤舞:【你房间的,记得收好。】


    晨光从窗边漫过来,在胡桃色的木桌上投下几道斑驳的斜影。她将钥匙串握进掌心,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主卧的方向。


    房门紧闭,过道黑洞洞的。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


    何铭是几点到家的呢?


    昨晚她躺在陌生的床上辗转难眠,眼睛虽闭着,耳朵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灵敏。但凡门外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能令她神经紧绷。可直到她昏昏沉沉进入梦乡,那个她左等右盼的人也没有回来。


    不知是后半夜睡得太沉,还是春华里的隔音实在太好,祝流双迷迷糊糊睡了一晚上,竟是半分动静也没听着。


    他们面临的棘手问题解决了吗?


    她摁下担忧,就着餐椅坐下,趁低头喝粥的功夫,点进了微信朋友圈。


    何铭组里的同事,都在祝流双的好友列表中。以她平日的观察,顾旭峰、蒋淑婷等人是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的人。唯有林辉,性子直爽简单,喜欢在朋友圈无所顾忌地发一些与“搬砖”相关的牢骚。


    指尖轻轻下滑,果不其然,一条发布于凌晨三点的朋友圈状态被她精准检索出来。


    【林辉:当代年轻人现状,喝最贵的中药,熬最晚的夜。感谢甲方爸爸让我本就少得可怜的睡眠又缩减了一半!】


    凌晨三点,那何铭到家的时间不会早于这个数。


    祝流双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她心不在焉地舀着碗里的粥,注意力悉数集中到林辉发的照片上。四杯咖啡,四个埋首忙碌的黑影。她甚至不用细细分辨,就能认出哪一个是他。


    评论框点开许久,她终是把敲下去的只言片语删了去,只留下一个似是而非的点赞。


    厨房的电饭锅里温着她特意为他煮的小米红枣粥。她怕他醒得晚,临出门前又不放心似的往锅里加了碗热水,以防汤汁涨干。餐厅的桌板上,他留给她的纸条原封不动,上面新添了一行秀气的字迹。


    【学长,醒来记得喝杯温水暖暖肠胃。我粥煮多了,温在电饭煲里,给你当早饭应当正好。】


    “煮多了”这样的借口,虽然蹩脚,却也能遮掩住她对他的刻意关心。


    在祝流双的计划中,太快暴露自己的心迹绝非上策,因而她需要比之前更加小心谨慎地对待两人的关系。


    ————


    十一月末的菰城,浸在西北风和霜冻里。


    好巧不巧,财务室的空调突然坏了,只能制冷不能制热。


    庄晓倩坐在椅子上跺着脚,嘴里念念有词:“说好的半个小时过来,维修师傅怎么还不来?手指头冻得都没法敲键盘了。”


    “快来了吧,别急。”祝流双搓了搓发红的手,继续低头写财报。她倒是挺能适应寒冷环境的,毕竟从小到大,冬天不开空调的日子比开空调的日子多多了。


    “人嘛,由奢入简难!”庄晓倩自顾自地嘀咕,“还不是家里的地暖太舒服了,搞得我现在出门没暖气就跟没法活了似的。诶呦不行,我得赶紧把围巾围上。”


    祝流双哭笑不得地看着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的庄晓倩,接过她的话道:“庄姐你是福气好。我早上骑电动车过来,那风吹的,可比待办公室里冷多了。”


    “要我说啊,你早该买辆车了。骑电动车多辛苦啊,现在的国产电车价格也不贵,出个首付,后续贷款……”庄晓倩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小了下来,“流双,姐是不是话有点多了?”


    祝流双“啊”一声,不解地问:“庄姐你刚问什么?”


    庄晓倩松了口气,脸上瞬间恢复神采,心直口快道:“看你一声不吭的,我以为你生气了呢。姐是想劝你买辆汽车,起码上下班路上没那么辛苦。不过每个人家庭情况不一样,车也不是必需品……”


    “我想先买房……车子倒可有可无。”祝流双盯着电脑屏幕,如实道。


    “买房啊?今年房价降了不少,你准备买多少平的,有心仪的楼盘吗?”庄晓倩捂着茶杯,语重心长地说,“其实吧,最省力的方法还是找个有房的男人结婚……”


    电脑屏幕上光标一闪一闪的,庄晓倩后边还说了什么,祝流双渐渐听不清了。


    有房的老公,她现在已经有了,虽然只是名义上的。而她,眼下正住在他的房子里。


    眼神开始飘忽不定,祝流双的心思飞出财务室,奔向了春华里。


    也不知道他起床了没有?


    他应该能看到纸条上的留言吧?


    小米红枣粥合他的胃口吗?


    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问问他今晚回不回来吃饭?


    整整一上午,她牵肠挂肚的人,都是何铭。


    至于何铭会不会抽空想起她,祝流双敢肯定,绝对是没有的。


    一来她连喷嚏都没打一个,二来属于他的微信聊天框寂寂无声。


    那条询问他是否回家吃晚饭的消息突兀地挂在页首,半天等不来一个回复。


    直到下班前,男人的回应才姗姗来迟。


    【不回来,你自便。】


    她将输入框里刚打进去的文字删除,回了一个“OK”的表情。


    得亏她打字速度不快,那行“回来的话,我今晚做菌菇排骨汤和清炒山药。”还差最后一个“药”字没填上去。呆望着再次恢复安静的聊天框,一时间,她心里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


    生活到底不是冒着粉红色泡泡的少女漫画,在何铭连续五天加班晚归后,祝流双终于明白:所谓同居,不过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借了同一片屋檐搭伙过日子。


    或许他们连搭伙都算不上,毕竟他压根没回家吃过晚饭。


    就连她煮在电饭煲里的养生粥,也是一勺未盛。


    起初两天,祝流双心里仍硌得慌。


    等到了第四天,她彻底适应了这样低头不见抬头也不见的生活。


    偌大一个屋子,四室两厅两卫,成了她自由来去,随意鼓捣的天地。


    每天晚上,跟母亲通完电话后,祝流双便在客厅


    的沙发上安营扎寨:先刷会儿综艺节目,再看课做题,待时间差不多了就洗漱睡觉。小日子过得比在自己家住时还要悠闲。


    这天是周五,祝流双懒得去超市采购,索性拿冰箱里的剩米饭和洋葱炒了个蛋炒饭对付着吃。饭才吃到一半,电子锁蓦地响了。


    “嘎吱”一声,一道高大的黑影走入门内。


    循着动静,祝流双惊讶地看向玄关,舀起米饭的勺子僵在嘴边,搭配着她睁圆的杏眼,模样看上去傻乎乎的。


    “学……学长?”她咽下米饭,呆呆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何铭脱了皮夹克搭在手腕上,换了双拖鞋道:“事情处理完了。”


    “那……怎么没提前跟我说一声?”祝流双尴尬地拨着碗里的米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象征性地问,“你吃晚饭了吗?”


