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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龙须面


    铺子的事急不来,但额上的花钿得先取下来,贴的时间久了,总觉得有些 闷。好在当时是用米浆贴的,现在也容易取下来。


    陆琼到灶房的木架子取一根皂荚,泡到水里,用手搓出小 泡沫,一点点抹在额上,色纸做的花钿便被沾湿,一下就被手带下来。


    院子里也时时传来笑声,陆萱还在陪雪儿打 闹,最 后两个小 家伙身上都脏兮兮的。


    “汪汪……”雪儿的尾巴飞快甩着,咧着嘴呼气。


    陆萱承受不住它 的热情,一双手忙按住它 的身体:“你都要要把握扑到了。”


    早春时节,除去汴河的冰化 了,她们家院子的井也跟着暖起来,覆在井盖上的稻草也被她取下。


    陆琼打 上一桶水,把一人 一狗赶到屋子里,便准备去起火烧水。


    “阿姐,我今日不想 洗浴……”


    身后的陆萱撒着娇,陆琼也态度坚决:“前 些 天冷,都只 擦脸了,如今你衣裳都脏了,再不洗就是只 ……”


    “鬼啊!”


    刚转身便见到一个黑漆漆的人 影,脸上挂着三个红色的花钿,叫她吓得不轻。


    尤其是陆萱还对着她咧嘴笑,更 吓人 了。


    方才陆琼为了省事,没点灯,现在倒是吃了亏,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 :“你走路没个声响?”


    这下洗浴的事更 是没得让步。陆萱本还想 为自己辩驳几 句,但见她那眼神,到嘴的话又硬生生憋回去。


    临走时,还碎碎念:“怪不得程娘都走了,定 是被阿姐吓跑了……”


    这些 天二人 都睡得早,今日倒是拖到半夜才肯灭灯,不过还是得早起。


    在陆琼一连呵欠几 回后,杨姐儿也忍不住问:“小 娘子昨夜没睡好?”


    锅里的清水沸腾着,小 泡不停翻滚,发出咕噜的响声,沉闷不已。


    陆琼再次呵欠,眼角跟着湿润:“做了一夜的梦。”


    少见她困倦的样子,杨姐儿也有些 不放心,停下手中揉面的动作:“可要回去歇息?如今店里有我跟萱姐儿,定 是没多大问题。”


    杨姐儿近来着实能独当一面,先前 连和面都要看人 眼色,现在很多事都能自己做主。


    前 不久她不在时,杨姐儿还解决了一桩恶意闹事的,三言两语就将人 唬住,根本不怕事。


    陆琼也觉得欣慰,不过这会儿也清醒多了,便笑着拒绝:“倒也不必回去,这几 日回春,正是食客多的时候,多挣点钱,夜里才能睡得安稳。”


    见她精气神好多,杨姐儿便露出一个笑来:“那我今日就多用点劲,做多点汤饼,好叫小 娘子多挣点钱。”


    杨姐儿便把面团揉到光滑,揉到柔软而有弹性,才喘一口气,随后又把白花花的面团搓成 长条,分成 大小 均匀的剂子。


    每个剂子也跟着搓成 长条,她把指头伸进装有猪油的陶瓮里,抹在面条上,油亮顺滑,也不粘手。


    双手握住面条的两端,随后拉长,在空中甩动,面条便均匀变细,对折,再拉长,反复几 次,直到面条细成 丝状。


    让陆琼想 起龙须糖的做法。


    一时手痒,便也学着她拉长面条,结果 没控制到力道,中间断了几 根,落在案板上还压出几 道印子,身上也险些 沾了粉。


    旁边碾茶的陆萱幸灾乐祸,刚要大笑就碾到手,痛得她嗷嗷大叫:“疼死了!”


    这下换陆琼笑话她了,最 后还是心软,给她揉了揉:“叫你不用心,下回小 心些 。”


    杨姐儿也习惯她们如此,低头笑着,随后抓一把面粉,撒在面条上,甩开多余的粉,放入烧开的水中。


    锅中升起雾气,缭绕在灶台四周,杨姐儿握住木匕,轻轻搅动,细长的面条便跟着在锅中转动,渐渐变色,浮起,香味也跟着出来。


    捞出过凉水,面条也会更 筋道。


    在调酱汁上,陆琼也算是个高手,先倒酱、醋、花椒、葱花,最 后淋一层热油,加到汤面里,一碗热气腾腾的龙须面便出炉。


    偏好吃荤的,也能在汤面放几 块肉片,喜吃素的,便加胡瓜丝、萝卜丝。


    不过做龙须面也是麻烦,陆琼学了好一会儿才能拉出稍微细一点的面条,至于中间断过几 回也不必再算。


    做到手腕隐隐发酸,她才肯停下来。


    见杨姐儿还被热到挽起袖子来,露出的小 臂也随着甩面的动作抖动,便佩服不已。


    她何时才能达到这种水平……


    随着科考被延后,困在学堂的学生也有闲心出来走动,出了应天书院,刚过州桥,便说 着要去尝龙须面。


    碰巧有人 提议去陆记,众人想到半年前的荷花酥,便不停咽口水。


    二月二,龙抬头,但陆琼认为过了也能吃龙须面,左右不过是求个好意头。


    不过杨姐儿的手艺真好,她吸溜一口顺滑的面条,根根细长,从头一直吸溜到尾,再饮一大口汤汁,终于圆满了!


    喝完最 后一口汤,还在回味着咸香的味道,店里便进来一群书生气十足的学生。


    怕不是刚从书院出来的,有几 个还很眼熟,年前 可没少来,一边吐槽学堂的夫子古板,一边又被吃食折服得连叹好几 声。


    尤其是腰间挂着靛蓝荷包那位郎君,前 几 日才来过吧。


    陆琼把碗筷收拾好,便迎上去,笑着把他们引到空位子上。


    靛蓝荷包的郎君把手中的折扇放到桌边,点了几 份常点的菜,外加一碗龙须面。


    “一碗龙须面,还有一份饮子。”


    饮子……新改良的香橼饮还没人 尝过,她方才试了,觉得不错。一边又怀疑是她对自己过于包容,可经过昨日那事,陆萱说 什么也不肯再尝。


    想 到这,陆琼也笑得更 热情:“新推出的香橼饮,可要一试?”


    尚不知有何危险的郎君也笑:“那就要香橼饮,陆掌柜的厨艺我们都放心。”


    陆琼满意地点头,见杨姐儿做龙须面去了,她也开始捣鼓香橼饮。


    昨日选的香橼不好,壳都太硬了,这回选了能徒手捏的动的,可比起柠檬还是很硬。


    她用竹刀切,也得费很大劲,手都压红才切成 两份,放入小 瓦罐里煮,加糖,酸味微微发酵,才转至文火。


    香橼饮比龙须面早上,郎君也期待着,只 是过于烫,不过也才转暖,饮子还是热的好。


    沿着碗缘吹气,一股热气便迅速浮起来,糊住了郎君的脸,凉了些 ,他才小 心地饮一口。


    舔舔嘴,在陆琼和众人 期盼的眼神中,又喝上一口。


    靛蓝荷包的郎君对吃一事向来上心,这回也跟着咽口水,眼巴巴地看着他:“味道如何?”


    他终于舍得放下碗,与桌面碰撞出声,点头道:“好喝,都赶得上酒楼做的饮子。”


    评价真高!


    不过陆琼听了也开心,不管是在奉承,还是说 真话,好话总叫人 高兴。


    来不及搭话,别的郎君又插一嘴:“陆掌柜为何不来书院掌勺,书院新来了厨子,不过手艺一般……”


    书院竟然还换人 了?


    陆琼有些 惊讶,还以为书院里的职位都是铁饭碗,不过她也不想 困在一隅里,还是现在的生活适合她。


    便笑着:“说 不准是新厨子还没适应,总要时间磨合。”


    靛蓝荷包的郎君也点头,思索过后才道:“昨日做的胡饼就不错,味道好多了。”


    话音一落,他又开始打 趣:“陆掌柜手艺这般好,若是开酒楼了,一定 比芸香楼还旺。”


    年轻郎君的嘴就是甜。


    陆琼被他们哄得说 不出话来,笑到脸发僵,随后才轻轻揉了揉脸颊。


    直到他们离去,她都还在想 着开酒楼的事,可像芸香楼那般倒是异想 天开了,不过扩大店面的事得提上日程了。


    汴京的第一场春雨,来得巧,也来得不巧。


    得益与这场雨,陆琼可以光明正大地睡懒觉,可也会感到愧疚,若是有食客满怀期待地冒雨而来,却发现闭店了,该有多失落。


    许是受她情绪感染,雪儿也难得没有到处乱跑,乖乖地趴在她脚边。


    春困了……


    她也怀着愧疚进入梦乡。


    雨后的空气不仅湿润,还混杂着泥土的气息,就连院子的枯树也长出新芽。


    去年藏在地窖的萝卜还剩了些 ,虽然不新鲜,但还能拿来炖汤。


    陆萱也跟着饿了,便缠着陆琼做牛肉炖萝卜。


    选了一根正够两人 吃的萝卜,刚准备削皮,陆萱却拉住她的手,讨好地笑:“阿姐……能不能再多拿一根?”


    陆琼抽回手:“这萝卜很大,两根就有些 多了。”


    “不多,我一人 就能吃光。”


    有些 反常,但为了弄清她在做什么妖,陆琼就顺着她点头:“牛肉可要放多些 ?”


    “要!”


