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孤男寡女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雨,冰凉的手机贴着耳廓,竟比她的手掌心要暖上几分。
电话刚接通时,她听见听筒里传来几不可闻的哈欠声。而下一秒,何铭的困意全消,尾音绷直了:“别怕,我马上过来。”
等待他到来的过程于她而言格外漫长,腹部的疼痛愈来愈清晰,祝流双虚弱地趴到桌子上假寐。恍惚中,她听见民警在对醉酒男子进行问话。期间有肢体碰撞的声音发出,可她一点儿也不想去探究发生了什么。
脑子昏昏沉沉,耳朵里住进了一台织布机,“哐当——哐当——”无休止地运作着。每耳鸣一次,她便在心里记下一个数。当数字累加到一千,派出所门口的玻璃门突然被人推开,雨丝在灯光下洋洋洒洒,随风窜进门内。
何铭的墨绿色大衣上沾了密密的水珠,他收了伞疾步往里走。视线触及那个趴在办公桌上的背影时,眼中的心疼稍纵即逝。
“流双——”他蹲下来唤她,衣角扫过她单薄的裙摆。
祝流双迟钝地睁眼,屋内明亮的灯光刺得眼眶发热泛疼。
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学长……”她有气无力地回应何铭,目之所及是他正对着她的脖颈。墨绿色大衣领口处支棱着半边衬衫领子,而另一侧的领尖则潦草地卷进毛衣褶皱里。
祝流双哑然:他来得这般迅速,连衣服都顾不上整理。
同屋的女警很有眼见力地将空间让与他们:“这位先生,祝小姐大约是惊吓过度,你好好安抚一下。等情绪稳定了我再过来做笔录。”
敞开的木门被人轻轻阖上,何铭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低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他电话挂得匆忙,来不及问清事情的原委。
“我……”她动了动唇,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突然来例假了,就下楼去买卫生棉,回房间时……在走廊转角被人故意撞了下。那人硬拉着我的手不放……”
祝流双的声音低了下来,剩下的话梗在喉咙口。
“然后呢?有人帮助你吗?”何铭循循善诱。
她摇摇头,道:“那人喝醉了,说的话不堪入耳,不把走廊上的监控当回事。他贴上来时,我趁机踹了他一脚……找到空档拼命跑下楼,报了警。”
何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对于发生的事情她轻描淡写地一笔揭过,可他明白,那不过是佯装的平静。
“流双,你做得很好,很勇敢。”他的眼眸里难得淬了温柔,头微微低垂,直视着她苍白的脸。
祝流
双弯了弯唇,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学长过来的时候见到那个醉汉了吗?他特别嚣张,还跟警察动手……明明是他先撞的我却颠倒黑白。我本来是要踢他下面的,结果只踢到小腹,真是便宜他了……”
耳朵里的织布机停止了叫嚣,脑海中也不再闪现那张满口黄牙的脸。
祝流双吸吸鼻子,一颗六神无主的心落到了实处。
何铭直起膝盖,指了指门口:“我去叫刚才的女警过来,早点做完笔录早点回去休息。”
“好——”她撑着桌面坐起来,半边脸还留着浅淡的印子,“抱歉学长,让你担心了。”
————
做完笔录回到酒店,工作人员等在大厅一个劲儿地跟祝流双道歉。
“祝小姐,实在不好意思,给您带来了不好的体验。我们这边可以免费帮您升级房型……”
望着弯腰鞠躬的年轻人,祝流双并没有迁怒于她。毕竟该受惩罚的人已经被拘留了。
“没关系,我住原来的房间就好。”她淡淡瞥了眼对方疲倦的眼底道。
“那这样,我们这边免费赠送您一份价值128元的早餐自助和当地特产礼盒,明天退房时会有人把特产递交到您手上。”细跟皮鞋踩过大理石地面,一路跟着他们。
不愿让对方难做,祝流双点头接受。
年轻人仿佛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向她道谢。
“国庆假期客流量大,是我们接待不周,酒店一定会加强安保巡逻,力争为顾客创造更安全舒适的环境。还希望祝小姐之后能给我店打个好评,十分感谢。”
快走到门口时,对方把手里的袋子递过来:“这是安保人员在走廊上捡到的,您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祝流双接过袋子,粗粗瞄了一眼,最上面是她新买的内裤。
见她愣神,何铭问道:“有少吗?”
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神色,她“啪”的一下合上纸袋,放于身侧:“没……没少。”
“那就不打扰二位了。”工作人员再次鞠躬,随后踩着细高跟匆匆离去。
手指悬停在门把手上,祝流双握着房卡迟迟没有开门。
“流双?”身后,男人适时提醒她。
她突然向后转身,紧紧攥住何铭的衣角。距离近在咫尺,她盯着他坚实的胸膛默不作声。
男人几欲后退,她仰头露出一张泫然欲泣的脸,让自己显得楚楚可怜。
“学长……你今晚能不能等我睡着了再走?”带着哭腔的声音细若蚊蚋,“我还是心慌得不行。”
祝流双清楚,以何铭的行事作风,大约只会站在门口叮嘱安慰几句,然后再同她道一声“晚安,不要胡思乱想”。
可她不想他这么快离开,她想他看着她入睡。
人在受到惊吓后,总想找个信得过的人倚靠。此刻,他便是她偏安一隅的“靠山”。她的慌张惶恐是真的,但也没有眼下所表现的那么柔弱不堪。
与他相处的这些时日,祝流双发现,何铭其实是一个特别容易心软的人。
因此,她将自己的脆弱无限放大,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他面前。
她在赌,赌他对她再一次“心软”。
男人居高临下,墨黑的眸子静静地瞧着她,似在斟酌思量。
一声无奈的叹息溢出,何铭耐着性子说了声“好”。
她赌赢了!
祝流双心底欣喜若狂,面上却仍要维持“草木皆兵”的神色。
“滴——”感应器亮起,房门打开。
房间黑黢黢的,窗外零星有几点灯火。
插了房卡,整屋的电器开始运作。灯光下,玻璃茶几上凉透了的排骨粥尤为显眼。
何铭走到沙发上坐下,目光扫过没怎么动过的餐盒。
“肚子饿吗?”
“我胃口小,吃了几口感觉饱了就没吃。”
祝流双以为他会责怪她浪费,便急着解释。没想到何铭问出口的话和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饿——”她摇头,瘪瘪嘴道,“排骨粥味道挺好的,剩了这么多有点浪费。”
何铭略过她的话,径直问:“时间不早了,你要不要洗个澡……早些休息?”说到“洗澡”两个字时,他顿了顿,用咳嗽掩饰着尴尬。
祝流双手里还拎着纸袋,她呆呆地点头,然后拽着手上的东西快步走去卫生间。
站在洗手台前,她面容窘迫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洗澡吗?
可是决定在云河留宿一晚是临时起意,她连睡衣都没带。
白天吹风淋雨,晚上一路狂奔,衣裙干了湿,湿了干。身上黏黏糊糊的实在难受,不洗澡好像也不行。
房间衣柜里有浴袍,要不将就着用用吧?
祝流双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作出决定。
玻璃门开了一条缝,她趴着门边上悄悄打探何铭的动静。男人长腿交叠,姿势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她索性将门敞开,低着头从里边走出来。
听到动静的男人不由地抬眼。
“我……我拿点衣服。”她状似若无其事地解释,埋着头走向衣柜。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准备去洗澡……怎么想怎么暧昧。
取下浴袍的那一刻,祝流双的脸莫名红了起来。
方才挽留他时有多胆大,现在便有多局促。她捧着浴袍,目不斜视地往回走,脸颊处的红晕一路攀上耳垂。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不安,在洗手间门被关上后,何铭从沙发上站起来,扬声道:“流双,我出去拿个东西,很快回来。”
玻璃门外窸窸窣窣,尔后是阖门的声音。
她知道,他在这时候借口出去,大约是为了缓解彼此的尴尬。
————
热水是治愈疲惫的良药,冲完澡从浴室出来,祝流双觉得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
小腹处的痛感还在加重,她随手拿起桌上的布洛芬吞下。
硕大的房间里空空荡荡,远山连绵,黑漆漆的影子好像一只巨大的怪物在暗夜里出没。胳膊上竖起鸡皮疙瘩,她赶忙按下电动窗帘开关。
何铭他……还不回来?
她要给他发条消息吗?
正当她对着手机干瞪眼时,何铭的消息先进来了。
【洗漱完了吗?我在门外。】
对着消息框看了又看,祝流双不觉心底热潮涌动。
他……一直守在门外吗?
胸腔里不断有七彩的气泡上浮,在她脸上绽放出明媚的花朵。喜悦化为急迫的脚步声,她小跑至门口,“啪嗒”一声打开门。
“学长去拿什么东西了?”祝流双柔声问,眉眼间的笑意差点没藏住。
好在男人正低着头,并未听出端倪。
何铭缓缓抬头,正想把从前台借来的热水袋拿给祝流双看,目光滑过女孩敞开的睡袍领口。
莹白的肌肤像深秋的晨霜,结在他眼底,化不开。
喉结滚了滚,何铭将视线移向胡桃色的木门,塑料袋在手心攥出细碎的声响。
“外面冷,快进去。”他语调僵硬地说。
在他异样的反应下,祝流双很快意识到自己竟忘了披外套。
酒店提供的睡袍款式宽大,她已尽力系紧了腰带,但深V设计的领口是她如何都遮盖不上的。
他该不会,误会她勾引他吧?
“轰——”理智崩塌,祝流双从脸颊红到脖子根,甚至锁骨处都染上了胭脂粉。
“光顾着出来开门了,有点冷。”说着,她揪起领口逃也似的跑回屋内。心一横,一直往被窝里钻去。
门口的男人摸了摸鼻尖,将乱了节奏的呼吸调整平稳,才推门而入。
声控灯熄灭,屋内只剩一盏暖黄色的台灯开着。
祝流双把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好,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气氛过于微妙,她怕越描越黑,于是干脆噤了声。琉璃珠般的大眼睛在一片昏黄里扑闪,小心翼翼地黏在何铭身上。
他进门了。
他拿起了桌上的水壶。
他走去洗手间接水了。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一个……老式热
水袋?
纯白的被单蒙住她尖细的下巴,祝流双眼里满是诧异:“学长刚才去前台拿热水袋了吗,做什么用?”
电热水壶工作到一半,噪声越来越响。何铭的声音混在其中:“派出所女警跟我说你痛经有点严重……”
后半段她听不清了,眼眶里涨起浪潮,祝流双矫情地想:如果这个时候哭,会不会很丢人?
趁他泡热水袋之际,她胡乱用被单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
等他转身,眼角已寻不到半分湿润。
“小心烫,捂着这个应该会舒服一点。”
“学长,谢谢你。”手臂在被窝里搂紧热水袋,祝流双动容地说。
“安心睡吧。”灯光将他的影子映在床沿上,地板上。
“好,学长晚安。”祝流双特意翻了个身朝里睡。
周围静下来,静到她自己的呼吸清晰可闻。
原以为,晚间的遭遇会阻碍她的睡眠。现在才知道,能让她辗转反侧的根本不是别人,而是坐在沙发上的某人。
在翻了第十次身后,祝流双无比后悔自己耍小心思得来的共处。
闭上眼睛,脑海里是他。
悄悄睁开眼睛,视线里还是他。
她开始在心里数羊,目光落到卫生间的玻璃门上,那儿有一滴水渍,是她无意间洒上去了。
“睡不着?帮你把床头灯关了吧。”数到第八十只羊,男人的声音冷不防传到耳耳中。
祝流双猛地睁开眼,视线里是他晃动的双腿和衣角。
“嗯——”她发出迷迷糊糊的声音。
开关按下,黑暗笼罩周身,祝流双堂而皇之地望向他的位置。
为了不打扰她睡觉,他在暗夜里干坐着,一动不动。
“学长,我好像失眠了……”祝流双苦恼地说。
“数羊?”男人无奈建议。
祝流双哭笑不得:“我已经数到第500只了,不管用。”
“听听轻音乐?”
“之前有段时间失眠,我是靠听学长的电台节目睡觉的。”她回答得坦然。
“嗯——”布料摩擦,他大约是换了个姿势。
暗黑助长了她的“肆无忌惮”,心念微动,祝流双缓缓开口:“学长能再唱一次《往事只能回味》吗?每回听这首歌,我都觉得整个世界安静了。”
一室静谧,他没有回答。
手指摸向腹部,热水袋仍有余热,但不再滚烫。祝流双蒙住头,将脑袋藏进被子里。
“时光易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心跳不再与腕表的秒针同频,她闭上眼,睫毛轻轻颤抖——
作者有话说:“时光易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歌曲《往事只能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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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撇清关系
一夜好眠。
祝流双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屋内昏黑。
借着手机微弱的亮光,她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沙发。朦胧中,一抹黑影牢牢占据了她的眼。男人正半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额角打盹。即便是睡梦中,他的眉头也微微蹙着。
他……竟在沙发上坐了一夜?
转瞬即逝的喜悦过后,心里很快被歉疚填满。房间的空调没有开,这一夜下来岂不是会加重他的感冒?
如果她没有睡得那么沉,起码还能起夜给他盖一条毯子。
可是,没有如果。
祝流双心情复杂地捏了捏被角,沙发上的男人睡得很熟,连她起身下床都惊动不了他。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沙发边,轻轻地把薄毯盖到何铭身上。毯子不大,只能盖住他的上半身。离得近了,她能听见他略显粗重的呼吸。
何铭的脸近在咫尺,祝流双不由自主地半蹲下来。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微弱的灯光柔和了他的五官,独独眉间的那一抹褶皱与整张脸不太相称。
这样的睡姿,一定很不舒服吧?
祝流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妄图抹平那道碍眼的皱褶。指尖悬在他的眉心,她猛然醒过神,蜷回手指,尔后以最快的速度将手臂落下。
指甲嵌进虎口,掐不灭的是她脸上不断燃烧的红云。
幸好,手机屏幕在下一秒及时熄灭,黑暗让她的慌乱有处躲藏。
“流双?”男人沙哑的嗓音裹着化不开的困意在她耳中炸开。
望着突然晃动的虚影,祝流双呆滞地屏住呼吸。将将迈出去的脚步进退不得,大脑转了好几道弯。
偏偏这个时候醒来,她该如何应对?
房间伸手不见五指,他看不见她在哪儿的吧?于是,祝流双摸黑朝前走了几步,碰到床沿后,迅速钻进被窝。
“学长,你醒啦?”她故意左右翻身,尔后打着哈欠按亮床头灯。
沙发里的男人换了姿势,背对她靠着。她看不见他的面容,只瞥见他一下一下摩挲薄毯的手指。
祝流双呼吸一紧,坦言道:“醒来发现你睡在沙发上,就给你盖了条毯子。房间里……有点冷。学长昨晚……是不小心睡着了吗?”
