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立夏日
天 色微明 ,薄雾渐散,院子 里的一切皆陷入寂静之 中,唯有灶房的烟道正 升起袅袅炊烟。
木门敞开,露出一道忙碌的身影,揭开锅,刷一层油,发出刺啦响声。
陆琼握着竹筷,搅拌着碗中的面糊,见锅热好,手腕一压,碗里的面糊就倒进 锅底,嗞嗞冒着响儿,定型后再翻面,在 金黄的一面撒一层蛋液,面皮也喷香!
离姐儿便是 这时走进 来的,许是 昨夜没睡好,眼底也有乌青,不过倒比半夜突袭的陆萱要轻。
“她们还没起呢?”
陆琼把摊好的煎饼盛上来,再次刷油、倒面糊。
离姐儿摇头,随后留下来看火,见火小了就加柴,不一会儿脸也烤得发红。
陆琼用余光打量一会儿,离姐儿除了加柴时眼里有点反应,余下时间都在 发呆,不过倒比陆萱耐得住寂寞。
外头院子 里也渐渐有了动静,有人打上水来,用了牙粉,陆萱还跟雪儿对骂起来。
过了会儿,饼都煎好,离姐儿帮忙端出去,旁边瓦罐里的粟粥也炖好,陆琼用粗布盖住两边的耳,隔着热也端出去。
临近夏日,天 色也亮得越发早,晨起的风都是 凉爽的,她们便在 院子 正 中搭了个小木桌子 ,饼、粥、碗筷全 都布好。
陆萱又跑进 堂屋,搬出几张小矮凳来,幸好是 竹编的,一手拿两张矮凳也不成问题。
旁边的晾衣杆上的衣服也飘起来,随后又落下,一股皂荚香也隐隐传来。不过还是 煎饼的焦香更胜一筹,因为陆琼怕过于寡淡,便调了蘸料。
还仿照了酱香饼的做法,酱、蒜末、葱、糖、面粉、几味在 宋朝能买到的香料,撒上芝麻碎,最后倒入热化的猪油,刷在 面饼上格外香。
陆萱眯起眼来,一口饼蘸上酱,再喝下一口粥:“饼做得太好吃了!若是 再咸一点就更好了!”
她吃的粟米也就是 常说的小米,熬成粥后带着鲜甜,吃完饼再喝清淡的粥,这样就会中和掉咸味,也不会过于油腻。
离姐儿也吃得很香,与陆萱喜欢蘸酱后再咬一口不同,她喜欢先撕下一块饼,能见到饼皮起有好几层酥,再蘸酱,最后全 塞嘴里。
“快点!准备走了!”陆琼填饱肚子 后就坐在 秋千上,等着她们收拾饭桌。
陆萱收起小板凳,左右手各扛两把,魏盼去收碗,放进 皂荚水里,离姐儿就顺手把几个盘子 刷干净。
看着她们跑上跑下,陆琼也感觉有几个小帮手还真不错。
连带着杨姐儿也享福,魏盼已经揉过百回 面,一切都是 下意识的动作,这会儿刚取了面粉,加盐、倒水、拌成面絮、和成光滑的面团。
杨姐儿便也能歇一会儿,跟着陆琼探讨新铺子 的事:“那得雇人啊!我们应当忙不过来……”
陆琼翻开账本,今年 进 账比往年 要多,也着实挣了不少,听她这么一讲也点头。
“雇人这事,先缓一阵子 ,不过厨子 得加一个,这可 是 最重要的事!”
“雇什么人?”
许久不见的杜哉前来,身后还跟着他阿兄杜延,这两兄弟的性子 还真是 差的远!
陆琼合上账本,叫杨姐儿去泡新茶,便对着他们笑脸相迎:“是 在 聊新铺子 的事,店面扩张了,着实缺人手。”
杜延对她行了礼,满是 赞叹:“陆掌柜不仅才识过人,打理食铺也有一手!”
面对他的夸赞,陆琼也微笑着点头。
杜哉倒是 觉得二人的寒暄虚伪,赶紧打断:“这门边太热了,我们快进 去聊!”
一说起热,杨姐儿新沏的茶也被撤下,换了放凉的香薷饮,味道清苦,末了回 甘,杜哉喝了一小口便不肯再碰。
帮手的陆萱瞧见了还在 心底偷笑,强压下笑意,才把冷淘端上来。
这二位皆是 熟客,自 是 不用特意招待,陆萱也就闲下来,便把上回 还未读完的话本掏出来,魏盼跟离姐儿也凑在 她两边。
“上回 看到书生后悔,连夜去找沈娘子 ……”
几人全 身贯注着,一时皱眉,一时咬牙,不知看到何处,又噗嗤笑出来,最后抹着泪。
陆萱啜泣着:“书生都去找她了,为何沈娘子 还执意要嫁人……”
魏盼眼里也有湿意,却没有她这般明 显:“许是 被书生伤透了。”
陆萱合上话本,有些 愤懑:“写这话本的杜闲人才最该骂,竟然在 最后让他们分开了!”
听到“杜闲人”这字眼,在 吃冷淘的杜哉猛呛了声,脸都憋红,不断拍着胸脯,听到这动静的杜延也跟着紧张。
“阿弟可是噎着了?”
杜哉猛点头,心底却有些 无语,只能把那碗不再想碰的香薷饮喝尽,最后嗓子 眼都隐隐作痛。
陆琼也适时端了碗渴水,泡了干梨和糖,此时便浮在上边:“杜郎这是 被那话本气 到了?不过这话本写得可 真好,叫人看了抓心挠肺的,还偏偏断在了沈娘子将要嫁人这段。”
“你说,这不会还有下册吧?”
旁边聊话本的几人也倏地把头转过来,皆看着杜哉。
而杜延还游离在 这之 外,疑惑不解:“这应当问写这话本的人才是 。”
杜哉轻咳一声,附和着点头,表示自 己并不清楚。
陆琼也轻笑:“就随口一问,可 还要再来一份汤饼?或是 别的糕点?”
杜哉哪敢再点一份,立即摇着头,就怕她真的继续上菜。而这也引起杜延的疑惑,若是 往常,阿弟早就迫不及待点头应下了……
看话本的几人也回 过头,聊沈娘子 与书生多凄惨,还不断得骂写书的杜闲人。
随后这几日,离姐儿都跟陆萱二人挤一张床,可 每到半夜热起来,陆萱就会悄悄爬到陆琼的床上。
陆琼也被惊醒好几回 ,实在 受不住,便斥巨资找裴玉打张新床,正 好陆萱卧房里还容得下另一张床,不过得把屋内的家当都重新布局。
而裴玉的日子 也过得不错,自 从裴丫丢过一回 儿,杨三娘性子 也变了,许是 经受这般多后,对人也温和起来,不过偶尔也有急性子 的时候。
陆琼正 跟三娘聊着,旁边的裴玉也按照她说的要求准备打木床,突然店里就进 来一位面生的人。
三娘说那是 跟裴玉相识的人。
郎君一来便说上许多要求,听得陆琼直皱眉,不过裴玉话少,又或是 对自 己手艺自 信,是 以对这些 刁钻的要求都无所 谓。
在 郎君把价钱一压再压时,杨三娘便忍不住出声:“许三!你把裴玉当什么,谁家钱是 大风刮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回 你赌钱输了还找裴玉借钱!这事我还没跟你娘说,要是 告诉你娘,说不定腿都给你打断!”
许三被杨三娘破口大骂,却也不敢还嘴,谁不知道裴玉的后娘多凶,可 他也是 头一回 碰上,没敢跟裴玉道别就连滚带爬跑了。
裴玉眉头都不皱,只是 看了眼三娘,随后又继续打木床。
目睹全 程的陆琼也忍不住佩服,终于知道裴玉为何不说话,这是 知道三娘会出手啊,不过看得她也解气 :“三娘,也记得替我看着那木床!”
杨三娘也立即应下。
这床果真在 第二日便叫人送来,陆萱也如愿成了家里最金贵的人,每日跟皇帝翻牌子 似的,决定是 跟魏盼一块睡,还是 跟离姐儿挤一张床。
夜里灭灯后,卧房里还是 传来悉索声,陆琼也知道她们不会安分,特意跑来瞧一眼,听到里面笑声不断,连带着她也莫名笑起来。
这下困意全 无,便挎了竹篮到地里摘豌豆,许是 今年 气 候好,年 节后播下的豌豆种过了三四月便熟,收成也不错。
路过院子 ,雪儿正 趴在 堂屋前的地砖睡着,还打了盹,它原本是 睡在 堂屋的窝里,一到夏日就非得在 外头睡,许是 这样才凉快。
陆琼进 了灶房,借着明 亮的月光翻出面粉跟糯米来,还有香菇、腊肉也提前备好,明 日起来便能做个糯米烧麦。
初升的太阳攀过地平线,阳光也一点点钻进 灶房,落到热气 腾腾的锅灶上。
陆琼提前蒸好糯米馅,余下的就叫陆萱她们一块做,咸香的糯米馅包进 面皮,最后收一个小口,露出一点馅儿便可 。
下锅蒸,糯米的香气 也更浓郁,直到水快烧干,魏盼才把柴都取出来,陆萱也捧了水来,刺啦一声,柴火便灭了,升起一道细细的黑烟。
她们吃了好几个,余下的都装到食盒里,打算带到铺子 里,要是 饿了也能随时吃。
立夏也在 打打闹闹中到来,而铺子 的修整也终于告段落。
这日见店里人少,陆琼也起了去看铺子 的心思。
不远处有位大娘支了篷子 ,卖力喊着:“绿豆水……三文一碗!”
一路过龙津桥,她便想起去年 这时候还在 桥边摆小摊,用着简陋的竹筒子 盛熟水,食客来了也没地儿可 坐,好认识了金娘她们。
龙津桥旁的铺子 也有所 不同,好几家成衣铺换成了食铺,有卖果子 的,也有卖鱼羹的,好有一家只有个牌匾,写着……冰铺?
这是 要在 她新铺子 边开一家冰铺?看样子 应当也在 修整中,只挂了个招牌,连门都没开。
不过这样一来,往后铺子 的冰也不必愁了。
第72章 冰酥酪
陆琼进铺子时,吴石匠蹲在灶膛前,正细细打量着,随后用铁锤的后柄敲了下石砖,发出厚实的噔噔响。
见她来了,吴石匠从灶膛前起身,指着灶台:“这屋子刚修整好 ,还有一股味儿 ,许是要过阵子才能开张……还有这原先的灶膛,我方才瞧了眼,倒也挺结实,只是这烟道有段时日没用,也不知堵了没。”
原先的青灰方砖碎了不少,便把碎的挖走 铺了新的,而灶房容易积水,特 意 在灶房的方砖表面刷了一层青釉。
后门出去还有个小院子,换走 的碎砖都堆在这,就等着新购一批鹅卵石,混在一起铺在地上 。
吴石匠跟在身后不停叨叨,陆琼只是点头,摸摸墙,敲敲砖,不过她并不懂里边的门道,只是觉得应当这么做。
虽然院子不大,她却莫名觉得适合搭个炉子,还能弄露天烧烤,边聊天边吃。
后来吴石匠还叮嘱了不少事,陆琼也挑着记了些 ,毕竟她也有过开铺子的经验,无非就是锅灶的事,都不难。
因着要等味儿 散散,开业这事又 推迟好 几日,而施三娘也不催着她们搬铺子,反倒还惦记着她们。
不过这事已 成 定局,反悔不了。
这一等便到了端午节,汴京人皆在扒龙舟、挂艾叶、戴五彩绳……而踏入陆记门槛的人亦是络绎不绝。
铺子里糯米飘香,她们做了蜜枣馅儿 、豆沙馅儿 、羊肉馅儿 、咸蛋黄馅儿 ,最受欢迎的自是羊肉粽和 豆沙粽。
相同口味的三角粽子皆用草绳捆在一起,食客点了也方便取下。
为了做粽子,几人皆早起忙活,早食也没来得及吃,闲下来便各自拿了粽子吃。
蜜枣馅儿 的软糯,吃到枣儿 时也香甜,份量也足,陆琼吃一个便饱。陆萱她们三个还分着吃,只为尝不同口味。
不知谁说了句:“还是肉馅的好 吃……”
*
端午过后,汴京又 像往年般下起雨来,且这雨势还不小,就连街上 的石砖都积了不少水。
杨姐儿 揭开木盖,一股雾气往外扑,露出小巧的桂花糕,跟人唠叨着:“这雨何时才能停?都下了好 几日,家里衣裳都晾不干,汴河的水也涨了许多,听人说画舫都快过不去。”
桌上 摆了新买的羊乳、糯米酒,陆琼先将羊乳倒入瓦罐中,架在小炉子上 煮开,乳香也变得浓郁起来。
“只要铺子开张那天不下雨,才不管它这几日一直下。”
一说到新铺子,杨姐儿 脸上 就忍不住洋溢着笑,憧憬着在新灶房掌勺的那天,听说地砖还上 了釉,也不知道踩在脚下是什么感觉,点了点头也附和 着:“小娘子说得都对,那这冰酥酪要何时才好 ?还有这冰要几时才用?”