    陆琼迫不及待点头,随后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才冷静下来,勾着手指,一脸腼腆:“还是依阿姐的。”


    洗了萝卜,削好皮,切成 块,放在一边备用,生萝卜的辛味也久久不能散去。


    切好的牛肉馅放锅里,加酒、姜片,在水里煮至变色,捞出来备用,再放热锅里炒熟,加调料炒出香味,炒出焦黄色。


    见差不多了,陆琼便抬头,陆萱也很有眼力见地捧着水来,倒进锅里,没过牛肉。


    等煮开后,陆琼便把柴火减去一些 ,用小 火炖上半个时辰。


    炖好后,萝卜才跟着倒入,等到萝卜软烂,牛肉也酥烂,便发出“噗噗”的轻响,而锅里的小 泡不断冒出又破裂。


    香味鲜甜,是萝卜、牛肉混杂在一起的独特 味道。


    陆琼舀一勺汤汁,咂咂嘴,咸淡适宜,若是有丸子会更 好。


    至于肉,她选的是牛腱子肉,这块筋膜多,不过炖了后只 会更 软糯,还很有弹性,更 爽口。


    出锅后,陆萱也帮忙端到桌上。陆琼也拿出年前 剩下的桃酒,二人 坐在堂屋,听屋檐下的雨声,淅淅沥沥下着。


    桃子的香气萦绕其间,还带着清甜。


    第62章 三合一


    一小壶桃酒快饮完,萝卜与牛肉却还剩下不少 。


    陆琼舀了汤汁浇到米饭上,米饭上色后也更 有 食欲,牛肉炖得很软,入口即化,萝卜也吸满汁水,因为太烫,只能 小心翼翼的咬下一小块。


    陆萱也在默默吃着,时而 发出喟叹,以为她没看见,还偷偷饮下最 后一口桃酒。


    渐渐地雨便停了,牛肉炖萝卜的味道却停留在四周。


    陆琼也准备把余下的菜收走,天不热,放一夜说不准还能 吃。


    可陆萱却有 些反常,主动把这活拦下,嘴角扬起,歪头直视着陆琼:“这些我来收拾就好,方才下雨耽误了时候,阿姐还是早些去铺子,说不准客人都等久了……”


    倒是想看她在捣鼓什么 名堂,陆琼看破不戳破:“那就你 来,我还不急,待会再去。”


    本还高兴着,可听到她后面的话,陆萱的笑一下就僵了,不过倒没再执意下去。


    便也没注意到陆琼的笑。


    雨后的空气 带着冷意,刚回温的气 候一下也降了,风一吹过来,两人便拉紧了衣襟。


    陆琼把堂屋的门关上,只露出一条缝隙。


    屋子变暗后,就到柜子取出油灯,点亮后也跟着有 了一丝暖意。


    旁边摆了张案几,放着一盘腌萝卜,而 她摊在躺椅上,时不时用竹签扎一块吃。


    大雪时腌的萝卜,年节前就吃完了,后来心里念着那种酸甜的滋味,便又重新腌了。


    等过阵子再暖些,院子里的地又能 种了,不止有 萝卜,还有 豌豆、南瓜……


    见陆琼不紧不慢,陆萱却急得像热锅的蚂蚁,从灶房出来,进了堂屋,回自己卧房,最 后又踏进堂屋。


    陆琼总算歇够了,这才放过她:“这下能 走了?”


    陆萱却眼神飘忽,说话也开始支支吾吾:“可……”


    话还未说尽,隔壁便发出好大一声响,是从陆萱卧房传出的。


    有 人在?


    只是扫一眼陆萱,她就像只鹌鹑样垂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从堂屋出去,青砖还是湿润的,各房之间的屋檐连在一起,若是下雨还能 避雨,可也免不了被风吹。


    卧房门还紧闭着,不过陆琼也只是稍用力,门便推开了。


    熟悉的牛肉炖萝卜的香味也扑鼻而 来,瓦罐摔烂了,汤汁也撒了一地。


    看得她眉心直跳。


    陆萱也紧跟在她身后,撇了眼四周,才主动站出来认错:“是我把这瓦罐端进来的,许是没放稳,给摔了。”


    “真是如此?”


    陆萱犹豫地点头。


    陆琼扶着桌边坐下,看到门后的一抹衣摆,愣了下才道:“你 没有 事瞒着我?”


    陆萱顶不住压力,却缄默不语。


    屋子里的气 氛一下降至极点,一人坐着,一人站着,都不说话。


    倒是门后的人站不住了,小心翼翼推开门,往日灵动的眼神带着一丝内疚。


    见是魏盼,陆琼也不自觉松口气 。


    魏盼往前走几步,双手紧紧攥住衣摆:“是我叫陆萱不要说的……方才也是我打烂了瓦罐,这钱我会赔给你 ……”


    “你 要怎么 赔?”陆琼打断她。


    魏盼低下了头,下唇被咬得泛白。


    陆萱真以为她这般小气 ,不耐烦起来,还有 些生 气 :“这有 什么 好赔的,只是一个瓦罐,没了就再买,阿姐你 又不缺这点钱……”


    陆琼知道她是好意,但 心里却不舒服,提起另一事:“魏盼在这呆了多久了?她家人不会担心?”


    “她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该不会是你 教坏人的吧?”


    这下陆琼是真生 气 了,眼见就要寻东西去打人,魏盼便忍不住出声:“是我自己走的,不怪陆萱。”


    魏荣本是二月要去科考的,可因为春耕延后了,家里就要多花一笔钱。


    可钱不够,就想跟钱主借,只是利息过高,有 倍称之息,借一就要还二。魏盼自是不肯,跟家人吵起来。


    偏偏这时魏荣还火上浇油:“那就把你 卖给隔壁许三!”


    气 得魏盼离家出走,如今算下来也有 好几日了。


    不过陆琼倒是好奇她们是如何 藏这么 久?


    说到这,陆萱也忘了方才是如何 置气 的,得意地笑起来:“我都是趁阿姐到铺子忙偷溜回去,给魏盼带吃的,夜里阿姐睡了,就把剩下的菜拿出来热,不过有 些吃不够……”


    陆琼简直是被气 笑的:“所以你这回就叫我做多了?”


    陆萱便勾着手指,朝她讨好地笑。


    既然弄清这事,陆琼也不再追究二人瞒着她的事,只有 一个顾虑:“你家人真的不会担心你 ?”


    魏盼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但 他们比较关心魏荣,我的事都不上心。”


    早就知道魏盼不容易,可见她这般平常说出来,陆琼心里也有 点难受。


    “那就留下吧,不过你 可要跟陆萱挤一个屋。”


    魏盼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愣了,还是陆萱扯了扯她衣袖才缓过来。


    她们对上眼神,相视一笑,都在想总算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陆琼都看在眼里,可将 来还有 更 多事处理,既然她把人留下,麻烦也迟早会找上门。


    不过现 在最 大的麻烦是地上的汤汁,得有 人清理,魏盼便主动揽下这活,毕竟也是她失手了。


    等她们到陆记时,杨姐儿都等到呆了,痴了,见她们来才算有 点反应。


    灶台上留着一份面团,正在醒面,陆琼便叫魏盼来打下手:“你 去净手,再跟我一起和面。”


    魏盼点头,迫不及待跑去水缸舀水,顺着水流把指缝都洗净,擦在干净的粗布上。


    杨姐儿也上前看热闹,顺带给新来的食客端一份镈饦,撒上一小把葱花,冒着热气 ,葱的辛香也跟着散开。


    刚端上桌,雾气 也便遮住食客的脸,只听他笑:“你 们这铺子不大,还要四个人一块帮忙?”


    杨姐儿也顺势看向 灶台,魏盼睁大眼睛跟着学拉面,陆琼手中的面也玩出花样来,折了好几回,又拉成长条,而 陆萱坐在一旁看火,撑着下巴有 些无趣。


    心下一笑,杨姐儿道:“天冷,人多挤在一块还暖和。”


    食客也不笑了,跟着点头:“这倒也是。”


    晚上虽没下雨,可还是有 些许凉意,出门的百姓也比往日少 ,她们在陆记守到亥时便准备回去。


    陆萱睡相不好,陆琼刚穿来的时候便知道了。


    有 一回她生 病,陆萱说要守着她,却在梦中将 她被子抢走,害她刚痊愈的病又复发。


    这两日魏盼跟陆萱挤在一张床,定是没睡好,陆琼便想着多拿一床被褥,不过是旧的,年前换下的,还有 些味道。


    卧房里点了灯,带着暖意,陆琼理好被褥才起身:“若是被褥不够暖,你 就跟我说,我明日去打一床新被子。”


    刚要转身出去,又想起一事,魏盼傍晚还没吃东西,当时都打洒了,应当吃的不多。


    “我去煮碗面,正好陆萱前几日又捡了几颗蛋。”


    魏盼乖巧地点头,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倒是陆萱也跟着凑热闹:“我也想吃面!”


    陆琼弹了下她额头,直到她嗷一声,才没好气 道:“你 方才可是吃了多少 ?”


    陆萱揉揉额头,夸张地叫起来:“哎呀,好疼啊,只有 吃一碗面才能 好起来。”


    在家吃跟在铺子里不同,陆琼一般都是和面,就擀成薄面皮,叠几叠就用竹刀切下,方便快捷,比拉面容易多。


    她在锅里撒蛋液,煎到金黄了,陆萱便叫起来,跑去舀水。


    才倒水,便下面条,锅里“咕嘟”冒泡,面条跟鸡蛋粘在一起,汤汁也跟着粘稠。


    在最 后加了一撮盐,一滴胡麻油,便没额外加调料,依旧很鲜香,陆琼最 后也跟着盛了小半碗。


    灶台的烛火被陆萱挪到桌上,几人围坐在一起,认真地吸溜面条,汤面很干净,还伴着一点鸡蛋碎。


    睡前的一切都很美味,即便是简单的鸡蛋面,陆琼最 后还多吃了半碗,直到打了个饱嗝,才有 负罪感。


    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叹气 ,后悔跟着一块吃了。


    ……


    隔着几条街的魏家,一早便是鸡飞狗跳,没有 魏盼早起给一家子做早膳,就只能 跟着饿肚子。


    魏荣昨夜就没吃饱,翠娘做的饭菜都不合口,尤其是她盐不舍得放,油也不舍得放,最 后就跟清汤寡水似的。


    翠娘喂完鸡,还要扫院子,见魏荣还站在灶房门口,气 也跟着上来,打不得也骂不得,只能 把魏盼拉出来:“都怪那贱骨头跑了,真是白养了,可别叫我给抓住了……”


    气 顺了,才勉强扯了个笑脸,对着魏荣夹着嗓子道:“今日怎么 还没去上早课?再不去就赶不上了。”


    魏荣却皱眉,一脸不耐烦,指着灶房一点油水也没的锅:“肚子空着,还怎么 去,今日不去了!”