为缓解尴尬,她替他找了理由。
被问之人似乎瞌睡未醒,他揉着太阳穴打了个喷嚏,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请求,学长也不会在沙发上睡一晚……”祝流双确定,他的感冒加重了,而“罪魁祸首”便是她自己。
她在这厢默默检讨,那厢的何铭却是盯着身上的薄毯出神。
昨晚,他是不小心睡着的吗?大概不是。
他将歌曲哼唱到第三遍时,祝流双便睡着了。时间刚过晚间十一点,这个时候回去,虽然免不了会被传达室的大爷数落几句,但也是来得及的。
只是,当他提步准备离开时,床上的人突然呜咽出声。
“唔……别过来……走开!快走开!”
握着门把手的手慢慢松开,他折返步子回到沙发边。
手机屏幕光照着床沿,床上的女孩抱紧被子蜷缩成一团。偌大一张床,她堪堪睡在最边缘的位置,仿佛随时都要掉落下来。
最让人刺目的大约是她眼角的两道泪痕,挂在巴掌大的脸上尤为显眼。
何铭发觉自己的脚步迈不动了,心房某个角落泛起一股涩意,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行动先于思考替他做出了反应。
“没事,不用感到抱歉。”他回过神扯掉身上的薄毯,道,“无论如何,我们现在是名义上的夫妻关系,保护你的安全是我责任所在。”
名义上的夫妻关系,是啊,有名无实的。
他点醒了她。
“谢谢。”暧昧的糖衣消融,祝流双认清了现实。
她住的房间临街。
早间七点半,楼下卖早饭的店面排起了长队。热气腾腾的吆喝声夹杂着汽车的鸣笛,拉开了云河忙碌的一天。
心绪起伏不定,左右是睡不了回笼觉了。
靠坐在床头,祝流双微扬着下巴。从何铭整理衣服的动作,她便猜到他要回去了。
她一动不动,被子拉到脖子根,静静地望着他。
何铭也正深思地看着她,他眼底的晦暗使她读不懂。
好半天,他低回地问:“回云湘的汽车票买了吗?几点的高铁?”
这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他们相处的时间已然所剩不多。
“车票买好了,下午1点的车,高铁是傍晚五点。”心情寥落,因而她说话的声音也不似先前那般婉转。
何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面将领口处的纽扣扣紧,一面朝门口走。
“酒店退房时间是十二点,从这儿开车去长途汽车站只需半个小时。你好好休息,中午我来接你。”
他秉持着一贯负责任的态度。
祝流双淡淡地应了声“好”。
伴随着房门落锁的声音,屋内陷入长久的缄默。
窗外阳光温柔,蓝天映衬远山,微风卷起黄叶,是个天气晴好的秋日。只可惜,她耷拉的嘴角提不起欣赏美景的兴致。
————
中午去酒店前台退房,祝流双收获了一件份量不轻的特产礼盒。送别她的工作人员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了,还在惦念着让她不要给差评的事儿。
祝流双面上应着,心里却有些不好意思。客房是何铭在网上预订的,轮不到她来评价打分。
黑色suv早早地等在酒店门口,她步入旋转门,第一眼便瞧见了车窗内的身影。
今日阳光不错,气温大幅度回升,何铭换了一件白色的粗针毛衣,衬得他的侧影清俊出尘。
“刚前台拉着我说了会儿话,所以有些耽搁了。”祝流双自觉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脚下的空隙被随身带的背包和特产礼盒填满,她局促地侧了侧腿。
“包放后备箱?”何铭转头问她。
“哦不用,就这样好了。”祝流双不甚在意,自顾自说道,“礼盒是酒店送的,我看里边装了好多当地特产,学长要不要拿点去?”
“不用
了。”何铭干巴巴地回了句,专注开车。
祝流双还在为早上那句“名义上的夫妻”耿耿于怀。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虽然她无数次劝慰自己不要患得患失,任何事情都得慢慢来。但有时候,感性会比理智先冒出头,以至于她时常对自己的某些决定产生怀疑。
她不说话,何铭便保持沉默。
窗外的风景一路变换,车子缓缓停下来。
放假期间,进口处队伍冗长。祝流双开窗探头,照眼下这个队伍,估计进停车场还得等七八分钟。
于是她转头对何铭说:“学长,你靠边停车吧。我自己走进去……时间不太够了。”
何铭没有异议,打了转向灯靠边停车。
她赶时间,拎上东西匆匆下车,关上车门前她盯着副驾驶座上的皮夹克问:“学长,云河的铁路工程要很久吧?”
“铁路要修三年。”
“那你准备一直待在这儿吗?”她终究是把心里话问了出来,“放假第一天我回乡下,路过陈关村……正巧看到袁婶在院子里修剪草药。”
当然,她并不是碰巧路过,而是特意绕路过去的。
何铭嘴角平直,眼睛目视前方,并不看她。
“最近会常驻云河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等处理完了,会回菰城。”
有他这句话,她便放心了。
脑海里又一次闪过他塞在枕头下的安眠药,她怕他孤身在外,走不出来。
“滴滴——”后边的汽车鸣响喇叭,催促他们离开。祝流双关了门,沿人行道往前走,手里沉甸甸的,一如她沉甸甸的心。
云河开往云湘北站的大巴坐满了乘客。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原本热闹嘈杂的车厢只余下武打片播放的声音。
祝流双坐在后排,她有些晕车,胃里时不时翻腾几下。从上车开始,大巴前排的电视机里就在播放一部老旧的武打片。可惜直到下车,她都没把剧情看进去。
拎着行李辗转来到云湘北高铁站,进站口黑压压的全是人。好不容易进了站,候车大厅座无虚席。有许多人干脆铺了垫子,直接坐在地板上休息。
祝流双找了个靠墙的位置歇脚。行李摆在腿边,她人刚蹲下,胃里翻滚的酸意便不断上涌,随之而来的是干呕。得亏她及早摸出纸巾,地板才没有遭殃。
嘴巴里又苦又酸,她擦了擦嘴角,顶着一张煞白的脸站起来,准备去洗手间漱个口。身边少了个随行的伴,她不得不提了行李往洗手间走。
候车大厅里人挤人,擦肩而过时免不了碰撞。
她的包被人勾了下,整个人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祝……流双?”冷不防有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意外的喜悦。
很快,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男人弯着腰,以一种滑稽的姿势与她大眼瞪小眼。
刚吐过,嘴里难受,她怕开口会熏到别人,于是笑容勉强地朝对方点头。
男人似乎瞧出了她的异样,追问:“脸怎么这么白,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她象征性地再次点头,抬脚便走。
洗完脸漱好口出来,她发现岳临正等在洗手间外头。
“岳医生。”人家像是有意等她,她没法当作瞧不见。
“真是巧,竟然会在这儿碰上你。”岳临瞥了眼她手中的行李道,“你这包挺沉的吧?要不我帮你拎?”
相比于祝流双,两手空空的岳临显得轻松许多。
她不想麻烦人,于是摇头拒绝。
“你脸都白成这样了,还逞强。”岳临“啧啧”两声,语重心长道,“女孩子要懂得偶尔示弱。不然……像我这样年轻力壮的男人岂不是无用武之地了?祝小姐给个面子。”他仿佛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一张脸笑得人畜无害。
祝流双想,岳临的话不无道理。
只是……面前的人不是她示弱的对象罢了。
“岳医生回菰城吗?”她岔开话题。
“是啊,来云湘看了场演唱会。长假结束,又要做回苦命的打工人喽!”岳临见祝流双不为所动,放弃了强替她拎包的念头,改换别的,“你手里拎的是云河的特产吧?”
“嗯。”她语气淡淡的。
“这是另辟蹊径,找了个冷门小众旅游地打卡?”岳临同她边走边说,“云河我去那儿义诊过,山多路难走……菜还特别辣。连我这种无辣不欢的人都不太吃得消。”
他话有些密,祝流双突然觉得聒噪,于是出声打断:“岳医生,麻烦帮我看看G77181列车开始检票了没有。”
岳临愣了愣,扭头朝2号检票口大屏看去:“没呢,晚点十五分钟。诶,我也是这班车,咱俩真有缘。”
祝流双眼尖,前边刚有个空位,她直接小跑几步坐了过去。等岳临回头,人已经离他好几米远了。
“还挺有劲儿,怪不得连包都不愿意让我拎。”岳临站在原地自言自语,看着女孩阖上眼不欲多言的模样,没再上前挖空心思与她攀谈——
作者有话说:大概还有一两章就同居了。
第83章 喜结连理
十一月上旬,菰城已进入真正的秋天。早晚温度低,日间气温也不过十几度。
祝流双披星戴月赶到庄晓倩家大别墅时,院子里泛黄的草坪上结了白霜。门外张灯结彩,大红色的绸缎挽成式样繁复的花串挂在廊檐下。贴着喜字的木门油光发亮,敞开着等候八方宾客。
“叮叮当当”的响声传来,里边的人显然是忙碌极了。
小电驴开了半个小时,祝流双风尘仆仆地进了门。客厅里站在个身穿枣红色丝绒旗袍的女人,手里端一盘冒着热气的桂花小圆子。
这是祝流双第一次见庄晓倩的家人,她礼貌地唤了声“阿姨”。
女人转过头,说话时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流……流双吧?倩倩在楼上化妆呢!来,吃碗圆子,暖暖胃。”她努努下巴,示意祝流双自己拿碗。
结婚当天给来客准备甜点是菰城当地的规矩,祝流双自然没客气,“哎哎”两声伸手端了碗。
“你拿上楼慢慢吃,正好陪倩倩说说话,她有些紧张。”
“好,原来晓倩还有紧张的时候啊!”祝流双俏皮地笑笑,在主人家的目视下走上楼梯。
二楼有好几个房间,一到楼梯口,便有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响起。因此,她压根不用找,就知道庄晓倩在哪一间。
推开房门,里面的人齐齐将目光投向她。
“阿芸,怎么不说下去了?”庄晓倩背对门坐着,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奇怪地问。
“倩儿……客人来了!”
“这位美女……应该是咱们的第六位伴娘吧?”
窗外的天还是黑洞洞的,房间里灯光敞亮。一位化妆师正举着卷发棒给庄晓倩卷头发,另一位拿着粉扑给她上粉底。
“流双,你可算来了!”庄晓倩朝镜子里瞥了眼,看到祝流双的半个轮廓,“外边很冷吧?早和你说昨晚住我家,还能多睡半个小时。”
她身上套了件薄羽绒服,与房间里其他几位穿抹胸长裙的伴娘格格不入。
“没事的,反正离得近。”信步走到庄晓倩身边,祝流双由衷地夸了句,“庄姐,你今天真是美翻了!”
庄晓倩嘴角上扬,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你们瞧瞧,才打了个底她就夸上了,摆明了是拍我马屁。”
“哪有!我实话实话嘛……”听着庄晓倩话语里的揶揄,祝流双不由地想:还有兴致怼人,这哪是紧张的状态?
化妆师开始上眼影,庄晓倩闭了眼睛,嘴巴却是没停下来:“流双,你赶紧把甜水吃了。吃完让阿芸陪你去换伴娘服
……”
大红色婚床上堆了足足三层厚的喜被,其他几位伴娘一人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祝流双走到唯一空着的那把椅子旁坐下来。
桂花圆子还冒着热气,白砂糖融化后,糖水变得些微黏稠。她舀了一勺小圆子送到嘴里,甜丝丝的糯米裹着淡淡的桂花香,十分有嚼劲。她不敢耽搁太久,于是三两口就将碗里的甜水吃了个精光。
“庄姐,我现在去换伴娘服吗?”
“对……裙子在后面的衣帽间。阿芸你带流双过去……”
低跟皮鞋在木地板上来来回回响,很快,祝流双换好了伴娘服。她一边走一边别扭地扯着领口处的布料。肩头和胸口空荡荡的,她正在以最快的速度适应这件新裙子。
裙子的款式是六位伴娘投票决定的。抹胸款的长裙,领口中间开了个小V,稍稍有些性感。袖口叠了一圈薄纱,拉到肩膀下方。裙摆蓬蓬的,一层又一层的轻纱上绣了花纹和亮片,不失可爱。
走到婚房,一位长直发的伴娘不禁低呼:“我的天,倩倩你同事的腰也太细了吧,真不盈一握!”
“皮肤也好白,浅粉色太称她了。”又一位伴娘半开玩笑地说,“倩儿,找这么漂亮的妹妹来当伴娘,你压力有点大哦!”
“能有什么压力?我可巴不得我的伴娘漂亮一点,把伴郎们迷得五迷三道儿的看直了眼才好……”庄晓倩丝毫不在意地说,“老刘为了凑满六个伴郎,把他那忙得不见人影的堂弟都拉上了!这都什么破规矩……”
祝流双杵在半道上没再往前走,静静地听他们闲聊,心里记挂上了那句无人在意的玩笑话。
“是那位当医生的堂弟吗?大帅哥啊!”