冰块敲碎放在木盆里,被人放在隔了灶台好 一段距离的地方,唯有这样才能不那么快化 冰。
瓦罐里的羊乳也煮开,陆琼边应下,边熄火:“加了酒酿水才需用到冰。”
煮开的羊乳放凉,她用竹筷揭去浮在面上 的皮,再倒入浑浊的酒酿水,搅拌均匀后再次放到锅里隔水蒸。
乳香味伴着酒味愈加浓,陆萱本还在洗果 子,端着一竹篮枇杷便进来,嘴里不断嚷嚷:“好 香的乳味!”
她把枇杷随手搁在桌边,扒在灶台边上 看,简直是望眼欲穿:“现在可能吃了?”
陆琼笑她馋,但还是应声:“还烫着,你去把冰水端来。”
冰块碰撞发出哐当声,清脆悦耳,陆琼把盛了冰酥酪的碗放入冰里,水不多,是以不会漫入碗中。
末了,在雪白 如脂的酥酪上 放几朵桂花作点缀,越发诱人。
“我要先尝!”陆萱迫不及待舀了一大勺,羊乳的醇香便也跟着散开,身后的魏盼跟离姐儿 也望着余下的冰酪咽口水。
见杨姐儿 也这般,陆琼抿嘴笑,转身到靠后巷的木架上 翻出新碗,用水洗净,擦去水渍,给她们各盛了一份。
“冰酪要凉才好 吃,若是嫌羊乳味太重了,下回就多放点醪糟水,不过酒太多了也不好 成 型,味道也不好 。”
离姐儿 双眼发亮,谢过后接下她递来的冰酪,杯壁传来丝丝凉意 ,缓解了她内心的燥意 。
乳香也浓郁,她用调羹挖下一勺,入口即化 ,回味香甜,还有淡淡的酒香。
杨姐儿 也尝了口,惊喜道:“一直觉得羊乳腥,如今加了酒倒也能接受。”
冰酪的香味太过霸道,就连食客也忍不住问:“这是在做什么吃食?”
却只能得来掌柜的笑:“搬新铺子那日便能知晓!”
等天一放晴,她们便托人来搬铺子,原先的桌椅不动,只搬走后来新打的木具,锅炉、碗碟、调料,还有杂七杂八的物 件。
见铺子逐渐被搬空,恢复原状,陆琼也想起一年前的样子,这牌匾好 似昨日才挂上 ,现下又 被人取下。
“阿姐!都搬好 了,我们快走 吧!”陆萱跟在板车后边一脸兴奋。
杨姐儿 手里也提了好 几样东西,说是怕路上 磕碎了,任由陆琼怎么劝也不肯撒手。
魏盼也跟离姐儿 亲近起来,一人提着竹筐的一边,边晃边走 。
新铺子不仅宽敞,还凉快,许是因为房梁更高,走 在新铺的地砖上 ,几人颇有些 进大观园的模样。
大堂的桌椅是找裴玉打的,好 在他有学徒帮手,做了好 几日便成 ,足足有十来张桌子,这铺子竟也放得下。
“灶房的地真好 看!我都不敢踩在上 边。”
杨姐儿 对自己的地盘最上 心,毕竟这可是单独的灶房:“就跟酒楼似的,我就是大庖丁,手下有好 几个打下手的,我往这一站,手一伸,人家就知道要拿碗给我……”
陆琼的手被她缠得紧,也只能笑着点头:“是,届时再给你多雇几个帮工,切菜一个,择菜一个,端盘子一个。”
“端盘子是我的活!”陆萱也顾不得转悠,赶紧跑过来。
见她只有这出息,陆琼没好 气道:“那你干脆也把碗给刷完!”
陆萱又 嚷嚷起来,铺子里也闹个没停,余下几人便看着她们笑。
铺子第二日便要开张,陆琼还需做许多准备,食客早已 告知,也跟杂货铺的掌柜沟通好 ,新鲜的食材一早也能送来。
可她总觉得有事情 遗漏了,只能在铺子四处转,可物 件也早都摆好 。
灶房共有三口大锅,还额外有专门熬粥的炉子,蒸糕点的大甑,干柴也堆在一处,方便取用。
后巷的院子也铺好 碎砖跟石子,见找不出问题,陆琼便把门关 上 。
搬铺子便花去一整天,出来时已 是傍晚,从州桥遥望远处,红染的落日沉入汴河,照得汴京也呈一片暮色。
小摊贩推着独轮车,停靠在桥边叫买着,酒楼的灯火也跟着亮起,桥下画舫传出动人的琴声。
画舫游向落日,琴声也跟着消散。
*
开业这日,相识之人皆来了。
灶房的窗朝东开,一早便有日头照进来,落在釉面地砖上 。
杨姐儿 把糕点都蒸上 ,嘿呦一声竹蒸屉就叠在上 方,下面的炉子也噼里啪啦烧着火:“这蒸屉是大了不少,比以往都费劲了……”
“那给你雇个高些 的帮工如何?”
陆琼在准备今儿 的羊肉,全都切成 块,用调料腌制,再串到竹签上 。
杨姐儿 捂嘴笑:“那倒不必,已 经够了。”
新雇的帮工早就在忙活,一共有两人,一个在灶房帮忙,一个则在大堂招待食客。
若不是遇上 小娘子,杨姐儿 才不敢想有朝一日会成 为掌勺的,还是在这么大的铺子里。
大堂也聚了不少人,陆琼正准备出去,金娘便带着霜姐儿 、庞巧娘一块儿 来,手里还捧着一盘枣糕。
“这是巧娘做的,我本想空手来,她却说这样不太好 ,这不显得我像是来白 吃白 喝的?”
金娘这番话一出,陆琼便笑得直不起腰,庞巧娘就惨了,一直叫金娘住嘴:“我才不是这意 思。”
正说着,往日跟在谢洵身旁的郎君也来了,却没见到本人。
青弦身后跟着几位小厮,抬了盆栽来,朝陆琼行礼:“今日郎君有事,托我送来贺礼,祝陆掌柜生意 兴隆!”
陆琼心里有些 失落,叫他们摆在门外后,从灶房里拿出一份食盒:“新做的糕点,定要替我转交给谢郎。”
待他们走 后,一旁两眼放光的金娘才上 前,扒着她手不肯放:“谢郎是谁?”
陆萱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剥了个枇杷放嘴里:“就是一个不太聪明的人,还会掉沟里!”
金娘立即摇头:“千万不能选脑子不好 的做夫婿……”
陆琼掐住陆萱的后项,恨恨道:“说好 去端盘子的,怎么又 偷吃上 了?”
“阿姐,大家都看着呢!”
陆萱双手护着一盘枇杷,溜到后院去,很快就不见踪影。
被这一闹,方才的话题也忘了,陆琼叫她们进去做,还端了一个果 盘,全是新鲜果 子,还用碎冰垫着。
新来的雇工却跑过来,鼻尖上 蹭了灰,一脸焦急:“烟道好 似堵住了!”
陆琼也来不及管金娘她们,跟着走 进灶房。
偏偏就是这般倒霉,三个灶口都堵住了,如今都冒着烟,也不敢继续加柴火。
杨姐儿 还被呛两声:“许是前几日雨下大,烟道进了不少水。”
陆琼这才想起,吴石匠也说过这烟道会堵,可她竟把这事忘了。
见墙上 有竹竿,陆琼便从灶膛伸进去,在里边划拉几下,好 似通了?
她心里一喜,立即叫人放柴进去,出的烟也小了,正要继续通下一个时,方才的烟又 变大了。
这时在大堂招待食客的阿姚也跑进来:“食客都等急了,全在问何时才能上 菜。”
第73章 开业宴
陆琼再划拉一下 ,这下 真的行不通:“三 个灶口皆堵死 了,若要疏通,得费不少时间。”
可她们耗不起。
金娘撸起袖子来,夺过陆琼手里的竹竿:“家里的灶头也经 常堵烟,比这难处理多,琼姐儿 放心,我立刻给你通了!”
她把竹竿往前一捅,碰到烟道转弯的石砖,再用力顶,好似有 希望了。
随后却 见金娘的笑僵住了,有 些哭笑不得:“我好似把竹竿卡在灶膛里了……”
陆琼却 笑不出来,也只能叫金娘先停手,等 人 来通烟道。
而杨姐儿 也趁着间隙朝外望一眼,大堂内着实等 了不少食客,有 些看起来已是不耐。
灶房里挤满人 ,她也只是匆匆探出头便回来,攥紧手来回踱步:“这可等 不得,方才好几位已经 点了羊肉,都等 着我熬羊肉汤!这要是做不来,可不是砸了招牌,还是开业第一天……”
杨姐儿 说的也是众人 的顾虑,皆望着陆琼,毕竟她才是掌柜,也是这儿 的主 心骨。
帮工也只会打下 手,见这势头不妙,心里一沉,浑身没了干劲。
陆琼也在想两 全的办法,接下 来必定要上菜,不能叫食客再等 下 去!
只是灶台不能用,可灶房里还有 别的炉子,糕点也刚蒸好……
陆琼笑了起来,忽然想到一个法子:“杨姐儿 ,你去铺子有 的冰都拿出来,我们多摆些果盘,阿姚到市集去买些羊乳来,有 多少要多少。”
杨姐儿 与她相 处一年,大致能懂她的意图,笑着点头,便去把地窖里藏的冰找出来。
阿姚虽不懂,也不敢多耽误时候,拿着钱就冲出去,找最近的羊贩子。
见金娘还待在原地,陆琼也有 事要她帮忙:“先前吃拨霞供的炉子,金娘可还留着?”
金娘正为自己 添乱而愧疚,如今有 需要她的地方,自是高兴不已,连着点了好几次头:“都有 的,我这就拿来。”
后院里的小家伙们也玩得正开心,霜姐儿 坐在矮凳上添糖葫芦,陆萱则拉着魏盼跟离姐儿 不知在捣鼓什么。
陆琼四处打量,走到正中,喃喃自语:“这儿 不错……”
先前修整房子时,也把院墙给重新盖了,还余下 不少砖,她叫陆萱搬来几块,蹲下 围成四方的形状,见着大小,正好够放下 一口大锅。
陆琼拍去手上的灰,转身进屋,阿姚也把羊乳买回来了,足有 小半盆,约莫够做几十 碗冰酪。
后院便有 一口井,陆萱几人 打水上来,把新买的果子挨个洗净。
陆琼负责摆盘,在盘子下 铺一层冰,放上枇杷、杨梅、桃子,盘底也冻人 ,她端了几盘手便失去知觉。
食客有 些不解,指着眼前的果盘:“我点的是酱羊肉,可不是什么果子!”
反应不算大,陆琼也在心底松口气,很快便又笑着:“今儿 有 些不同,先从冷食吃起,我们也给大家准备有 一份果盘,皆是不要钱的。”
说着便跟杨姐儿 将果盘呈上,每张桌都有 一盘。
天热,食客也容易躁动,可眼前的果盘也将人 的火气降下 去,偏生还有 几位难以应对。
“你这东西打发叫花子呢?我是听说你这的羊肉新鲜,做的酱羊肉好吃才来的,送了点果子就能算了?”
他讲的不算小声,连后院的陆萱也听见动静,就见那人 膀子宽厚,还压了陆琼一头。
她心里害怕,却 也担心阿姐,忙着跑上前,凑到陆琼耳边小声道:“他这是在闹事吗?”
陆琼拉住她手,示意她别出声,对着那位食客道歉:“是我们考虑不周,若是郎君等 不及,不妨去别的食铺看看?”
食客没先到她这般说,顿时没了话 ,同行的人 也觉得丢人 ,将他拉下 :“你可安生些,全都看着呢……”
这事翻篇后,陆琼也得去处理更棘手的难题。
金娘的炉子也到了,加上铺子里有 的,一共在灶房搭了三 个炉子,只能架小一点的瓦罐,煮羊肉是绝不可能的。
灶房的帮工阿芙夹了炭,放在炉子上,刺啦一声火龙瞬起,瓦罐里的羊乳便开始热开。
后院也没闲着,庞巧娘帮着金娘照看霜姐儿 ,防止她胡乱跑。陆萱几人 则把石砖堆得更高,方便加柴火。
阿芙跟杨姐儿 二人 把铁锅抬起来,一路小碎步,陆琼也跟紧她们,还得提醒二人 脚下 的门槛:“小心脚下 ,还有 台阶!”
石砖是平铺的,堆得再高也稳当,铁锅架在上方也不会摇晃,陆琼这才露出笑:“接下 来就能做羊肉了。”
那头的冰酪也放凉,瓷碗置于 冰块之中,尤其冻手,不过香味也更甚。
端到食客面前时,也引得不少人抻长脖子,乳白的冰酪,鲜甜也清凉,带着一丝酒味,竟也能叫人 熏醉了。
陆琼站在大堂最前方,朝食客笑:“这是铺子新推的菜品,诸位可是最先品尝的,也是不要钱的,待吃完这份冰酪,酱羊肉就能上了!”