    说完就转身进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许是睡觉去了。


    翠娘捶着腰,干脆把扫帚也扔了:“这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怕魏荣落下课,便掏出塞在腰间的钱,数出五个铜板,到街上去买几个包子。


    包子铺的掌柜有 些无奈,把铜板还回去:“你 这只有 五文,买不到五个肉包子。”


    翠娘白他一眼:“就你 家包子金贵……”


    “给我换成笋丝包子,这下总行了吧。”


    翠娘说完便肉疼地多掏了几个铜板,加上腰带嘞得紧,上边的肉都挤出来。


    回到家时,她还不停叨叨:“竟要三文一个,我做一个都不用一文。”


    魏荣的卧房是家里最 大的,也是最 好的,翠娘手里拎着包子,边开门边嚷嚷:“给你 买了包子……”


    本以为魏荣还在床上,谁知竟好端端地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一本书!


    祖宗保佑,要出状元了!


    翠娘手抖动不已,念着包子是花了近十个铜板买的,她才死死攥住油纸袋。


    怕惊扰到魏荣,她放轻了脚步,压低了声音道:“荣儿可是学累了,先吃点包子休息下。”


    魏荣依旧头都不抬,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书,顺手从油纸里取出包子。


    翠娘借机上前瞄一眼,她不认字,但 见到不是小人画也放心了,临走前还贴心地关上门:“荣儿今日就待在家,好好学,少 去一日也不碍事。”


    魏荣吃得满嘴流油,翻开一页,手里的油渍也留在纸上,看到精彩内容也噗呲笑出声。


    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嘴上也都是油,还掉了一根笋丝:“这人写 的故事还真有 意思。”


    ……


    陆家也赶着早,尤其是魏盼,天蒙蒙亮便醒了。


    余光瞥向 睡得正香的陆萱,她蹑手蹑脚下床,提着鞋到门边,收着力推开木门,穿上鞋,才松口气 。


    把昨日收进屋的衣裳重新挂在屋檐下,捋顺褶子,下雨也不会打湿多少 。


    春天的笋长得快,不过几日,东街的市集便都在叫买着,价钱也比先前低不少 。


    陆琼也到街上买了不少 ,昨日中午还切成丝清炒了,味道清淡,口感脆嫩,也鲜。


    她还喜欢用蒜末来炒,不过陆萱不喜欢蒜味,只能 退而 求次,撒上葱花来提味。


    不过今天陆琼刚起,还没洗漱,便叫魏盼到灶房把余下的笋洗了,切成丝,用来做包子。


    还割了点年前腌剩的腊肉,切成丁状,这会儿陆琼也进灶房了。


    笋丝有 涩味,她就先焯水,最 后加腊肉、腌菜拌成馅,放入热锅里,挖一小勺猪油煸香。


    魏盼也没闲着,自个到柜子里取出一碗面粉,还有 早就发酵好的老面,先倒水和新面,揉成面团。


    陆琼把锅里的馅料盛到碗里备用,见魏盼手里的面也差不多好:“撒点盐再揉几下,这样才有 筋道。”


    魏盼一边照做,一边把她说过的话都记在心里。


    昨日在陆记她就学到许多,在家做和在铺子做的确不同,铺子做得量更 大,也更 难掌握火候以及调料。


    好在杨姐儿厨艺精湛,她有 何 不懂问 杨姐儿便可,大多时候听了一遍就懂,不用再麻烦人。


    陆琼也觉得她在厨艺上有 天分,至少 比陆萱好多。


    陆萱是个闲不住的人,也很难耐下心去做一件事,让她为学做龙须面而 费上几个时辰更 是不可能 的。


    等陆萱醒来的时候,笋肉包子便蒸好了,皮薄馅大,呼着热气 。


    陆琼掰开一个,汁水便顺着边缘流出来,还很烫,不过味道好极,腌菜是酸的,肉是咸的,春笋夹在其中口感也脆极。


    空荡荡的胃瞬间便被填满,做什么 事都有 干劲了。


    ……


    杂货铺的掌柜叫人送了一车货物来,两大袋面粉、一袋糯米粉、两罐糖、一打竹签,还有 别的零碎的小物件。


    整个铺子都出动了,皆放下手中的事到外头去搬东西,往日面粉这种大件的是托送货的小厮扛的。


    可今日来的是个身板小的,怕他一不小心把腿给摔折了,杨姐儿便把人赶一边去,跟陆琼一头一尾地般进去。


    魏盼怀里也抱了一罐糖,还能 空出手去拎竹签的绳子。


    几趟下来,她们红着脸,不停喘气 ,陆萱作为出力最 少 得人,便给几人端上一壶茶。


    尤其是到陆琼这,她笑得竟有 些谄媚:“方才听人说,城里出了一本好看的话本……”


    尾音拖长,就等着陆琼问 :“是何 种话本?”


    若是无趣的话本,那还是算了,虽然没什么 可挑,但 不代表她不挑。


    陆萱嘿嘿一笑:“讲的是恶霸娘子与落魄书生 之间的事。”


    陆琼听了,眼睛都开始放光,立马掏出钱来:“那你 快去买来,现 在就去!”


    杨姐儿也被她这举动惊到,除了上回一日挣到一两银子外,从未见小娘子如此激动。


    魏盼也好奇,不过倒没表露出任何 情绪来。


    歇了一阵子,她们也要继续手中的活。


    现 下魏盼来了,和面的活便交给她,杨姐儿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时而 会说上几句,但 主要还是在掌勺。


    陆琼拆开新买的糯米粉,用干净的碗挖出好几趟,倒在盆里,见差不多有 小半盆才停下。


    加水、糖,揉成面团,再分成小剂子,擀成薄片,包上红豆沙,收好口,压成饼状,外皮撒一层胡麻作装饰。


    包了一锅的量,便放油锅里煎,待两面金黄,外皮鼓起即可盛出来。


    ……


    临近醉仙楼的书肆、书摊、书坊,甚至是书船皆围满人,众人手中皆拿着一本话本——


    《为官之道》,不过只是书名正经,内容却是书生 为官前被恶霸娘子困住的事。


    “写 这话本的必定是老手……啧啧,太精彩了。”


    这人刚付钱便翻开书看了起来,边走边看,面色也转变得精彩,就连撞人了也不自知。


    好在那人也是奔着话本去的,倒也不追究。


    陆萱紧紧攥住钱袋,挤在一行人里,被围得水泄不通,眼见书摊里的话本一本本减少 ,她也心急如焚。


    轮到她时,书摊主还一脸笑呵呵:“小娘子你 可走运了,这可是我这摊子的最 后一本!”


    陆萱迫不及待给钱,一把夺过那话本,最 终二人皆满意了。


    等下她身后的客人都一脸失望,也有 人带着羡慕的眼神望向 她,叫她走路都抬起头挺直腰板了。


    回去的心按耐不住,她也一路忍不住笑,终于见到陆记的牌匾了,才惊觉州桥到醉仙楼的路原来有 这本长。


    “阿姐!魏盼!杨姐儿!”她把人都叫上一遍,才带着喘意停下脚步。


    陆琼也藏不脸上的笑,目光迫切地看向 她怀里:“可是买到了?我听说现 下话本存货不多,许多人都跑空了。”


    便见陆萱点头,额上的汗还来不及擦,就掏出塞进衣襟里的话本,还是崭新的,尚未翻过页。


    幸好是在宋朝,印刷术、造纸术都发展了,话本也不缺,不然她就真的要在这无趣极了。


    “第一回,沈娘子巧遇杜郎君……话说大宋年间,汴京城里有 一富商沈金,膝下有 一女,唤沈茹。性子乖戾,向 来说一不二,平日里带着家丁出门,横行霸道。”


    “时值清明……听见轿子外有 人喝彩,掀开轿帘,见一青衫书生 立于条案前,约莫二十出头……”


    说到这便停下,陆琼一把合上书,围观的人还没从话本里出来,皆在回味:“今日就看到这。”


    不过还剩了点面团没做,再耽误下去,都要发成包子了,她便把人都叫到灶台去,尽快把剩下的给做了。


    魏盼是收心最 快的人,面皮在她手中柔软无比,轻易就能 拉扯出各种形状,也许是糯米面延展性好,包的馅料也多。


    陆琼见她掐得好看,忍不住夸:“盼儿是我们之中做得最 好看的,手劲也巧,不会掐破了皮。”


    陆萱也暗暗较劲,面皮拉得更 薄,豆沙馅多加了一勺,收口也不错,正当她得意时,另一手压在上面,边缘就漏出馅来。


    好在她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做不成也就放下了,待会儿吃才是要紧事。


    而 杨姐儿却沉浸在方才的话本里,好奇书生 会怎么 看待沈娘子,他们最 后又会怎样发展……


    粘火勺在中原不流行,却也有 类似的吃法,毕竟汴京人对于吃也有 一套研学,就没有 他们没试过的吃法。


    一个份量不小,但 一锅也能 煎十来个,刷上油,贴在锅壁上,滋滋响,面皮便发焦,越发香了。翻面,露出焦脆的一面,便顺着锅壁滑入底部,油也被溅得四处飞。


    粘火勺盛出后,被堆叠在盘子中,热气 腾腾,连带着盘子也烫手。


    陆萱在一旁忍不住咽口水,看起来馋极了,立即伸抓了两个,烫得手发红,也不肯放手,另一个便递给了魏盼。


    魏盼也眼巴巴地望着,粘火勺外皮油亮焦脆,还一直散发着酥香:“这是给客人吃的……是不是有 些不太好?”