    何铭摇头:“我随便煮个面就行。”


    几句话的功夫,男人已大步走到她面前。


    未等他开口问她,祝流双兀自解释:“昨晚米饭煮多了,今天就吃得简单了点。锅里剩了些蛋炒饭,学长要不介意……可以将就着吃。”


    男人的双手撑在桌面上,她抬头时,他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每回被他认真注视,祝流双都觉得自己的定力不够。那双黝黑的眸子,就像一汪幽深的冷泉,不断地将她吸进去,直至溺在里边爬不出来。


    她不由地红了耳垂,逃开相触的视线,把注意力集中到炒饭上:“不喜欢吃蛋炒饭的话,也可以……”


    “谢谢。”何铭收回目光,转身走去厨房,“就炒饭吧,我不挑食。”


    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未几,里头传出一阵“哗哗”的水声。没一会儿,穿着米白色卫衣的男人端着一盘蛋炒饭,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明明他动静不大,却勾着她一颗七零八落的心四处乱晃。祝流双搅着盘子里的米粒,睫毛扑簌簌地颤动着。水晶吊灯在他眼睑下方筛出稀碎的光斑,那只匀长、白皙的手捏着瓷勺,仿佛是捏了一件艺术品。


    她连自己碗里的饭都顾不上了,时不时地偷瞄他一眼,尔后迅速垂下头去,假意舀起一勺送入嘴里。


    “吃完了,碗我来洗吧。”专注吃饭的男人推开空盘,视线触及对面还剩三分之一未动的瓷碗时,特意放轻了声音,“饱了?看你吃得不多。”


    低沉而和缓的声音攥住她纤细的神经,“砰”的一下叩响她的心弦。瓷勺碰撞盘底,祝流双慌忙将凉透的蛋炒饭塞进嘴里。


    囫囵吞了几口,她把盘子推到何铭面前道:“那就麻烦学长了。”


    男人接过餐盘,一双清冷的眸子却仍在她脸上停留。


    祝流双本就神经敏感,哪里经得住他这般瞧着自己。他再不挪开,她的脸铁定要红了。忍无可忍,她结结巴巴地开口:“学长……怎么了?”


    “你嘴边沾了点葱花。”男人努努嘴,好意提醒。


    一定是刚才吃太快了,没顾得上。祝流双窘迫地笑了笑,伸手去擦右边嘴角。


    何铭放下勺子,抬手指向她的唇畔:“不是右边,在这儿。”


    “是这里吗?”祝流双摸索着擦向左上方。一时情急,手背扫过他修剪圆润的指尖。


    男人像无所察觉似的点了点头,拿起勺子离开了餐厅。徒留她一人怔愣在椅子上,听着胸口处的“怦怦”跃动,红了脸庞。


    何铭刷个碗的功夫,祝流双躲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等到脸上的红晕褪去,她才迈着步子慢悠悠地走出来。


    彼时男人正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阅一本财经杂志。他所坐的位置,正是她前些天日日霸占的地方。


    手指背在腰后绞了绞,祝流双神色如常地向他走去。


    沙发上的人似有所感,略一掀眼皮,目光锁定她。


    “流双,玄关处放了箱冬桃。你看看要不要吃。”说完,何铭继续翻阅起杂志来。


    “冬桃?这个季节的桃子好吃吗?”祝流双问着,脚步折去玄关。


    “客户公司送的,冬雪蜜桃,产自山东,据说味道不错。”何铭的目光在杂志最后一页停顿良久,才开口解释。


    桃子是下午发的,审计部员工一人一份。若是换作从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把礼盒送给顾旭峰,让他一并带回家去。


    可今日,他却没有照做。


    下班时,顾旭峰嬉皮笑脸地靠到他边上,作势要拎走那盒冬桃。他想也没想,便拍掉了顾旭峰的手。


    “怎么,老何,你不是不爱吃水果吗?”顾旭峰诧异道,“婷婷爱吃冬桃!我给她带回去得了。”


    “这盒我要拿回家。”他一时间编不出更好的理由,搪塞道,“补充点……维生素。”


    顾旭峰讪讪收回手,嘴里嘀嘀咕咕着:“怎么突然要补充维生素了?去年不也发了冬桃,我记得当时你说家里没人吃。难不成,现在……又喜欢上了?”


    同事的疑惑一字不差落入他耳中,他却佯装没听见。


    闷头整理完手边的文件,何铭拎起礼盒,提早下了班。


    双层玻璃隔绝了呼啸的北风,室内暖烘烘的。窝在沙发上假意翻书的人正值出神之际,蓦地被祝流双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学长,冬桃好香!脆桃比软桃好吃,要帮你洗一个吗?”


    何铭把杂志丢到旁边,身体往后一仰,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头顶的灯光过分温柔,即便他用力直视它,都不觉得刺眼。


    “好,谢谢。”比起脆桃,他大概更倾向于汁水充足的水蜜桃。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祝流双兴致勃勃地挑了三个青中带红的冬桃走进厨房。水龙头一开,她哼唱小曲的声音也应声而起。指腹来回摩擦,果皮上带刺的小绒毛被她悉数洗去。


    带皮吃好像不太方便,要不还是切一下吧?


    走到厨房门口,她突然顿住脚步,思索几秒后,捧着洗净的桃子折返回流理台。


    削皮,切块,装盘,她很是娴熟。作为一个喜欢倒腾甜品的熟练工,平日里没少跟水果打交道,切过的果品不计其数。


    不过,她很少处理桃子,因为桃子外皮上那层密密的细毛容易扎手。如果没有一次性手套保护,那她的掌心可能就会像触碰山药,芋艿外皮一样发红发痒。


    她对自己脆弱的皮肤有数,如果手心真的红了,就用上次学到的方法拿吹风机吹一吹,基本都能缓解。今晚她运气好,一直到走出厨房,手掌也没出现任何应激反应。


    祝流双低头搓了搓指腹,再抬首时,恰好瞥见何铭的身影。他变换了姿势,长腿随意交叠,懒懒地仰靠在沙发上。米白色卫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不似平日里穿西装打领带那样板正严肃。


    呼吸不自觉放轻了,她大着胆子凝视他,细细描摹他的眉眼。


    墨色在他漂亮的眉骨上晕染出锋利的弧度,眉心处堆起几道不易察觉的褶皱,好像在睡梦中,他依然很难放松。


    目光辗转,从他透着淡青色的眼底慢慢往下。她端详着他,仿佛在欣赏一件迷人的珍宝。视线在男人平直的嘴角处停留,她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眼底流露出几分


    心疼。


    连日加班,他一定累极了吧?


    垂在身侧的左手隐隐有脱离理智的态势,祝流双定了定心神,才控制住想要抚平他眉间褶皱的念头。


    “啪嗒”一声,散在沙发边缘的财经杂志落到地板上。


    她心头一震,差点稳不住手中的果盘。


    倏忽间,何铭掀起眼帘,墨黑的瞳仁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他脸上的倦怠未扫,偏头望向她时,喉头上下滚动。


    “切成块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男人沙哑的尾音裹着鼻音,说不出的性感。


    祝流双硬着头皮迎上他迷离的目光,答非所问:“学长要不要先去卧室休息一会儿?睡沙发上容易落枕。”


    耳后窜起细小的电流,她弯下腰把果盘放到茶几上。


    “不了,晚点有个钉钉会议要开。”何铭一手撑在沙发靠枕上,借力坐直了身子,“桃子甜吗?”


    “我还没尝过,闻着挺香的。学长要尝一块吗?”祝流双叉起一块桃肉,扭头递给他。


    刚摘下的冬桃没什么汁水,香气却不输水蜜桃。何铭微微倾身,勾手接过她递来的叉子。在她静静的注视下,咽下了那一块桃肉。


    咀嚼几下,唇齿留香,味道竟意外得不错。


    “甜吗?”坐在地毯上的人巴巴地望着他,杏眼比头顶的水晶灯还要闪亮。


    何铭眉头散开,轻声说:“蛮甜的,你多吃点。”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她洁白修长的脖颈,V领毛衣镶着圈花边,与她锁骨处凸起的弧度一样秀气柔美。


    困倦一扫而光,他起身,手臂越过她窄窄的肩头,径直伸向茶几。叉起一片晶莹的桃肉后,他扯了扯领口,背对着她道:“我吃饱了。”


    祝流双接连吃了好几块,嘴里充斥着冬桃的甜蜜滋味。眼见着何铭转身欲走,她大着舌头喊住他:“学长,你这周末有空吗?”