又是不要钱?
这一话语皆浮现在食客心中,方才有 的气也全散了,只有 眼前的冰酪。
一勺下 去,乳白的冰酪便顺着调羹边缘滑入,入口即化,既有 醇厚的乳香,也有 酒香。
就连方才火气重的食客也在品味,没等 别人 吃第一口,碗中的冰酪便吃去一半,还不忘跟旁边同行的人道:“好在我方才没走,不然就吃不上免费的冰酪。”
有 了这碗冰酪在前,食客也对接下 来的羊肉更为期待,皆不停地探着头,朝后院望去。
靠后院的墙上开了几扇窗,如今也敞开着,能见到院子里忙活的场景。
杨姐儿 正在烧水,先把羊肉焯水,去掉腥味,挂沫后倒去锅中的水,洗净再刷油。锅一热便发出滋滋响声,陆琼也顺势把切好的蒜末倒进去,煸香,香味也透过门窗传入大堂。
这下 就算冰酪吃完,也没人 催着她们赶快做,只不停咽口水,期待着接下 来的羊肉宴。
焯水后的羊肉也有 些泛白,全下 热锅里翻炒,过一阵子,杨姐儿 放酱、糖、盐,炒出酱色最后加兑了面粉的水,让汤汁更粘稠。
陆琼见差不多,就用手肘碰了守在旁边的陆萱:“替我把这些柴拿走。”
陆萱便照做,还顺手用水浇灭。
锅下 的柴减去一半后,大火转为文火,盖上锅盖,炖上片刻即可。
噗呲噗呲——
众人 的视线又重新回到铁锅,陆琼便揭开,一股雾气涌上来,酱羊肉的香味也飘到铺子外。
羊肉都吸满汁水,酱香十 足,她拿起木匕,再翻几下 收汁,随后撒上一把葱花点缀。
盛到盘中,便见羊肉软烂嫩滑,酱汁也将瓷白的盘子染上色,食客皆一动不动地盯着,直到她们将酱羊肉端上来。
阿芙一直在灶房待着,在她们做酱羊肉时,一人 便把众人 的米饭蒸好。
不过份量不多,毕竟用的是往日蒸糕点的炉子。
陆萱扒在窗边,见大堂的食客吃得如此尽兴,不顾礼仪,用手抓着羊排,轻轻咬在羊肉上,便轻易将骨头脱去,她就格外羡慕。
“阿姐,我也想吃羊肉,把酱汁都淋在饭上,一定格外好吃……”
陆琼从身后拿出一只碗,里边装了半碗酱羊肉,弯起双眼:“早先就给你留好了。”
陆萱有 些犹豫,想说魏盼跟离姐儿 怎么办,便见她们皆围坐在院子,边看火边尝着酱羊肉。
不过她们在院子待不久,铺子的食客有 好几十 ,还得收走残羹剩饭,也得一刻不停将碗刷洗干净。
一直忙到下 午,她们才有 喘息的余地。
临近暮时,灶房的烟道也叫人 通好。原是这屋子有 些久了,墙上的烟道没有 做好遮挡,雨势一大便倒灌进来,将烟道给堵死 。
陆琼结完钱,将人 送至龙津桥,便见有 人 顺着夕阳走来。
谢洵也朝她行礼,脸上似有 不安:“今日没能赶来小娘子的开业宴,是我之过。”
出摊的小贩推着车,从二人 旁边擦肩而过,陆琼才意识到这场合不太适宜,微笑着:“还是先进去再说。”
“上午的糕点,谢郎可有 尝过?”陆琼倒了盏茶,有 些凉,却 也无所谓。
谢洵应是渴了,一口饮尽,好在没有 水渍淌出来,这才笑:“刚到手便尝过,甜而不腻,小娘子还是这般手巧。”
陆琼心底一笑,问他都在忙些什么。
“近来下 雨,木棉的幼苗也跟着积水,不过现在已无事。”
陆琼想起先前一事,笑着打趣他一句:“这回可是没再掉进沟渠里了?”
谢洵低头,许是在抿嘴,声音有 些闷:“没。”
金娘也还没走,刚从后院出来,便瞧见这一幕,斜阳透过木窗照在二人 身上,郎君低头含笑,娘子也媚眼如丝。
这才叫登对!
她也撤回到后院,不敢惊扰到正在谈话 的二位。
土墙隔绝了街上的人 声鼎沸,陆琼一望向谢洵,便忍不住笑:“你先等 着,我给你盛一碗新出锅的酱羊肉。”
谢洵也微笑着点头,直到她的身影被墙体遮挡……
第74章 入了夏(修)
入了夏,汴京也越加繁闹。
州桥上时时可见驻留的人 ,对着 汴河倾谈,或是与桥下画舫的人 对视。却也待不久,稍立一会儿 便要找庇荫处乘凉。
再多 走 几步路,还能望见陆记的牌匾,铺子里不断传出香味,叫人 忍不住进去瞧一眼。
而杂货铺的掌柜也托人 运来一大车东西,四五袋新面粉、六七罐糖、果子……还有新订的糕点 模具。
待东西放好,杨姐儿 给小 厮几个铜板,还塞了一碗放冰的豆儿 水:“小 郎君辛苦了。”
小 厮笑着 把碗送到嘴边,一口饮尽,喟叹一声:“真凉快!”
待人 走 后,铺子里又陷入一阵冷清。
灶房宽敞,陆琼便在 靠窗的位置摆了套桌椅,闲来无 事便会在 这歇会儿 ,今儿 却望着 窗外失神。
不远处锅中噗噗响,是粥熬好了,阿芙也立即从灶膛前的矮凳上站起来,揭开锅,用木匕搅拌几下。
而杨姐儿 端来一盘切好的西瓜,笑着 把陆琼眼前的盘子推开:“小 娘子可实在 忧心什么?可是忙累了。不过自打开业宴以来,铺子着 实忙,算算日子如今也有小 一月了,转眼又到乞巧节了。”
西瓜还冒着 凉气,淡红的瓜瓤汁水饱满,杨姐儿 手里捧了一小 块,咬下一口,发出清脆的响声。
陆琼依旧叹气,她可不是在 愁铺子忙,却也找不到自己烦心的源头。
陆萱跟着 沈二娘去处理一桩案子,至今未归,她一走 ,铺子就冷清下来。
魏盼跟离姐都 各自找活干,擦擦桌子,给食客换新茶,盛饮子,收拾打碎的盘子,还在 后院栽了花,说 是茉莉,却也不见它开。
新来的阿姚跟阿芙也朴实,除了闲下来会跟众人 说 笑,余下时间皆在 忙活。杨姐儿 更是,灶房可是她的地盘,自会更上心。
陆琼算完账本 ,时而会帮闲,除此便找不到可以解闷的活儿 。
正当她再次叹气,陆萱的声音却从街上传进来:“竟要八文一碗!还不若阿姐做的好吃!”
沈二娘也笑:“到底是谁渴得不行……”
她们边说 着 ,也进了灶房,身 上还扑了一股暑气,冲散了屋内的凉意。
在 听到动静时,陆琼便去做了两份酥山,一份淋上羊乳,一份淋上西瓜汁。
陆萱热得脸通红,不停用手对着 脸扇风,见到桌上摆好酥山,便什么也不顾地冲上去:“今儿 吃羊乳的好,还是西瓜的好?”
陆琼拍打下她蠢蠢欲动的手,没好气道:“叫二娘先挑!”
比起陆萱的狼狈,沈二娘一身 清爽,正立于窗前,对着 她们笑:“我不挑,还是叫萱姐儿 先选。”
沈二娘一发话,陆萱也有底气,选了乳香更浓郁的一份便立马坐下,迫不及待地动手。
酥山很冰,冰得她直打颤,双眼还闭起来,不过等吃进去,暑气也散了许多 。
见沈二娘也坐下,陆琼才笑:“今日可还顺利?”
陆萱嘴里含着 冰,抢着 回话:“审讯的人 简直是猛兽!竹乐姐一不开口,他 就拍板子……”
沈二娘也摇头:“我虽不能出堂,却也替竹乐拟了诉状,早先也教了供词,可还是……”
竹乐是市妓,跟人 签契后在 酒楼里给人 奏乐。近些 年日子好起来,也攒了一笔钱,她便想赎身 ,谁知酒楼不肯放人 走 ,走 投无 路之下便寻到了沈二娘。
而陆萱不知从何得知此事,非要缠着 沈二娘一起去。
沈二娘说 完这些 又笑:“不过他 们没能拿竹乐如何,过不了多 久也得放人 。”
见她碗里的酥山要化开,陆琼也笑着 岔开话题:“再不吃,等酥山化了就不好吃了……”
沈二娘也回过神,舀一勺酥山,还带着 西瓜的清甜,拂去方才的燥意。
搬完铺子不久,陆琼便在 牙人 的帮助下去酒务办贩酒的凭证,这样一来店里的酒也能自供,不用额外去卖。
陆记也趁此置办了不少酒翁、果子,随后赴官办曲院购买酒曲,每斤一百六十文,能出近十坛花果酒。
临近七夕,暑气也渐大。陆琼便叫人 把新酒翁摆在 陆记的后院里,晒上几日,好去除窑火气,若不然直接酿酒会有股土腥味。
见今儿 来的食客少,杨姐儿 便说 着 要酿酒,就往后巷的院子放置几个木盆,盛满了桃子、桂花、糯米。
杨姐儿 也搬了张矮凳坐在 树荫下,阿芙阿姚二人 到井边打水,虽说 天热,井水却偏凉,正好能解解暑气。
井水倒进木盆里,便有些许桂花浮起来,荡起一阵涟漪。
另一旁,杨姐儿 面前盛有糯米的木盆也立即变成浑白色,她顺手挽起衣袖,一遍遍地淘洗至水清。
“这米还得泡一两个时辰,正好把这桃儿 给切成片……”
桃儿 外皮有一层小 绒毛,阿姚便先用竹刀轻轻把皮削走 ,全都 堆在 地砖上。
去皮后还需切成块,因着 桃子的味道淡,杨姐儿 还用木棍压扁,压出点 汁水来,这样桃子的香味才更浓。
米、果、桂花的香气四溢,连大堂内打瞌睡的陆萱也抬起头,困意也渐渐散去,见魏盼跟离姐儿进了灶房便也跟着去。
墙边还摆放着 盛满冰的缸,整个灶房都 跟着 凉快不少。
陆琼正在 灶房做浆水,木制的八仙桌上有醪糟、桂花干、一块鲜嫩豆腐,正准备切:“你们来得正好,去缸里敲一盆冰来。”
陆萱贪玩,自是最快应下,步子一迈,垂在 两旁的发髻也跟着 一摇一摆,别提多 鲜活。
挖出一勺醪糟到盘中,酒香也跟着 飘散在 四周。闻着 这股酒香,陆琼便把切成小 块的豆腐放其中入期,最后还倒了些 牛乳。
浆水酸甜,拌上豆腐还更加鲜嫩,陆萱刚把碎冰端来便忍不住抻长脖子看:“阿姐,这浆水何时才能吃?”
魏盼跟离姐儿 不说 话,却也是眼巴巴地看向这边,不过手中的活倒也没耽误,还敲下不少冰块来。
本 就是成品,加了冰就能吃,陆琼便笑着 点 头:“快去拿碗来,现在 就能吃。”
陆萱把冰哐当一声搁在 桌边,就跑去把洗净的碗端来。
见她笑得欢,陆琼也跟着 笑意不止,端起一旁的桂花干,在 每份浆水表面都 放了一小 撮,用来点 缀,也叫香味更浓。
碎冰加入,碗勺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也叫这个夏天更加凉快。
在 院子的阿姚跟阿芙也被叫进来,跟着 盛了一小 碗浆水,小 心翼翼地往里加碎冰,用勺子轻轻搅动,端到鼻尖便闻到一股酒香,夹杂着 淡淡的桂花香。
入嘴冰凉,阿姚还因这被突如其来的冷意而打颤,自是惹了旁人 的打趣,不过她倒是不在 意,很快便适应这股凉意,细细品尝起这份并冰浆。
窗外的斜阳打进来,落在 灶房的釉砖上,陆琼顺手关上窗,端了一碗浆水出去。
杨姐儿 还在 酿酒,身 边已经 封了不少小 酒翁,只余下几坛空酒翁。
蒸熟的糯米放凉后,还需加酒曲,搅匀后倒进小 酒翁里,她用手压平,并在 正中留出小 坑,若不然等发酵后酒翁容易裂。
跨出门槛,陆琼端着 浆水走 到杨姐儿 身 旁,替她遮住斜阳:“何必这般赶,先歇一会儿 。”
杨姐儿 还是没停下手中的活:“过些 日就是乞巧,可不就得快些 。”
看着 她皱起的眉头,陆琼想起初见时的场景,还只是个胆怯的人 ,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便点 头。
“那好,等你封完这坛酒翁。”
一坛酒翁不大,抱在 怀里正好,院子里总共有二十多 坛,阿芙她们吃完浆水也赶来帮忙,一行人 多 搬几趟就把酒翁搬进屋里,堆在 灶房里头。
等酒发酵,乞巧节也到了。
天还没亮,陆记的大门便透出烛光,纱窗映出几人 走 动的身 影。
这一年来,陆萱也适应这般早起,披上淡黄的短衫便来准备巧果的面团,帮着 看火加柴,忙得没处歇脚。
“锅里的桂花糕蒸好了……”
“来个人 帮忙肉面团……”
陆琼也得去看酒酿得如何,揭开封坛的“老泥头”,酒香便飘出来,这一坛是米酒,闻着 便是一股清甜。
随即她还开了一坛桂花酒,把杨姐儿 给引来了,也学陆琼蹲在 酒翁旁,啧啧连叹:“这酒放到中秋更好!”