    陆萱先咬了一口,软糯极了,豆沙馅也甜,像煎的浮元子,嘴里含糊:“你 先拿着,吃了再说。”


    可魏盼还有 顾忌,直到陆琼也点头,跟着尝了一个粘火勺,她才接过陆萱手中的。


    大家都在吃着,铺子里的食客都吃着手中的,馋着灶台里头的。


    魏盼肚子里也暖和着,她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真希望永远都这样幸福。


    店里来了一个新食客,面生 ,从未见过,扛着一个大背篓,穿得不多,却也遮得严实,风进不来。


    两颊被冻得通红,手心也粗糙,递铜板的时候还被蹭了几下。


    陆琼叫他坐下,笑着介绍店里菜品:“小店里有 糕点、熟水、汤饼、粥点,糕点、熟水五文一份,汤饼一碗十文,加肉多收五文,粥点十文一碗,现 下还有 新出锅的粘火勺,一份三文。茶水不收钱,若是要上酒得二十文一壶。”


    周敬宗愣了下,并没记住多少 ,不过粘火勺的名气 在这期间挺独特:“那就要粘火勺,再要一碗素汤饼。”


    素汤饼在陆琼看来就是素面,只有 面皮,外加一点油和盐,但 胜在便宜,只要六文一碗,量大的得多收两文。


    没想到他个头不小,却只吃这点,虽然还加了一个粘火勺。


    不过陆琼也服务到位,先倒上一盏热茶,周敬宗便咕咚饮尽,随后便端来一碗汤饼,还多加了一点腌萝卜,这样入味些,不会寡淡,粘火勺则是从方才的盘子分出来的。


    周敬宗吃汤饼速度很快,没几筷子便夹完了,最 后连汤汁都一点不剩,吃痛快了,才咬一口粘火勺,没想到这玩意儿这般软,吃了眼睛也发光:“像我家娘子做的元宵,就是没这个大!”


    既然说到娘子,陆琼便顺着他的话问 下去:“你 娘子不在汴京?”


    周敬宗还没来得及嚼,赶紧咽下去,饮了茶才道:“在乡下,我是趁着农闲才来汴京的,从大雪起就在汴河采冰,算上来,也有 好几月没回去,就是年节也没空。”


    “现 在回去正好赶上春耕。”


    他还给女儿带了些汴京才有 的玩物,从竹筐里掏出来一个小拨浪鼓,两边鼓面还画了小仙童,语气 得意:“这可是汴京最 抢手的,花了二十文才抢到的,还有 这个纸鸢,正好赶上清明,也有 风……”


    最 后还不小心拿出一盒黛粉,周敬宗也难得害羞起来,声音也柔和了:“这是给娘子带的,她惦记许久了。”


    陆琼也跟着笑,两眼弯成小舟:“你 家娘子见到定是高兴极了……”


    周敬宗也被夸得高兴,连着买了好几份吃食,桃酥、桂花糕、粘火勺,若不是不方便带走,他连熟水都想来几份。


    本就满满当当的竹筐,如今更 加沉了。


    见魏盼正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发呆,陆萱端来一碗香橼饮,扯了下她衣袖:“你 还没尝过这饮子呢?阿姐最 近新做的,比紫苏饮好喝,有 股酸味,但 又是甜的。”


    她不知道怎么 形容这种滋味,总之就是好喝!


    提到吃,魏盼的思绪也断了,被眼前透亮的饮子吸引了,小心捧到嘴边,酌一口,舔了舔沾在唇边的水渍,眼睛立马亮了:“真的是甜的!”


    香橼酸极了,她以前生 啃过一个,把她算出苦水来,用来炖汤也嫌,没想到这样做成饮子味道还不错。


    二人头挨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铺子里的食客也时时朝她们望去,心情也不自觉美些。


    ……


    家中添了人后,陆琼食材也会多买一份,为了犒劳两个勤劳的家伙,还从上午挣到的钱划出一部分,特意跟鱼贩子买了条肥嫩的鲫鱼。


    尤其是鱼腹那儿,她两只手都难握住,回家就立即握着竹刀柄,把刀面拍向 鱼头,使劲了两三回才拍晕,鱼尾才停止扑腾。


    见魏盼跟陆萱蹲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琼便觉得好笑:“你 们快去切豆腐,顺带把锅给洗了,待会儿炖鲫鱼汤吃!”


    想起鱼汤的鲜香,陆萱舔舔嘴唇,坚定地点头,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魏盼便被拉走了。


    处理鱼费了点时间,院子留下的血腥味也很难散去,最 后撒了些草木灰才除味,连竹刀也用皂荚水洗了几回。


    蹲得久了,陆琼腿也发麻,缓了会儿才好一些,灶房的门没关紧,还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透过门缝,只能 看见两人背对着她在捣鼓些什么 。


    魏盼扯了下陆萱的衣袖:“这不太好吧?”


    陆萱赶忙捂住她的嘴,刻意压低声音:小声点,别让阿姐给听见了……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


    陆琼也好奇,有 什么 事是要瞒着她的,便推开门,免不了发出木门的吱呀声。


    陆萱便像惊弓之鸟般回头,两眼瞪大,被吓得不轻,还不忘用身子掩住身后的东西,扯了个笑:“阿姐杀好鱼啦?”


    陆琼歪头笑,露出手中被处理干净的鱼,鱼鳞刮去,内脏也掏空,洗净血水。


    一步步向 她们逼近:“你 们身后藏了什么 ?”


    魏盼已经抬不起头,唯有 陆萱还在死死挣扎:“没什么 ,只是在准备鱼汤……哎呀,阿姐的衣裳都湿了,还不快去换一身!着凉了就不好!”


    她真是越发诡计多端了!


    陆琼摆手,说无碍,执意走到她们身后,就见桌上的豆腐被切得四分五裂。


    只剩下小小一份,其余的都被拿来做豆腐花了,两份都撒了不少 糖。


    为了炖汤,她选了嫩豆腐,正好适合做豆花,如今倒方便她们“犯罪”了。


    这下鲫鱼汤只能 用一半的豆腐了。


    陆琼正愁,鲫鱼汤该加点什么 来提鲜。


    陆萱却以为她生 气 了,把精心调制的豆腐花往前推:“阿姐,这份软豆腐给你 ……”


    魏盼也咱在一旁担忧,眉头紧皱着,就怕陆琼责怪人。


    见她们知错了,陆琼便噗呲笑出声,却装作训斥人:“既然都做好了,那就不许浪费,罚你 们吃光,不过也得留肚子和鲫鱼汤,毕竟这鱼可不小。”


    陆萱立马松一口气 ,拍胸脯的模样格外讨喜。魏盼也望向 她,渐渐地眼里也泛起光,笑了起来。


    方才忘了在鱼身两侧划几刀,陆琼便重新补上,这样也更 好入味。


    先倒油,放姜片炒香,再下鲫鱼,可以去腥,也能 增加香味。煎成两面金黄,也能 给鱼皮定型,避免炖汤的时候鱼皮破了,汤也能 更 清澈,更 浓白。


    陆琼倒水,没过鲫鱼,添一点酒提鲜,陆萱她们就在灶口看火,见火势不够,就往里添柴。


    汤色转白了,才下豆腐,等入味了,就能 放调料。


    香味愈发浓了,陆琼就叫她们把柴都减去,再撒上一把葱花,便出锅了。


    再炒上一道春笋炒肉,盛一小盘腌萝卜,今儿的午食便做好了。


    魏盼跟陆萱早就摆好碗筷,皆乖乖坐在桌前,等她把最 后一道菜端来,就像是嗷嗷待哺的小鸟。


    可爱极了。


    雪儿也在旁边趴着,认真啃着她从铺子带回的猪骨头。


    陆琼感觉心里被填满了,现 在就差多挣点钱了!


    怀着要挣大钱的心,她一连喝了两碗鱼汤,汤很鲜甜,但 又后悔没加点腌菜,这样也算是一道酸菜鱼。


    汤有 些烫,魏盼便想等吹凉再喝,倒是夹了不少 春笋,但 都避开了肉。


    陆琼都看在眼里,陆萱有 些迟钝,不像她这般敏感,所以根本看不出,也注意不到。


    不过性子是很难改变的,只能 慢慢等,说不准哪天就变了。


    吃过午食,几人便到院子消食,顺带把地给翻了,刚有 点暖意,杂草便生 了一片,还得先除草。


    也怪她天冷的时候,忘了翻耕,叫草根都埋在地里,来年才杂草丛生 。


    陆琼在前头握锄头松土,陆萱跟魏盼两人就在身后拔草,一片地便很快除好草。


    可惜还没选好种,只能 等过几日再种菜。


    一番功夫下来,她们都出了些汗,还得清理掉身上的泥土。


    陆萱跟魏盼地衣裳有 些脏,只能 去换身衣裳,好在魏盼“离家出走”还记得带换洗的衣物来,这下也正好用上。


    陆琼在院子等得久了,便去敲两人的门:“再不出来,我就先走了!”