“弟弟现在有对象了没?问问他考不考虑姐姐……”
“一会儿接亲的时候,你们自己问呗!”庄晓倩笑得爽朗。
“行啊,我帮阿芸问,咱们这几个人里也就她还单着。”
“别……我才不喜欢弟弟……”名叫阿芸的伴娘忽然拉过祝流双的胳膊,热心道,“妹妹,有男朋友没?没有的话,让倩儿姐给你们做介绍。”
祝流双哭笑不得,怎么转了一圈,话题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她从来没在庄晓倩面前透露过感情方面的事,这下有些难接上话。
说“有”吧,庄晓倩铁定会盘根问底。
说“没有”吧,人家指不定又要拿她“拉郎配”。
正当她骑虎难下之时,庄晓倩慢悠悠地睁开眼,老神在在道:“咱们流双妹妹啊,心里早有人了。”
面颊一热,祝流双诧异地望向庄晓倩,贴了假睫毛的眼睛又闭上了,两把卷翘的“羽毛扇”不时抖动一下。望着对方气定神闲的脸,她莫名心虚。
周围几人了然地交换了眼神,自动结束话题,继而研究起接亲游戏要怎么玩的问题。
窗外的天蒙蒙亮,庄晓倩的妆造进入最后的修饰阶段。她的出门装是一件大气别致的秀禾服,因而化妆师在她头上簪了好几朵同色系的绒花。给鬓角的几缕碎发抹上发蜡,耗时三个小时的妆造总算完成。
“诶呦,脖子都要僵住了。”庄晓倩扶着腰站起身,捏了捏后颈道,“现在轮到给你们化了,赶紧的……”
伴娘足足有六人,化妆师加助理才四只手,自然忙不过来。
在场几位伴娘都知道今天的主角是谁,因而对于妆面没什么特别的要求,纷纷开口对化妆师说:“随便化化就好。”
祝流双在边上等得百无聊赖,干脆起身去看化妆箱,打算自己上手。
“姐姐,这个粉底可以用吗?”她问道。
“里面的东西都可以用,”化妆师抽空看了她一眼道,“你肤色白,底下还有瓶最白色号的粉底,自己找一下。”
“好,谢谢。”祝流双小心翼翼地翻出粉底液,开始对着镜子给自己涂底妆。三两下打完底后,她找了盒豆沙色的腮红扫在颧骨和眼皮处,最后往唇上涂了薄薄一层唇蜜。
将才的玩笑她牢牢记在了心里,伴娘不能抢新娘的风头,因此她的妆容越平淡越好。
“流双,怎么自己化上了?”庄晓倩拍完照回来,奇怪地问。
“我看天色不早了,自己化也是一样的,节省点时间。”祝流双将边发夹到耳朵后别上发卡,小声解释。
人精似的庄晓倩哪能看不穿她的小心思,摸摸她的头宽慰说:“那几位伴娘都是跟我从小一块儿闹大的,我们互损惯了,有些话你别当真。”
唇边的微笑凝固,祝流双抬眸,慌乱解释:“没……庄姐,我没往心里去。我就是看天都亮了,要是等化妆师一个个化,新郎该来接亲了……”
“那让小助理给你描下眉,下午咱们还要去拍外景,我可不想合照里有个伴娘缺了眉毛!”庄晓倩截断了她的话,手掌轻拍她的手背。
“噗嗤——”祝流双被逗笑了。
她眉色浅,不描的话,的确会被相机“吃”掉。
————
这一天早晨可谓是兵荒马乱。
二楼房间里的几个姑娘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接亲游戏的细节,庄晓倩的表妹已经忙不迭跑上楼通风报信了。
小姑娘身量不高,一进屋就碰上门反锁住。
“表姐,舅妈让我偷偷上来告诉你,姐夫他们的车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好啊,老刘竟然诈我!”庄晓倩娇俏地叉腰,嘴里絮絮叨叨,“谎报军情,姐妹们一会儿使劲敲他红包。”
祝流双从前参加别人的婚礼都是直接去酒店坐着等吃席的,如今第一回当伴娘,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一知半解。
“阿芸,等下你跟我先下楼,守在楼梯口打头阵。阿天,你负责问问题,答错就让他们给红包……”一位经验十足的伴娘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她蹲下身子探了探地板,满意地说,“这门缝儿够大,塞个几百的红包不成问题。”
庄晓倩盘腿坐在床上,掌中握一把蚕丝团扇,显得端庄而雅致。但一说话,便漏了馅:“诶呀,几百哪够!咱们赶紧建个伴郎伴娘群,让老刘转账得了。”
堵门事宜安排好后,众人才想起来婚鞋还没藏。
“鞋子,鞋子在哪儿?”有人乱了阵脚,搞半天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祝流双从墙角的气球堆里翻出一个精美的鞋盒,抱起来问:“姐,是不是这双?”
“对对,快把鞋子藏起来!藏哪儿好呢?”
“衣柜?”
“不行,不行,我衣柜乱得很,到时候门一开,丢脸丢到家了!”
“床底下?”
“也太容易找了吧!”
“毛绒玩具的肚子里?”
“两只呢,藏不下……”
此时一楼的动静越来越大,阿芸和勤勤两位伴娘已经开了门去楼下冲锋陷阵了。祝流双抱着鞋盒子望向面色焦急的众人,仿佛抱了个烫手山芋。
她也没什么头绪,但见众人满眼期待地回望她,只得弱弱提议:“要不,藏庄姐的裙摆里?”
“行!”庄晓倩立刻同意,“流双,拿一只给我,分开藏。”
剩下的一只该放哪儿去?
祝流双还在挖空心思想地方,房门忽然打开了。阿芸和勤勤径直冲了进来,又重重地关门上锁。
“刘哥今天太大方了!”勤勤眉飞色舞地叙述着楼下的“战况”,顺便将颇丰的“战果”——一大摞红包,分到众姐妹手里,“对了,婚鞋放好了吗?”
思绪被拉回,祝流双苦着脸指了指鞋盒:“姐,我手里还剩一只呢。”
“没事,姐有办法。”勤勤盯上了她腕上的手提袋,“你这包看起来挺能装,就藏包里吧!上面盖点红封袋,保准看不出来!”
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
祝流双默默把手提袋拉开,任勤勤将红色高跟鞋塞了进去。
肩膀被人轻拍,勤勤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叮嘱道:“别紧张,等下他们找的时候,你就当袋子里装的是红包,别露怯就行……”
没等祝流双回话,只听闻一阵浩荡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紧接着,急促的敲门声大肆鼓动。
祝流双提着沉甸甸的袋子被其他几人拉去应门。
门外的男人中气十足,高声叫喊着,门里的伴娘们也毫不示弱,奋力抵抗。红包从地下的门缝里如水一般塞进来。祝流双觉得自己算是开了眼,原来结婚是这个样子的。
热闹,嘈杂,笑声满堂。
她不禁转头去看坐在床上的庄晓倩,当刘岚君准确回答出他们的各种纪念日日期时,她脸上难得羞涩,眉眼间俱是对男人的认可和肯定。
视线突然变得模糊,眼底被夺目的红色填满。绣着鸳鸯和并蒂莲图案的丝棉被是庄家长辈对这段婚姻的诚挚祝福。
祝流双不由地想起自己的结婚证,它寂寥地躺在卧室衣柜的最角落。无人祝福,无人知晓。不知道还要等待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能重见天日。
门外接亲的队伍声势浩大,新郎一口气说完二十个对妻子的赞美词,紧闭的木门终于有了松动。
她茫茫然瞧着房门被打开一道缝,尔后有很多只手伸进来,为首的新郎用半个身子撞开门,所有人跟着一块儿涌进来,仿佛决堤的潮水卷起喧嚣。
人数众多,原本宽敞的房间一下子变得拥挤。
祝流双低头凝视手腕处的袋子,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轻易不能露出破绽。再抬头时,正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
“巧了啊!咱俩又撞上了……”对面那人西装革履,头发梳成大背头,平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味道。他故意凑近她,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话。
“真……巧!”祝流双控制不住地结巴。
自上回在高铁站分别后,她又一次遇见了岳临。
在同事庄晓倩的接亲现场,他们分别扮演伴郎和伴娘的角色。
祝流双不得不感叹,菰城是这般的小,有些人遇见一次后,便会陷入一个重复相遇的怪圈。
他今日碰见她,脸上看不出半分嫌恶。可她明明记得,那天在高铁站分别时,自己压根没给他好脸色——
作者有话说:学长会在下章出现[摊手]
第84章 引人误会
“一会儿烦请祝老板手下留情。”岳临似笑非笑地留下一句话,侧身加入其他几位伴郎的行列。
房间里闹作一团,今日的主角是庄晓倩和刘岚君,无人在意新郎新娘以外的人和事。
祝流双掩下面上的局促,故作镇定地走到喜床边,挨着其中一位伴娘站好。
“接亲游戏第一关,鹿角套圈。请新郎戴上鹿角帽,伴郎站在两米开外依次套圈。套不中,给红包……”勤勤拿上游戏卡,大声念起游戏规则。
很快,场面热闹起来。红包源源不断地送到伴娘们手里。摄影摄像不断改换位置,按快门的手都快冒烟了。祝流双算是搞明白了状况,所谓接亲游戏,不过是借着娱乐伴郎的由头活跃气氛,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出片”。
接连玩了好几个游戏,伴郎们出尽洋相,伴娘们倒是笑得合不拢嘴。
楼下等候许久的长辈见小辈们迟迟不下去,急呼呼地派代表前来催促:“你们紧着点时间,一会儿新人还得敬茶呢,别误了吉时。”
房内正闹得起劲,一屋子年轻人“诶诶”应了几声,当作听见了。待“猜唇印”的游戏结束,伴娘勤勤遗憾地放下游戏卡道:“今天可真便宜你们了。本来还有好几个游戏没玩呢……老刘,你可得对我们倩倩好!”
“那必须的……”刘岚君大掌一挥,豪气地将一沓红包塞进勤勤手里,“感谢各位小姐妹手下留情。老刘在此谢过!”
“刘哥,婚鞋还是得找哦!”阿芸捂着嘴偷笑,伸手挡在了庄晓倩面前。
“对对对,找婚鞋!”几个伴娘跟着应和。
“老刘,你们的红包够不够?十个红包一条线索……”
没成想半路来这么一出,刘岚君苦着脸扭头问自家堂弟:“阿岳,红包还有吗?”
站在他身后的岳临无奈摊手:“给完了,都进她们腰包了……”
“没事,面对面建群,直接发群里就行。”勤勤麻利地掏出手机,“四个六,大家赶紧进群。”
“叮咚,叮咚——”不断有人加入群聊。
刘岚君接收到庄晓倩的眼神暗示,一口气连发二十个百元红包。群里众人抢得不亦乐乎,祝流双连续得了两个手气最佳,心想着要不要给他们一点有用线索。
她浅笑着抬头,嘴巴未来得及张开,便听得阿芸一本正经道:“线索嘛,当然是在这个房间里。”
“这哪能叫线索?”伴郎们替新郎叫屈,“起码得圈定个具体范围吧!老刘刚才发了二十个,再给条线索。”
“卫生间里没有。够意思了吧?你要还想知道,得再发是个!”
“嫂子,老刘的钱可不就是你的钱,你不心疼啊?”岳临适时开腔。
谁料庄晓倩完全不上套:“不心疼,姐妹们使劲敲!”
一场名为“找婚鞋”的拉锯战展开,伴郎们使出浑身解数在房间里翻找。望着他们从抽屉翻到台灯底座,由床底寻到天花板,祝流双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手腕处的拎包存在感极强,她不动声色地将包藏到裙边。她以为无人注意到她,不想有个人竟径直拨开人影晃到了她面前。
那人双手抱胸,头上还黏着几片彩色纸屑。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分明是在笑,却盯得祝流双心里发虚。
“祝老板今天收获不小啊,拿了多少红包?”大家都在分头找鞋,唯有岳临一点儿也不着急。
这时候来找她闲聊?祝流双动了动嘴唇:“还好,也不是很多。”
“不多吗?你这包里都装满了吧?”岳临将目光锁定在她裙摆后的拎包上。
这人……难道看出来了?脑海中闪过姐姐们的叮嘱,她决定化被动为主动道:“岳医生是想看看我拿了多少红包?要不分你一点?”说着,她叩响包壁,假意要打开拉链。
岳临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摇头道:“不用了……祝老板自己留着吧!”
“他们都在找婚鞋呢,你不去帮忙?”祝流双松了口气,多嘴问了一句。
“找啊——”岳临故意将尾音拉长,趁她低头之际,手腕一翻,扯过她的手提包外缘,“这不是找到了嘛!”
后颈泛起薄红,祝流双还在做最后的顽抗:“你拉我包做什么?”
一双琉璃眼睁得圆圆的,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
两人不小的动静引来了旁人的侧目,原本还在看伴郎翻箱倒柜的阿芸眼疾手快,替祝流双遮掩起来:“诶诶诶,弟弟你松手。哪有抢人红包的道理?”
“姐姐——我可不是抢红包!”岳临眸光一闪,忽然提高音量喊刘岚君,“哥,婚鞋在这儿!”
哄闹声从四周漫过来,在众人齐刷刷的注视下,祝流双藏无可藏。
“是不是在里面,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岳临望着面前人红成石榴籽的耳垂,胜券在握。
她已经尽力了!祝流双抬头,朝阿芸递去一个抱歉的眼神。
“没事,反正红包已经到手了。给他们吧……”
祝流双乖乖照做,“嘶”的一声拉链打开,从一张张红封袋底下翻出那只婚鞋。
“藏得够好的啊!”岳临接过鞋子抛入刘岚君手里,又转头问,“怎么只有一只?”
“真没有了!”祝流双急着将包敞开,“不信你自己看。”
“另一只不会藏你身上了吧?”
她见不得岳临有意探查的目光,窘迫地甩手:“没有,绝对没有!你快去别处找找。”
为了找齐一双婚鞋,伴郎团足足花了十多分钟,最后还是庄晓倩自个儿看不下去了,主动将藏在裙摆底下的鞋子拿了出来。
“诶呦,我们的新娘子迫不及待想嫁人啦!”
“嫂子,你要是早点拿出来,老刘也不至于大出血嘛!”
接亲流程终于走到了最激动人心的告白阶段。
在众人的调笑起哄声中,刘岚君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一张叠成豆腐块的红纸,他郑重地走到庄晓倩面前单膝跪地。
“咳咳——倩倩。”新郎清了清嗓子,把红纸摊开。周围人霎时屏住呼吸,莫名替他紧张起来。
庄晓倩难得害羞,拿团扇压住半边嘴角嗔道:“长话短说,赶时间呢!”
“那怎么行,我可是打了两天两夜的草稿。”刘岚君昂首挺胸,额头闪着细汗,“亲爱的倩倩,从咱俩认识到现在已经有963天了,还记得……”
新郎的深情告白刚念完,便有人从后边递上一张结婚誓言卡。
刘岚君双手捧着誓言卡,大声朗读:“我最最亲爱的老婆大人,从今以后,我只疼你一个,宠你,不会骗你,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会做到……在我心里你最漂亮,我的心里永远只有你。”
“太肉麻了!”读到最后,他索性丢了誓言卡,上前一把抓住庄晓倩的手,“老婆,这些话都是虚的。以后咱家的经济大权你来掌管,小事都听你的,大事一起商量。”
平日里不善言辞的男人在众人面前掏心窝子慎重承诺,庄晓倩的眼里聚起泪花。
“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摄影师为拍摄出角度最佳的照片,干脆将身子贴到了窗户上。
“亲一个,亲一个……”众人有节奏地鼓掌,将现场的气氛点燃。
累人的接亲环节告一段落,两位新人在众人的簇拥下下楼去敬茶。祝流双落在人群最后,胳膊冷不防被人碰了碰。
“流双,你和岳临……认识啊?”
是伴娘阿芸的声音,从她满含暧昧的眼神里祝流双读出了几分耐人寻味。
“嗯……不是很熟,之前碰巧见过几次。”既然绕不开,她便大方承认。
“我看那小子有意无意朝你看,是不是想追你啊?”阿芸抛出信号,“要不姐姐替你俩做个媒?”