陆琼脸上挂着 笑,端起一只碗,握住酒提的末端伸向酒瓮里,舀出清澈的酒液:“届时重新酿便好,如今离中秋还有段时日呢!”
两人 分着 尝了几口,格外清甜,桂花的香气更是扑面而来,没多 久这一晚酒便见底。
杨姐儿 心里也满足,亲手酿的酒跟到别处买的终归是不同,很快便将余下的酒盛进酒壶里,好招待食客。
今年乞巧也做了许多 巧果、巧酥还有角子,还买了许多 羊肉、猪肉,用来做旋煎肉、酱肉。
这些 肉也处理好,陆琼拎起一块羊肉,竹刀落下,切成薄薄一片。杨姐儿 则看着 火候,待锅热了便能煎肉。
这会儿 大堂也来了食客,陆萱便叫上人 一块招待,陆记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近来天热,点 冰酥、冰酪的人 愈加多 ,灶房里的冰没多 久便耗了一大块,杨姐儿 望着 那口缸,一边往灶口扇风:“好在 旁边就有冰铺,不然想先前那般,没了冰就得关铺子……”
灶口的火烧着 ,锅里的水渍便也烧干,陆琼便刷上一层油,锅壁便滋滋冒烟,笑着 :“可不是,好在 换铺子了。”
杨姐儿 拍拍手上的木屑,取了勺水洗净手,水珠便顺着 指尖滴到地上:“这是要开始煎肉了?那我去把肉端过来。”
旋煎肉的重中之重在 于腌制肉片,先将盐、酱、花椒末、姜汁一并放入碗里,陆琼便握着 木筷搅拌酱汁,再倒入切成片的肉里。
为使肉更嫩,她还叫杨姐儿 端来一盏酒,放入肉里还能去腥。
腌好的肉也会散发出一阵淡淡的酒香,铺在 锅中迅速翻动,煎至微焦,随即便扑来一股浓郁的肉香,在 大堂招待食客的陆萱也被吸引进来。
“这锅中煎的肉好香!”陆萱皱起鼻子,凑近锅边细细闻。
煎肉肥嫩且流油,陆琼笑着 夹了一块肉给她,空出的手在 下巴处接着 :“那你便先尝尝。”
陆萱迫不及待凑近咬一口,一边嚼,一边呼着 热气:“阿姐做的肉可太好吃了!”
杨姐儿 瞧见她鼻尖的细汗,许是被这肉烫着 了,一时哭笑不得,又怕她真的烫伤了,便去捧了碗水来。
此番场面叫一旁煎肉的陆琼也跟着 笑,忽地想起灶房的冰,便眼疾手快,用木勺挖了几块碎冰到碗中,哐当一响。
“给你也‘降降火’,不然你这一急,总觉得灶房里也跟着 热不少。”
陆萱嗔怪着 看她一眼,随后擦干嘴角的水渍,晃着 两只衣袖走 出去,嘴里还不停叨叨着 :“还是这冰解暑气!”
这模样自是惹了陆琼一番笑,而杨姐儿 对此也是见怪不怪,脸上挂着 笑,收好灶房里零碎的物件,便将旋煎肉一并端出去。
到夜里,乞巧节的氛围才更为浓厚,街上张灯结彩,桥上行人 络绎不绝,桥画舫亦是川流不息。
大堂里也逐渐热闹,灶房里的酒坛子开了一坛又一坛,处处飘着 桂花亦或是桃子的香气,叫人 沉醉其中。
有食客起了兴致,踉跄起身 ,倒一盏酒在 地上,指着 窗外的月光,脸上的红晕隐约可见:“桂醑浮香,天街灯影,还有这清光三万顷……何时还能赏得这般美景?”
同行的人 便将他 拉回座上:“桓兄,莫要再喝,饮酒伤身 !”
劝不住,只能叫人 把这桌上的酒壶撤下,上了些 汤饼、巧果。
这一场景在 陆记上演好几回,陆琼也跟着 劝了几回酒,刚把酒撤走 ,还没进入灶房,去夜市买花灯的几人 便回来了。
“阿姐!州桥摆了许多 花灯,我跟离姐儿 都 看不过来。”陆萱只手拎起裙摆,另一手提着 花灯,眉间的笑意藏不住,眼里还映着 灯火,叫人 目不转睛。
魏盼、离姐儿 也跟着 跑进来,手上皆提了一盏花灯,连身 上的纱裙也是流光四溢。
陆琼还未插上话,陆萱便又将花灯伸到她面前,绥化路得意道:“这还是摊上最后一盏琉璃灯,我多 花了十文才它买下。”
这盏与旁人 的纱灯相比,所透之光着 实更多 ,且这琉璃上的鳞片还能随风转动,灯火便也跟着 流转。
第75章 七夕日
见 这场面,众人皆笑起来,陆琼亦是笑着接过她的花灯:“好,不过得这灯先收起来,方才杨姐儿新做写角子,你们快去尝尝。”
陆萱便说要挂在陆记大门 的屋檐下,还要叫路人都看到 她那盏别具一格的琉璃灯。
“再挂高些!”陆萱挥动衣袖,不停在下边指挥着。
阿芙踩着木凳,魏盼几人在旁边扶着,嬉笑着,时而朝上看,而后她们的花灯皆挨个挂在屋檐下,一只玉兔、一条天狗相伴在琉璃盏的两边,引得行 人纷纷驻足。
挂完花灯,她们的目光便被灶房吸走了,杨姐儿手中刚盛出一份角子来,汤汁色泽清透,雾气腾腾升起。
放下角子汤,她便又到 锅边盛第二份,不忘跟众人叨叨:“这回跟去年一般,有猪肉馅、羊肉馅,还伴了些葱、韭,我还放了不少铜钱,就看谁能这般好运吃中。”
陆萱扬起眉来:“那我就要这份角子!”
杨姐儿竟也笑着附和她:“成,想吃多少便有多少。”
陆琼便也忍不住呵斥:“可莫要再惯着她,不然 叫我也管不住了。”
“萱姐儿心 性 好,只是贪玩,谈不上是惯着。”杨姐儿把灶口 的柴火灭了,生出一缕灰烟,端着碗走来,留下一句,“再说她前些年也没少吃苦。”
陆琼也想起从前,心 里叹一声,便也随着她们去。
灶房的一面墙壁开了扇窗,能瞧见 街巷的灯火与喧嚣。陆萱、离姐儿跟魏盼便围着木桌坐下,面前皆放了碗角子,萱姐儿吃开了,垂在两边的发髻也跟着晃动,清冷的月光洒在身上,像是广寒宫的玉兔仙女。
只见 萱姐儿捂着下巴“诶哟”一声,随后从嘴中拿出一个铜钱,便又大笑起来:“我吃到 铜钱了!”
在大堂的阿姚跟阿芙二人也被这动静惊到 了,全凑到 萱姐儿身边,叫铺子都热闹起来。
阿姚性 子沉稳,任心 里有几分欢喜,也是不慌不忙赶来,头上发簪的串珠也丝毫不摆。阿芙则不同,一来便拉着陆萱的手说要看她的角子:“你这是羊肉馅的,说不准吃羊肉馅的更容易有!”
杨姐儿捂嘴笑:“这是哪来的歪门 邪理,我在不同的馅儿里都放了铜钱,不单是只有羊肉馅的。”
阿芙用手托腮,盯着窗外的月光叹气:“那我是吃不中了,就凭我这运气……”
不久夜便深,店内食客也差不多散尽,她们就搬了几张木椅到 后院乘凉,边上摆着巧果 、酒酿,还有几份酥山,雪白的冰沙上还放了一颗果 子点 缀。
陆萱带着离姐儿、魏盼到 井边将竹篮提上来,盛着一串新鲜的紫葡萄,形小带白霜,在月光的照映下更加剔透。
见 到 这串葡萄,院子里的人全愣住,痴痴地望着,不停咽着口 水,好似已经尝到 那酸甜滋味。阿芙更是,站在边上就走不动道了。
陆萱竟也不在意这竹篮上的水渍,将它紧紧抱在怀里,朝陆琼讨好笑:“阿姐,何时能吃这串葡萄?”
从西域来的葡萄多为贡品,寻常百姓更常见 到 的是葡萄干,极少有新鲜的。可洛阳的不同,走水路只需三五日便能到 汴京,只是价钱高,时值佳节,价钱还被哄抬至上百文 。
不过也正是因为赶上乞巧节,陆琼才舍得花钱买这串葡萄。
在众人的期待下,陆琼将这一串葡萄接过来,撕开顶上的藤蔓成小串,大家就都像小鸡仔般围过来。
陆萱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葡萄看:“阿姐,我吃一颗就够了……”
魏盼、离姐儿还有阿芙阿姚几人都不说话,杨姐儿攥紧手看着也很着急。
陆琼便也不捉弄人,拎出其中的一小串,就在大家以为她要将余下的葡萄放回井时,把手中这一串都给了陆萱。
“这葡萄放不久,既然 买来就是大家一块吃的,我放才分了好几串,你们赶快都来拿一份!”
陆萱眼睛一亮,立即摘下一颗葡萄,力道轻柔,就怕将果 实捏碎了,放进 嘴里,刚咬下,汁水便在嘴中充盈起来,特别甜。
她咂咂嘴,眯起眼来:“比西瓜还甜!”
离姐儿也按耐不住,赶忙向前拿走旁的一串葡萄,这一串便镶有八九个,捧在手心 却似有千斤重。
阿芙眉间藏不住笑,伸手便要去拿,阿姚却皱着眉扯住她衣袖,小声呵斥:“不可,这都顶得上我们一日的工钱。”
阿姚与阿芙并 非汴京人,出生在周边的村落,自 幼便相识,阿姚性 子沉稳,也没少被阿芙带去一同下河捕鱼,或是上树采果 ,傍晚回家时身上全是泥土混着落叶,没少被爹娘教训。
初到 汴京,阿芙便险些被人骗去数百文 ,还是阿姚谨慎,才将这头月的租钱保下来,之后阿芙也不敢自作主张,不论大小事 皆听阿姚的。
现下也不除外,阿芙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这串葡萄。
陆琼在一旁将她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想起幼时的陆萱也是这般小心 翼翼,生怕多吃了下回便没得吃,她叹一口 气,直接将葡萄递给她们,且不给她们回绝的机会 。
阿姚跟阿芙便只好应下,而阿姚却多一份心 思,想着日后定要多做事 ,就当做是报答。
乞巧的节日氛围持续好几日,陆记上下也忙个不停,就连平日贪玩的陆萱也鲜少出去。
渐渐地,天色转凉,整座汴京城皆染上秋意,百姓也添上稍厚的衣裳,一边怨着今年凉得快,一边盼着中秋到 来。
而陆琼也比往日更常去谢府,一是去同何慕聊家常,二是宋娘的手艺好,一来二往,也能学到 不少本 事 。
只是没几何能见 到 谢洵,不过想也是木棉的事 情耽误了,毕竟入秋后木棉也能收获,若赶在入冬前打好棉花,说不准今年就能穿上新制的棉衣。
她正想着,陆记的大门 也闪过几个人影,金娘牵着霜姐儿走来,一旁跟来的还有庞巧娘,脸上皆带着笑意。
“你们怎么来了?现下绣坊应当正忙着才对。”陆琼立马放下手中的账本 ,面带喜色朝她们走去。
金娘笑着摆了下手:“这几日赶工,连着绣了三天,许是见 我们有些累,绣庄便给我们休了几日。”
灶房里忙活的杨姐儿也端着东西出来,围在腰间的碎花裙湿了一块,许是方才净手顺带将水渍抹在衣裳上,等到 她走近,才看清她手里端着的事 一碗藕羹。
这是用藕粉冲调的,还是谢洵的商队从临安带回的。
临安地区种植有大片莲藕,制作藕粉的藕粉户往往会 选用老 藕洗净去泥,削去表皮,切块压成泥,或用磨盘磨成浆,倒入粗布中过滤,挤压出藕汁。
陆琼也曾做过,不过十斤藕才出一斤藕粉,吃力不讨好,后来便没再亲自 做过。
且滤出的藕汁还需静置半日,待粉沉到 缸底,便将上层的清水倒去,再次加水搅拌、沉淀,得到 的藕粉更加白净,随后将是藕粉块削成薄片,铺在竹席上晒干,碾碎后过筛,才得了细藕粉。
在偏北的地区,干藕粉还能保存半年至一年,而江南地区则是四时皆有,毕竟莲藕量大,制成的藕粉自 然 也多。
晒藕粉得避雨,平日赶上潮湿的梅雨季节更需注意,若不然 藕粉也会 转潮。商户也会 在晴天将藕粉取出复晒,避免吸潮。
取藕粉于碗中,用煮沸的水冲调成羹状便可,不过杨姐儿还在这碗藕羹上洒了一小撮桂花干,闻着更香了,说不准还放了点 糖。
“入秋了,就得来碗藕羹,还热乎着。”
金娘也赶去帮手,闻着桂花香心 里更加明 净,立刻笑道:“可不是,今年入秋得早,今儿起来霜姐儿都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若平日早将被子踢到 床底了。”
“霜姐儿这般年纪的都这样,睡觉不安分,长大就好。”
几人也不好杵在门 口 ,陆琼便把人招呼到 灶房,灶口 还烧着火,整个屋子也跟着暖和,比在外头舒服。
方才那碗藕羹给了霜姐儿,毕竟在场的都是大人,不好跟人争,再说大人也扛饿,再过会 儿都用晚膳了。
一行 人便聚在一块儿聊聊家常,霜姐儿就在一旁吃藕羹,连碗底都不放过,用勺子挖干净才罢休,很快便又被打发去后院跟陆萱几人玩去了。
待她一走,大人也放开聊,说到 裴家人,也聊到 几日后的中秋。
一说起中秋,金娘也想起一事 ,手上剥着蒜,用手肘碰下庞巧娘胳膊:“你阿兄也快回来了?这都有大半年没回汴京了。”
庞巧娘便轻轻点 头,许是想到 即将见 面的兄长,嘴角带着点 笑意:“前几日收到 信,也就这几日了。”
原先金娘也觉得镖师好,每月有不少的银两,可这一年到 头见 不到 几回,也不是好差事 ,还是在汴京安分给人做工好,至少日日能见 到 霜姐儿。
想着庞巧娘一人在汴京有些可怜,平日便忍不住多关 照,眼见 她岁数也成了,就差亲事 ,金娘便忍不住给她琢磨……
陆琼见 金娘发着愣,加上方才的话,也知道金娘在想些什么,毕竟她前不久也被这么关 心 过,不过好歹也推脱过去了。
兴致再高,几人也待不久,加上近来天也暗得早,她们吃过晚膳便说着回去。
只是临走时,金娘把陆琼拉到 一边说话,对她挤眉弄眼:“你跟谢郎如何了?我瞧他又是送这又送那的……还有这藕粉,也是他托人带来的?”