    陆萱急得应下,听语气 好似在穿鞋了:“就好了!再等等……”


    陆琼摇摇头,有 些无奈:“比我还磨蹭。”


    不过这回果真没等多久,她们便借着月色上街去。


    而 东街也恢复了往日的繁闹,推车叫卖的比年节前多,州桥上灯火通明,桥下画舫川流不息……


    第63章 煮玉蕈


    锅边升起雾气,缭绕在四周,一靠近,便觉得 整个人也浸润在水气之中。


    杨姐儿捏住木盖的把手,刚掀开,热气便铺散开来,逼得 她上半身往后仰。


    锅里的粥“噗噗”响,晶莹饱满的粥米,在墙壁油光的照明下也泛着 光,粥里加了玉蕈,也就是蘑菇,还有些小虾小鱼,满是鲜香。


    而另一口锅正被刷上一层油,随着 灶口的火不 断烧着 ,也跟着 滋滋响。


    魏盼包好一个粘火勺,便递给陆萱压成饼状,陆琼则负责放入锅里煎,压实,变焦,翻面,再压实……


    杨姐儿端着 热乎着 的粥饮走出灶台,杯碗碰撞声也愈加大,还有客人的倾谈声,有些嘈杂。


    食客好似放下了茶盏,发出哐的一声,缓了缓才 出声:“再加一份粘火勺。”


    杨姐儿笑着 应下,顺带把托盘撤走,刚转身便听见外头 传来一阵笑声。


    金娘牵着 霜姐儿进来,身后还跟着 庞巧娘,几人都笑吟吟。


    不 知谁说了句:“陆掌柜可真是大忙人!”


    陆琼把最后一个粘火勺盛出,放在盘子中,外表焦脆,不 停冒热气,端上桌,便笑着 迎接她们:“你们怎么来了?”


    金娘揉了揉手腕,叹一声:“都怪绣庄突然叫我们赶工,一直忙到夜里,暮食都没吃,正好路过,便想着 到你这讨一份吃的。”


    陆琼摸摸霜姐儿的头 ,低头 对她笑:“霜姐儿也没吃?”


    霜姐儿点头 ,腆着 脸笑,她近来又 长 高了些,也更加抽条,脸上的肉少了,轮廓更加清晰。


    “那你们就等着 ,给你们上店里的招牌菜!”


    陆琼叫人坐在空位上,倒上一盏茶,才 想起来问:“上回不 是说眼睛疼?我这还有些枸杞,给你们泡上。”


    金娘揉着 发酸的腰,舒缓了才 道:“今日更是,连着 绣了一天,不 过巧娘比我厉害多,看一日都不 会疼,也不 会出错,方才 还被绣庄夸了。”


    说这话倒不 是嫉妒,只是有些感叹,还是年纪小些好,又 想到早几年时,她眼神也这般好。


    陆琼也没上心,随口“诶”了声,便到灶台里沏茶。


    抓一把菊花到茶壶,再放枸杞跟龙眼,开水“咕嘟”倒入,独属菊花的涩香便淡淡散开,沁人心脾。


    她以前不 喜欢大□□,味道有些怪异,现在倒觉得 菊花的香味特别 ,细细品来,也有一种韵味。


    杨姐儿也趁这间 隙做好一碗梅花汤饼,两碗龙须面,最后端上一份粘火勺,堆了三 块。


    “各位娘子,汤饼来了!”


    金娘惯会提供情绪价值,刚上汤饼便是一顿夸:“面条真细,汤饼也小巧,看着 就好吃!”


    杨姐儿也笑着 回应,二 人有来有回。


    霜姐儿对大人间 的谈话,生疏地用筷子夹起一根面条,刚到嘴边,就掉进碗里。她叹一声,继续费劲,这回终于 咬到面条了,眼睛便弯起来。


    而庞巧娘端正坐直,笑着 看杨姐儿她们闲聊。


    陆琼便趁这时把菊花茶端上,分别 倒在三 个茶杯里:“下回可以带些点心,这样即便晚了,也还能点点肚子。”


    随后也加入她们的谈话,聊到绣庄多严苛,绣错一根线也不 行,必须拆了重做……


    不 过等铺子来食客,她便要去招徕,忙一会儿,闲一会儿,堆叠的粘火勺也卖光。


    见时候还早,陆琼便想着 再做一锅,正当 她揉面、掐豆沙馅时,许久不 见的熟客来了。


    是应天书院的沈卿。


    除了冬至的时候,还打过照面,陆琼也有一段时日没见过他。


    许是跟书院其他人一般,在忙着 科考吧,说起来也真是用功。


    陆琼也会对读书人更有好感,便笑着 问他:“郎君近来可是在忙学业?”


    沈卿也笑:“陆掌柜说的正是。”


    他笑起来两眼会弯成月牙状,格外好看,陆琼见了心情也美 :“可要来一份枣泥糕,我记得 你每回来都要点上一份。”


    她不 是故意记的,只是以往卖剩下的,都是他打包带走,便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可沈卿不 知,脸上笑意更深:“那剩下的便一并 给我。”


    这话一出,误会也更深了,两人都朝着 对方笑。


    送走沈卿,陆琼便见身后几人都一同探头 ,皆朝她这边看,除了霜姐儿。


    金娘招手,小声把她叫过来:“琼姐儿……”


    神兮兮的,陆琼心里道一声。


    人刚过来,便被拉到中间 坐,左边是金娘,右边是庞巧娘,杨姐儿站在斜对面,魏盼、陆萱二人也全神贯注着 。


    陆琼对这一形式感到好奇,挑眉:“怎么,三 堂会审?”


    在外不 好谈男女之事,金娘便压低声音:“你与沈郎君方才在聊些什么?可是……”


    “可是什么?”陆琼右手端起一盏茶,吹凉了才 饮下。


    金娘一脸着 急,轻声拍着 桌面:“就是谈婚事啊!”


    陆琼口中未咽下的茶险些喷了出来,满脸震惊:“怎么就谈上婚事?”


    她是错过什么了?


    不 对啊,她还能错过什么,每天就是上街、打理铺子……再就是在家种种地、捣鼓吃的、顺便撸一撸狗,好像也没别 的事了。


    到底是谁在传她谣言!


    陆琼也严肃起来,在四周巡视一圈。


    庞巧娘一脸认真,排除。魏盼更不 可能。金娘还在不 可置信中,也不 是。杨姐儿亦是云里雾里。


    只剩下一人……陆萱正准备溜走!


    陆琼一把揪住她衣领,温柔笑着 :“上哪去?给你倒上茶,我们慢、慢、聊!”


    陆萱觉得 阿姐这笑真渗人,却只能苦着 脸,把事情缘由说出来:“每次他来,阿姐都笑脸相对,加上那位郎君长 相极佳,也对阿姐笑,我就以为…后来金娘问了,我便这么说的。”


    真是谣言可畏,陆琼摇头 :“幸好人家沈郎君不 知,不 然若是叫他知道了,我还怎么面对他。”


    既然是一场乌龙,便也放过她了,可还是气不 过,便减掉她这月的零钱。


    陆萱也放弃抵抗,这半年来已经被减过很多回零钱了,便叹一声,坐在灶台前看火。


    见陆琼脸色不 好,金娘也不 敢再提,不 过在她心底,觉得 二 人还挺般配的。


    到夜里,陆琼面对铜镜卸下头 簪,又 想起方才 的事……


    随后便彻夜失眠。


    ……


    雨后春笋冒得 快,玉蕈也不 甘其后。


    不 过玉蕈多指银耳,或是上等的菌类,如今市集里常见的便是普通菌类。


    香菇一早便有人送到陆记,陆琼将它们泡在水里,打算先 熬高汤。


    煮玉蕈的汤底一般使用鸡肉、鸡架骨或者是猪肉、猪骨熬,跟别 的并 无不 同。洗净、切成块,倒入清水里,魏盼便帮着 看火。


    熬汤时,陆萱便帮忙洗香菇,撕成小块,更入味,才 一会儿,她便闻到汤底的香味:“好香……”。


    听见这话,陆琼也知道汤底差不 多熬好,果真见锅里的汤色透亮,开始咕咚着 ,便放入姜片、香菇,叫魏盼取走一部分柴火。


    最后倒入小米酿成的黄酒,水的动 静也下去了,继续煮到香菇变得 软烂,入味,还加了些红枣、枸杞,味道也会更有层次。


    出锅前,陆琼用勺子盛到碗里,吹凉了,才 尝尝味:“有些淡了。”


    她便加点盐,顺手搅拌几下,炖上小半会儿就出锅。


    酒煮玉蕈不 仅美 味,也养生,更是文人雅士偏好的佳肴,不 过到了陆记,全都沦为市井的吃食。


    卖相亲民,价钱也亲民,便迎来不 少书生前来品尝。


    不 过见了他们,陆琼总会想起杜闲人的话本,可惜附近没听过类似的事情。


    有点可惜。


    这帮是城南私人学堂的学生,鲜少到这边闲逛,今日也是临时起意。


    郝晓仁便是其一,个子瘦小,夹在其中也不 显眼,旁人在闲聊,他也不 插话,只埋头 吃汤饼。


    对他们说到的话本一事,并 不 关心。直到灶台那边传来笑声,一道熟悉的身影将他吸引了。


    那是魏荣的姐姐?