    “要去夜市摆摊?”手机不合时宜地亮起光,是气象资讯推送。


    【据中央气象台消息,明日起寒潮来袭,南方地区普遍降温4-5度。山区局部或有大风,降雪。】


    “摆不摆摊还不一定……”祝流双摸着下巴,模棱两可地说。


    “你……”何铭清空通知栏,欲言又止。


    男人眼底转瞬即逝的雾霭被她撞破,祝流双不明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迟疑出于抽不开身的无奈,于是善解人意地说:“学长要是没空,那就算啦,我一个人也能搞定。”


    她憨憨地弯起唇角,试图用笑容掩饰尬尴:“我刚喊你,其实不是为了摆摊的事。我妈今天打电话过来,问你明天要不要去我家吃晚饭……”笑容越放越大,最终僵在脸上。


    “不好意思,麻烦你转告阿姨,明晚我有个饭局。”何铭思索片刻,说,“至于周日,我下午和晚上都有空。”


    祝流双回味着他说的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周末有空,可以陪她一块儿去夜市摆摊。


    ————


    周六祝流双要上班,因而这晚她没有在客厅多逗留。吃完一整盘冬桃,她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尔后洗了盘子准备去洗澡。


    主卧的房门纹丝不动,偶尔传出几声激烈的争论和男人的闷咳,她猜他应该在进行钉钉会议。


    祝流双站在客卫门口,远远地听了会儿,什么也没听清,遂关门进去洗漱。


    浴室里水汽氤氲,温暖的水流浸润着肌肤。她在掌心挤上沐浴露,像往常一样轻轻揉搓身体。


    可不知怎么的,指腹带过的地方隐隐生出带着痒意的刺痛,她下意识用指甲去挠,结果越挠症状越明显。


    难不成是桃子皮过敏了?


    祝流双胡乱冲去泡沫,顾不得身上不断滴落的水珠,捞起浴巾裹在身上。


    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明明洗桃子的时候都没什么反应,怎么偏偏这会儿开始痒了?


    混着痛感的痒意从胸口蔓延至脖子,像无数只小蚂蚁攀附上她的肌肤,持续不断地啃食着皮肉。祝流双褪下浴巾,匆忙换了睡衣在身上,一面用手指抓痒一面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水汽一股脑儿跑了出来,混合着清甜的柑橘味。她打算去卧室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带抗过敏药过来。如若没有,那还得出门去买。


    思绪被不断涌现的痒意占据,祝流双只顾着低头挠脖子,根本没注意到几步之遥的地方,何铭正端着一只玻璃杯,蹙眉看她。


    “怎么了?”


    猝不及防响起的声音惊得她一激灵,指尖攀附在锁骨处一动不动。她抬起双眸对上他的视线,长睫毛上挂着水珠,说话时,眼睛湿漉漉的。


    “可能是……过敏了。”随着她抓挠的动作,棉质睡衣最上边的扣子崩开,露出小半片泛红的肌肤。


    “别动。”何铭放下玻璃杯,大跨步走到她面前。他屈膝下蹲,目光在她颈间游移。


    男人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祝流双踉跄半步,后背抵上墙面。


    “学……学长,应该不严重,就是有点痒。”她大气不敢出一声,视线紧盯地面。


    “什么过敏?”香樟花的气味混合着她身上潮湿的水汽在呼吸间酝酿、发酵。


    “可能是桃子皮。”他还在一本正经地查看她的脖子,眼神不带一丝涟漪,可祝流双却本能地想要往后退。但身后便是墙壁,以致她退无可退,只好半垂着眼帘独自忍受煎熬。


    “起风团了,不排除急性荨麻疹的可能。”何铭虽未跟从外公习医,但从小耳濡目染,能够判断一些常见的病症,“去医院吧。”


    困住她身体的目光挪开了,祝流双瓮声瓮气地嘟囔:“过敏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吃点药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小题大做?


    更何况,大晚上的,他好不容易得来了休息时间,要是再陪她去医院跑一趟,来回折腾一番……即便何铭自己乐意,祝流双心里也过意不去。


    她思忖之际,男人加重了语气:“流双,回房间换身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很明显,何铭的声音比将才更严肃了,这使得祝流双不得不抬头直面他。


    “去医院太麻烦了,我下楼到药店买瓶西替利嗪吧……”


    两道剑眉拧在一起,何铭并没有松口。他无声地盯着她下半张涨红的脸,沉声道:“急性过敏,也有可能引起喉头水肿,重则窒息休克。你脖子上的风团扩散了……”


    大块风团在女人雪白的颈项处连接成片,抓挠导致的红痕散布其间,印出星星点点的淤点。何铭不忍再看,抬手欲扣住女人倔强的手腕——


    作者有话说:孤男寡女同在一个屋檐下,哪有不越界的?[三花猫头]


    五一感受了一把人从众[摊手]已老实!


    第97章 痛痂难愈


    祝流双很早就意识到,当何铭沉下脸来,语气严厉地同自己说话时,她是十分怵他的。因此,她耷拉着脑袋不敢反驳,任由他牢牢扣住自己的手腕。


    可她不明白,他为何会这般激动?


    什么喉头水肿,窒息休克,以她目前的症状,远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腕处的力道慢慢收拢,她盯着他小臂内侧凸起的青筋发怔。


    这还是她认识的何铭吗?他的克制有礼,他的波澜不惊,此刻统统消失了。透过男人手臂上突突跳动的血管,她好像——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腕骨被人用力捏紧,疼痛让祝流双鼻头发酸。


    “疼——”她倒抽一口凉气,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男人如梦初醒,阴霾自眉宇间迅速消散。修长的手指卸了力,僵硬地悬停在半空。


    “抱歉!”喉结重重滚了一下,他面上难掩自责,“是我越界了,流双……”


    祝流双仰起头勉力笑着,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憋了一肚子话,却无力开口。


    好在,有人替她打破了这一室僵局。


    主卧房门洞开,几个男人的谈话声远远地飘过来。


    “老何,我上完厕所了,咱们继续吗?”


    “何老师,刚发了份文件到群里……”


    “老何,老何……人呢?”


    祝流双揉着发红的手腕,压低声音道:“学长你先开会,我去小区外面买药。”为了不让他同事发现自己的存在,她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


    “等我一下,很快结束。”何铭一字一句地说,凌厉的眼神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好。”祝流双不敢多言,哑着声音做乖顺状,“我回房间换身衣服。”


    男人扬起下巴点了点头,两人错身而过,朝各自的卧室走去。


    她无从得知他和同事说了些什么,只晓得他的动作竟比自己还要快上几分。


    当她换好衣服步入客厅,便瞧见玄关处立了个黑影。


    祝流双嘴唇微张,略显吃惊地问:“学长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嗯。”何铭淡淡地说,揣在兜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滋滋”振动着。不用想,也知道发消息的人是谁。将才他甚至没有解释,便直接退出了钉钉会议,也难怪顾旭峰等人要对他进行消息轰炸。


    好好的工作会议因为她的过敏临时中断,祝流双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想成为事事麻烦他的累赘,可事与愿违。他执意要陪她,她根本拒绝不了。


    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感应灯忽明忽暗。锃亮的电梯门映出他们并肩而立的模糊身影。


    兴许是夜风吹醒了她混沌不堪的脑子,祝流双惶恐地发现,内疚之余,她潜意识里竟隐隐透露出一丝欢欣。


    人是自私的动物。


    她曾冠冕堂皇地在日记本上写下“暗恋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我从不需要你的任何回应。”她也曾信誓旦旦地告诉好友“即便何铭最终没能爱上自己,她也不会感到遗憾。”


    可她发现,她错了。


    那些自视清高的话语不过是一块盖住私心与欲望的遮羞布。越靠近他,她便愈发贪婪。她渴望何铭看见她,在意她,甚至肖想他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自己。


    今夜这样失控的场面,不正印证了他对她的在乎?