下楼梯的脚步一顿,祝流双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垂:“谢谢阿芸姐,不用了。”
“那可惜了……”阿芸叹着气往下走,祝流双故意放缓脚步与她错开距离。
————
庄刘两家把宴席设在了菰城当地一个非常有名的花园酒店里,满满四十桌,不可谓不隆重。
和大部分结婚仪式一样,庄晓倩的婚礼上也少不了催人泪下的煽情桥段和司仪秀才艺贫嘴的环节。
新郎新娘出发去敬酒了,主桌只留下两个不会喝酒的伴娘偷闲,祝流双便是其中之一。摆满绣球花的舞台上,司仪正在边跳边唱《红日》,哪里鼓掌声最响亮,他就将玩偶抛向哪里。
祝流双稀稀拉拉地鼓了会儿掌,发现即便拍红了掌心,司仪也不朝自己这边看一眼,于是气馁地收了手。
“想要玩偶?”岳临不知何时回来了,因着喝了酒的缘故,他脸上贴了两抹淡红,望向她的眼神意味不明。
男人毫不顾及地挨着她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珍珠糯米圆子塞进嘴里。祝流双瞧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按住桌上的台布道:“谢谢,我不要玩偶。”
岳临放下筷子,突然欺身上前,西服袖口不经意划过她的手背:“祝老板,你是只拒绝我一个人,还是拒绝所有男人的好意?”
他们之间相距不足十厘米,酒气喷薄而出,祝流双下意识朝后仰,肩膀撞上椅背。
她吃痛地抿唇,避开对方灼热的目光。
原以为那天在高铁站表现得够明显的了,这人怎么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岳医生,虽然这么说可能显得我自作多情,但还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舞台上,音乐忽然炸响。
她掩下想要立马离场的念头,维持着基本的礼貌。
“原来如此……”男人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自言自语道,“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是丈夫。
她多想理直气壮地告诉他,可惜她不能。
“那就是……还没追上?”岳临自嘲地弯起唇,眼底失落尽显,“本来觉得咱俩缘分不浅,指不定是老天爷做媒。现在看来是我晚了一步。”
宴会厅里的灯光渐暗,司仪换了首情歌,深情款款地唱了起来。
音响离得太近,耳膜被轰鸣声震得发涨,祝流双不适地揉了揉耳朵。
转头之际,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又模糊的侧影。男人西装革履,正低头慢条斯理地吃菜。
他……也来参加婚礼了?
一时间,周遭像消了音,失了色,祝流双的世界只剩下他。指甲在掌心刮出月牙痕,祝流双蓦地站起身。
她想将他看得更清楚些!
可他却突然转了个身,将身形隐入暗处。
“祝老板,怎么站起来了?”
“祝流双,丢魂啦?”
祝流双失落地坐到椅子上,勉强应付岳临:“坐久了有点腿麻,起来缓缓。”
“祝老板,你敷衍我的样子可真是半点都不带掩饰的。”岳临半开玩笑地说。
“抱歉。”
气氛有些僵,她实在不想与岳临继续纠缠下去,于是沉默着将视线转向舞台。视线漫无目的地游走,心房有一块地方漏了风。
他明明已经回来了,却压根没和她提起。
他们有好多天没有联系了。
如果她不给他发消息,他便不会主动找她吗?
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喜欢他啊!
“掌声在哪里?”司仪唱累了,开始了新一轮的接歌游戏。
“这里这里!”岳临“嚯”地站起来,边鼓掌边高呼,“看这里——”
“帅哥想要这个玩偶熊吗?”话筒递到岳临嘴边,“接得上歌词就给你。”
暗自神伤的祝流双再次醒神时,手里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只比她人还胖的玩偶熊。她搞不清楚状况,懵懵地转向岳临,似在寻求答案。
“看你盯着这只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帮你要来啦!”男人语调轻松,“祝老板,看在咱俩这么有缘的份上,朋友总可以当的吧?”
虚虚揽着玩偶熊,祝流双讷讷地重复:“朋友?”
“是啊!见这么多回了,连个微信好友都没加。我通过群名片加你了啊,记得通过一下。”
放在桌上的手机闪过一抹亮光,祝流双嘴上说着“行”,手上却全无动作。
“老何,你怎么光喝茶不吃菜呀?”距离主桌十多米远的男方宾客席上,顾旭峰替何铭续了茶水,“上次公司团建,我还以为你跟祝流双有什么……现在看来,纯粹是我想多了。”
何铭不说话,顾旭峰便继续八卦:“刚站起来唱歌那男的,上回在音乐节现场我就见过……今天路过花园,他们在那儿拍外景。诶呦,那男的又是提鞋,又是扶着人走的,眼睛都快黏祝流双身上去了。”
端着茶杯的人眸色晦暗,眉宇间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寒意,偏偏顾旭峰神经大条,察觉不到。
“铁定是祝流双的男朋友啊!就算不是,那也快了……瞧两个人说话贴那么近,一个伴郎一个伴娘,般配哦!老何,老何……”
何铭沉默着从果盘里拿了颗草莓,一把堵住顾旭峰:“说累了吗?润润嗓。”
顾旭峰鼓起腮帮子,咀嚼两口:“原来你还有这么贴心的时候。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咱们等新郎新娘敬完酒就回去吧……”
“老何,怎么老不应声呀?”顾旭峰埋怨,但见何铭摁灭了手机把目光投向远处,不知在看些什么。
与此同时,祝流双的手机“叮咚”一声亮起。
屏幕闪过消息提醒。
【何铭:前天刚回菰城。今天外面温度有点低,注意保暖。】——
作者有话说:被比赛搞得焦头烂额,稿子改了一遍又一遍,领导不满意[小丑][小丑]想直接摆烂了!
“我最最亲爱的老婆大人,从今以后,我只疼你一个,宠你,不会骗你,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会做到……在我心里你最漂亮,我的心里永远只有你。”——结婚誓言卡内容来自网络
第85章 南辕北辙
“喂——祝老板,你还没通过我的好友申请呢!”岳临嘟囔着催促她,眼睛有意无意往她的手机界面上瞟。
将怀里的玩偶往边上空位一丢,祝流双以最快的速度拿起手机。屏幕漆黑,任岳临如何偷瞄,都不会窥见分毫。可她还是不放心似的地往旁边挪了挪,侧了半个身子,确定对方看不见自己的下一步动作后,才解锁屏幕。
“好了。”点进微信,祝流双先通过了岳临的好友请求,在选择标签时,随手将他分入“路人”组。
他似乎又开口说话了,但她没听清。毕竟,从何铭发来微信消息的那一刻,她的视线便凝固了。
【前天刚回菰城。今天外面温度有点低,注意保暖。】
短短两句话,字字敲在她心上。
距离上回见面,相隔一月之久。他们之间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一周前,中间不过寥寥数语。
这一回,是他主动给她发消息的。他说前天刚回菰城,是在给她报备行程吗?可为何回来当日不说,偏偏今天才说?
若不是今天在婚宴上撞见,他便不打算告诉她了吧?
心绪如麻,前一秒她还在为他的那句“注意保暖”欣喜若狂,下一秒却一颗心坠进冰窟窿,怎么看怎么刺眼。
“祝老板,”岳临拿筷子敲了敲她的餐碟,“老刘在群里喊救场,我得过去了。你多吃点啊,下午还有外景要补拍……”
身旁的男人匆忙起身,望向她时眼底带着明显的疑虑和担忧。祝流双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腕在隐隐发抖,捏着手机的指尖一片冰凉。
凉意如同伸展的藤蔓,蜿蜒至颈间,再爬向后背。
“阿嚏——”她突兀地打了个喷嚏。
脸颊的温度与掌心截然相反,她将冰冷的手机屏幕贴上发烫的面颊,思考着该如何回复何铭的消息。
正当她踌躇之际,对话框顶端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她不由自主地扭头,目光穿过人声鼎沸的宴会厅,去搜寻那人的身影。
婚宴即将进入尾声,许多客人同新人敬完酒便陆陆续续离开了,他们那一桌仍旧整整齐齐,想必是还在等新人前去敬酒。
视线在何铭肩头甫一锁定,她的“偷看”行径就被顾旭峰抓了个正着。对方热情地朝她挥了挥手,还不忘去提醒邻座的何铭。
她冷静地看着,看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顾旭峰的脸,随后转向她。
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她依然将他的表情看了个透彻。沉寂的,淡漠的,无动于衷的。那双雾霭沉沉的眼眸望向她时,与看其他人并无区别。
一股别扭的无力感迅速涌上心尖,是对于既定事实的妥协,还是妄图改变现状的不甘?手指无意识地收拢,祝流双忽然生出点自暴自弃的念头。
他们如今的关系就好像是两艘在大海里飘荡的孤舟,浪头打得急了,便靠拢一些,但只要水面平静无波,距离反倒越来越远。索性由一根绳索牵着,即便荡得再远,也始终是捆绑关系。
那就这么僵持着吧!
反正只要他不提“离婚”,她便还有很长的时间徐徐图之。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远在她的预想之外。
她以为何铭会比自己先转过身去,她还在等他将那句“对方正在输入”划上休止符。
但他没有!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何铭竟然起身离开同伴,拨开幢幢人影,径直朝她走来。
水晶灯落下的光斑在他肩头浮动,烟灰色毛呢西服包裹住他颀长的身形。祝流双忽略了一切嘈杂的人声,独独听见黑色皮鞋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碎响。
“踏——踏——踏——”像跳跃的黑色琴键,在她慌乱的眼底起舞。
他要来找她吗?
为什么这么突然?
虽说会场里的人走了大半,但他们那桌可是满满当当。他难道不怕惹来同事的非议吗?
困惑,不安,惊慌,在她脸上轮番登场,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片阴影笼罩过来。
祝流双知道,他走到她面前了。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目光坦然地仰视他。
“学长找我有事?”
男人略一点头,手掌拂过她的椅背,在方才岳临坐过的位置上落座。
桌上多了张陌生面孔,另一位伴娘侧头朝祝流双递了个好奇的眼神,小声问:“你朋友啊?”
祝流双低低地“嗯”了一声:“我们谈点事。”
“明白,明白。”伴娘比了个ok的手势,识趣地给他们腾空间,“饮料喝多了,我正好要去趟洗手间,你们聊。”
手指攀上还剩一半茶水的玻璃杯,祝流双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眼睛看向别处:“其实有什么事,学长发个微信就可以了。我刚看你打了半天字都没发出来,还纳闷呢……”
她的语气不咸不淡,要说掺了几分恼意也算不上,顶多是不如先前那般温柔小意。
何铭的喉头滚了滚,膝盖微微偏向祝流双那侧,问:“下午还有没有别的安排?”
“一点半有个外景要拍。”祝流双低头扯了扯裙摆,心里虽然困惑但如实回答,“今天当伴娘,比较忙。”
“大概什么时候结束?”何铭继续问。
“上午已经拍了一部分了,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两点差不多了吧!”估摸了下时间,她一板一眼地说。
“那……结束后有空跟我一块儿去南山墓园吗?”何铭酝酿了一会儿才说。
祝流双放下茶杯,嘴里喃喃道:“南山墓园?是去看谢医生吗?”
“嗯……我母亲的墓,也在南山。”
按他话里的意思,是要带她一起去看他的外公和母亲?
巨大的惊喜袭击了她,祝流双面上故作淡定地说:“应该有空,不过我的小电驴还停在新娘家。”
何铭接口道:“我等下没事,可以帮你把电瓶车开走。”
“诶?”祝流双很快反应过来,“开来开去太麻烦了,要不结束后我去南山墓园和你碰头吧。”
“没事……车钥匙给我。”看着何铭朝自己摊开的手掌,她头一回觉察到他的固执。
“既然学长不嫌麻烦,那我就把小电驴交给你啦!”祝流双从手提袋里翻出钥匙道。当挂着玩偶的钥匙串放进男人宽厚的大掌时,她再次回想起岳临问过的话。
“你是只拒绝我一个,还是拒绝所有男人的好意?”
答案在此刻揭晓。
她暗自腹诽:如果伸来援手的人是何铭的话,她怎舍得拒绝?
拿了钥匙串,男人揣进西裤口袋,问:“是给你停到小区单元楼下还是?”
祝流双思索了片刻,挑了个离小区最近的商超:“停联华超市门口吧,正好还能买个菜回家做饭。”
“行。”何铭利落地起身,走了两步又扭头叮嘱道,“新娘家的地址发我微信。”
“好。”他的背影就在眼前,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盯着大理石地面的即将迈步的黑色皮鞋,祝
流双一时嘴溜,脱口问:“学长前天就回菰城了,怎么今天才问我去墓园的事呀?”
她如此拐弯抹角,不过是想在他那儿寻一个答案。
明明前天回来的,为何直到在婚礼上遇见才告诉自己。
男人顿住脚步不说话,她便装作云淡风轻地给自己找台阶下:“呵呵,我就随口问问。学长你赶紧回去吧,我看新郎新娘要去你们那桌敬酒了。”
不合时宜的,宴会厅的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秋风卷着凉意吹来,撩动她额前的刘海。在她不指望他回答自己时,沉默的男人倏忽间开了口,声音坦坦荡荡:“上午刚接到通知,接下来不用去云河常驻了。”
“原来是这样。”他的模样不像是在撒谎,她心里一宽,眼底漾起温柔,“去墓园的话,需要带果品过去吗?”
“不用,花我已经准备好了。”男人说完,大步朝自己那桌走去。
————
下午的外景拍摄比上午要轻松许多,短短半个小时,集体照便悉数搞定。伴郎伴娘们功成身退,结伴走回酒店休息室更换服装。
太阳隐入云层,没了阳光的户外一下子变得阴冷。衣着单薄的姑娘们在寒风里走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起。
“可冻死我了!有哪个小伙子把衣服脱下来给我挡挡风啊?”伴娘勤勤一边拥紧胳膊一边哆嗦着开口。
某个有眼力的伴郎立马脱下西装外套,给勤勤披上:“勤姐,穿我的!”
有一便有二,其他几位伴郎心领神会,纷纷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伴娘。递到祝流双手中的,恰好是岳临的西装。
“祝老板,你不会是嫌弃我的衣服吧?”眼见着别的伴娘都披了西装往前走,唯独祝流双抱着衣服犹犹豫豫,岳临追着问道,“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啊,要是冻感冒了,有你受的。”
“流双,没什么好害羞的……一件衣服而已。”边上的人跟着劝,“瞧你嘴唇都冻紫了。”
她的确觉得冷,风一吹,喉咙便痒痒的想咳嗽。
可……她只穿过何铭的外套。时至今日,她还能记起他外套上淡淡的香樟花香气。
在她心里,这是件极其私密的事情,哪里是一件衣服这么简单?