    郝晓仁眯起眼来,可他记得 魏荣说他姐离家出走了……


    他把这事记心里,飞快地把余下的汤饼吃光,对着 旁人说一声,便很快离开。


    ……


    虽是早春,可夜里的气温仍旧地,有时还会有霜冻。


    这日醒来,陆琼便打算趁着 去铺子前,带着 两个小帮工把菜种子种了,这样便能提高成活率。


    许是起得 早,加上两人昨夜还熬晚了,她们便接连打呵欠,眼下的乌青也重。


    陆琼在地里挖了小坑,魏盼便撒种子,陆萱提着 小竹筐,在后边无精打采,站着 都能闭眼打瞌睡。


    直到雪儿也跟着 在地里撒腿跑,还学陆琼刨地,将刚播好的种子翻出来,陆萱也跟着 嬉闹。


    陆琼一直埋头 挖,等回过身来,就见到眼前一片狼藉,偏偏二 人一狗都无辜地睁着 眼前看她。


    陆萱身上沾了不 少泥,不 明所 以地问一声:“阿姐怎么停下来?”


    罢了,不 过就是重头 再来……


    随后叫陆萱在一旁摁住雪儿,效率也高了不 少。等播种完种子,陆琼便在竹筒下钻几个孔,做成一个简易花洒。


    水流顺着 洞眼滴下,便不 会浇坏种子。


    不 过还是耽误了时候,去陆记的时候都日上三 竿了。


    第64章 寒食节


    汴京的食客皆贪新鲜,使得酒煮玉蕈很快成为 陆记最受欢迎的菜品,几乎每日都抢空。


    后来她们便会提前备好食材,这样等食客来时就 不至于手忙脚乱。


    今日杨姐儿 带着陆萱去后巷的水缸择菜,期间还 叫挑夫到汴河打水,费了大半缸水,玉蕈、红枣、枸杞才依次洗净。


    提起水里的竹筐,水便顺着漏孔往下流,杨姐儿 端着沾上水珠的香菇进店,跟陆琼说一声,便又出去处理别的食材。


    她们洗香菇时也 顺带撕成块,这方便了陆琼,熬完汤汁就 能直接倒香菇。


    可 她还 是觉得,这道菜用银耳比香菇好上许多,不论是口感还 是味道……


    魏盼生着火,脸上被火烤得发红,睁大眼睛好奇问:“银耳长什么样?”


    这几日总是听 陆琼念叨银耳,可 她还 未曾见过,就 是听 也 是初次听 。


    “哐当”——陆琼把锅盖严实,雾气都被锁在里边。


    “银耳……长在特定的树上,可 惜汴京没 有。看 起来像鸡冠,边缘卷起来,有点白,也 有点透,干的时候容易碎,泡在水中会变大,熬煮后会更 嫩滑,像‘燕窝’!也 像豆腐……”


    现在不常见,野生的也 就 西南地区较多,人 工养殖也 得再等数百年,总之她是等不到的。


    要 是她能培养出来,都能靠此发家了,毕竟堪比“燕窝”啊,可 偏偏她对此一窍不通。


    挣大钱的机会就 从眼前溜走,还 真是心痛!陆琼压住胸口,对上魏盼不解的眼神,讪讪地笑一声。


    “银耳还 能跟梨熬汤,加上糖,就 更 鲜甜,也 嫩。”


    秋天的梨她也 没 少吃,个个香甜多汁,可 惜今年的秋天很短,转眼便入冬,现下只剩下梨干、梨膏。


    不过于她而言,梨干过干,梨膏则太甜。


    听 说近来梨园的梨花开得正盛,洁白如雪,微风吹过,便落了一地,引了不少人 去观赏,毕竟现在的汴京人 也 只能望着梨花来解解馋。


    听 她讲完银耳,又说了梨,魏盼也 跟着饿了,不停咽口水,好想知道银耳吃起来是如何。


    二人 皆沉浸其中,直到锅里的汤汁沸腾,热气也 沿着锅缝隙钻出来。


    陆琼这才揭锅,香菇的鲜香也 扑鼻而来,再倒一碗提前备好的黄酒,酒香便也 融入其间。


    汤汁透亮如泉水,没 有一丝浑浊,可 以看 清汤面下的玉蕈跟红枣,还 有稀疏几颗枸杞浮在汤面上,颇有些山间避雨的意境。


    火灭,整锅汤也 静下来,陆琼握住木匕的一头 ,轻轻搅动汤汁,酒香愈发浓郁,随后盛一勺到碗中。


    趁现在食客不多,她便把这份递给魏盼,魏盼也 正好馋着,弯起眼来道谢。


    再给自己盛一小碗,闻着酒香,陆琼沿着碗缘喝汤,像是在喝稀释过的甜酒,等回味时酒味也 更 香醇,玉蕈也 被酒腌入味,弹软滑口,也 怪不得是文人 墨客的心头 好。


    等铺子忙起来,她们就 没 时间伤春悲秋,梨汁还 是银耳也 全抛之脑后,眼前只有招待不完的食客。


    隔了几条巷子的坊里头 ,郝晓仁敲响了魏家的院门:“魏荣!”


    许久也 没 等到回应,他也 沉下心来,毕竟也 不是头 一回。魏荣总是这般,一件事要 催促好几回才做,现如今估计还 躺在床上看 话本呢!


    果真是过了一刻钟,魏荣才把门拉开,脸上不高兴,许是因为 被人 打扰了清净:“怎么是你?”


    他们学堂跟应天书院不同,像郝晓仁这种家境不富裕,也 没 闲钱供他上学的并 不少。而他人 却机灵,跟一帮“阔少”混成朋友,蹭吃蹭喝,时而帮忙跑腿,上学的钱也 就 凑齐了。


    即便魏荣态度不好,郝晓仁还 是笑脸相对:“找你有事说……”


    见他不感兴趣,郝晓仁拦住门,依旧笑着:“跟你姐有关。”


    魏荣关门的手顿住,眉头 拧紧,打量他一眼,最后还 是把人 放进来。


    院子有些凌乱,鸡圈里的粪秽有段时日没 清理,都风干在地上,还 剩了些虫子,而门上也 挂了顶落灰的斗笠。


    一路上,郝晓仁都皱着眉。


    桌上摆着几只茶壶,魏荣挨个揭过,皆是空的,啧一声:“没 水了。”


    郝晓仁这才展开眉头 ,露出笑:“我不渴,说完就 走。”


    魏荣脸上横着肉,鼻孔哼出气,斜眼看 他:“才不是给你喝的……罢了,你说了赶紧走。”


    郝晓仁也摆正姿态:“州桥那家陆记食铺你可 知道?昨日跟人 到那吃汤饼,本还 说着话本那事,突然就 瞥见一个身影,我瞧着那人不就是你阿姐?”


    “我就立马吃完汤饼,想赶到你家去,谁知你家一盏灯也 没 点,我就 走了。”


    说得好听 ,可 魏荣知道他的为 人 ,哼一声,便进到里屋,把上回看完的话本拿出来,拍到他怀里:“这话本送你看 了。”


    郝晓仁知道他这是在赶客了,便接住话本,收进里衣,寒暄几句便走开。


    他这次来其实不图什么,只是觉得家人 不见,魏荣会着急,谁知他竟没 多大反应。


    在郝晓仁刚走没 多久,翠娘便在外头 破口大骂,方才摆摊的小贩又缺斤少两 ,指头 捏着一块肥肉:“这点肉哪有六两 ?”


    见她还 在骂,魏荣的眼珠子滴溜转,随后在院里傻笑,叫翠娘吓坏了,赶忙问候:“可 是读书读累了……”


    *


    才过半日,除了土壤的水干了些,地里并 无多大变化。


    而今早捣蛋的罪魁祸首还 趴在一边,眼皮子耷拉,看 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陆琼叉着腰,指着雪儿 训斥:“真是越发有长进了,竟敢到地里捣乱……”


    雪儿 无力地呜咽一声,尾巴也 不轻轻晃动。另外两 个一听 心便软了,帮着它说好话。


    陆萱给雪儿 顺毛,摸摸下巴,心疼着:“它都瘦这么多了……阿姐,你就 给他吃肉吧!”


    魏盼也 跟着狂点头 ,好像她不同意就 是罪人 。


    本来还 想罚雪儿 今日不准吃肉,也 不准啃骨头 的,可 见这形势,也 只能妥协。


    陆琼便把铺子剩下的肉骨头 取出来,一整块都给雪儿 ,它便立即翘起尾巴,欢快地甩着。


    简直是成精了!


    午食焖了锅糯米饭。先 切了腊肉、豆子进去煸香,出油了才下泡好的米。米选了两 种,用糯米和粳米,这样焖出来的饭既不会太软,也 不会太生硬。


    陆琼偏好这种焖饭,从前学校的旁边就 有卖豌豆饭的小摊,她每回来不及吃早饭,就 会卖一份。


    可 任她再怎么做,也 做不出当时的味道。


    许是春天的暮时比冬天来得晚,州桥上便站满了赏景的百姓。汴河两 岸柳枝随风摇曳,天色渐渐暗下,明月也 从江畔升起,给汴京增添了一抹冷色。


    可 汴京人 出行的心依旧不改,街巷的摊贩叫卖着,行人 也 络绎不绝。


    陆记却传来轻柔的读书声:“见到那位书生,沈娘子便想将他的字画买走,书生好生拒绝,并 说,这是旁人 提前预定的……”


    “沈娘子抛下装满银两 的钱袋子,说要 请书生到家中作 画,被当众拒绝后,恼羞成怒……”


    魏盼听 得入神,却有些费解:“书生被这般羞辱,沈娘子也 被当众下不来台,日后定是要 两 看 相厌了。”


    杨姐儿 也 赞同,可 还 是很期待后续的发展。


    不过她们还 是得去灶头 忙了。


    陆琼把话本跟账本放在一起,关上柜子后,便有食客前来。


    这位郎君要 了一份酒煮玉蕈、一份广寒糕。


    杨姐儿 跟陆萱都在忙,她就 叫魏盼端一份糕点来,随后去后巷看 水缸还 剩多少水。


    月光清冷,倒映在水面上,也 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还 未来得及欣赏,店里却传来争吵声。


    “啪啦”一声,好像有杯盘被打碎了。


    顾不得水缸,陆琼拉开门便冲进铺子里。


    地上还 真碎了个盘子,倒霉的食客便是方才点了份广寒糕的,好在不是酒煮玉蕈,不然会被烫一层皮。


    见人 没 事,她也 松口气,上前去问究竟怎么了。


    魏盼蹲在地上,想把碎片捡起来,不过杨姐儿 已经拿了扫帚过来,还 给食客赔偿道歉,退回钱给他,重新换了份糕点。


    食客也 有点气,任谁摊上这种事也 高兴不起来,收了钱便走了,也 没 要 赔偿,只留下一句:“掌柜还 是先 处理好家事!”