    认清内心后,祝流双坦然地接纳了自己,接纳了身体里另一半自私的灵魂。


    汽车驶入漫漫夜色,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门口停下。


    “先去买抗过敏药。”


    头顶上方阅读灯打下的光朦朦胧胧的,柔和了他冷峻的面部轮廓。祝流双“嗯”一声,很快领会出他话里的意思。他大约是想让她先吃药应急,再带她去医院看急诊。


    吃完药赶到医院,说不定皮疹早就消退了。


    她默默腹诽,到底没把心里话说出来。而是乖乖拉开车门,朝亮着灯的药店奔去。


    盈满鼻腔的柑橘香气随着女人的离开渐渐变淡,何铭紧握方向盘的手一点一点松懈下来。他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一时间失了焦距。


    连他自己都不曾设想过,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女人失去理智。


    若不是祝流双那一句气若游丝的“疼”,他根本意识不到当时用了多大的手劲。她的声音让他神魂归位,也让他从失控中彻底挣脱出来。


    埋在记忆深处的恐惧不断侵袭着他,像一把带了锋利尖刺的锯子,反复摩擦着他的脑门。过往与现实重叠,何铭终于找到了令他痛苦的源头。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中秋节。


    彼时的他,对所谓的“父爱”仍心存一点企盼。因此,面对父亲何关山的盛情邀约,他没有推脱,带着月饼和玩具走进了那个不属于他的家。


    继母热情得像换了个人,指着一桌子好菜说是特意为他准备的。继妹扎两个羊角辫,身量还没他腰高,扯着他的衣角追问带了什么好玩的礼物。


    何铭难得没给她们冷脸,配合着父亲演了一出“阖家欢乐”的戏码。他原以为,这顿饭会在“虚假的笑意”里客客气气地画上句号。没成想,现实却狠狠地扇了他一个巴掌。


    他已经记不清了,席间父亲和继母因为什么事情短暂离开。只记得,年纪尚小的继妹突然站到了椅子上,扒着桌角弯腰去够离她最远的那一盘梭子蟹。


    大人的恩怨不及子女,对于这个还在读幼儿园的继妹,何铭并不憎恨。他胳膊长,顺手替她将那盘梭子蟹挪到了跟前。


    “谢谢哥哥!”继妹兴奋地拿起一只比她脸还大的梭子蟹,笑得天真无邪。她动作笨拙地掰着蟹腿,不知从何下口,于是嘟起嘴向何铭求助。


    两个大人迟迟未归,小姑娘又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何铭只好接过梭子蟹,替她掰开蟹壳,除去内脏,用筷子挖出蟹肉,细心地放到她碗里。


    小姑娘开心坏了,嘟囔着小嘴道:“唔——哥哥最好了,妈妈不让我吃螃蟹,我好馋呀,可算能吃上了!”


    雪白的蟹肉刚落到碗里,就被勺子迫不及待地舀起。“吧唧吧唧——”小姑娘吃得正香,何铭却停止了继续挖蟹肉的动作。


    姚盈不让何韵吃螃蟹?难道……


    “唔——好辣——”勺子突然掉落,碎响击中他的太阳穴。


    何铭扭头,小姑娘涨红的脸在他眼前越放越大。


    “痛——痛——”她胡乱抓着脖子,指甲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红痕。可这样似乎根本消解不了痛苦,她又把手伸向嘴巴,试图将喉咙里折磨她的异物抠出来。


    溺水般的呜咽声充斥着耳膜。


    何韵猛地抱住肚子,蜷缩成虾米的形状摔到地上。


    何铭丢掉手中的竹筷,膝盖重重砸向地面。他捞起冷汗直冒的小姑娘,感受到她的抽搐和扭动,彻底慌了神。


    “爸——姚阿姨——快来,出事了!”随着胸口的剧烈起伏,他用尽力气朝楼上大喊。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何关山与姚盈同时走出来。


    下一秒,脚步声变得凌乱而急促。姚盈扑到地上,浑身颤抖地质问他:“你对韵韵做了什么?”那猩红的喷着火的眼睛仿佛要将他撕碎。


    何铭的手依旧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他望着怀里奄奄一息的继妹,哽咽道:“她刚吃了梭子蟹……”


    话音刚落,清脆的巴掌声瞬时响起。父亲何关山捏着红彤彤的蟹壳蹲到地上,甩在何铭脸上的手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


    他怒不可遏地望向自己的儿子,吼道:“韵韵螃蟹过敏,你这是在杀人!”


    “呜呜呜——老公,韵韵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阿铭,阿姨真心待你,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女儿!”


    “别哭了,赶紧去药箱拿药,送医院!”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诉和着男人愤怒的低吼,磋磨成一枚尖锐的铁钉,生生钉入何铭耳中。他动了动唇,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喉头艰涩,他干脆垂下眼帘,任姚盈肆意谩骂。


    “起开。”何关山像一个陌生人一般从他手中抢过何韵,带着妻子匆匆离开。徒留他一人,对着满桌冷掉的菜肴惶恐不安。


    中秋佳节,月圆人难圆。


    那晚他像个无家可归的游魂一样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一直到走回外公外婆家,手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后来——


    何韵自然是有惊无险。可他与父亲的关系,却犹如一道化不了冻的坚冰,再也无法缓和。


    这么多年,他不曾踏进那个家半步。


    ————


    祝流双买完药回来,发现何铭脸色不太好。她小心琢磨着他的表情拧开药瓶,往嘴巴里滴了10毫升,一口咽下。甜中带辣的奇怪滋味差点没让她当场干呕。


    “学长,有水吗?”


    听到声音,何铭的目光重新有了焦距。他从身侧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她:“没开封的。”


    祝流双谢着接过,刻意忽略掉他黑沉沉的脸问:“那现在我们去哪个医院?”


    “人民医院。”何铭发动车子,径直开了出去。


    距离春华里最近的医院就是第一人民医院,因为顾春玲的关系,祝流双都成了那儿的熟客了。人民医院晚上急诊病人多,再加上秋冬季流感高发,也不知道到了得等多久。


    “学长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目光触及他下巴处青黑的胡茬,祝流双试探着问,“刚才在客厅,你说过敏严重会导致喉头水肿,休克窒息……学长是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若非如此,他为何执意要将她送去医院?


    危险带来的后怕与警觉,往往只有一个人亲身经历了,才能有深刻的认知。


    “没有……前几日在人民医院的推文上看到过。”何铭不动声色地掩下眸间暗涌的情绪,往油门上添了点力道。


    “哦……原来是这样!”她摸着


    脖子上凸起的风团,装作信了他的话。


    可他微微抽动的嘴角出卖了他的情绪。虽然仅有那么一下,心细如发的祝流双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


    作者有话说:他们大概都忘了,那时候的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托腮]


    巴掌打下去的那一刻,学长碎掉了……


    所以,双双过敏后,学长反应那么大,根源就在这里啦。


    第98章 暗流涌动


    晚间九点的医院急诊科,比清晨的菜市场还要热闹几分。


    候诊大厅里暖气开得很足,冷白的灯光打在大理石地面上,恍如白昼。


    消毒水混合着不同人身上的体味,在空气里逐渐发酵。电子叫号屏上密密麻麻的患者信息不停地滚动着。


    “体温好的,再给你量个血压测下血氧。麻烦外套脱一下……”


    分诊台上只有两个护士,刚给她量完体温又马不停蹄地询问起边上另一位病人的情况。


    祝流双脱了外套坐到凳子上,默默配合着护士的操作。


    距离她服下抗过敏药不到半个小时,因此脖子上的痒意非但没有减轻,还隐隐有向脸颊和四肢蔓延的趋势。


    “血压115/80,血氧98。”护士麻利地帮她取下血氧仪,在分诊单上勾了个三级,“去找个座位等着吧,今晚重病人多,估计要点时间。”


    “谢谢。”祝流双抽出搁在壁筒里的胳膊,忙着给身后的患者腾位置。她一面起身一面撩起衣袖抓痒,连分诊纸都没顾得上拿。


    “祝流双——祝流双——你的单子……”护士见她自顾自走出好几米远,遂提高音量喊道。


    听到急切的呼唤,她才恍然转身。


    与此同时,一道高大挺拔的黑影先她一步走向分诊台,替她取回了那张分诊纸。


    “手臂上也起疹子了?”男人的声音冷不丁落下。


    祝流双扯了扯袖口,试图将手腕处那两块显眼的风团盖住。


    可她的小动作怎会逃过何铭的眼睛?他低下头,静静地直视她,直到她无可奈何地点头承认才善罢甘休。


    “衣袖拉起来,我看一下。”何铭扬了扬下巴道。


    祝流双动作温吞地卷起袖子,胳膊上还残留着指甲挠过的抓痕,一道红一道白的,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


    何铭仅瞥了一眼,便挪开了,转头去看手上的分诊单。


    “护士说,大概要等多久?”