“诶呀,有什么好害羞的……祝老板你赶紧套上吧!”可岳临不知道她的想法,他也是着急,直接抓了衣服往祝流双身上一批。
肩上一重,粗糙的触感摩擦着她光/裸的后背和肩头。全然陌生的气息侵袭着她的脑门,祝流双有些懵。
众目睽睽之下,她自然无法将衣服直接丢还给岳临,既显得自己矫情又让人难堪。嘴角紧紧抿着,她手脚僵硬地一步一步往前,只求这段路能快些走完。
小径通幽,层层叠叠的灌木将石板路掩映。
距离祝流双一行人十多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西装挺阔的男人。他刚从外边赶回酒店,原想去花园看看拍摄是否结束。不料,却撞上眼前的一幕。
钥匙串硌进掌心,何铭浑然未觉。本就清冷的眼底更添几分薄寒。
眸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他漠然转身朝停车场的方位走去——
作者有话说:[摊手]错误估计了自己的墨迹程度。小虐一下学长吧……偶尔吃醋有益身体健康。
第86章 随时离婚
天上是灰扑扑的一团,午后的秋风吹得灌木的影子左右摇晃。
在热闹的嬉笑声中,祝流双盯着脚下的石板路亦步亦趋。掌心传来阵阵麻意,是被她忽略的手机在不知疲倦地叫嚣。
“祝老板,来电话了,你不接吗?”
这个时候,谁会给她打电话?手心打了个旋儿,屏幕正对着她僵硬的脸。
“何铭来电”几个字晃得她眼花。很快,祝流双的心“扑通扑通”翻腾起来,浑身的血液加快运行。在接起电话前,她胡乱将身上的西装外套扯下,随手塞入岳临怀中。
“岳医生,我接个电话,你们先走。”
低跟皮鞋迈着急促的小碎步朝一处遮风的角落走去,在手机停止振动的前一秒,她接起了电话。
“喂,学长。”她倚着柱子说。
“电动车已经停好了,你们……”电话那头的人转口问,“拍摄结束了吗?”
听筒里传来有节奏的“哒哒”声,祝流双道:“嗯,结束了。学长现在在开车吗?”
“刚到地下车库。”男人的声音沉沉的,“需要上来等你吗?”
她当然希望他上来。
祝流双抬头,正打算说“需要”,余光瞥见不远处岳临的身影,一股莫名的心虚钻入心底。
她假意用咳嗽替代尴尬,囫囵说:“不用啦,学长发我定位就行。我换身衣服很快过来。”
“好,不急。”
挂了电话,她不禁愣在原地。
心虚什么?难不成她是怕何铭误会自己和岳临的关系?
眼底滑过一丝自嘲,祝流双被突如其来的想法逗笑了。冷酷的现实摆在面前,目前的她大概无法在何铭心底掀起半分波澜。
休息室内,笑语不断。
祝流双换好自己的衣服从更衣间出来,便见另外几个伴娘围坐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诶,我觉得这张合照好看。”
“另外一张也不错啊……我准备用那张发朋友圈。”
“刘哥说给咱们在顶楼订了影音厅,K歌,桌游一应俱全。等他和婷婷拍完照一起去玩呗……”
“流双,你要走了?”眼尖的阿芸转过头来问她。
房间里开了暖风,与穿着单薄裙装的众人相比,祝流双一身深色羽绒服显得黯淡无光。她腼腆地笑着说:“嗯,家里有点事,我得回去了。”
“很急吗?伴娘礼包还没给你……要不等倩倩上来再走?”
“没事……我跟庄姐提前说过了。礼包让她周一带去单位。”归心似箭,祝流双加快了脚步,“祝各位姐姐玩得开心。”
说完最后一句客套话,她轻轻地掩上了房门。手机点开微信,顺着何铭发来的定位下楼。
好巧不巧,刚走到地下车库门口,就和迎面走来的岳临碰了个正着。
“祝老板,你怎么在这儿?”
“岳医生?”
“我去车里拿点东西。”岳临忽然反应过来问,“这是要走?”
“嗯。”祝流双点点头。
“看你脚步迈得这么急,去……见心上人啊?”男人眯起眼睛,半开玩笑地问。
垂下去的眼眸复又抬起,祝流双想了想,表情郑重地回答:“是啊!”
岳临脸上的神色变了好几变,才幽幽道:“还真被我猜中了。”
“岳医生,祝你玩得尽兴啊。”她挥了挥手,毫不留恋地离开。大约是笃定何铭在前方等她,迈出去的脚步不知不觉变得轻盈起来。
下午进出酒店的人少,偌大一个车库就只听得到她的脚步声。
“啪塔啪塔——”祝流双跟着导航提示朝前走,隔了十几米远,她瞥见B区那一片空着的车位里站了个人。
“学长——”她扬声喊他。
男人应声抬头,目光直直地向她看过来。
祝流双提起步子,小跑着朝何铭的方向奔去。待跑到男人面前,才气喘吁吁地收住脚。
男人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又落到她的低跟皮鞋上。
“时间来得及。”
“嗯嗯,我看外面天转阴了,咱们还是尽快过去吧。”她没有领会他话里的深意,自顾自转到车子的另一边,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蹭了好几次何铭的车,祝流双现在已经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霸占副驾驶座了。
主驾驶的车门合上,男人一面系安全带,一面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上次团建扭伤的脚踝,后面有重新去复查吗?”
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来了?祝流双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道:“查过了。”
在发动机“突突”的轰叫声里,她听见何铭对自己说:“虽然恢复了但平时还是要格外注意,一年内不要再次受伤。”
转向灯亮起,汽车“唰”地拐了个弯,尔后上坡离开地下车库。窗外的景致虚晃地掠过眼底,祝流双不明就里地咀嚼着何铭的叮嘱。
他刚才说话的口吻严肃而认真,这样的语气……与母亲顾春玲念叨她时别无二致。
心里涌起一股怪怪的甜意,祝流双有些坐不住了。心道:这人……是在拐着弯地关心她吗?也太含蓄了吧!
“好,谢谢学长关心,我会注意的。”她在心里偷着乐,眼睛时不时朝何铭瞄一下。
晨间起得
早,再加上跟着新娘忙前忙后了大半天,祝流双的精力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此刻坐在安静平稳的车厢里,困意不断袭来。
意识即将模糊之际,她嘟囔着跟何铭说:“学长,我先眯一会儿,到了你再叫我。”
睡眼沉沉地阖上,她绵长而平静的呼吸搅动着车厢里另一个人的心神。
汽车在人行道前缓缓停下,目视前方的男人转过头,目光落在她恬淡的睡颜上,静静出神。
“滴滴——”后方车辆的喇叭按响了两回,何铭在不耐烦的鸣笛声中握紧了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下,车子飞速驶向南山墓园。
————
这一路,祝流双睡得很沉。
无尽的黑暗里,她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朦胧中,她抬起胳膊,企图去抓落在肩膀上的那只手。
昏黑褪去,窗外刺眼的白光照射进来。因着还未适应光亮的缘故,她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只是,手中突如其来的热度让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什么事。
双眼“咻”地睁开,她微张着嘴,目之所及是两只交缠的手。
她的五指正以狰狞的姿势抓着何铭的手背,力道过大,食指的指甲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挠出了一道印子。
“咳——”
不等人解释,祝流双便猛地抽回手:“学……学长……不……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
比起她的无措,男人显得气定神闲。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去后座拿祭拜用的花束。
车门打开,冷空气扑进车内,浇醒了她迟钝的大脑。
“流双,走了。”何铭在窗外提醒她。
祝流双赶紧跳下车,跟在他身后走。
墓园坐落在南山的东坡,毗邻碧波湖。这个时节,山里的竹子依旧翠绿挺拔。风一吹,万顷竹海吹奏起“沙沙——”的乐曲,婉转而忧伤。
前方是墓园的主园区,数不清的石碑排列得整整齐齐。在这一片宽广的土地下,长眠着一个又一个逝去的灵魂。
祝流双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祝向东的骨灰没有葬在墓园,而是被埋在了老家的一块地里。
农村荒地不像城区,有专人看管打理,因而周边草木长得特别得快。每回她和母亲去看望父亲,都要先拿一把镰刀割去墓前的树枝和荒草。
想得入神了,她没注意到何铭忽然停住的身影,脚下的低跟皮鞋差点碾上他锃亮的鞋跟。
视线下移,面前一新一旧两块石碑挨得很近。
何铭弯下腰将一束蓝粉相间的鲜花摆在字迹斑驳的墓碑前。他的手指轻轻滑过“慈母”二字,口中喃喃:“妈,我来看你了。”
仅仅是一个弓着身的后背,她便能感受到萦绕在他周身的哀伤。祝流双盯着他后颈处支棱起的一绺头发,默默不语。
“这是流双……”他忽的开口,让出半个身位给她。
在何铭的注视下,祝流双跨步上前。绞着衣角的手指松开,她慢慢蹲下来与他并排。
照片上的女人眉目含笑,长着一张秀美温柔的脸庞。何铭的一双丹凤眼明明像极了她,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因为他没有在母亲面前解释他们的关系,祝流双有些拿不准该如何称呼照片上的女子。思来想去,她还是低低地唤了声“谢阿姨”。
山里头安静,唯有风声最为喧嚣。
她指着墓前的鲜花问道:“这是阿姨最喜欢的花吗?”
何铭点头,开口时声音喑哑:“嗯,千鸟草,象征着自由。”
浅色的花瓣缀在带着水汽的绿枝上,宛如一只只轻盈的飞燕。祝流双将歪斜的花束摆正,微笑着说:“阿姨一定很开心,这么多年了,你还能记得她最爱的花。”
说着,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一块方帕,一点一点擦拭起石碑上的灰尘。何铭的头耷拉下来,一双眼睛隐在睫毛下面,微微颤动。
在冰凉的墓碑上来来回回擦拭了好多遍,她才敢转头去看身旁的人:“真好啊,谢医生的墓就在阿姨的边上,也算得上是家人团圆了。”
何铭往旁边挪了一丈,将一束白色的乒乓菊摆到谢静之的墓前,怅惘地望向远方:“外婆的墓在下面,外婆喜欢水,所以当初选在了离湖最近的地方。”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讲起一些关于家人的往事,寥寥数语,却道出许多酸楚。
天色更暗了些,乌鸦在山林里盘旋。一声声凄楚的长鸣过后,何铭蓦然起身。
“回去吧……”他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看向她时眼底闪着复杂的光。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好走,离开墓园走回车上,两人只花了十多分钟的时间。
衣衫摩挲着车门,汽车引擎发动时,祝流双正在给自己扣安全带。
“流双,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何铭盯着前面的路目不斜视,指尖抚摸着方向盘上的皮套。
祝流双仰头:“什么事?”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忽然不安起来。
“如果,你……要是有喜欢的人,”车轮碾过碎石,嘎吱嘎吱。他喉头滚动,声音令她如坠冰窟,“我们可以随时离婚。”
恼人的织布机又在她耳朵里工作了,“哐当哐当”搅和得她无法思考。有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碎片朝四面八方迸溅。祝流双猛然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他岿然不动,好似在讲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幸好何铭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
勉强掩下脸上的错愕,祝流双扭过头去看窗外。刚刚他还带她去了墓园,怎么转眼又变成了这样?
“学长,”她气极反笑,讥诮出声,“好歹我也是个有契约精神的人……当初的决定并非一时儿戏。学长是觉得谢医生过世了,我没有可用价值了,所以……”
刹车来得猝不及防,她觉察到身旁的人在看自己,于是挺起胸膛,留给他一张倨傲的侧脸。
“不是,你误会了……”男人笨拙地张了张嘴,试图解释,“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那就好。”祝流双刻意把脑袋支到窗户上,低回地说,“我以为学长当初同意和我领证,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话锋一转,她唉声叹气道:“掉进海里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一块浮木,哪有多余的力气去寻找另一块?况且,你已是我目前能够寻到的条件最好的人选了……”
条件最好的人选,她说得一字一顿,听的人却无意识地蹙眉。
“好,我明白了。”何铭重新发动车子,了然道。
祝流双收起针尖对麦芒的架势
,语气软下来:“之前听说学长要在外地常驻,因而我也没考虑过日后咱俩该如何相处。如今你回来了……肯定会有诸多劳烦你的地方。要是旁人问起我们的关系……”
一句话断在最关键处,她在等他的回答。
“男女朋友。”何铭平静地说——
作者有话说:双双OS:快气炸了!
学长OS:虽然有点可惜,但我不能耽误了这么好的姑娘……
[摊手][摊手]毕竟大家都没有上帝视角。
本来是11点半更的,结果写着写着就超过12点了呜呜呜呜
第87章 秘密撞破
那天下午,祝流双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心情回到家中的。她唯一记得的是那晚后半夜的风特别大,第二天晨起时,推开窗户,小区的水泥路面上散落了一地的桂花。
她心里还有气,却找不到正大光明的理由发泄。于是,她单方面决定与何铭“断联”几天,等满腹怨念消化得差不多了,再考虑日后两人的相处问题。
陷入僵局的第五天,祝流双意外收到了来自何铭的微信消息。
【这周日你要去美食街摆摊吗?】
彼时,她正待在工位上跟客户公司的财务因为对账问题掰扯不清。键盘敲得都快快冒烟了,两人依旧各持己见。
瞥见消息的刹那,祝流双胸中的怒火一下子偃旗息鼓。钉钉聊天栏上,对方还在持续输出,她放弃了回怼,心平气和地打下一句话。
【吴姐,你说的都有理。要不这样吧,下周我抽空去你们公司一趟,咱俩花点时间再当面核对。】
得到对方勉强的回应后,她揉着酸痛的后颈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她抬手去摸索放在桌角的手机,嘴角莫名就翘了起来。
“流双……”对面突然冒出个脑袋,庄晓倩欲言又止,像是被某件事情困扰住了。
祝流双藏起手机,敞亮地问:“庄姐,这都第四次了!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不就是……想再来探探你的口风嘛。”庄晓倩不好意思地支吾着,声音从牙齿缝里漏出来。
“什么口风?”
庄晓倩撑着下巴,眉毛拧到了一块儿:“就老刘那堂弟……你真不考虑考虑?”
刘岚君的堂弟,不就是岳临?
祝流双果断摇头:“岳医生条件那么好,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要不是老刘偏要我当说客……”庄晓倩继续说,“岳临读了那么多年书,一直单着。好不容易碰上个看对眼的,结果,你没看上人家!嗨……别看他外表长得跟花心大萝卜似的,其实是一张白纸。”
岳临纯不纯情祝流双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但岳临喜欢自己这事,她觉得挺莫名其妙的。两人统共也没见过几回,更别说其他深入了解了,喜欢一个人是这么随便的?