    旁的食客虽未被波及,却也 心生不满,可 陆琼也 来不及管。


    可 家事是何意?


    这般想着,陆琼便也 见到新来了两 位客人 ,正坐在一旁的位子上,而魏盼也 躲着他们。


    年纪稍大的娘子,她见过几回,是魏盼的母亲,不过是怎么找到这的?她对翠娘印象一般,可 想到魏盼在家的处境,也 生不出什么好感。


    铺子其他食客仍在私语,且不停看 向这边,陆琼也 扛不住,只想尽快解决这事。


    魏盼低着头 ,许是吓得不起,话也 说不出。


    好在杨姐儿 还 在场,瞥一眼翠娘,才愤懑道:“那人 自称是盼姐儿 的娘,要 把她拉走,当时盼姐儿 正给客人 送糕点,手上盘子没 拿稳便摔了。”


    她没 刻意压低声音,翠娘也 听 见了,亦是没 好气:“魏盼是我生的,我养大的!”


    陆琼也 差不多理清这事,把魏盼拉到身后,便也 没 看 见魏盼愣住的眼神。


    “可 你也 不能在这闹事,更 何况还 有这么多食客在场,若再继续胡搅蛮缠,我就 报官了!”


    听 到“报官”二字,翠娘也 心生怯意,想着就 这么算了,可 又不甘心,死死咬着牙。


    魏荣拉住她胳膊,附在耳边出主意:“不必怕,届时就 告她拐卖人 ,把人 骗走了,这样闹大,她铺子都要 开不成。”


    上回他在陆琼这可 是吃了不少亏,还 叫学堂的人 取笑许久,这些他都时时记着,现在总算找到机会一雪前耻!


    就 算不能坑她一笔,也 得把魏盼叫回家,毕竟他这几日可 是受了不少罪。


    翠娘也 另有打算,思索一会儿 也 点头 。


    见他们有底气,魏盼心里也 打颤,他们定是在筹备什么,说不准还 会连累琼姐儿 她们。可 听 他们的回去,那就 真的再也 没 机会出来了。


    手心被攥出血痕,她却毫无感觉,直到陆琼把她手给分开。


    “那便报官,看 谁会被抓!”翠娘这会儿 也 不怕事。


    魏盼依旧不知所措,也 不明白为 何她的家人 会这般可 怕,还 不若陆萱她们半点好。


    铺子里食客皆在看 热闹,说不准还 有人 在戳她脊梁骨,这么一想,她的心也 跟着凉了半截。


    陆琼拉住她的手,对着她无声做了个“没 事”的嘴型。


    “既然翠娘也 只是想魏盼回家,”她看 一圈四周人 ,见他们反应平淡,“那就 问魏盼是怎么想的,正好有不少人 在场。”


    翠娘刚要 反驳,便见周围的食客皆点头 ,想说的话便堵在喉间,有些不甘。


    众人 都望向魏盼,连眼前的汤饼冷了也 不在乎。


    “小娘子,你想跟她回去,还 是留在这?”一位妇人 忍不住出声。


    不过在她看 来,留在这才是最好的选择,能学一门手艺,也 能挣钱,若是回家去,指不定要 遭什么罪。


    在场的有不少食客皆是她这种心态,可 选择权还 是在魏盼手中,而她也 迟迟不能抉择。


    翠娘见魏盼选不出,便抹了抹眼,拼命挤出几滴泪水:“盼儿 啊,这个家不能没 你……”


    魏盼哪里见过她哭,心一下就 慌乱了,同时也 见到身后的魏荣,脸上有些不怀好意。


    灶房里的杨姐儿 也 急,方才食客要 的冷淘还 没 做好,也 不怎的,这面怎么揉都不得劲,还 要 安慰同样皱眉的陆萱。


    “盼姐儿 定会留下的……”


    可 也 知道这事难说,毕竟任谁看 到爹娘哭,还 能狠下心来的。


    一不留神,灶口的火也 灭了,她又着急忙慌地到后巷搬柴。


    那边魏盼还 未做决定,倒先 问翠娘一句:“这几日家里可 有人 喂鸡,挑水,浇菜?”


    陆琼也 忍不住失落,可 也 不好阻止。


    翠娘以为 她选了自己,立即喜上眉梢,脸上还 挂着泪,一时可 笑极了,也 诉起苦来。


    “你不在我们家真是一团糟。魏荣也 不会做事,连水都不会烧,更 不用说做饭。我跟你爹在外头 忙完回来,还 得烧水做饭……”


    她沉寂在喜悦里,还 在为 争过陆琼她们而得意,便也 没 见到四周食客对她的鄙夷。


    尤其是见到魏荣满脸富态,身上的肉挤成一团,而对面的魏盼却个子矮小,单薄得很,谁见了都心疼。


    陆琼也 眉头 拧紧,若是叫魏盼跟翠娘回去,她心里定会不安:“你可 做好决定了?”


    杨姐儿 跟陆萱也 紧紧盯着魏盼,眼里的担忧都要 溢出来,魏盼心下一笑,点点头 。


    见她要 开口,店里的嘈杂便顿时安静下来。


    翠娘一脸得意,就 等着她回话。


    “我要 留下来!”


    这些年,魏盼对他们一直怀有希望,幼时总觉得她再做得好一些,爹娘就 会对她好些。


    但魏荣就 能轻松得到她费尽力气却无法得到的。她以为 是爹娘不喜欢勤快的孩子,可 她刚想睡个午觉,便会被娘拉起来给地松土。


    慢慢的,她也 学会“机灵”点,把粮食藏起来吃,没 事就 往外跑,这样就 能少干点活。


    现在总算能暂时摆脱了。想清后,魏盼顿时觉得一身轻”。


    翠娘却仍骂着,嘴里吐着“白眼狼”、“孽障”等字眼。


    最后还 是好心的食客帮忙把人 拉走,魏荣也 觉得丢人 ,便也 拉着人 离开。


    在魏盼选择留下后,陆琼才算松口气,终于能笑出来。


    陆萱也 赶忙跑过来,可 怜巴巴的,她可 真怕魏盼回去:“你要 是走了,就 没 人 在晚上陪我聊天了。”


    魏盼噗嗤笑出来,哪里会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而陆琼却拍了下她肩膀:“我可 算是知道,为 何你们眼下的乌青这般重了!”


    不久,店里切菜声、水沸声、交谈声也 渐起,陆记也 总算恢复往日的气氛。


    *


    清明前便是寒食节。这日要 禁火,汴京人 都在提前准备冷食,像是麦粥、枣糕一类的吃食,还 有青团也 一并 做了。


    糯米粉倒入艾草汁,便顺势和成面团,揉到三不沾的时候,便能包馅料。


    杨姐儿 舀一勺芝麻碎到面皮里:“我以前还 尝过肉馅的清明团子,不过现在都是豆沙馅的。”


    陆萱猛地抬头 ,不可 置信:“这也 太怪了……”


    “这世 上奇怪的事多了去。”杨姐儿 小声说完便继续包团子。


    青团刚出炉,便有食客点了一份,嘴里塞着软糯的青团,含糊不清:“真香……不过何时才能吃上酥山,这天什么时候热起来?”


    同行的食客忍不住笑:“往年天热的时候,你不还 吃着冰酪惦记秋天的炒栗子……”


    二位食客的争论,陆琼听 得不真切,毕竟她忙得晕头 转向。


    明日清明要 回去祭祖,加上杨姐儿 也 没 空,这几日只能关铺子,是以还 有许多事要 打理。


    第65章 清明节


    汴河两岸的杨柳垂到河上,倒映着绿影,画舫游过,掀起阵阵波澜,拨动 赏景人 的心弦。


    柳树下围着三两人 群,尤其是偏小的娘子郎君们,折下柳枝,编成柳环戴在头上,互相打闹着。


    那日翠娘闹过事后,陆记也受到影响,冷清了有几日,魏盼憋不住心事,整日愁眉苦脸。


    陆琼便安慰她:“就算没有翠娘,也常有难缠的食客闹事,很快便会过去 。”


    毕竟在她看来,这根本不是大事,比起牢狱之灾,说这些是小巫见大巫都算轻浮了。


    可魏盼依旧心事重重,也不知在想什么,连话本也不读,直到清明前几日,她心情才好起来。


    见青团、乳饼、枣糕提前备好,也不缺人 手,陆琼便叫她跟陆萱出去 踏青,到汴河或是去 梨园赏花,顺带也能散散心,这段时日魏盼估计都憋坏了。


    也正如她所想,魏盼见到满街的春意也笑起来,可谁想却在州桥遇见翠娘,只是她看起来脸色不好,比往日消瘦许多 ,看到魏盼也不敢上前。


    陆萱也发现翠娘了,顿时拉下脸,带魏盼往别处去 。


    那日看热闹的食客不少,最后还传到坊里,众人 皆知道 魏家 对女儿不好,都在背后戳她脊梁骨。


    翠娘自是知道 邻人 对她态度转变,一来二 去 也受不住,便跟人 吵起来,最后也连累魏荣在学 堂的名 声。


    学 堂的人 带着鄙夷问魏荣:“听说你娘对你姐不好?那你是不是也欺负她……你肥得流油,你姐却还饿肚子。”


    其余人 也发出吁声,让魏荣无地自容,从此 不再去 学 堂,整日在家 无所事事。


    而翠娘刚跟人 互掐一顿,回来见到他跟大爷一般,更是没好脸色,加上她知道 魏荣看的是话本,更气了。


    谁知魏荣也对她发脾气:“还不是怪你,叫我在学 堂丢尽脸!”