    “个把小时吧!比起那些头破血流,昏迷休克的,我只能算急症病人。”祝流双无奈道。


    何铭把视线投向乌泱泱的候诊区——捂着胸口不断咳嗽的白发老人,靠在母亲肩头烧红了脸的少年,面色苍白了无生气的年轻人……在这里等待的每一个人想必都希望医生下一个瞧的就是自己。


    他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继续问:“喉咙有不舒服吗?呼吸正不正常?”


    祝流双摇头:“没有,就身上痒而已。”说完,她环顾四周,想在人声嘈杂的候诊厅里找一个空位。可惜,所有的椅子上都坐了人。


    “急诊科连通住院部,后面连廊上有空位可以坐。”何铭的目光同样在满满当当的候诊大厅里搜寻了一圈,一无所获后,他语气淡定地说。


    那岂不是,听不到叫号声了?祝流双犹豫,想着还是留在急诊更方便些。


    见她踟躇,何铭劝道:“你手上是127号,现在才叫到69号,还有的等。先过去休息一下……这边咳嗽的人挺多的,避免交叉感染。”


    “好。”祝流双迈开步子,跟着何铭朝安全通道走去。


    厚厚的防风帘把候诊大厅的喧嚣堵在了门外。


    灯光昏暗的医院走廊上,她紧跟他的脚步,低头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莫名得觉得心安。


    “就坐这儿吧,吹不到风,没那么冷。”何铭在一道玻璃门前停下,指着三张并联的座椅说。


    “嗯。”祝流双想也不想就选了中间的椅子落座。她坐中间,那么何铭无论坐那边都能紧挨着她了。


    她的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机,不过是为了弥补之前的缺憾。


    谢静之在ICU救治的时候,她每回去看望何铭,他们之间都隔着一个空位。就好像是学生时代的“三八线”,泾渭分明。


    现在有了这么难得的独处机会,她当然要好好把握。


    “滋滋滋——”男人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流双,我先接个电话。”


    “好。”听着男人的脚步声,她盯着自己的脚尖闷闷不乐。


    也不知道是哪个“电灯泡”扰了她的好事!


    被她在心里默默吐槽的“电灯泡”此刻正一脸委屈地躲在茶水间里跟何铭诉苦:“老大,顾老师在办公室骂人呢……我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出来……”


    “我在外面……碰巧有点事。”何铭眼神闪烁,侧头时目光有意落在不远处的祝流双身上。女人巴掌大的瓜子脸被羽绒服领口遮了大半,只露出一双圆润饱满的眼睛。从他的角度望去,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凝视着座椅上那小小一团身影,何铭紧了紧掌心的手机,低声嘱咐林辉:“跟顾旭峰说,今晚早点下班,明天上午我去所里加班,剩下的问题会帮他一并解决。”


    “耶——何老师你真是我们的大救星!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林辉激动得就差没跳起来了。


    何铭将听筒移远了些,才不至于被林辉兴奋的叫嚷声搅痛耳膜。等电话那头的人消停下来,他淡淡地开口:“先这样,挂了。”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祝流双。而她,像是在刻意回避似的,不曾朝他的方向瞥上一眼。


    过道里偶有病患走过,个个行色匆匆。


    祝流双数着零落的脚步声,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界面。田星雨分享了一篇推文过来,询问她元旦要不要一块儿去看电影。


    【阿雨:主演是我粉的一个小演员,演技可好了!】


    她连链接都还没来得及点开,下一条消息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可以啊。】祝流双迅速打下几个字。


    【阿雨:那元旦见啦!最近跟学长相处得怎么样?每次问你,都支支吾吾的……】


    好友的怨念大概要溢出屏幕了,祝流双鼓了鼓腮帮子,决定如实相告。


    【我现在和他在医院,我】


    “抗过敏药起作用了吗?”


    阴影笼下,祝流双手一抖,直接把未打完的话发了出去。


    她扬起下巴,对上他略带关切的眼眸,结结巴巴地说:“好像有点用……没刚才那么痒了。”


    紧绷的下颌线有了松动,何铭一手揣进衣兜,在她身旁落座。大衣下摆蹭过她的羽绒服袖口,“呲啦”一声,空气里迸溅出微弱的亮光。


    长睫轻颤,祝流双下意识地将手肘往内收:“太干燥,都起静电了……”


    “流双,转过来。”何铭摩挲着腕表,侧身看她。


    “啊?”祝流双茫茫然回头,无意识地咬住下唇。


    距离极近,两个人的膝盖猝不及防挨到一起。虽然中间隔着厚厚的布料,她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坚硬的骨骼轮廓。


    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就他这个人一样。祝流双的唇咬得更深了。


    男人似乎意识到了气氛的微妙,不动声色地将膝盖挪开。他指着她立起的外衣领子说:“拉链拉下来一些,我看看风团有没有变大。”


    他语气平静,眼中并无旖旎之色,可祝流双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耳垂。


    她慢慢将拉链褪到胸口处,笑容拘谨地问:“这边光线不好,要帮你开个手电照一下吗?”


    “不用。”男人眯起眼睛,往她脖子上扫了几眼,目光专注而克制,“应该是控制住了。拉链拉上吧,免得着凉……”


    她随即合上拉链,竖起衣领,将半张爬满红云的脸埋了进去。


    隔壁空座上被她遗忘许久的手机不安分地振动起来。


    “阿雨来电——”


    祝流双慌乱拾起手机,按下


    接听键。她大约能猜出田星雨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毕竟——她因为一个男人,冷落了好友半天。


    “双双!你怎么话说一半吊着人呀!大半夜的跑医院去干嘛……不会是何学长对你做了什么吧?”


    祝流双面色一僵,连忙捂住听筒。她尴尬地瞄了眼身旁的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友的音量不小,他就坐在她身旁,那刚才的话……岂不是都进了他的耳朵?


    “学长……”祝流双抱歉地开口,可电话那端田星雨的“大胆推测”依旧在继续,即便她用力捂上听筒,也收效甚微。


    “咳咳——”何铭脸上看不出异样,他摆弄着手机站起身,话语里流露出一丝不自然,“我去前面看看叫到几号了。”


    “好——”


    等何铭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祝流双才肯松开捂紧听筒的手。


    “喂——喂——祝流双,你在不在听?”田星雨等得不耐烦了,连名带姓地喊她。


    祝流双叹了口气,小声回复好友:“刚刚他在我边上。”


    “他?谁?何学长!”田星雨提高了音量道,“完了完了!那我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你说呢?”祝流双故意沉下声,语气严肃地反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田星雨有气无力地接话道:“本来还想元旦回来,敲何学长一顿大餐的……现在看来,怕是没脸吃了。呜呜呜……双双,你怎么进医院啦?”


    祝流双幽幽地说:“桃子皮过敏,身上长疹子,痒得不行。被学长押来医院了……”


    “我的小可怜,严不严重啊!”田星雨激动地问。


    “吃了抗过敏药,有点作用。现在在等急诊叫号呢。”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知道闺蜜无大碍,田星雨的关注点才后知后觉地落到何铭身上,“你说,被何学长押来医院的?”


    “嗯。”祝流双小声嘀咕,“我本来打算吃几天药应该也差不多了。可他非说,过敏严重的话,可能会导致喉头水肿,窒息休克……”


    “停停停——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暗戳戳地跟我秀恩爱啊!”田星雨半开玩笑说。


    “唔——阿雨你取笑我!”祝流双羞赧道。


    “好啦,知道你脸皮薄。”田星雨顿了顿说,“双双,何学长肯定是关心的。我真替你高兴!”