“流双,你现在不是没男朋友吗?要不再看看?追人和被别人追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庄晓倩以为她动摇了,便乘胜追击。
手机又振动了两下。
【你要是出摊,我就不加班了。】
祝流双抽空瞥了一眼,心下一横,对庄晓倩说:“姐,我有男朋友了。”
反正何铭说了,若旁人问起来,就说他们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天!什么时候的事?”庄晓倩惊叫出声,“我小姐妹说,那天酒席上有个大帅哥来主桌找过你……不会就是本尊吧?”
望着对方一惊一乍的模样,几分无奈不经意间从她眼底流出。
“有一段时间了。”说一半藏一半是她惯用的伎俩,若再多添点细节,怕是很快就能被庄晓倩挖个底朝天。
“藏得怪深的啊!”庄晓倩斜眼笑道,“诶呦呦,这就害羞上了。”
祝流双抿着唇,腼腆地低下了头。当然,害羞也是可以乔装的。用羞涩做借口,可以帮她挡掉不少追问。
“得……我这就跟我们家老刘通气去。让岳临那小子早点断了念想。”庄晓倩不再八卦,朗声道,“毕竟挖人墙角的事太缺德了,可不能做。”
没想到这次庄晓倩竟如此轻巧地放过了自己,祝流双诧异又庆幸地抄起桌上的茶杯,自顾自喝了口水润嗓子。
何铭前后两条微信间隔十分钟,想来他现在应该挺闲的?
如此想着,祝流双解锁手机,预备给他捎个信儿过去。
哪料,食指将将点进微信页面,母亲顾春玲的电话便火急火燎地打了进来。她不假思索地接通:“喂,妈。有事?”
电话那头是诡异的沉默。
“妈?妈?”得不到回应,祝流双以为母亲误拨了电话,准备挂断。
“小双,”女人的声音陡然响起,语气是不同以往的严肃,“你现在能不能回家一趟?”
“啊?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呢。”祝流双连忙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嗯……你请个假回来吧。”顾春玲的声音听上去硬邦邦的,像在克制着什么。
以母亲的本性,即便身体疼痛难忍,也会硬撑着。怎么今天主动要求她回家去?
虽然心中纳罕,但祝流双并没有在电话里过多询问,只乖顺地回答:“知道了,我现在就请假。”
挂了电话,她匆匆忙忙卷起笔记本塞进包里,起身便要走。
“阿姨怎么了?”庄晓倩随口关心了一句。
“可能身体不太舒服。姐,我回趟家……”祝流双走到门口突然停下,压低声音道,“郭总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去银行办业务了。”
半个多小时后,祝流双赶到单元楼下。因为怕耽搁了时间,她一口气跑上了六楼。
“流双,今天下班挺早的啊!”邱艳开门出来,乐呵呵地跟她打招呼。
祝流双呼吸还没平复,呼出一口气喊了声:“邱姨。”
自从和吕风划清界限后,两家的接触便越来越少了。而邱艳对她的态度,倒是愈发客气。
“你妈今儿个在大扫除呢,我看她来来回回扔了不少旧东西了。”邱艳说着便往楼梯口走。
大扫除?
祝流双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摸索钥匙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她沉下脸来。
难道……母亲翻到她的结婚证了?
应该不会吧?平日里大扫除,母亲也不会擅自翻动她的衣柜。
一定是她多心了!祝流双在心里再三安慰自己。
思绪搅和成一团,她心神不宁地开了门。窗帘拉得严实,客厅光线不好,和大晚上没什么区别。
“人呢?”她一面在玄关处换鞋,一面嘀咕。母亲这么着急忙慌地把她叫回家,自个儿倒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她摸着墙去按开关,忽然望见沙发上有个黑乎乎的虚影。吸顶灯亮起的刹那,母亲的目光攫住了她。
“妈,你在家啊!怎么不开灯呢?”客厅过分安静,祝流双故意弄出些动静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顾春玲裹着一件起了球的毛衣开衫,一动不动地望着女儿。她膝盖上摊着本红红的册子。“小双,你能告诉妈,这是什么吗?”她颤抖着捏起红皮册子,内页朝外展开。
笑容僵在嘴边,祝流双的脸瞬间失去血色。正对着她的恰巧是她与何铭的结婚登记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结结巴巴地开口:“妈……是……是结婚证。”
顾春玲腾地站起来,表情因为愤怒而扭曲:“好,真是好!女儿领证了……我这个做母亲的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祝流双,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吗?”
浮肿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顾春玲的语调像完全失去了控制,尖利而刺耳。
祝流双狠命地攥紧手心,硬生生将眼眶里的泪逼了回去。她从来没见过母亲发这么大的火。在她心里,母亲一直是温吞的,唯唯诺诺的。
她曾设想过这一日的到来,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疾风骤雨。
是她太过自以为是了!
顾春玲的眉头深深地皱着,拧起一道狰狞的沟壑。她合上红色册子,一把扔到地上,语气寒凉如坚冰:“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这也正常。毕竟我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脚步。可婚姻大事……怎么能瞒着呢?要不是今天被我翻了出来,你还打算藏多久?”说完,两行清泪从眼角滚落。
身子晃动几下,顾春玲跌坐回沙发里。
这么多年,她含辛茹苦将女儿拉扯大,换来的却是女儿的有意欺瞒,这是她难以接受的。
顾春玲感到无比沮丧,她呜咽出
声,很快,低低的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懊悔像潮水一般席卷全身,祝流双猛地抱住母亲,泪水一涌而出:“妈,对不起。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瞒着您……不该什么事都自己做决定……您别哭,哭会加重眼病的……您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行。”
打吗,顾春玲怎么下得去手?
这么多年,她连一句重话都没对女儿说过。她只是太伤心了,伤心到心窝子一抽一抽地疼。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落,滴在祝流双的手背上。
母亲哭得声音嘶哑,肩膀抖动,祝流双也跟着止不住地落泪。
两个人哭作一团,她们身后的白墙上,照片里的祝向东依然是年轻时的模样。他淡淡地笑着,一双深情的眼睛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
老楼隔音差,闹出这么大动静,自然免不了邻居们的嘘寒问暖。
楼下的窗户一扇接一扇地打开,有人探出头大声问:“这是出什么事了,哪家在哭啊?”
宣泄完情绪的母女俩冷静下来,相顾无言。
良久,顾春玲伸手替祝流双擦去了眼角的泪痕。她是做母亲的,生气归生气,伤心归伤心,可看着女儿半跪在自己面前,哭成个泪人,也是不忍心的。
“说说吧,为什么瞒着妈。”她脸还冷着,语气却不再强硬。
祝流双转身捡起地上的结婚证,把脸贴到母亲膝盖上:“我和他交往好几个月了,挺合得来的。谢医生突然出事,在监护室里生死未卜,我们想让他少点遗憾……”
她望了眼头顶的灯,将半真半假的话包裹进平静的语调里。
“谢医生能给我看病,其实是托了小何的人情吧?”顾春玲突然截断话头,“当时我就想不通,每次去复诊,老爷子总要拉着我问一些关于你的事。这样看来……他早就知道了?”
顺着母亲的话,祝流双“嗯”了声,她没把头抬起来,虚虚地靠在母亲的腿上。灯芯绒裤子有些粗糙,一下一下摩挲着她泛红的脸颊。
“妈巴不得你早日找个好人家……可你呢,一边跟我说不急着找男朋友,一边背着我和人家谈恋爱,领证……”顾春玲点着女儿的太阳穴,道,“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
“一开始,是因为交往的时间不够长,想等久一点再告诉您。”谎言包裹上真心便成了蜜糖,祝流双顿了顿,将理由编造得更为合理,“后来,匆匆领了证,怕您反对,我们就打算先瞒着……”
“晚上叫小何来家里一趟吧!”顾春玲拢了拢胸前的开衫,叹了口气说。
第88章 上门拜访
“听见没,让小何晚上来家里吃饭。”
祝流双仰起头,下意识反驳:“家里都没什么菜……要不,还是改天吧。”
“四菜一汤总归是能做出来的,”顾春玲睨了女儿一眼,没好气地说,“我都没嫌弃他不知礼数,难不成还想搞个满汉全席?”
“知道了,我这就去给他打电话。”祝流双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应声时差点咬到舌尖。她捏着结婚证往卧室方向走,脚步随心跳一起变得凌乱。
母亲去厨房备菜了,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视线落到墙角的衣柜上。柜门敞开着,左半边的外套挂得错落有致,而右半边——却像一座随时要坍塌的山丘。不用想也知道,母亲翻到结婚证时有多震惊。
事情已成定局,当务之急是通知何铭。
虽然,对于他能否配合自己这件事没什么把握,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给他打去电话。
“嘟嘟嘟”听筒里的忙音撞在耳膜上,泛起阵阵带着涩意的疼。她心急如焚,挂了电话给他发微信。
【学长,在忙吗?有急事找你,看到速速回电!】
一句话刚打完,还没来得及发送出去,手机倒是先振动起来。来电显示上“何铭”二字,跟着她的太阳穴一起“突突”地狂跳。
“喂,学长。”她按下接听键,顺势坐到床板上,“结婚证……被我妈看到了。”手指揪起一圈被角,因为心虚,她的底气弱了三分。
电话那头传来鼠标点击电脑界面的声音,男人似乎并不惊讶这个结果,语气平静地问她:“需要我配合你做什么吗?”
她原本酝酿了大段的解释,却被他短短一句话推了回去。祝流双瞬时哑然,松开攥紧被单的手,虚掩着话筒道:“我妈说,让你今天过来吃晚饭。事情来得突然……学长你要是没空也没关系,改天好了……”
说到最后,她牵强地弯起嘴角,干笑两声。仿佛这样做,就能缓解自己的局促。
“我那边过来有点久,大约七点到可以吗?”男人醇厚的声音裹着嘶嘶电流声传来,“你们那儿上门见家长有什么规矩吗?礼品……”
厨房的菜板被切得“砰砰”响,祝流双哪有什么心思考虑上门规矩,此刻她心中一团乱麻,便囫囵道:“不用不用……你人先过来就行。”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男人扣响桌面问。
被单因为她不停的揉搓而变得皱巴巴的,她眼下一黯,压低声音回:“有的,电话里说不太方便……一会儿你快到了我下楼来接你。”
“好,晚上见。”
挂断电话,祝流双才发现自己的半边耳朵已然滚烫。这绯红的热度与羞涩无关,更像是埋藏于心底的不安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
为了靠近他,得到他,她撒了一个又一个的谎。她欺骗了母亲,欺骗了他,甚至——还需要他帮着她一起撒谎。
她突然害怕,倘若有一天,他发现她是一个满口谎言的人,又会如何看她。
肩膀慢慢向内收拢,她将整颗脑袋埋进臂窝,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墙上的时钟不知疲倦地走着,距离晚间七点还有两个小时。在卧室里当了半晌鸵鸟的祝流双心事重重地走了出来。
厨房内忙得热火朝天,顾春玲正在油锅里煎鲫鱼,听到身后有动静,便头也不回地问:“打个电话怎么打了这么久?小何说几点过来?”
鱼腥味混合着姜蒜味扑鼻而来,祝流双捏着鼻子说:“差不多七点到。”
“那我是不是烧早了啊?”顾春玲给鲫鱼翻了个面,纠结道,“鲫鱼做红烧还是清汤?”
瞅了眼油锅里翻着白眼的鲫鱼,祝流双心不在焉地说:“煮汤吧,他口味清淡……”
“烧汤的话,再煎两个荷包蛋怎么样?鲜一点……”
水池里放着半只三黄鸡,翅膀冻得蜷缩成一团,想来是明天的晚饭食材,被顾春玲提前拿出来撑场面了。
“都行……”祝流双打开水龙头,打算用温水冲一冲把鸡肉化冻。热水冒着白烟冲到鸡皮上,水花四处乱溅,可她全然未觉。
顾春玲顾不得还在滋啦泛泡的油锅,先替女儿关了水龙头:“快别忙活了,热水里汆一下更省事。”
被母亲赶到一旁,祝流双不敢闲着,于是拿起篮子里的山药准备削皮。才削了半根山药,掌心便红了起来,一股难耐的痒意顺着掌纹往外爬。
她都忘了,自己对山药皮有轻微的过敏。平日里削山药都会戴上一次性手套,今日昏头昏脑的大约忘记了。
“赶紧出去,别添乱了。”顾春玲皱起眉,嘴里碎碎念道,“厨房有妈在呢,你先去抹点风油精。”望着女儿讷然离去的背影,她忍不住摇了摇头。
祝流双听了母亲的话去药箱里翻风油精,抹了一把在手心,辣人的凉意掩盖了钻心的痒,但没过一会儿风油精便失效了。她记起某日在网上看到的妙招分享,便跑去卫生间取了吹风机,“嗡嗡”的热风对着掌心吹了好几分钟,竟奇迹般的不痒了。
而她散在天外的思绪也在吹风机不断奏响的嗡鸣声中归了位。
再次接到何铭的电话时,她
正在客厅里擦拭餐桌。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如果仔细听,还能隐约捕捉到商场大喇叭的宣传语。
“学长在哪儿?”
何铭低咳一声道:“正巧路过商场,进来买点礼品。阿……阿姨平时除了关节肿痛还有哪儿不好?”
她抓着抹布在一块地方来回擦拭,木桌上的水渍干了湿,湿了干:“肠胃功能不是很好,还有……免疫力比较差。”
“好,我知道了。”他的声音跟随脚步晃动,“提早半小时下班了,所以大概可以早点到你家。”
除了“谢谢”,祝流双好像不知道自己该回他什么。想了半天,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提醒电话那头的人开车注意安全。
通话结束,许多念头翻涌而来。方才他在电话里问她时,那认真而慎重的语气,足以让她神情恍惚。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相恋许久的爱侣,男方为了这一次上门拜访,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和诚意。
六点半刚过,厨房里飘出鲫鱼汤的清香。顾春玲将剁成块的鸡肉倒进油锅,大火爆炒。“小双,问问小何,到哪儿了?”她拉长调子冲门外喊,声音隐隐透着些紧张。
“应该在路上吧,到了他会联系我的。”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祝流双探出头去朝楼下张望,冷风吹得她一激灵。
窄窄的水泥小道上,慢悠悠掠过一道汽车的黑影,隔得远,她看不清车牌。但直觉告诉她,应该是何铭的车。
黑影在十幢单元楼下停住,与此同时,祝流双收到了来自何铭的微信消息。
【我到了,下来吧。】
“妈,我下楼看看去……”
“外边风大,把外套穿上!”顾春玲掀开锅盖,往砂锅里撒了一把葱花的功夫,客厅的人已经咋咋呼呼跑没影了。她目光呆滞地望了眼黑洞洞的窗外,不知为何,心里顿觉空落落的。
————
纤细小巧的黑影在楼梯间穿梭,脚步越迈越急,及至单元楼下,祝流双一个趔趄,差点与水泥地来了个亲密接触。好在手还死死抓着楼梯扶手,不至于在如此特殊的时刻丢了脸面。
重新站稳后,她捋了捋衣角的褶皱,迈着小碎步朝何铭的车走去。
深秋的夜晚没有月亮,路边唯一一盏路灯虽是修好了,但灯泡瓦数低,需要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才能看清彼此的面容。
祝流双走到黑色SUV跟前,才发现何铭并未坐在车里。他半靠在车门上,正静静地等她。
该不会……刚才楼梯间的那幕,被他瞧见了吧?