第76章 腊羊腿
不过金娘也只是提一嘴,并非真要刨根问底,随后 见天色不早便离开 了,只留下陆琼一人在堂内发 呆。
她从食客手中接过一个小银块,便从钱柜里抓出四五个铜板,待食客人影消散,才 逐渐回过神 。
杨姐儿没空去关 注这些,今夜的客人格外多 ,许多 离开 汴京的游子也返乡,应当是为了几日后 中秋的团聚。
陆记现如今离汴水近,即便不开 门,就是窗边开 一条缝,也能听见桥下画舫的琴声,不仅悠扬,渐隐后 还在行人的心底留下一丝波澜。
夜深,陆琼平躺在床榻上 ,耳边似乎还有些不清明的声音。
距上 回见到谢洵亦有半月余,只是平日铺子忙没有闲心去想别的事,如今被 金娘拿出来谈,心里倒也有些异样。
她翻了身 子,右手压在一侧,望着窗边清冷的月光,长叹一声。
现下铺子的经营规模愈来愈大,除了常见的糕点、饮子以及汤饼,就是竹筒饭、海货也整日售罄。
生意旺,早起便成了常饭,往往天还未亮,陆琼便要从床上 起来,到灶房把前一日备好的红薯或鸡蛋放到锅里蒸,待陆萱几人醒来正好能吃。
而 陆琼昨夜却被 金娘的话 困扰,直到深夜才 有些睡意,等起来时,便见离姐儿在用粗布抱了一捆柴进了灶房,陆琼隔着一道门叫住她。
离姐儿回过身 子,朝她扬起笑:“昨夜水喝多 了,今天便起早了,顺带把锅里的水烧了。”
陆琼点头,便从井里挑出一桶水,倒在脚边的木盆里,还渐出不少水花。
许是院子动静不小,其余人也跟着醒了,陆萱眼下挂了一抹淡淡的乌青,想来是没睡好,不过陆琼也无心注意。
今天早饭吃得清淡,每人一碗肉粥,外加一个鸡蛋。吃过后 魏盼便主动去洗碗,离姐儿便把灶台收拾干净,陆琼知道她们一直觉得亏欠自己,不替自己做事会过意不去,便由着他们。
从龙津桥一过,街上 的摊贩已 经开 始叫卖月团、桂花酒,还有些新鲜的时令果子,手工捏制“兔儿爷”的泥匠也围了一圈人,皆是年龄小的孩童缠着爹娘买泥塑或是木雕。
人一多 ,便不可 避免发 生碰撞,泥匠的摊子也被 人动乱了,他一气便嚷嚷:“再挤就不捏了!谁也别想买到!”
见他气得胡子都吹翻了,这群吵闹的孩童才 安分下来,连带着整条街都清净不少。
魏盼也颇有些幸灾乐祸:“也就泥匠能治治他们了。”
陆萱跟离姐儿也点头,这群孩童实在太闹人,平日在铺子里没少被 他们折腾。
待她们到铺子时,杨姐儿已 经把前夜提前泡好的豆子端到院子里,一边往石磨里倒豆子,一边加水,底下用麻布裹住豆糊,过滤掉豆渣,留下细腻的生豆浆。
这石磨还是前阵子从金娘家新搬来的,金娘说她整日待在绣房根本没空用,柳海岩也寻了别的活,常常几日不在家,这石磨放在家里就是吃灰,硬是叫陆琼收下。
好在铺子里要做的吃食很多 ,除了磨豆浆,还能将芝麻、杏仁磨成粉,加水煮沸了便也是一道不错的甜食,或是熟红豆、绿豆加糖磨成馅,平日做糕点也能用上 。
得了这么个好处,陆琼便想打听市面上 的价钱,再把银两给金娘,只是金娘说什么也不肯收,还有些生气。
可 陆琼自是不能如此心安理得,便只能隔三差五给金娘家送些吃的,例如前阵子做的桃酥就会额外留两份,一份是金娘的,余下的则是给庞巧娘的。
有了石磨,杨姐儿便习惯先磨豆子,磨成生豆浆再用锅煮沸,有时怕煮不熟,便会再起第 二次锅,煮个两三回才 敢给客人,煮好的豆浆便用陶瓮盛着,怕凉得快还会用稻草盖住,待有人来才 从中取出一碗。
是以来得早的食客都会闻到一股浓郁的豆香,肚子本就空,如今更是被 引得更惨,没多 久新煮的豆浆就卖光。
魏盼记账的本事不差,陆琼忙时便会叫她收钱,陆萱跟离姐儿就招待客人,忙着端茶递水,或是帮着人跑跑腿。
朝阳从地平线升起,一抹红光透过山顶照在后 院,陆琼正吩咐肉铺的小厮把送来的猪肉搬到一旁。
小厮忙完后 抽出腰间的粗布,随意往脸上 一抹,红了一片才 笑着:“这肉还鲜着,掌柜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叫我今儿头个送来。”
听他说完,陆琼眉间的笑意也更深。实际上她与肉铺掌柜并无多 少交际,只是他的夫人青娘也是上元村的人,其爹娘还住在乡下,有时便会叫陆琼带些东西,一来二去情分便深了。
想必这回也是受她所嘱托,看来下次回去还得给青娘家人多 带些吃食。
就算情分不浅,陆琼还是把账算清,绝不少给肉铺一个铜钱,连金娘都说亏了,不过她倒是觉得与人的情分是不能拿钱衡量的,一点也不亏。
而今天送来的肉足有四十几,要给近一两银子。
往日都是送二三十斤,现下也是因着中秋将至,舍得花钱吃肉的食客也多 起来,铺子自是要比平日多 备些肉。
肉铺离着有段距离,再加上 小厮也要赶着去下一家,陆琼便把新熬的梨汤端给他,念及小厮年轻体旺,便自作主张往里放了些冰。
梨子被 切成块状,放入水中炖煮,添了些冰糖、杏仁,喝起来甜而 不腻,加了冰之后 滋味更好,少了一分甜,多 了一丝清爽。
小厮也借着喝梨汤的间隙发 呆,陆娘子生得清秀,做人大方 ,每回来不是给他端份浆水就是新做的糕点,也怪不得铺子越做越大,听说去年还在摆摊,现在就是大掌柜了,可 真是了得。
喝完梨汤,他果真精神 不少,再次跟陆琼道谢便离开 了。
随着铺子一天天忙起来,陆琼也将心思收回来,整日都是两点一线,白天出门就赶去铺子,夜深才 回家。
陆萱几人也有些吃不消,便决定中秋前休上 几天,正好回上 元村一趟,离姐儿也决定这次回去后 便不再走。
是以天还没亮,一大家子便醒了。
魏盼虽说不跟着去,却也起了大早,趁着大家还在收拾行李便去起锅烧水,熬了点瘦肉粥,还学 着陆琼的法 子煎了几张饼,表面刷上 一层油,一点葱花,放在锅里煎至金黄酥脆,整个院子都是油香味。
趁这会儿还有空,陆琼把行李清点一遍,几件入秋的衣裳,一壶新酿的桂花酒用麻绳捆好,还有几包给虞娘带的药材,昨天还做了些月饼,不过由于时间太赶,只就做了五仁跟豆沙馅儿的,现下全用油纸包着。
还有几条醪糟鱼,被 她用陶瓮装好。今早还赶去街上 买了数十只螃蟹,留了两只给魏盼做吃的,部分打算直接用来清蒸,来不及吃的就用酒、醋腌制,做成糟蟹,不仅可 以去腥还能放多 一阵子。
入秋后 ,汴京人都吃上 腊羊腿,直接撕下来或是切成薄片,一般是作为零嘴或是下酒菜,还有人不喜欢干硬的口感,会切成片上 锅蒸,再讲究些,便是放入汤中、粥里熬煮,别有一番风味。
她们也在屋檐下挂了两条腊羊腿,这还是前阵子金娘一大早叫她们一块去肉行挑的羊腿子,想着不缺钱,便带着陆萱几人一块儿去,金娘跟庞巧娘也各自挑了两条,金娘一家三口人,两条羊腿子正好够吃,庞巧娘也选两条就叫人觉得出奇。
许是看出陆琼的困惑,金娘扛着一条羊腿子笑道:“巧娘这是给她阿兄挑的,这两日就要回来了,前阵子才 来的信……不过这两条也不够吃啊,他们镖局可 是有不少人。”
很快金娘也不纠结,总归不够还能再买,再说镖师也不缺钱。
街上 来买羊腿子的人不少,陆琼几人险些被 挤出去,还是金娘手快将她们几人的衣袖揪住,这才 勉强立住脚跟。
回去时每人的背篓里皆装了一条羊腿,压得背都弯了,却还是掩盖不住笑意,一路上 嬉闹着回去。
陆萱兴致最高,还在回忆刚才 人挤人的场面,拍着胸脯一脸庆幸:“还好有金娘拉着我,不然我就要被 人挤成肉饼了……”
金娘把沉甸甸的背篓往上 托,被 勒出褶子的衣裳才 顺开 ,听她说完便得意起来:“那是,往年入秋我都是一个人来抢羊腿子,去晚了就没了,那就赶不上 腊羊腿的最好时节。”
其余人也出了一身 汗,不过魏盼还好,她在汴京多 年,没少帮她娘去跑腿。庞巧娘便有些不妙,如今脸还红着,陆琼便提议到铺子歇脚,给大家买了碗羊肉汤,这才 缓过来。
待休息好,陆琼几人把两条羊腿子带回院子,巧娘一人忙不过来,正好见到熟人便一同运回去。离姐儿则帮着金娘一块儿把两条羊腿子搬到金娘家,临走时金娘还给了一大罐梨膏:“这是上 回跟琼姐儿一同买的梨,我给它熬成膏了,你带回去尝尝,添点水搅匀,酸酸甜甜的。”
离姐儿也知道两家关 系好,二话 不说赶紧收下,再聊些家常就离开 。
因着灶房地儿小,陆琼几人将羊腿子放在院子的木盆里,撒上 粗盐,擦满整条羊腿,还加了花椒、姜末、黄酒,腌入味了便用麻绳捆好,挂在屋檐下风干。
现下也有半月余,羊腿子的肉也呈深红色,往年入秋最多 的是腌腊肉,这还是她们头一回腊羊腿。
羊腿子滴着油脂,引得刚出来的陆萱不断咽口水,旁的魏盼跟离姐儿亦是,陆琼忍不住笑:“离姐儿去灶房寻把竹刀来,我割些腊羊腿。”
离姐儿应声,点完头便转身 进了灶房,脚步还略有些急促,险些被 裙摆绊倒。
天还未完全亮,只有一盏油灯发 出微弱的光,照在腊羊腿皮上 ,亮着油光。
陆琼接过竹刀,左手抵住羊腿,右手握住刀子划下一大片肉,陆萱则拎来一个竹筐,又怕油脂渗出外面,还在底边铺了好几层油纸,没多 久,竹筐里便放了好几片肉。
这些年干的活多 ,陆琼的力气也跟着变大,可 还是抵不过一直抬高手,这才 半刻钟,手便酸的不行,见竹筐的羊肉也差不多 够吃就收手。
陆萱抱着大半框肉,嘴角的笑都压不住:“阿姐,这羊肉明天放粥里炖吧,肯定比肉粥香……”
这一年来,陆琼没缺过她一天肉,煎肉、炸肉、炖肉、烤肉等各种做法 都尝过,不过陆萱最爱的还是肉粥,以往都是用猪肉来熬,肉质鲜嫩,稀粥也带着肉香,一碗下肚,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暖身 子,最适合这种带些凉意的天。
若是外头飘着小雪,窝在床边,再搭个小火炉,一边烤火一边喝肉粥,更是自在极了。
只是想着,众人便觉得惬意,立即加快动作,好赶快回到乡下烤火炉。
这条羊腿子不小,是后 腿肉,一条也有五六斤,陆琼割了一大半下来,应有三四斤,足够她们这几日吃了,还留了一小部分给魏盼。
如今上 元村正赶上 秋收,不缺蔬菜水果,陆琼也不打算带些回去,届时拿钱跟人买便是,只带了点糕点蜜饯,加上 前头收好的吃食,加起来足足装满两个竹筐。
竹筐行李都堆在院子,等马车一到就能走人。
陆琼又数了遍行囊,见没有缺漏的才 松口气,到灶房端了碗肉粥喝。陆萱她们也没嫌地儿小,围坐在八仙桌前,正中放了一碟煎饼,每人面前还摆着一份粥,热气腾腾,糊得人看不清前头。