    心房掠过一阵温热的风,带着潮湿的水汽,滋润了祝流双干涸的心。她舒心地笑了,对着听筒那端的人感激道:“谢谢你,阿雨。”


    就在她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一个高挑的身影走出住院部电梯,朝急诊科走来。


    男人手里拿着一叠病历,走路时习惯性朝周围扫上几眼。


    夜间病人都集中在急诊候诊大厅,他原本只是象征性地看看有没有落单的病人需要帮助,却在看到祝流双时猛地停住了脚步。


    “祝老板?”


    男人惊讶的声音引得祝流双诧异回眸。


    “岳医生?”她望着他身上显眼的白大褂寒暄,“还没下班啊?”


    “快了。”岳临三步并两步走上前,问,“又感冒了?”


    祝流双捏着手中的分诊单:“不是,急性过敏。”


    “过敏可大可小,起皮疹了吗?”岳临再次上前,俯身问她。


    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逼近鼻腔,祝流双别开脸道:“嗯,估计是过敏性荨麻疹。”


    男人把病历换到另一只手,皱眉:“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还有……”祝流双的话还未说完,走廊里又响起一阵脚步声。皮鞋踩着地面的轻响由远及近,她与岳临同时转头。


    “叫到88号了。”何铭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直到走到她面前,才像是刚发现岳临的存在一般,淡淡地问她,“这位是?”


    “内科的岳医生,我朋友。”


    岳临仅觉得祝流双身旁的男人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自动退开一步,目光在面前的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单看女人这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他便能断定,眼前这位,就是她心有所属之人了。


    酸意不经意间涌上来,他不得不承认,她喜欢的人,皮相不错。


    就是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看上去倨傲得很,令人讨厌。


    原来祝老板喜欢这款啊!难怪他没机会了……岳临在心底默默自嘲,尔后不尴不尬地跟何铭打了个招呼:“你好,呼吸内科岳临。”


    何铭反应冷淡,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算作回礼。


    岳临无所谓地笑笑,转头继续问祝流双:“你几号?”


    祝流双举起手中的分诊单,道:“127。”


    “那还要很久。”岳临的手抚上下巴,“正好我现在有空,要不先带你去诊间检查一下?”


    “可以提前插队吗?会不会不太好?”祝流双犹豫。


    岳临失笑:“今天急诊内科坐诊的是我老师,没事的。况且,我给你瞧病,算不得插队,借个诊间而已……”


    “那就谢谢岳医生了。”何铭抢过祝流双的话,替她做了回答。不知为何,望着岳临那双盛满笑意的桃花眼,他竟觉得无比刺眼。


    直觉告诉他,他不喜欢面前的男人。记忆似乎倒回了同事结婚那天,顾旭峰的调侃言犹在耳。岳临追着祝流双谈笑风生的画面历历在目——


    作者有话说:学长快点认清楚自己的心意吧![奶茶]吃醋没什么好丢人的。


    第99章 浮想联翩


    于祝流双而言,“怕插队影响不好”不过是回绝岳临的托词罢了。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如果接受岳临的帮助,那便意味着她要欠他一个人情。而人情债,终究是要还的。她不愿与他有过多的牵扯,尤其是在她明确拒绝了他的表白后。


    可方才身旁之人的话却让她骑虎难下。


    祝流双惊诧地抬头,目之所及是何铭冷峻的侧脸。被迫接受别人的好意,她其实有些恼。但一想到何铭对于自己与岳临的关系并不知情,她便将那份烦躁生生地压了下去。


    说到底,他不过是在担忧她的安危。


    这个认知让祝流双心头一暖,她翘起唇角,隔着挡住视线的呢大衣对岳临道:“麻烦你了,岳医生。”


    男人的直觉很多时候不输女人。岳临分明感受到了来自何铭的敌意。不动声色的打量,居高临下的审视,对方用自己的身体在他与祝流双之间竖起一道屏障,向他发出无声的警示。


    他没有料到何铭会答应得这般干脆,甚至先祝流双一步跟他道谢,怔愣了一下才点头,说:“你们跟我来。”


    走廊昏黄的灯光在祝流双眼底晃动,大理石地面上倒映出几道斜斜的人影。岳临走在前面,祝流双和何铭跟在后面。三人像达成了一致的默契,谁也没有开口。


    穿过冗长的廊道,光线变得明亮而刺眼。暖气从出风口不断地涌出,许是受热的缘故,短暂消失的痒意卷土重来。祝流双难耐地挠了挠脖子,脚步停在01号诊室门前。


    “稍等一下。”岳临握住门把手道,“我先和老师通下气。”说着,他开门进去,把两人单独留在门外。


    脖颈越抓越痒,祝流双知道不能一味地抓挠,可她根本忍不住,于是狠狠地用了点力,直到感觉到明显的痛意才善罢甘休。


    “别动。”


    熟悉的气息靠过来,胳膊蓦地被人牵制住。


    祝流双眨巴着眼睛迎上何铭的目光,想要勉力微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身体上的不适让她力不从心,她委屈地吸吸鼻子,说:“好热,疹子太痒了,实在控制不住。”


    “外套脱了吧,我帮你拿着。”握着胳膊肘的手慢慢松开,男人别开脸,低声说。


    她的羽绒服很厚,因此里面只穿了件薄绒的圆领卫衣。随着外套的褪去,脖颈处的斑驳瞬间显露无疑。祝流双自己当然是瞧不见的,但透过何铭黝黑深沉的眼眸,


    她也能猜出她的脖子大约是被挠得惨不忍睹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深深地锁了眉。


    诊室的门突然开了,岳临从里边出来,脸上戴了医用外科口罩。


    “可以了,进来吧。”视线定格在祝流双的脖颈上,他眼里的笑意顷刻间退去。


    何铭手中拿着祝流双的羽绒服,他本想跟着一同进去,却被岳临一句话挡在了门边。


    “家属留步。不好意思,因为是借用诊间,里面还有别的病人在看诊。”


    祝流双回头,深深地朝何铭望了一眼,脸上浮现出虚弱的笑容。不等他回应,她便跟在岳临身后走进了诊室。


    木门阖上,隔绝了候诊大厅的一切嘈杂。


    诊室里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医生,正低头给患者开药。听到动静,她分神瞥了祝流双一眼,转头叮嘱岳临:“记得把隔帘拉上。”


    “唰”的一声,帘子拉起。虽说外边还有人,祝流双依旧觉得紧张。


    “坐这里。”岳临指了指诊疗床,声音不带一丝个人情绪,“稍等我一下。”


    祝流双默不作声地坐到床畔,一双腿悬了空。隔帘外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很快,岳临戴着一次性医用手套出现在她面前。


    “除了脖子还有哪里痒吗?”


    “手臂。”


    “其它地方呢?”


    “没有了。”


    岳林倾身上前,仔细查看她的皮疹。男人指腹的温度透过橡胶手套传递到她皮肤上,祝流双不禁捏紧了手心。


    “把领口再往下拉一点。”岳临语气平静道。


    祝流双迟疑了一瞬,攥成拳的手指松开,向上揪住领口边缘。


    岳临是医生,他是专业的!在医生眼里没有男女性别,只有病患。她在心中默念数遍,尔后把领口往下拉了拉。


    皮疹已蔓延直锁骨,因为她的抓挠,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得晃眼。岳临很快收回手,退开几步道:“红斑风团,伴轻度水肿。除了痒还有别的感觉吗?”


    “有点刺痛。”祝流双说。


    “手臂上呢?”