她心下嘀咕,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的脸。
路灯昏暗,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原本清冷的眼睛,似蒙了一层如水的轻纱。一切如常,甚至——因为灯光的映衬,他看上去比平时更为温和。
祝流双放下心来,微微翘起唇道:“学长。”
男人颔首,兀自走去车尾。后备箱里放了好几个礼盒,他弯腰去拿,不忘招呼上愣在原地的祝流双。
“流双,过来搭把手。”
听见何铭喊她,她加紧步子走过去,问:“要拿什么东西吗?”
“这两盒轻的,你拿着。”一红一绿两个礼盒递到她手里。祝流双好奇,凑到眼前仔细瞧了瞧。绿盒子里装的是茶叶,“狮峰龙井”她虽没喝过,但在郭扬的办公桌上见过。至于红色盒子,光从外包装上的图案便可猜出里边装的东西是燕窝。
“学长其实不用买这么多……”祝流双神色复杂地掂量着手里的东西,欲言又止。
“应该的。”何铭关上后备箱,提了另外四盒礼品道,“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合适,就随大流买了点。”
燕窝,龙井,驼奶粉,冬虫夏草……他所谓的随大流,到了她眼里却成了极度“破费”。祝流双面上虽勉力笑着,嘴里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便将自己扮作哑巴,只顾闷头走路。
“流双,是不是要对下词?”落后她一步远的男人突然开口叫住她。
祝流双扭头。
哦!她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何铭手里的分量不轻,就这么停在路中央等待她的下文。
倏忽间,祝流双胆怯起来,目光开始游离,她压根不敢直视面前人的眼睛。
“学长……我和我妈说,咱俩交往了三个月,后来因为谢医生出了意外才急匆匆决定领证……”
“嗯。”男人眸色深重。
“我们本来就是校友,今年春天因为工作原因有了频繁交集,互有好感所以开始交往……”她语速很慢,边思考边说,“如果我妈问起,为什么领证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告诉她,你就说是我拦着不让你说的。”
手中的礼盒微微摇晃,她能感觉到何铭的目光正聚焦在自己脸上,可她不敢回望他,生怕一对视,紧张慌乱的眼神便能把她出卖。
路边的碎石都快被她数出花来了,祝流双才等来一句“知道了”。
楼梯间的感应灯亮起,男人的脸庞忽明忽暗,她读不懂他的表情。胸中腾起浪涛,积攒多时的忐忑和不安,最终化作支离的脚步。
“我家在六楼,感应灯不是很灵敏,学长当心脚下。”二楼的廊灯熄灭,三楼的廊灯却没有应声亮起。在一片寂寂的灰暗里,祝流双尴尬出声。
“嗯,我看得见。”
他们摸黑上到四楼,这回廊灯倒是准时亮了。
五楼六楼的灯也都没坏,祝流双呼出一口气,表情稍稍放松了些。
“603是我家。”将一个礼盒放到地上,她掏出钥匙开门,“我妈应该做好饭菜了。学长……一会儿她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别多说。”
毕竟,多说多错。要是有些口供对不上,她母亲肯定是要起疑的——
作者有话说:“毛脚女婿”第一次上门,肯定要做全礼数啊!虽然在学长心里这是演戏,但他还是很尽职的。
既然都上门了,那就谈谈住一起的事吧[摊手]
第89章 盘根问底
好巧不巧,对面601的门再度被推开。
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引得两人同时转头。
开门的人是吕风,他一只手提着袋厨余垃圾,一只手扶住门框低头换鞋,扭过身时目光正对上祝流双的。
“小双?今天下班这么晚啊……”话说到一半,男人脸上的笑容蓦地冻住,眼底泛起一股难言的情绪,“这位是……男朋友?”
虽说是问句,却带了万分笃定的语气。
气氛微妙,祝流双收拢微张的嘴,点了点头。
垃圾袋摩擦裤腿,发出沙沙的碎响,吕风平静地关了门,背对着二人说:“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啊!谈恋爱都不知会一声,十多年的老邻居了,改天叫上你男朋友……一起吃个宵夜认识认识啊……小风哥给你把把关。”
不等祝流双开口,他脸上浮起故作轻松的笑意:“那……我先下楼了,怕错过垃圾分类房开放的时间。”说着,他扬起下巴,直视那个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男人,眼神倨傲,带着极具挑剔的锋芒。
头顶的感应灯突然熄灭,又很快随着抑扬顿挫的脚步声亮起。拎着垃圾袋的男人匆匆走下楼,不肖一会儿工夫,那身影便湮没在黑漆漆的夜幕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留在六楼的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等吕风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楼梯间的窗户洞开,一丝卷着寒意的夜风蹭过脖颈。
“他……叫吕风。是我的小学、初中同学……”祝流双吞咽几声,才找回声音。
“嗯。”何铭的表情纹丝不动,他低头看了看被拉绳勒出红印子的掌心,淡淡道,“开门吧。”
他记忆力不差,吕风这张脸虽然只在梦缘饭店门口见过一回,但还是能立马认出。男人
的直觉告诉他,对方对自己充满了敌意。单凭那人离开时过分直白的眼神,便能感知一二。
何铭无意在祝流双面前谈论其他男人,却也不免疑惑:吕风也好,岳临也罢,为何她放着爱慕者不选,偏偏挑了与她算不得熟悉的自己。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木门往里打开。
“家里没有男人的拖鞋……鞋套可以吗?”
灰扑扑的一次性鞋套在半空中晃动,略显磕碜。祝流双垂头瞧了眼何铭锃光发亮的黑色皮鞋,不好意思极了。
男人并未犹豫,他放下礼盒接过鞋套,就这么半蹲着套到了自己的脚上。
“穿什么鞋套啊!你让小何直接走进来不就行了……”顾春玲将砂锅重重地搁到餐桌上,“反正这地板是要拖的。”
被母亲的冷眼一睨,祝流双噤了声。她身旁的何铭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往脚上套另一只鞋套。套完,他才直起身礼貌地打招呼:“阿姨好。”
喉结滚动,他眸色温和地望向那个算不得陌生的中年女人。
顾春玲心中腹诽:还叫阿姨?不得换个称呼?正欲脱口,又生生收住。她都还没承认这门仓促的婚事,自然不能这么快认人做女婿。
这么想着,她摆起脸色朝女儿道:“还不带小何过来吃饭……”
母亲的语气不咸不淡,祝流双的气势便弱了两分。
“学……”她盖住唇改口说,“你先去餐桌上坐着,我去拿碗筷。”
等她拿了三副碗筷从厨房出来,餐桌俨然成了母亲盘根问底的“公堂”。她不知道他们谈论了多少,心里不住地紧张。
“妈——怎么光说话不动筷啊,菜都要凉了。”祝流双本想缓和下气氛,话音刚落便收获了母亲的一记眼风。那白眼明晃晃地责备她:碗筷都没放呢,怎么吃?
迅速摆好碗筷,她讪讪地收回手,缩了下脖子坐回自己的餐椅上。
砂锅顶上冒着蒸腾的烟气,鲫鱼的鲜香混合着荷包蛋的油香扑面而来。
“好香啊!我肚子都饿坏了……”祝流双用筷子夹了块鱼肉,自顾自尝了口,“鱼肉竟然一点也不老,超好吃!”她的语气比以往任何一日都要夸张,摆明了实在母亲戴高帽。
顾春玲自然看得出女儿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她不想把场面闹得太难看,于是主动破冰说,“小何也动筷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听小双说你平时吃得清淡,今天的菜都没放辣椒。”
“阿姨费心了。”何铭顺着顾春玲的话往下说,“小双心细,总能记得我的喜好。”
夸人的话让人听着耳根熨贴,祝流双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还好啦,看得多了就记住了。”她的筷子再次伸向了热气腾腾的砂锅,鱼肚子还没夹起来就被顾春玲出声打断。
“别光你一个人吃肚子上的肉啊,留块给小何。”
手中的动作一顿,祝流双吐吐舌头将筷子转向一旁的清炒山药。母亲平日里并不管吃饭夹菜的问题,她吃穿用度节俭,好吃的都紧着自己。今晚大约是有何铭这个外人在,才特意出声点她。
何铭抬眸在餐桌上转了一圈,他伸手用汤勺舀了一块肉,动作自然地铺到祝流双的碗面上。
“阿姨,我喜欢吃鱼尾巴。”他淡笑着说。
闷头吃饭的祝流双悠悠地抬眼,白米饭上放着的那块鱼肉正好是她半途掉进汤里的鱼肚子。欣喜在眼底闪烁,她默默夹了菜送进嘴里,反复咀嚼,竟不太舍得吞下去。
她想:即便是作秀也无所谓,何铭能如此配合自己,实在让她心满意足。
小两口你来我往的动作顾春玲看在眼里,就连女儿那偷偷摸摸憋笑的表情也没有错过。她忽觉欣慰,紧抿的嘴角慢慢松懈下来。
“小双说,你们俩之前就在交往了。什么时候的事?”
“四月份开始的。”祝流双抢答道。
“又没问你!”顾春玲白了女儿一眼,面色不悦。
“哦……”
何铭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算起来,我们认识挺多年的了。小双是我学妹,高中的时候在学校里偶尔能碰见,但不熟。正巧今年我们俩家公司有合作,共事久了才发现我俩很投缘,就尝试交往看看。”
“那你父母知道吗?”顾春玲用汤匙截断话头,瓷勺抄起一块排骨,“小双可是把我瞒得死死的。”
何铭捏了捏虎口,斟酌道:“交往的事,我父亲是知道的,外公也知道。至于我母亲……她很多年前就意外过世了。不过,我带小双去墓园看过她。”
“这样……不好意思啊,小何。阿姨勾起你的伤心事了……”顾春玲如此说着,看向女儿的目光却更沉了。敢情大家都知道,只瞒了她一个?
祝流双的筷尖在白莹的米饭里戳出一个小窝,她根本没接收到母亲的信号,全身上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俩人的对话上。
母亲的问题很密,让人措手不及。好在何铭的应变能力颇强,每一次回答都能做到事无巨细。
就好像……他们之间虚无缥缈的恋情是真实存在的。
“阿姨知道你外公的事,谢医生是个大好人……我很感谢他。”说到谢静之,顾春玲不免惋惜,她话音一转又问,“当时情况虽然紧急,但结婚毕竟是人生大事,你们俩谁也不通知就去领了证,是不是太把婚姻当儿戏了?”
“不是的……”祝流双反驳。
可惜母亲连个眼神都不给她,而是反问何铭:“阿姨也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要是你们真心相爱,我也是会考虑的……怎么就能瞒我这么久呢?”
这事他们在楼下就对好口供了,何铭迟迟不答,祝流双却是急了。她在桌子底下悄悄抬了脚,往何铭的鞋套上踢了踢。力道不大,跟只猫挠痒痒似的。
餐桌底下的小小波澜顾春玲无从察觉,在她探究的目光里,面前的小伙子皱起眉头,一张俊脸看上去十分为难。
“阿姨,实在抱歉,是我让小双不要告诉您的。这件事……我欠考虑了,没有充分照顾您的感受。”何铭说话不紧不慢,明明语气没什么起伏,却有一种让人听到心里去的魔力,“我原想等过段时间,以小双男朋友的身份出现在您面前。明年,等外公的丧期过了,再和您谈我们俩结婚的事。万事总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样您也更容易接受我。”
碗底的小窝戳成了大窟窿,祝流双闷闷地插不进嘴。
他字字句句将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余光中,她瞥见男人削尖的下巴微微耸动,下巴颏上那颗淡棕色的小痣一晃一晃的,扰得她眼眶起了热意。
顾春玲绷着脸没表态,筷子在餐桌上无节奏地敲了两下,她将视线投向一声不吭的女儿。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单凭女儿此刻这一副痴痴望着人家的傻样,她便知道,女儿是真心喜欢何铭。
至于何铭,她接触太短没法妄下结论。不过……小伙子长相周正,工作也好,从方才的言谈举止看,应该是个心细会照顾人的。就是家里人丁单薄了一些……
顾春玲仍有顾虑,既然他母亲早逝,那他父亲呢?有没有再娶?
“小何,阿姨书读得不多,问的问题可能有些冒昧,但有些事情还是要问问清楚的。”她揉了揉太阳穴道,“你母亲过世这么多年,你父亲有再娶吗?平日里关系怎么样?”
关于父亲再娶的细枝末节何铭不想多谈,于是干脆道:“父亲有新的家庭,我们平常来往不多。母亲去世后,我是同外公外婆一起住的。”
“哦!”顾春玲回味了一番才感慨出声,“你这孩子,也是不容易。”
“妈——菜都没怎么动呢!总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回去吧?”顾春玲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是在让何铭自揭伤疤,祝流双不忍听下去,便假装要恼。
“对对对,小何别客气,快吃饭吧……”
一场没有硝烟的拉锯战总算告一段落,在坐三人各有各的心思。
顾春玲不满女儿和何铭欺瞒自己,只是其一。她更担忧的,是对方家里会不会看轻女儿的问题。毕竟,招呼都不打,就如此草率地领了证,外人看来,好像是她女儿上赶着要嫁给人家。她自己年轻时吃尽了婆媳相处的苦头,自然也怕女儿重蹈覆辙,更何况男方家里还是个后妈。现在打听清楚了,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有了歇息。
祝流双猜不到母亲的顾虑,她扒拉几口饭,正在为刚才的“险险过关”暗自庆幸。
喜悦让她短暂忘却了欺骗母亲的愧疚,而这份过意不去,却悄无声息地转嫁到了何铭身上。祝家的客厅一眼望得到头,和他之前在云河住的单位宿舍差不多大小。几人都不说话,碗筷碰撞的声音便格外明显。
眼前这位顾阿姨,他在老宅碰上过几回,虽然相处不多,但也看得出是个淳朴敦厚的人。如今她如此慎重地盘问他与祝流双交往领证的细节,又细细打探他的家庭情况,可见是真心在为女儿考量他这个名义上的女婿。
他口上说着违心的话,心里却徒生出几分歉疚来。他不知道如果谎言被戳破,这位母亲该是何等的伤心,更确切地说是愤怒和失望。
————
吃过晚饭,祝流双主动承包了洗碗的任务,水龙头刚打开,又被母亲赶出了厨房。
“把小何一个人晾在外面怪不好意思的,妈来洗,你去给他泡杯熏豆茶,陪陪他。”流水声盖过了母亲的声音,祝流双听了两遍才听清。
她将水渍擦到围裙上,转身在橱柜里鼓捣几下。
客厅的电视机里正播着广告,祝流双没仔细听,她端着一杯熏豆茶走到何铭身边,道:“今年新熏的豆子,很香……要不要喝喝看?”