陆琼也抓了一张饼,外皮是一层薄薄的油酥,咬起来咸香可 口,再配一勺粥中和滋味,吃完便觉得整个人精气十足。
以往回村,雪儿就会托给金娘照顾,后 来魏盼住家里后 ,这份担子便落到她身 上 。
雪儿平日的吃食简单,喂一些肉沫蔬菜便可 ,偶尔还会添一些牛乳当加餐,魏盼也亲自喂过几次,是以陆琼并不担心。
俗话 说头伏萝卜二伏菜,整个院子最重要的便是刚播种好的萝卜、菘菜。其中菘菜是移栽的育苗,每行有六七苗,一共种了八行,萝卜就得注意些,等苗生出些真叶后 还得拔掉弱苗、病苗,只留最好的,这期间还得常浇水,毕竟土壤不能太干。
陆琼吩咐好家中大小事,青娘那边也托小厮带来一个包袱:“里边装的是一些吃食……”
恰好车夫也赶来,就停在院子外,陆琼收下小厮的包袱,叫众人把行囊放上 车。
马车悠悠驶出城墙,车内几人昏昏欲睡,等睁眼时,道路两旁便成了金黄的谷子。
跟往年一般,村里能走能动的都下地,不论是老人还是妇孺,能出力的出力,不能的也提着水给大家消消暑。
在这一片金黄之中,也有一些白,那是村民种的木棉,如今也到了收获的时节,正好跟秋收撞在一起。
离姐儿望着那片种满木棉的田地,心里有些差诧异,更多 的还是激动。
陆琼叫车夫先送离姐儿回家,再绕到自家院子,距离上 次回来也有一月多 ,除了院子生了点杂草,门把上 落了灰,别的地方 暂时还看不出太大的变化。
推开 门还是闻到一股陈旧的味儿,她们先把东西都搬进去,顺带把家中所有窗都打开 ,好通风透气,好在现下风大,没多 久那股味儿也就散去。
陆琼准备先把灶房打扫干净,本想叫陆萱去拿把扫帚来,转身 就见她早已 打好水,将粗布沾湿,擦去灶台上 的灰。
好在这两月雨水少,灶房的烟道也没有堵住,很快就整理好,之前藏好的干柴也还能用,不过她还是想先放院子里晒一会儿。
临近午时,陆琼跟陆萱一块儿把所有的柴都搬到院子里,摊开 铺匀,占了小半块地儿。
正好卧房里也通好风,便各自抱了床被 褥,放在庭院的竹竿上 晒,还用藤条拍打被 子,拍了百来下二人才 回屋歇着。
而 外边,陆琼回村的消息早就从村头传至村尾,尤其是在地里的,弯腰收谷子还能跟旁人说上 几句。
“看那片地,白花花种的全是那什么棉花?”
“这一亩地看着也没多 少……”
另一人压低声:“是没多 少,可 价钱高。”
起初村里没人愿意将地里的谷子换成木棉,皆认为粮食大过天。
直到近几日才 知道木棉的收成这般好,一亩地可 以卖出近两石大米的钱。可 像他们种地,一亩还不到一石,不少人家暗地里后 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挣大钱!
跟别家不同,虞娘拿了一半的地去种木棉,不过她也没费什么心,有人帮着打理田地,她也省不少事。
是以离姐儿回来时,便见到院子里晒了一大片的棉花,她几乎是无处落脚,头回见这稀奇玩意儿,更是碰也不敢碰。
离姐儿攥紧手中的包袱,暗自叹一口气才 朝屋内喊:“娘!我回来了!”
里边传来一阵响声,像是木头碰撞到了地砖,随后 木门也被 人从里往外开 。
许是这些天秋收,虞娘看起来比先前黑了不少,背似乎也弯了些,也不知是何时,脸上 多 出了几道皱纹……
离家多 日,离姐儿心中有千言万语想与虞娘诉说,可 现在,她连眼睛也不敢直视虞娘。
虞娘倒是一眼都没离开 过她,本想伸手替她拿包袱,却瞥见手中还残留着炭灰,只好讪讪将手藏在身 后 ,扯了一个笑:“回来的正好,地里的粮昨日就收完了,现下家里不缺粮,我去给你摊个饼。”
见她说话 这般小心,离姐儿心里反倒不是滋味,她抿一会儿嘴,最后 还是没阻拦她,跟着进了屋。
虞娘的话 比以往都多 ,聊到最近的秋收,谁家人手不够,谁家还破天荒地吵起来了,还聊到她是怎么种木棉的……
离姐儿也在这种氛围下渐渐放开 ,主动谈起在汴京的一切。
第77章 咸杬子
午时一到,陆琼才想起 还没 跟别人换吃食,便拿出早上收好的竹筐,把东西都安置好,一些儿糕点零嘴就放在灶房的柜子 里,腊羊腿也准备找地儿放好。
风干后的羊腿肉有股咸香味,靠近了还能闻到浓烈的黄酒味,陆萱就跟在陆琼身后,一步不停,一双眼都掉进 了羊腿里。
陆琼看她实在可怜,从柜子 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月饼,许是薄了些,有些边边角角好渗出点油来。
恰好裴玉匠活好,今年便找他新打了一批做月饼的模具,还做了几个内径超大的,适合一大家子 分着吃。
而 这次带回来的皆是些小月饼,不过一人一个也正好。
陆萱眼巴巴地看着陆琼掀开油纸,露出金黄的月饼,表面印了“花好”三字,边上还有几条花纹做装饰,这是她专为五仁月饼设计的。
像其他馅儿也有独特的样貌,例如豆沙馅儿的刻有“月圆”,咸蛋黄馅儿的则不刻字,反倒是雕了三四朵杜鹃花。
不过咸蛋黄馅儿的还未做成,因为往年没 有,还是前阵子 觉得莲蓉馅儿口感太单一了才决定 加上去。
现下类似咸蛋黄的吃食便是“咸杬子 ”。早在北魏时期,就出现了盐水浸泡鸭蛋的腌制手法 ,等到隋唐,才开始使用草木灰、粘土来腌制,口感已经接近后世 的咸鸭蛋,直到宋才开始单用蛋黄去做一道吃食。
也有鸡蛋做成的咸蛋黄,但较鸭蛋制成的小,且鸭蛋带着浓郁的咸香,口感沙软,与月饼里甜腻的莲蓉中和,咸甜交织,味道更 醇正。
而 陆琼也想念咸鸭蛋的滋味,便到街上跟人买了上百个鸭蛋,许是养鸭成本更 高,鸭蛋还比鸡蛋要贵上几文钱,可也比羊肉便宜。
买了鸭蛋,就直接在陆记的后院里腌制,洗净晾干,浸入酒中,再裹一层盐,放入空坛子 里封好,等半月以后便腌好,现下也才过了数十天,还要等到中秋才可开坛。
陆萱却等不及,在汴京时便整日问坛子 何时能开,来到这才得以清净,更 别说眼下还有月饼堵住嘴。
灶房嘲院子 开了扇窗,可以瞥见乡道陆续出现人影,每人手中不是提着镰刀,就是肩上扛着锄头,这是秋收的村民赶回家吃午膳。
还见到了相识的周二娘,正好可以换些吃食。
手中的月饼巴掌大,陆琼用竹刀切成两块,拿出一块,便将余下一块用油纸包回去:“只能吃一小块,不然待会儿吃不下午食。”
即便只有半块,陆萱也乐意,迫不及待点头,生怕晚一步陆琼就反悔,挺着胸脯保证:“我肯定 吃得下午食的!”
“你也就嘴上说得好听……”
陆琼也不想揭穿到底是谁常常偷吃灶房里的糕点,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我待会儿去找二娘买些吃的,你就待在家,顺带看看家里还有没 有什么缺的。”
周二娘家总共有六口人,陆琼拿了三块五仁月饼和三块豆沙馅的,觉得不够又装了点铺子 做好的油酥饼跟几块糕点,出门前还掂了下腰间的钱袋,约莫够买好几日的吃食。
以前都是到集市去买,但最 近都在忙着秋收,集市也没 什么人,是以只能找二娘或是虞娘买。
陆萱捧着一小块月饼,轻轻咬下一口,望着她背影含糊不清道:“怎么不去离姐儿家,这不是更 近吗……”
上元村的秋天不太热,风吹在身上会有些凉,倒是正午的阳光晒得人更 加舒服。
陆琼手上挎着竹篮,空布袋随意塞在缝隙里,空气弥漫着谷子 香,周边视野开阔,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周二娘家比虞娘家还远,却也离田地近,不过二娘家在山脚下还有一块地,所以方才能见到她路过院子 ,这样看周二娘整天两头跑,倒也不算轻松。
几颗果树环绕着院子 ,其中梨树还有不少果子 ,沉甸甸地挂在树枝上,皆是鲜嫩多汁。
院墙是用篱笆围起 来的,只有半人高,许是上元村民风淳朴,几乎家家户户都认识,是以鲜少有人家里丢东西,也不会像汴京的宅子 ,在院子 围了高高的院墙。
周二娘挽起 裤腿,在井边冲掉脚上的黄泥,一抬头便看见陆琼站在篱笆外,还挎着竹篮,立即甩干身上的水,小跑到院子 外笑着给她开门。
“方才还听人说琼姐儿回来了,你这就跑上咱家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
见她这般热情,陆琼也面带笑容:“这几日集市不开,家里又没 什么吃的,所以想找二娘买点,不知道二娘家方不方便?”
周家有六口人,跟大多数村民一样,周二娘的婆婆身体 硬朗,常常跟着一块儿下地。谁知今年却偏偏摔到了腰,不能长期干体 力活,秋收这几日本还想坚持下地,倒是被二娘劝回去了。
二娘的丈夫除了下地,还会去给人家当挑夫,可以挣不少钱,何况还有三个儿女帮忙干活,一家人倒也算富足,能攒下不少积蓄。
可周二娘以前过了不少苦日子 ,现下也不敢多花钱,家里的一切开销皆是精打细算,私下也会做点小买卖贴补家用。
是以听到陆琼的话,周二娘便是两眼放光,又怕被人听见,赶紧叫人进来:“我们快到屋子里说,凉快些。”
二娘家的灶房在正屋外,隐约可见几缕青烟从里散开,还带着肉香。
屋内陈设简单,入眼便是一张八仙桌,其边角有些损坏,而 常年的擦洗也叫桌面褪去漆色,露出原本泛黄的木色。
正对大门的墙边摆着两张带扶手的木椅,其中一张的扶手上随意搭了块布,上边还有未绣完的牡丹花。
堂屋两边各开了两扇门,共有四间卧房,比起 汴京内八口人住两间卧房好好太多。
周二娘把陆琼请进 门,倒了杯茶,对着她笑:“家里只有些粗茶,是我回来时刚泡好的,现下凉了点正适合尝尝。”
陆琼谢过二娘,把茶杯递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茶很淡,不涩,便多喝了几口。
不过想到家中还有个嗷嗷待哺的陆萱,她便把茶盏放下,跟二娘说起 正事 。
二人简单谈几句,周二娘便点头,撸起 衣袖,作势要将家里的所有吃食拿出来。
陆琼笑着按住她的手:“我在这待不久,顶多就两三日。”
“才两三日啊……”
周二娘眼里的光亮了又灭,还想着可以多卖一些出去的,不过比起 这个她也关心陆琼的事 ,一脸担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不住久些,可是在汴京遇到难事 了?”