    她撩起袖子,把小臂处的疹子呈给他看。


    “张开嘴,我看看喉咙。”说话的间隙,岳临已从器械盘里拿出压舌板和手电筒。


    白光亮起,面前的人目光冷静地扫过她的舌底和上颚,道,“还好,没有发展成喉头水肿。”


    “嗯。需要打针或者挂水吗?”祝流双问。


    岳临未作回应,而是拿起听诊器贴向她的后背:“别动,深呼吸,我听下肺。”


    祝流双照做,静静地倾听着自己平稳的心跳。岳临所表现出的专业让她不再感到紧张不安。


    “呼吸音清,没有哮鸣音,可以排除严重过敏反应了。暂时不需要推激素治疗。”岳临拉开隔帘,道,“我给你开点抗过敏药和外用药膏。近期避免接触致敏原,也尽量不要用手去抓。”


    “好,我知道了。”祝流双从诊疗床上下来。


    男人摘下手套扔进垃圾桶:“我把药名都给你写纸上。你拿着单子去医院外边的药店买就可以,同样能用医保。”


    “谢谢。”祝流双朝岳临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炉甘石洗剂可以止痒,但擦完半个小时后记得用清水洗净。糠酸莫米松乳膏早晚各一次,跟身体乳一比一调匀后再涂抹到皮疹上。你刚才服用的盐酸西替利嗪可能对过敏性鼻炎的帮助更大,我给你换成氯雷他定。这个药吃完容易打瞌睡,所以晚上入睡前吃比较好。”


    祝流双将岳临的话一一记到备忘录上。手机屏幕刚熄灭,诊室的门便开了。她回头,看见何铭仍等在门边上,维持着和她进去时同样的姿势。


    岳临写完处方单,抬头瞥见祝流双痴痴望向门外的模样,心中愈发酸楚,面上却维持着医生一贯的冷静与疏离。


    “记得别挠患处,如果病情加重了,及时就医。另外……有时间的话,可以做个过敏原测试。”他扫过她遍布红痕的脖子,淡淡地说,“我这儿还有点事,就不送你出去了。”


    祝流双接过处方单,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临走前又朝坐在椅子上看诊的女医生鞠了个躬,才开了门退出诊室。


    门外,那个等了她十多分钟的人第一时间走上前,关切地问:“怎么样?”


    “不用打针挂水,涂点药膏吃点药就可以了。”祝流双扬起处方单,语气轻松地说。


    门内,替她看完诊的年轻医生一把摘下口罩,不苟言笑地对着桌角发怔。


    “你小子,对人家姑娘有意思啊?”头发花白的女医生一面给病人做触诊一面调侃自己的学生。


    “没……普通朋友。”


    “都下班了还折回来自愿加班……”女医生狐疑,“这叫普通朋友?”


    岳临眼见着自己的单相思被老师拆穿,不得不承认:“哎,遇到的时间不对,人家心有所属……我晚了一步。”


    女医生不再打趣他,笑着劝慰:“好姑娘多的是,赶明儿老师给你介绍个。”


    站在诊室里的年轻医生整个人蔫蔫的,平日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此刻失了神采,他勉强笑道:“不了,三十岁正是拼事业的年纪……”


    ————


    在医院外边的药房买了药,祝流双原打算回了家再涂药膏。可身上的疹子实在熬人,迫不得已便在车上给自己涂起了炉甘石。


    棉签蘸取粉白色的液体,在皮疹上点涂,凉飕飕的,的确能缓解皮肤上的痒痛。座位前面的遮阳板化妆镜面积小,再加上车厢里光线不充足,她涂得吃力。有些地方仅凭感觉马马虎虎铺一点上去。


    涂到后颈处时,她更费力了。因着看不见的缘故,只能一股脑儿胡乱涂抹。


    主驾驶座上假寐的男人睁开眼,低声询问道:“需要帮忙吗?”


    有人主动帮忙,自然是好事。可……如果让他帮忙的话,后颈这样的地方,会不会太暧昧了?


    祝流双在心里纠结了两秒钟,回绝的念头立马倒戈:“哦……好啊,那麻烦学长了。”


    “转过去吧。”


    何铭稍稍侧身,接了她手中的药瓶和棉签,垂眸望向女人莹白修长的脖颈。脑后的黑发被她用双手捧起,只留下几簇短而柔软的绒毛,像无意掉落在雪被上的鸦羽,牵绊住他的神经。


    清苦的草木香气自身后袭来,不浓不烈,却沁人心脾。他在她身后,动作轻柔地替她涂抹洗剂,每涂一下,祝流双便觉得整颗心都要颤动一次。


    小小的化妆镜勾勒出两个人的身影,车载电台里流泻出缱绻的轻音乐,她听着两道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不断下压的脖子都快埋进胸口了。


    “咚咚咚——咚咚咚——”胸腔里热烈的跳动震得她耳膜发颤,仿佛下一秒,那只在肋骨间横冲直撞的“困兽”就要挣脱枷锁,一跃而出。


    “肩……肩胛骨也有点痒。”


    心跳声太响了,响到能盖过她闷在喉咙里的声音。


    身后握着棉签的手一滞,液体不慎滴落,在浅色卫衣上晕出一朵不规则的小花。何铭直接用手去擦,掌根处即刻染上粉白。


    “好——”他的声音忽的发紧,视线沿着女人后颈优美的弧度下移,“左边还是右边?”


    “右……右边。”祝流双嗫嚅。


    卫衣布料被扯住,男人冷白的左手勾住她的衣领往下压,尔后向外翻折。


    她埋在胸口的脑袋偷偷抬起,眼睛不着痕迹地往高处的化妆镜瞟去——


    作者有话说:[奶茶]双标的双双宝贝:岳医生看诊,稍微拉一下领口都要犹豫做思想斗争!(他是医生,他眼中没有性别)[摊手]学长帮忙涂药:好啊!肩胛骨也痒[托腮]


    第100章 换他主动


    镜面窄小,只容得下她低垂的侧脸和他修长有力的小臂。


    目光追随男人袖口处那颗扣得严丝合缝的纽扣轻轻摇摆,悬停几秒后,祝流双不敢再瞧。


    她像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懦夫,只管胡乱点火,却承受不住火焰燃起后的燎原之势。


    夜凉如水,浸透窗户。


    熏人的暖气自吹风口出来,一阵一阵撩拨她的脸颊。玻璃上蒙起雾气,密密麻麻的水珠揉碎昏黄的光线,将车厢编织成一个严实的蚕茧。


    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所有的感官都会被无限放大。棉签在肩胛骨处落下,预料之中的凉意袭来,一点一点侵入肌肤。


    她抑制不住地瑟缩脖子,宛若月光下含羞草的嫩叶,轻轻触碰,便要羞涩地蜷起肩背。


    “疼?”何铭别开的视线收拢,落回女人微微发红的耳垂上。他控制着力道,让手下的动作更加轻柔。


    祝流双屏住呼吸,生怕一开口便泄露


    了她的无端紧张。


    当然不疼!她只是觉得痒。


    说来也奇怪,炉甘石的止痒效果明明很好,她前颈和手腕处的风团已感受不到任何痒意了。偏偏——被他涂过的地方,痒意非但没有减轻,反有不断加重的趋势。


    思来想去,祝流双把这一切归结为可怕的心理作用。


    在她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之时,背后之人的动作倏忽间停下。听见瓶盖转动的声音,她动了动僵硬无比的脖子。


    道谢的话未滑出口,倒是被何铭抢先了一步。


    “刚才……”他顿了顿,似是在缓解某种难以启齿的尴尬,“我没看。”


    祝流双恍惚地转头,眼里的光忽明忽暗。


    何铭以为她没听明白,平直地补充:“只是顺着肩胛骨的弧度涂的。”


    她自然懂得,他指的“没看”是何意,根本无需他再特地解释一通。


    车厢里的空气陡然间变得稀薄,祝流双别过脸望向白蒙蒙的窗户,不知情的人以为她在害羞。


    但其实——她心里不过是徒长了遗憾。


    她该想到的,她喜欢的人一直很好。绅士,心软,更不会平白占人便宜。


    “嗯,已经不怎么痒了,多谢学长。”话题被祝流双轻飘飘揭过。车窗降下一条细缝,使得她逐渐短促的呼吸得以残喘。


    午夜的冷风吹散了玻璃窗上氤氲成片的水雾,暧昧连同白茧一并破裂,扎碎了她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旖旎。