身侧的沙发塌陷了一块,何铭盯着玻璃杯里游走的熏豆和芝麻粒出神。
“流双,阿姨刚才说……”他欲言又止,脸上是难得一见的纠结神情,仿佛接下来要谈论的事情让他难以启齿。
“我妈说什么?”祝流双歪头,困惑地看着他。
“她说既然领证了,就不该两地分居。”
祝流双猛地瞪大了眼睛,连话都不会说了。她母亲下午还在为自己瞒着她的事情耿耿于怀,大发雷霆呢!怎么才见了人,就催着他们同居了?——
作者有话说:昨晚加完班码字码到一半睡着了[托腮]今天补上。
明天终于要比赛了,结束就可以解脱了!
第90章 挑一间房
客厅墙上的挂钟并没有因为祝流双的一时失语而停止走动。时间在这时显得尤为漫长,也许是过了十秒钟,也许是过了十分钟。等她将三魂七窍重新收复归位时,面上的表情终于不似将才那般震惊。
何铭的脸近在眼前,因为她无意识的靠近,他侧了个身默默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咳咳——”男人伸手蹭了蹭人中,脸上滑过不自然的神色,“我家里有两间客卧,住是没问题。不过……”
祝流双赶忙出声打断:“不是……学长,我没想过要和你……同居。”因为情急,她说话时双手胡乱挥舞。提到“同居”两个字,声音忽然低下来,嗡嗡的大概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清。
“我这就去跟我妈谈谈!”她“噌”地站起来,两道秀眉挤在一起。
望着祝流双头也不回的背影,何铭撑在沙发上的五指越收越拢。当初在医院长廊上,他为何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如今看来,假戏已到了不得不真做的地步。而他,也该为自己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承担应有的后果。
刹那间,诸多懊恼袭上心头。
他其实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外公没有过世,那他们也会被老爷子催着准备婚礼然后像任何一对普通夫妻那样过日子。
只可惜,外公走得突然。他日日失眠难安,身心都未从老人家病逝的噩耗中解脱出来,因而搁置了他与祝流双的问题。他以为她隐藏得很好,起码现阶段还能以“男女朋友”的名义对外应付,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脚步声渐小,伴随着“嗤啦”一声,厨房的推拉门阖上了。何铭听不到里头的动静,只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被相机快门按下了暂停键,独独祝流双左右摇摆的手臂和口中那句“我没想过要和你同居”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想来——她是不愿意和他同住的。
毕竟,她曾明明白白告诉过自己,因为家族遗传基因的问题,她不想孕育下一代。
————
“妈——我帮您擦碗。”走进厨房,祝流双便殷勤地拿了块擦碗布抢活干。
顾春玲眼都不带斜的,皮笑肉不笑道:“不在外边陪着小何说话,进来凑什么热闹?”
祝流双扭头朝客厅望了眼,还是不放心,于是小碎步走过去将推拉门关起。
“您刚才,跟何铭说什么了?”她故意把水龙头开大了些,用哗哗的水声遮盖人声。
“还能说什么?”顾春玲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证都领了,那自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喽!小何外公刚过世,想晚一年办婚礼妈能理解,但总不能一直让你俩分居吧?”
“怎么能算分居呢,菰城这么小,我们要想见面,天天能见着!”祝流双撒着娇,挽起母亲的胳膊道,“再说,您身体不好,我想在家多陪陪您嘛!”
顾春玲沉默着不说话,把最后一只盘子冲洗干净后,抽出自己的胳膊道:“妈还年轻,现在打着针吃着药,维持得挺好的。你多操心操心自己吧,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做什么事都冲动……要么闪婚闪离,要么单身主义,动不动就满口宣扬丁克……反正就是不让父母省心。”
祝流双自知理亏,低着头不说话,嘴角瘪着装出一副可怜样。
“也罢……我看小何人品还行,说话做事都能顾着你。既然选择了他,就好好跟人家过日子。咱们家本来就人少,小何也是个可怜人,要是你俩能早点生个孩子,家里还能热闹热闹。”顾春玲拿走女儿手里的擦碗布,一边擦盘子一边说,“趁妈腿脚还利索,给你们带带孩子也是可以的。”
“妈——你怎么说风就是雨的啊!”祝流双本就对“生孩子”一事心有戚戚,听到母亲这么快开始催生,眉头瞬间打了结。
“成了家也算是大人了,怎么,难道还害羞不成?”顾春玲只当女儿羞怯于男女之事,于是小声嘀咕道,“二楼你张姨家的女儿,三十岁结的婚,五年了还没动静。去年开始每周去生殖科报道……听说现在年轻人或多或少有点哪方面的毛病,尤其是女人,年纪越往上啊越难生。到时候怀不上,还不得被人说闲话……”
顾春玲刻意收敛着嗓子说话,声音里“嘶嘶”地漏着气,嘴巴一张一合时,两道法令纹尤为明显。
祝流双耳中“哄”的一响,她忽然听不见母亲的声音了。眼前只剩下母亲那紫红色的嘴唇,上面的唇纹很深,唇角依稀可见几片皮屑的影子。
她发觉,母亲和外婆越来越像了
,不仅神态相似,甚至连说教时的声音也如出一辙。
“妈!”手指伸入耳道口随意搅了搅,祝流双突然出声打断。
顾春玲不由地一愣,嘴巴拢圆成“O”型:“怎……怎么了?”
祝流双上前,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声音软软的:“您说的这些……我都懂。但日子是我自己过的,别人说不说闲话,和我没关系,我不在乎。”
“妈在乎!”顾春玲急了眼,甩掉女儿的手道,“你爸走后,咱们孤儿寡母的受了不少白眼,要不是为了你,妈哪里舍得卖了房子搬家?你是妈唯一的女儿,妈只希望你这辈子能够身体健康,家庭幸福。这样,等我哪天到下面去了,也好跟你爸有个交代。”
“妈,既然您在乎别人的闲话,那我现在就更不该搬出去住呀!”祝流双抓住空档插话道,“婚礼起码要明年,现在我俩对外只说是男女朋友,谈个恋爱就同居,您不怕别人笑话我啊?”
顾春玲转头拍拍女儿的肩:“妈自有说辞……要是有人问起来,我就说冬天冷,开电瓶车来来回回不方便,你住单位宿舍了。”
“我们单位哪有宿舍啊!”祝流双拉长了脸。
“那就是在外面租了房子。”顾春玲有些不耐烦,撵着女儿的背往外赶,“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一把老骨头可不能耽误你们小两口过日子。你们这些小年轻,想法一天换一个的,保不准分居几天,感情淡了就吵着要去离婚。”
“妈——”祝流双的理由通通被母亲反驳了回去,任由她说破了嘴皮,顾春玲都坚决要将她“赶出家门”。
游说没有成功,她垂头丧气地走出厨房。一抬头,就见何铭神情淡淡地望着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掀起了波澜。
“失败了。”她摊摊手,有气无力道,“我妈说,这周末就让我搬去你那儿。”
距离周末也就两天功夫,她周五周六都上班,能搬的日子只有周日。一想到要大动干戈地搬家,祝流双便觉得头疼,更别说同居了。
当初拐人家上贼船领证结婚时有多大胆,现在就有多心虚。
她真的,没有做好和他同吃同住的准备啊!
“呵呵——”何铭保持缄默,她便干笑两声,用气音说,“要不今天你先早点回去,其他的事等周日再看?说不定……我妈改变主意了呢!”
见何铭依旧不开口,祝流双有些慌了神,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如潮水一般席卷着她。背在身后的手腕被攥出一圈红痕,她定了定心神,装作不甚在意地说:“要是真说服不了她,你就当找了个……”
“阿姨,我还得赶回公司去加个班。”不等她说完,何铭提高了音量说。
一时紧张,她倒是差点忘了,这里不是别地,而是她家。有些话是不能随口乱说的。心有余悸的祝流双抿紧嘴巴,跟随着何铭的视线一同望向站在厨房门口的母亲。
“妈,他工作挺忙的,经常加班。”
顾春玲没听到方才俩人在客厅的对话,看女儿脸颊红扑扑的,以为自己打搅了小两口独处,面上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这么晚,还要回去加班啊!那小何你路上小心点开车。”
“谢谢阿姨。”何铭说着便起了身,一面转到后头把沙发上的垫子整理好,一面对顾春玲说,“那我周日过来接小双,东西如果太多,可以等我来了一块儿打包。”
“诶诶——”一句话听得顾春玲心里别提有多舒坦,瞧着何铭整理沙发的姿势,她觉得女儿真真是选对了人。
将何铭送到门口,望着他下楼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顾春玲才轻轻关上家门。玄关处被遗忘的几个礼盒再度出现在她视线里,她走上前,拎起来打量。
“小双,小何今天带上门的东西可不便宜啊……这个牌子的燕窝,妈之前听你邱姨提过,大几千块钱一盒呢!还有……”
顾春玲正欲继续说,却被截断了话头。
“妈……您别管价不价格了,人家既然拿来了,就证明他负担得起。”祝流双幽幽地说,心里五味杂陈,“您都说了,毛脚女婿第一次上门,自然要正式一点。”
“妈刚开始还怕小何这孩子不靠谱,现在看来,不仅人贴心,还肯为你花钱,总算是放了半颗心下来。”顾春玲一会儿看看燕窝,一会儿瞧瞧冬虫夏草,不觉为难起来,“这些东西,妈都用不着,要是你外公外婆还在,倒是能给他们送些去。要不你问问小何,发票还在不……”
母亲话里的意思她立马就领会了,她撇撇嘴,哭笑不得地说:“妈——哪有人问送礼的要发票的啊,您想退了换钱?”
“这不是太破费了嘛……小何的心意我领了。”顾春玲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妥,她的心思简单,一两万的礼品实在是太贵了,不如换了钱留给小两口自己过日子用。
“人家本来就是送给您的,您收着便是。就当……跟着你女儿享福了呗!”祝流双装作嬉皮笑脸的模样去扯母亲的衣角。
好一会儿,顾春玲才欣慰地点头:“诶诶——你爸要是泉下有知,指不定多高兴呢。赶明儿咱们找个时间,去看看你爸。要不……带上小何一起去?”
假笑戛然而止,听着母亲的提议,祝流双的身体随之一僵,原本放松的五指一下子紧绷起来,攥成了拳头。未几,她敷衍道:“以后再说吧……”
顾春玲心知碰了女儿的禁区,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双,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放下,让她如何放得下呢?
祝流双痛苦地闭上眼睛。周遭的一切都被按下了静音键,唯独记忆里的声音咄咄逼人。
“祝流双,听说你爸爸是杀人犯!那你不就是小杀人犯?”
“喂——杀人犯的女儿,你怎么不去死啊!”
“血债血偿,你爸爸身上背了十条人名,你怎么还能安心地坐在教室里读书?”
……
眼前晃过血红的光,玻璃碎片四处飞溅,“杀人偿命”四个血淋淋的大字爬上她的脑门……祝流双猛然睁开眼,额头被细密的汗珠包裹。
“哪里不舒服吗?脸怎么白了?”顾春玲担忧地问。
祝流双抚上冰冰凉的脸颊,缓缓吐出几个字:“没什么。”随即,踉跄着步子走回卧室。
“小双——”任凭母亲如何叫唤她,她也像没听见似的不再回头。
房间里黑漆漆的,她没有开灯。
正对窗户的香樟树伸展着枝条,在萧瑟的夜风里张牙舞爪。她讷讷地走到窗边,双手撑住窗台,眼睛望向外面左右摇晃的黑影,可她的眼中,没有焦点也没有一丝光亮。
父亲的死是她不可触碰的禁区。
那时她虽年纪不大,但也已半只脚跨进了青春期,心思格外得敏感。周围同学,邻居的闲言碎语不断击垮着她脆弱的神经。还有乘客家属的恶意报复,更是让她家鸡犬不宁。
她的父亲,明明是这场意外的受害者之一,却因为公交车司机的身份,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被冠以“杀人犯”的莫须有罪名。而作为家属,她和母亲除了要经受亲人离世的苦痛,还饱受了无尽的谩骂和内心的煎熬。
在母亲面前,她是坚强懂事的女儿,是与母亲相依相扶的战友。
脱离母亲,四下无人时,她只是她自己。
那个躲在恐惧和阴暗里战战兢兢的小女孩从来都不曾消失过。
因此,她不敢坐公交车,不敢再去寻找跟当年有关的新闻,甚至——鲜少去看望深爱她的父亲。
“滋滋——”手机在黑暗里发出幽暗的光。
祝流双偏过头,定定地望着它,直到那道幽光完全暗下去。
但很快,光又亮了。
她挪着步子走到床边。
【何铭:我家有两间客卧,一间是带卫生间的,但没有做衣柜。一间有衣帽间,只是洗澡上厕所要去客卫。你挑一间吧……】
点开手机微信,何铭的消息映入眼帘。屏幕光线过亮,祝流双揉了揉泛疼的眼角才放大照片。
照片有好几张,把两间客卧的格局都拍全了。
算算时间,这个点他应该到家没多久吧!
沉寂无光的黑眸里落入一颗星子,祝流双一面凝视聊天框,一面把玩着自己的发梢。手指绕紧发丝慢慢打圈,她还未想好要怎么回复他。
聊天框顶再次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心底里涌出一丝一缕的期许。
“滋滋——”消息送抵。
【何铭:主卧我自己在睡,卫生间衣帽间都有,如果你想住这间,也可以。】
紧跟着消息一起抵达的,还有三张主卧的照片——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各位久等!
下章正式开启同居生活啦[三花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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