她与大多数村民一般,大半辈子 从未出过远门,左右不过是去邻村走走,而 汴京对她来说就是个无法 到达的地方。
先前听琼姐儿一家去了汴京,她也觉得新奇,可过了一段时日便是担忧。汴京城大,遇上事 还找不到人帮衬,不若在村子 里好,日子 还过得安稳些。
陆琼倒也看出二娘的担忧,笑着摇头:“我只是放不下汴京的生意,这次主要是将离姐儿带回来,总不能中秋了叫虞娘一人在家过。”
见她这般解释,周二娘这才放下心来,又跟陆琼说上几句才转身出了门。
现下二娘家没 人,陆琼也不好干坐着,见茶杯空了就给自己重新倒上一盏,茶还冒着热气,令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没 多久木门被人再次打开,周二娘单手拎着一个竹筐进 来,手指用力到泛白,看起 来就不轻。
里面是半袋面粉,一些米,够两人吃三五天,蔬菜主要是萝卜、菘菜、茄子 、芥菜,一些豆子 ,六七个鸡蛋,新鲜的柿子 、枣儿、梨……
除了肉,几乎是常见的都来了点。
周二娘见陆琼沉默不语,以为她是不满意,忙着道:“这些面粉是前几日用新谷子 磨的,我家不种 水稻,米没 多少,不过菜也是刚摘不久,刚从地窖拿出来。”
陆琼怕她继续说下去,忙打断:“不是,我只是怕太多了,这两日吃不完。”
原来是这样,周二娘也没 多想,黝黑的面庞挂起 憨厚的笑:“怕什么,吃不完做成腌菜带回汴京。”
说着又想起 自家还做了些腌菜,拍了下大腿,哎呦一声。
“我都忘了前些日腌了些胡瓜,我去拿来……”
见她要起 身,陆琼叫住她,嘴角微扬:“二娘费心了,这些已经够了,萱儿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
周二娘也意识到不妥,便不再执着。
陆琼给了钱,还把食盒里的糕点、月饼留下,怕她推脱还提前想好说辞。
“我跟萱儿在上元村待的这些年里,二娘也没 少照顾,尤其是最 近还添了不少麻烦,这些糕点也都是从铺子 里拿的,没 花钱,您就收下吧!”
周二娘自是心动,不过她也没 把陆琼的话当真,这些糕点一看就值钱,就算是铺子 做的没 花钱,可买面粉要钱啊,更 别说里边还有馅儿。
去年吃的那 块月饼,她可是记了很久,当时跟家里人分着吃,每人也就尝尝味儿,根本不过瘾,现在每人能分到一块,她没 多犹豫就应下。
去到外边,田地里已然没 人在耕作,路上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溪边时不时传来的水流声。
今儿耽误不少时间,陆琼也饿得慌,即便身上的东西沉,也还是加快步伐走回去。
院子 里的柴被收走一部分,等她走进 灶房,便见到陆萱已经生好火,脚边就是方才晒干的柴。
“阿姐!我们今天吃什么?”陆萱走上前,眼睛瞥向竹筐里。
陆琼想吃些简单的,打算做个鸡蛋羹,再用羊腿肉煮一锅饭。
陆萱也惦记腊羊腿半天了,二话不说便点头,把米放水里养着,其他要用的食材、器皿也提前洗好。
没 多久,腊羊腿就跟米饭一块儿蒸好,陆琼用锅铲翻一下米饭,底部稍焦的部分就露出来,边上生了层锅巴,蘸着腊羊腿的油脂,香味扑鼻。
不过她想再焖一会儿,这样更 入味,旁边的陆萱却不好意思 地笑:“阿姐,我想先尝一块……”
前些年她们没 钱,但是过节的吃食也会用心准备,买些面粉来做炸物 、糖饼,奢侈点还会熬猪油渣。
唯有一年,田地收成不好,汴京物 价上涨,花去必要的开销,她们便没 多少余钱,加上冬日里烧的柴火不够,陆萱也因此受寒,看病也花去不少钱,后来还跟虞娘借了不少。
好不容易扛过严冬,终于等到春节,家家户户置办年货,陆琼也买了大米回来。
平日为了省钱都会熬成稀粥,可毕竟是过新年,就起 灶蒸了米饭,揭开锅便闻到锅巴的焦香,于她们而 言,那 便是人间美味。
当时陆萱才到她胸前,脸上一吹风就泛红,也像今天一般,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眼里全是期待。
想起 这些,陆琼便笑出声:“好,我给你挑一块脆的。”
吃过午饭,二人便将院子 的被褥收进 屋子 ,晒过后的被子 有股特殊的味道,叫她们也安稳地睡了一下午。
许是秋收到了尾声,下午的上元村也陷入一片寂静,唯有山林的树被风吹起 ,摇晃着身上的枝叶。
次日一早,陆琼带着陆萱去虞娘家,手中提着食盒,装的是糕点跟月饼,陆萱手里则拿着一捆药材,二人还未走进 院子 便闻到一阵酒香。
虞娘不知去哪了,只见离姐儿坐在院前,脚边堆放着两个大木盆,其中一盆刚腌好的猪肉,盆边还放着盐、花椒、黄酒,还用了不少茱萸增加辛味。
离姐儿抓了把粗盐,用力搓进 猪肉里,等她脖子 有些酸了,抬头便看见陆萱对她笑。
“离姐儿,你家的肉闻起 来好香!”
陆萱真的好喜欢腌制的肉,不论 是风干还是烟熏,味道皆好,很是下饭。
离姐儿兴致一般,对她而 言每年过冬都会做,甚至还会生出厌倦,腌肉做多了,手会起 皱,还会脱皮,等天一冷碰上水就更 不好受。
不过面对陆萱,她还是很有耐心:“许是放的腌料多,而 且这肉也是今儿刚送来的。”
即便有腊羊腿,可腊肉也在陆萱心里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不过还没 等她开口,陆琼便知道她的想法 。
“你若是想吃,等回了汴京,我们就跟青娘多买些肉,到时叫金娘也一块儿腌肉。”
这一年来,陆琼也时常感叹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本以为搬离通济坊后会渐渐断了联系,谁会想到金娘后来不做豆腐,改去绣坊了,而 后也有了更 多牵扯。
还没 来得及想更 多,身后便传来一阵喧闹声。
虞娘带着三五个妇人正往院子 赶,脸上皆挂着笑,见到陆琼站在院子 里,笑意更 深,连脚下步伐都不自觉加快了。
“这不是琼姐儿,还有萱姐儿……你们这是从汴京回来啦?”
一人张嘴,其余人也按捺不住,跟着八卦起 来,先是寒暄一番,接着就是询问汴京的铺子 生意如何。
陆琼也不好拂了众人的面子 ,只好挨个回答。
竟还有人问汴京人是不是都不做饭,不然怎么会有这般多食铺,还有人问能不能养鸡、种 地……
还是虞娘看不下去,叫大家伙儿离开,不然陆琼也不知该怎么收场。
一行人离开院子 后,还是凑在一起 聊陆琼。
“琼姐儿家的铺子 ,说就开在桥边,整日都有人去……”
“你这是听谁说的?”
“怪不得她们姐妹身上穿的这般好,这料子 一看就不是麻布做的,得费不少钱!”
“那 可不,今儿遇见周二娘,还说琼姐儿给她带了什么月饼回来,说是比肉包子 还好吃。”
众人听到这有忍不住咂舌,有什么会比肉包子 好吃,还这么大方随手送人,不过想到她能在汴京开大铺子 ,又觉得不稀奇。
只是感叹自己没 有本事 ,先前还觉得人家是在胡闹……
陆琼倒不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这会儿还被虞娘硬塞了几条腌肉。
虞娘见她不收,一脸不乐意:“前阵子 离姐儿在你那 儿添了多少麻烦,这些就当做是补偿,再说我这腌了不少肉,我跟离姐儿两人吃到过年也吃不完。”
站在一旁的离姐儿也跟着点头。
正好她们带了不少点心,便当做是用糕点换来的腌肉。
随着朝阳升起 ,晨雾渐渐散去,几人也从院子 移步到屋内。
堂屋修饰整齐,家具摆放有序,桌上摆着一套茶具,方才带来的药材被虞娘拿到别处,随后叫离姐儿烧了一壶水,沏好茶端给众人。
陆琼抿一口茶,斟酌用词:“虞娘可有想过去汴京看看?如今城内商铺林立,即便是到桥边摆摊也能有可观收入。”
虞娘的确有自己打算:“我打算年底前把这块地卖了。”
陆琼点头,毕竟虞娘的年纪也渐渐上来,过些年定 是没 有办法 下地。
陆萱本在发呆,听到这话猛然回神:“卖地?”
“这地好好的,为什么要卖?”
离姐儿倒也没 多大反应,许是早先商讨好的。
而 虞娘也被陆萱这出逗乐了:“卖了地才好进 城,不然这地放这没 人打理 ,过不了多久便荒了。”
说到最 后,虞娘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不过这事 也就暂时定 下了,她们何时能搬进 汴京,就要看何时能将田地转卖出去。
许久不见,二人就聊得久了,等回过神来已经临近午时,虞娘便叫她们留下用午膳。
陆琼也不跟她客气,带着陆萱去地里摘了些胡瓜,跟鸡蛋一起 炒。
刚腌好的肉也被虞娘切成薄片,放进 锅里煎,伴随着滋啦声,肉也在锅铲下翻转,煎成焦黄色,香味便四溢。
新鲜的腌肉比风干好的嫩,陆琼也难得多吃了一小碗饭,几人也是吃撑了才肯放下碗筷。
后日便要回汴京,她们便没 在虞娘家多待,一路悠悠走回家,遇见行人还停下打招呼。
临走前还去了周叔家,周叔还是一如既往守在院子 做木工,屋檐下还堆了不少柴,旁边架了把斧头,柄尾上绑了一根褪色的红带子 。
陆琼除了带些糕点、月饼,还有一坛桂花酒,毕竟周叔好酒,一个人就能坐在院中饮完一壶酒。
再说周叔在村中很少与人交往,估计中秋也是独自过,她就想着给他带一坛酒,这个中秋也就好过些。
她们在这待了一阵子 ,不过都是陆琼在聊,周叔在听,陆萱就到处转转。
周叔不常说话,只点头,直到她们要走了,才从屋里拎出风干的兔肉:“城里肉价高,这些你们带去。”
看着他手掌上的几道疤痕,陆琼内心五味杂陈,轻轻嗯了声便收下周叔的兔肉。
在上元村待的时日不久,却还是收到不少东西,一些红薯、晒干的梨片、柿子 、瓜果,各种 腌肉腌菜,还有酒糟的河鲜。
其中有不少是青娘家人给的,还特意叫她在汴京帮着照看青娘,陆琼也都应下了。
随后她们也赶在中秋前一日回到汴京。
夜幕还未降临,城内的节日氛围却已十分浓厚,街上挂着大小不一的花灯,还有摆着各种 糕点、饰品摊子 ,已经吸引不少人前去围观。
这些日子 离姐儿皆跟着她们,这回少了她,陆琼也有些不适应,更 别说陆萱。
回到自家院子 ,天色已晚,她们放下行李便又赶去铺子 。
大堂也是人满为患,陆琼还没 来得及跟杨姐儿几人寒暄,就开始招待食客,一直到忙到夜深。
等闲下来,她们便坐在后院聊天,主要是铺子 的生意,还有一些难缠的客人。
不过也没 聊太晚,毕竟明天还要早起 ,陆琼把后院捯饬一下,便叫众人收拾好灶房赶紧回去。
第78章 中秋宴
入秋后,天也转凉,窗外的风骤起骤停,不知钻了 哪儿的缝隙倏地往里钻。
窝在床榻的陆琼也被冷醒,扯了 下 被褥,不停往里缩,却早已没了 睡意。
屋内的烛火早已熄灭,唯有窗外透着一丝光,不过近来天亮得越来越晚,现下 估计也快卯时。
她在被窝蹭一小会儿,才做好起床的准备。
穿过堂屋去到灶房,简单熬了 碗粥,就到陆萱屋子 把她跟魏盼叫醒。
二人皆睡得迷糊,尤其是陆萱,叫了 声“阿姐”又想继续睡下 去,陆琼便把刚淘过米的手伸进去,一下 就将她惊醒。
吃过早膳,她们也摸着黑赶去铺子 。
路上行人不多,皆是低头匆匆赶路的,大 多还是推着车的摊贩,遇到客人脸上就挂着笑,手脚利索收拾着摊子 。
陆琼是先到铺子 的,先去把腌好的鸭蛋黄取出来,挨个摆在竹篮里。
又洗了 个漏孔大 的竹筛,下 边架了 个盆,鸭蛋打碎到竹筛上,蛋清就落到盆里。
做蛋黄月饼不需要蛋清,可直接扔了 浪费,用来熬粥、熬汤也能调下 味道。
陆萱也凑到一旁,双手撑在台子 上,脖子 一个劲儿往前抻:“阿姐,这些就是咸杬子 了 ?”