    失序过后,迎接他们的是无尽的沉默。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一个专注开车,一个头抵着门框发呆,像湖面上漂浮着的两片薄冰,悬着未融的心事,谁也不敢再轻易靠近。


    ————


    这一觉,祝流双意外睡得安稳。


    药膏和抗过敏药的双重作用,让她摆脱了红疹的煎熬。


    西北风呼呼刮了一宿,她无知无觉。直到站在卧室窗边,发觉房前的梧桐树光秃秃的,只零星剩下几片枯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菰城竟一夜入冬了。


    涂好药膏,穿戴整齐,祝流双睡眼惺忪地准备去卫生间洗漱。


    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杵在过道里,惯性使然,目光不由自主地朝主卧瞄去。以往这个时候,何铭都在沉睡,主卧的房门严丝合缝,轻易不让人窥探。


    只是今日——在她瞥向过道的一瞬,那扇本该紧闭的木门出乎意料地被人打开了。门框内正欲走出来的男人似乎跟她一样困倦,身上的棉质睡衣扣子系错了排,头发乱糟糟地支楞着,平添了几分少年气。


    “早上好——”祝流双的大脑还处于半开机状态,她从喉间挤出一句无用的寒暄。


    何铭没料到会在此刻撞上她,反应慢半拍地抬起头,回道:“早。”低沉的气泡音,嘶哑声藏都藏不住,可见说话之人疲惫至极。


    她握住卫生间的门把手,迟迟没有转动:“学长今天要这么早出门吗?”


    “嗯,下午得去客户公司。有些工作,需要上午完成。”他眼皮都懒得掀,趿着拖鞋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淡淡地问,“皮疹有消一点吗?”


    客卫的门已经打开了,只是祝流双还剩半个身体没迈进去。雷达接收到何铭的关心,剩下一半休眠的大脑顿时开了机。


    “嗯嗯,已经消了一小半了,药膏很有效。”


    男人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捧着水杯转身走回主卧,留给她一道宽厚的背影。


    祝流双盯着那扇重新阖上的木门看了半晌,才记起自己还没洗漱的事。于是匆匆走进卫生间,将脸面收拾妥当。而那扇开了又关的门,始终保持着竖立的姿势,轻易不让人打破宁静。


    但她忍不住。


    忍不住在临上班前敲响了他卧室的门。


    “咚咚咚——”手指轻叩三声,木门毫无反应。


    秀气的指节贴在门板上,举棋不定。


    他难道去睡回笼觉了?


    若门再不开,她上班大约要迟到了。祝流双垂眼望向手中的瓷碗,袅袅的热气蒸得她睫毛濡湿。


    再敲一次吧,要还是不开,就算了。


    “咚咚咚。”声音比上回更短促。


    “啪嗒——”从门内露出一张干净清爽的脸。


    很显然,何铭已经把自己拾掇齐整了。深蓝色的小V领毛衣衬得他肤色愈发得冷白,随着他低头的动作,一股冷香送至她的鼻尖,是祝流双喜欢的味道。


    “有事?”长睫覆盖下的眼眸懒洋洋地掀起。


    她不好意思地连连点头,忙把手中的瓷碗推了出去。


    “小米红枣粥,养胃的。”


    熬了这么多天的粥,可算是让她逮着了机会,哪有不送的道理?


    男人面无表情地觑着粥碗,目光不经意间触到她微微发红的指腹,尔后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


    她以为他怕甜不愿意喝,随即劝道:“没放糖,只有红枣本身的甜味,不腻的。”


    再耽搁下去,她真得要迟到了。


    迟到,便意味着要扣奖金。祝流双顾不了那么多,用了点力把粥碗塞进何铭手里,匆匆抛下一句“周日见”,扭头跑去玄关。


    “噼里啪啦”一阵忙乱,屋内重归寂静。


    何铭支着半边身子斜斜地倚在门口,随手举起瓷碗,就着边沿喝了口小米粥。


    温热的,绵软的,甜丝丝的。


    与她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他又举起粥碗,牛饮似的一口气喝掉半碗粥,目光沉沉地盯着地面,让人看不清他的思绪。


    等一整碗粥悉数进了他的肚皮,他施施然走进厨房,打算把碗和电饭锅洗刷干净。


    指尖碰到锅盖,一点儿热度也没有。


    何铭怔了怔,继续掀开,里面空空如也。


    他不禁失笑摇头,眼里透着亮光,苍白疲倦的脸恍然间变得鲜活,生机盎然。


    是祝流双的行事作风,能自己完成的事尽量不给人添麻烦。所以——不仅给他递了粥,还顺带把锅也洗了。


    何铭眼前忽的闪过那枚发红的指尖,他接过瓷碗时,尚且觉得碗底的温度不低。


    那她呢?端着这一碗小米粥在他房门前站了多久?


    思绪蔓延,何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懊恼。


    昨晚收到气象台消息,提示后半夜起菰城会大幅度降温,局部地区有冰冻降雪的可能。她一个女孩子,每天骑着电动车上下班,风里来雨里去的,吃得消吗?


    他刚才,是不是该问她一句,需不需要送她上班?


    可他们的公司在两个相对的方向,倘若他问了,会否显得刻意?


    瞧着面前空空荡荡的电饭锅,何铭蓦地释怀了。


    他知道,即便自己问了,祝流双也会拒绝。


    她不是温室里长大的玫瑰,娇惯易折。


    相反,她更像阳光下盛开的银莲花。看似娇弱,仿佛一碰就破,实则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和韧性,即使在海拔两三千米的雪地乱石堆里,也能傲然绽放。


    ————


    收到何铭发来的微信消息,是在祝流双抵达公司后。


    虽然她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两分钟。


    而她在何铭卧室门前耽搁的,远不止短短的两分钟。


    男人主动发来的讯息完全抵消了迟到扣奖金的阴霾。


    【小米粥很好喝,谢谢。】


    【今天降温有大风,路上开慢点。】


    【明天傍晚我会过来,但不吃饭,免得阿姨操劳。】


    她盯着消息整整默读了十来遍,才舍得将手机倒扣在桌板上,逼迫自己不再分心去回味他的话语。可眼底的“沾沾自喜”却是无法掩盖的。


    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悦,维持了祝流双一天的好心情。以致同办公室的庄晓倩神情古怪地偷看了她好多回,想问又不敢问。


    临下班前,庄晓倩按捺不住好奇心,勾着祝流双的肩问:“妹子,你这一整天是怎么了?吃个饭傻笑,对着个电脑也能傻笑……莫不是,中彩票了?”


    跟中彩票差不多吧!她心道。


    脑子里再一次滑过那三条令她倒背如流的微信消息。


    自开始同居后,他们之间的微信聊天框,终于不再是她问一句,他冷淡着回答一句的尴尬景象了。


    纵然心里欢呼雀跃,她面上依旧不表。


    “哪能啊!庄姐你看错了吧……”祝流双无辜地瞪大了眼睛。


    庄晓倩见她不愿说,并不戳破,只意味深长地笑着:“也许是我看错了……不过,流双你要是有什么大喜事,可一定要跟姐分享哦!让姐也替你庆祝庆祝。”


    祝流双低低地“嗯”了一声,在一楼电梯口与庄晓倩分道扬镳。


    走到写字楼外边的停车棚里,呼啸的西北风卷着残叶刮来,吹得她脸颊生疼,发丝凌乱。


    可因为何铭的微信消息,她竟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整颗心饱胀得容不下半丝空隙——


    作者有话说:[三花猫头]哇,100章啦!开心[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虽然每次更新,订阅的宝宝只有十来个哈哈哈哈,但我会好好把这个故事写完整的。


    双双在学长心里是特别的存在,像银莲花一样有着坚忍的美好品质……他真的能看到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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