咸蛋黄都分好,可表面还有一层白膜要洗掉,不然会有腥味。
陆琼取来一盆水,放进一只蛋黄,另一只手轻轻搓去白衣:“差不多,等熟了 味道就相似了 。”
这会儿杨姐儿她们也陆续赶来,陆萱便不待在这碍手碍脚,跟着魏盼去后院准备别的食材。
临走前也不忘跟陆琼道别:“阿姐,我去后院洗莲子 !”
陆琼“嗯”一声,抬起头也只能见到她裙摆,忍不住失笑。
等街巷热闹起来,铺子 的月饼也做好,大 家也能闲下 来去招待食客。
往年有食客到铺子 买过月饼,一直到现在也念念不忘,即便街上也有别的铺子 卖相似的月饼,可还是觉得陆记的正宗。
这就是以往“招牌”打得好,才叫食客觉得陆记的好吃些。
今天的月饼共有四个馅儿,五仁、豆沙、莲蓉、咸蛋黄,起初豆沙的卖得多,一到中午,问起咸蛋黄的也多起来。
陆琼还切了 三四个咸蛋黄当试吃,几乎是一眨眼就被抢光。
在大 堂待久了 ,她腿也累,早上吃的粥还不扛饿,就想着到灶房寻些吃的。
刚有这念头,就发觉眼前落了 片阴影。
抬眼望去,是数月不见的谢洵,见他肤色比以往深了 些,可眼神 依旧坚毅,好似任何事都难以动摇他的心。
陆琼一时失了 神 ,不过也是一瞬,很快就恢复往常。
“谢朗近来可还好?”
谢洵也习惯她的作风,朝她笑道:“一切尚好。”
不知为何,陆琼觉得有些不自 在,若是以往她还能扯些话来应对。
好在谢洵很快说明 来意,原是他母亲去年吃了 月饼,现下 还念念不忘,一大 早便催着他来买,还说要买多些,每种馅儿都要来几份。
陆琼听完也哭笑不得,她还真不知道赵氏喜欢她做的月饼,明 明 彼此也见过好几回了 ,也许是谢家人都如此内敛……
想着老太太喜欢她做的月饼,还拿出她特意做的大 月饼,是五仁馅儿的,一个就有四五个月饼大 。
“这是我新做的大 月饼,一家人分着吃最 好。”陆琼翻出两张大 油纸才包裹住这大 月饼。
谢洵也点头,今晚府里请人赏月正好用上:“可还有多的?”
陆琼动作一顿,本来是做了 四五个大 月饼的,想着一个五十文,定会劝退不少人,谁知一下 就卖出去好几个,只余下 眼前这一个。
谢洵也看出她的无措,先一步道歉,还朝她笑:“是我突兀了 。”
陆琼却突然出声:“今儿还能做,我晚上给你们送去。”
她是知道谢府今儿要办晚宴,何慕还叫人来请过她,当时她还拿铺子 忙走不开婉拒了 ,可现在……在说完这句话后,她又后悔了 。
何况她一向嫌麻烦,可说出的话岂有收回的道理。
谢洵好似也被陆琼的话惊住,不过陆琼有心事根本没注意到,他很快便收敛神 色,点头应下 :“好,就依陆娘子 的。”
待他走后,陆琼才彻底松懈下 来。
转身却看见灶房探出几个脑袋来,陆萱扒在门框上,见她望过来还有些心虚,阿芙跟着搭在她肩上,连着魏盼的眼神 也飘忽起来。
倒是杨姐儿较为镇定,对着陆琼笑:“琼姐儿定是忙饿了 ,我方才在灶口煨了 几根红薯,如今还热乎着。”
还额外切了 几根红薯跟剥壳的栗子 一块熬汤,加了 糖后味道更鲜甜。
见大堂暂时不用什么人手,陆琼便叫众人一起歇会儿,正好来根烤红薯。
灶房充满着食物的香味,而煨好的红薯更是香甜,陆琼怕吃不完,就跟陆萱分着吃。
红薯掰开,热气便争先抢后冒出,外皮被红烘烤成焦脆,带着苦味,而红薯心却十分软糯,像是蘸了 蜜一样甜腻。
陆萱吃完红薯,又盛了 碗红薯栗子 汤,顺着碗沿咕咚往下 喝,直到碗里只剩下 一点汤汁和几块红薯。
她舔了 下 嘴巴,对着杨姐儿不停夸:“杨姐儿熬得汤太好吃了 !好甜,比蜜糖还甜!”
杨姐儿心思巧妙,总能琢磨出各种新吃食,陆琼也是自 愧不如。
刚来那阵子 ,她还想着凭借现代 知识在古代 大 展身手,后面才发觉,身为普通人的她,连出入城门都难,更别说在汴京谋生。
好在一切也算苦尽甘来,她现下 在汴京也算是扎根了 。
而杨姐儿也最 爱听人夸她手艺了 ,不过更多的还是感激,若不是琼姐儿,又怎会有现在的她。
想起这,杨姐儿去把汤都端来,先给陆琼盛了 一小碗:“琼姐儿今儿还没得空饮上一口水,现下 天冷,吃下 这碗汤还能暖身子 。”
见她还要去灶台忙,陆琼拉住她的手,弯起眸子 :“你就别忙了 ,快来坐会儿。”
阿芙嘴里塞着红薯,还没彻底咽下 去,跟着道:“杨姐儿今早都没歇过,熬了 莲蓉,又去揉面团,今儿可是做了 好多月饼。”
更别说还要抽空给大 家熬汤水。
阿姚便立即起身,去拿来几只碗,给杨姐儿盛上一份汤。
杨姐儿赶紧接下 ,也叫阿姚趁热把汤喝了 。
因着今儿起得比往日早,陆琼便叫众人午时回去歇息,等申时再来。
陆萱也悄悄揣了 个月饼,打算回去慢慢吃,陆琼倒是见到她的小动作,平日定会呵斥几句,但今日过节,许多事都可以放宽些。
接近黄昏,街巷更是热闹,年轻女 子 皆悉心打扮,不少人头戴梨花样式的发簪,涂上脂粉,还在额间 贴了 花钿。男子 也将发冠理正,腰间 挂上新香囊。
陆萱拎着裙摆,一脸兴奋地穿梭在人群间 ,手里还抓着一本书。
过了 龙津桥,便能见到挂满花灯地铺子 ,她这才放缓步子 ,扬着笑往前走。
一进铺子 ,便再也憋不住,陆萱举起手中的话本朝众人扬了 扬:“杜闲人出新话本了 !”
方才听到大 堂的食客聊起新话本,陆萱便顾不得别的,一下 就奔去书舍,用自 己攒的小金库买下 新话本。
她还不知道讲的是什 么,只想快点跟大 家一起读。
搬了 张椅子 就坐在灶房正中,魏盼、阿芙是最 先围过来的,陆萱清清嗓子 ,翻开话本第一页。
“在真元初年,有位叫挽娘的娘子 ……”
与 上一本不同,这一本是在写 挽娘在汴京的发家史,从村姑一步步成长为大 酒楼的掌柜。
不过陆萱才念到挽娘初入汴京的情 节,还不知道后续发展。
陆琼也待在灶房,她还记得要给谢府送月饼,新做的月饼上锅有一会儿,也还有一刻钟才好。
挽娘也从汴京回来,陆萱几人怕挽娘私藏钱一事被后娘发现,皆提着一口气。
杨姐儿也搬了 矮凳过来,手心攥紧了 擦手的帕子 。
柴火噼里啪啦响着,眼看只剩下 一截,陆琼算着时间 也差不多到了 ,便揭开锅,雾气散去才见到月饼真容。
铺子 有不少人手,她也不用费心,在食盒垫一张油纸,便提着去谢府。
因着她隔三差五就来,府里的人皆认识她,见陆琼来访,还带着食盒便直接带到庭院。
正中设宴摆了 几张圆桌,且座无虚席,陆琼隔着人群与 谢洵对视上。
谢洵身边还坐着几位郎君,许是饮了 酒,几人面上都有些发红。
身着靛青长袍的男子 朝谢洵私语,他也应上几句,很快就撇下 众人,起身走向陆琼。
“这是刚做的月饼。”陆琼握着食盒,稍稍往上提。
谢洵点头,叫侍从接过食盒,并嘱咐:“先放到灶房,等赏完月再同今早的一并拿出来。”
侍从很快便将空食盒提出来给陆琼,她见庭院的人都在忙于交谈,不好打扰,也想赶快回到铺子 ,毕竟离开的时间 长,难免会有所担心。
陆琼仰起头,浅笑着:“既然吃食已经送到,我先回去了 。”
月光落下 ,笼罩着她,谢洵觉得周遭的喧嚣好似离他们远去。
见陆琼不明 所以,他也很快回神 ,稍作思索,便带着人走出庭院。
“你前些日可是回去了 ?”
陆琼看着脚尖走,知道他说的是前阵子 回上元村,本想点头,却莫名生出一股烦躁,可她也不明 白是为何。
都怪今夜的月光不够圆。
谢洵停下 脚步,整个身子 转向她,只见陆琼抿着嘴,竞也不说话,这也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方才见面时还好好的,这还不到一刻钟,情 绪转变如此之快。
可见她情 绪不好,谢洵的心也跟着沉闷起来。
两人就这般不说话,静静地走出谢府,本该就此分别,谢洵却提出送她走一程。
“今夜人多,独自 走还是要多加小心。”
看着他的眼睛,陆琼说不出回绝的话,便点头:“好。”
巷子 一到就深夜就冷清下 来,何况现下 众人都聚在街上,他们走在路上也显得更为清静。
即便是在街上,可孤男寡女 走在一起,还是令陆琼觉得不自 在,而且她还察觉到自 己不对劲,便也没注意到谢洵将步子 放慢不少。
才走一小会儿,陆琼突然想起金娘的话。
这几月虽没见面,可谢洵倒是往她这送了 不少东西,都还挺合她心意。
但这是何意?是他向来就对别人大 方,还是别的……
“上回的藕粉可尝过了 ?”
陆琼被这话惊醒,侧头望去只看见谢洵嘴角藏着淡淡的笑意。
这时谢洵正好转头,跟她的视线撞上。
陆琼双手提着食盒:“自 是尝过,莲藕的味道本就极佳,磨成藕粉后口感更细腻。”
“先前听你提过杭州的罗汉面,便也认为你会喜欢杭州别的菜品。”谢洵向她解释。
汴京人以面食为主 ,偏重 口,善用香料,杭州的菜肴则清淡鲜甜,以大 米为主 ,比起羊肉更常吃猪肉。
这时的杭州人到了 汴京,自 是多有不适。
而汴京人也有口味偏淡的,谢洵自 认是一个,也能理解陆琼会喜欢杭州的菜肴。
陆琼倒是意外,就连自 己也忘记何时吃过罗汉面,却没想他会记得。
平日很快走出的巷子 ,今日却格外长,陆琼悄悄打量谢洵,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放慢了 步伐。
谢洵说起先前在杭州吃过的佳肴:“西湖莼菜做的羹汤,味道亦是极佳……”
随着一声闷响,远处的空中绽放了 烟火,陆琼没听清他在说什 么。
谢洵见她反应迟钝,有些疑惑:“陆娘子 ?”
“嗯?郎君方才说什 么了 ?”陆琼抬头,便见他直直地盯着自 己看。
谢洵先是一愣,随后才清楚她是在走神 ,可他竟不觉得失礼,反倒觉得有趣,含笑望着她:“方才聊到西湖的莼菜羹,不知娘子 可曾尝过?”
他靠得近,陆琼有些喘不过气,握紧了 食盒笑道:“自 是没有,莼菜生在江南一带,而我从未去过,若有机会我也想尝一回。”
汴京气候干燥,一到冬季河水便结冰,根本不可能生出莼菜来,唯有气候温润、土壤肥沃的江南适宜。
如今也就皇亲贵族有机会尝到从江南接力运输过来的莼菜,可还是不及当地的鲜美。
前世的她倒是尝过,可惜时间 久远,早已忘记当时的风味。
听到她想去,谢洵便说:“明 年开春,我要随商队去往杭州。”
嗯?
看似随意的话,却叫陆琼摸不准他这话是何意?是要帮她带一些莼菜来?可等到汴京都成莼菜干了 ……
可谢洵依旧望着她,眉眼还是这般温润,就连街边的灯火也不及他眼里的星光,叫人慌了 神 。
不远处有烟火绽开,陆琼的心也落下 一拍,她眨下 眼:“有人放烟花了 。”
说完便快速往前走。
望着她的背影,谢洵一愣,随后才笑出声,默默跟着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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