    说完便进 了卧房,关门时发出砰的一声,震落了门上的灰。


    翠娘被吓愣住,瘫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到底是造的什么孽……一个个都是孽障,不孝子!”


    魏荣在屋子也没法清静,翠娘的哭声穿透力太强,他就算是堵住耳朵也不管用,干脆跑出院子。


    翠娘见门被推开,还以为魏荣不忍她坐在地上,刚准备起来,就见魏荣飞快地从身边绕开,连一个眼 神都不肯给她。


    翠娘也不起了,彻底摊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空荡荡的院子。


    魏荣孤身走在坊里的巷子,总会对上邻人 的目光,一着急就绊了石子,还打了个趔趄,背后忽地发出一阵笑声。


    他走得更快了。


    ……


    陆琼端了一份青团、一碗麦粥给食客,也闲聊几句,不外乎是明日祭祖,若是赶上下雨,就会有诸多 不便。


    人 走后,她便去 收拾桌面,却见茶杯里的茶一点没少,许是不喜茶的食客。


    陆琼叹气,又浪费了好茶叶。


    “不过那秋千有些低了。”陆萱也从汴河回来,手上握着几根柳枝,跟一旁的魏盼聊个不停。


    魏盼头上还戴了柳环,听她说完才点头。


    见两人 身上都出了薄汗,陆琼端来两杯清水,放了些香橼汁,算是简陋版的香橼饮。


    陆萱也是渴得不行,端起杯子便咕咚喝尽,一滴不剩。


    “梨园的花还真开了不少,还有人 挂了秋千,只是人 也很多 ,都坐不上……”


    魏盼也一脸遗憾。


    见她们有些失落,陆琼也想起院子里的枣树,高度尚可,树干也够粗,干脆拍板定音:“我们也能在树上挂秋千,等清明回来,就找人 打一个秋千。”


    陆萱听了立即高兴,脸上的喜悦藏不住:“那我可要整日都坐在秋千上!”


    陆琼也无奈:“成,你就是挂在树上都行。”


    “谁挂在树上?”


    金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身后依旧跟着霜姐儿,还有庞巧娘,她们三人 可真是分不开。


    不过霜姐儿额上怎么红了?眼 睛也肿着,许是哭过。


    金娘摆手,叫霜姐儿坐在椅子上,碰了下她额头,霜姐儿便嘶的一声往后仰。


    “还不是学 人 玩蹴鞠了,旁人 都比她高一截,正好蹴鞠就踢到她额上,也没避开,就砸到额头了。”


    陆琼听了也觉得疼,摸摸霜姐儿的头:“疼不疼?待会儿给你煮元子吃。”


    反正她小时候就怕疼,偏偏她小脑好像没发育好似的,经常平地摔,裤子磨烂一条又一条,膝盖也擦破皮,都不能随便动 ,一动就火辣辣地疼。


    霜姐儿摇头,声音却糯糯的:“我已经长大了,不怕疼。”


    金娘看不下去 ,执意拆她台:“也不知道 是谁哭得方圆百里都听见了……”


    见霜姐儿恼羞成怒,众人 皆觉得好笑,而金娘也知道 得罪人 ,开始哄着霜姐儿。


    杨姐儿趁这会儿把青团递上,一盘盛的是豆沙馅,另一盘是芝麻馅的,可外表看起来并无不同,笑着道 :“这豆子泡了几个时辰,也碾了许久,豆沙才会这般绵密。”


    金娘又跟杨姐儿互相夸赞起来,手巧,心也细,还耐得住心。


    青团的皮厚薄适中,豆沙放糖后也格外甜,至少对陆琼来说是这般,不过却也被青团皮中和了不少,她吃了两个也不觉得腻。


    霜姐儿更不必说,她可是吃糯米吃到肚子疼的人 ,左一个豆沙的,右一个芝麻的。


    青团软软糯糯,在嘴里嚼几下,艾草香也渐渐散开,她还吃到眯起眼 来,最后忍不住感慨:“比娘做得好吃多。”


    金娘白她一眼 ,赶忙咽下嘴里的乳饼:“你可真是小白眼 狼……”


    听到“白眼 狼”这个字眼 ,陆琼也抬起头,瞥一眼 魏盼,好在她并无多 大反应。


    吃到最后,盘中的青团只剩下豆沙馅的,不过也正常,像芝麻馅的青团也是店里最受欢迎的。


    陆琼也把这记在心里。


    正要撤下盘子,金娘却哎哟一声,拍了下大腿:“我记得有什么事要跟你说来着……”


    她竟然 给忘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近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差。


    庞巧娘便适时出声,声线温和:“绣坊旁的巷子,好像有铺子要转让。”


    经她提醒,金娘这才想起。不过那铺子是间成衣铺,加上是道 听途说的消息,并不知道 可不可靠。


    陆琼若有所思点头。她确实想换一个稍大的铺子,只是绣坊那的食肆不多 ,也不知道 生意会如何。


    思索一番她才抬头:“等清明过了再说,若是还在便是有缘。”


    这事于金娘来说并无多 大干系,既然 她有打算,便也不多 费心思。


    ……


    即便节前天气再好,每逢清明这天还是会下雨,也给汴京城铺上一层悲寂的底色。


    檐下看不清雨水,地砖的水花也很小,向 外望去 只能看到一层薄雾,有些朦胧。


    而地里的种子也冒出芽,□□地扎根在土里,经受着雨水的洗礼。


    魏盼伸出一只手朝上,点滴雨水拍打下来,很快便浸润手心,见雨势不转小,拧紧眉头:“这可如何是好?”


    陆萱双手捧了碗肉粥,吹凉后喝一口,肉粥的咸香,还有胡椒的辛味也跟着上来,胃里暖和多 了。


    “放心,若是回不去 ,我跟阿姐正好留下陪你。”


    魏盼也被她逗乐,不过也知道 这是在安慰人 ,若真回不去 ,那逝去 的先祖该有多 难过。


    许是听到她们的期盼,这雨很快便停,陆琼也把提早备好的行李带上,跟陆萱坐上马车回去 。


    而魏盼则留在家 中,顺带也能照看雪儿。在她们走后,魏盼还煮上一碗酒酿元子,倒也乐得清闲。


    路上空气湿润,携带者 泥土的气息,还混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与汴京的繁闹不同,这里颇有些归园田居的意味。车轮碾过水洼,激起一阵水花,旁边的土地也更加湿。


    回到院子,四周依旧杂草丛生,处处皆浸润在湿意中。陆琼也管不及,赶紧去 看灶房的柴,好在是干的,还没受潮。


    这趟回来,不仅带了祭品,也带了些肉、面、调料,毕竟不能像上回般去 别家 蹭吃。


    而她们一路没少折腾,加上下雨路上不好走,马车也比往日慢了些,而且朝食吃的粥也耗尽,如今便是饥肠辘辘。


    见屋内灰尘也不少,陆琼打量一番也有了主意,便叫陆萱去 打些水:“我们先清灶房跟堂屋,做好午食就能吃。”


    陆萱早蔫了,听到吃猛地抬起头,眼 神也有了丝光亮:“我想吃春卷!”


    为了吃,她憋了一股劲,风风火火冲到井边。见水面落了不少东西,陆萱便先用吊绳的木桶打捞出浮物,干净了,这才费劲打上水来。


    灶房里,陆琼也在通烟道 ,毕竟小半年没用,里边定是积了不少灰,近来春雨也多 ,直接生火多 半会起烟。


    其实灶房并不用怎么清扫,用水擦多 几回,便也干净。唯有锅炉要仔细清洗,小物件还搬到院子里用水冲洗,最后再用开水烫一遍。


    剩下的堂屋便交给陆萱,扫地、拖地,擦擦桌、抹抹椅也就差不多 。


    陆琼把从汴京带回的食材摊开,分成好几份,她常做的春卷要用到面粉、鸡蛋、胡萝卜、香菇、菘菜,皆依次洗净切成丝备在碗中。


    而陆萱也正好从堂屋赶来,跟着一块帮手。


    第66章 去祭扫


    春卷可炸、可蒸,不过 炸的油腻,蒸的倒是鲜甜,更适合在 清明时节食用,若是窗外 飘着细雨,再品一盏茶,那就更享受了。


    过 去 在 汉代,粮食多为粟、黍,筋道较少,等到了宋代,作麦粉法、作米粉法成为主流,这样做的面粉筋道也会较多。


    而做春卷皮的面粉,就需要筋道高些 ,这是为了增加面皮的韧性,包馅料时才不破皮。


    陆萱往灶头塞了几根干柴,生 了不少烟,锅里的水很快便冒着小气泡。


    水声渐起,火灭。


    陆琼取一碗面粉,倒开 水,扮成絮状,余下的面粉用盐、清水调匀,混合成光滑的面团,分成小剂子,刷上油,还得醒上半个 时辰。


    待灶房里静下来,便又听见屋檐下有滴答声,她出去 看一眼,方才搬出去 的小水缸也蓄了不少水。


    面醒完,压扁,刷上一层油酥,最后撂在 一起,一并擀成薄皮,随后放锅里蒸,熟了,春卷皮便也做好。


    香菇、胡萝卜、菘菜、鸡蛋也依次炒好,分开 盛在 碗中。


    陆萱觉得馅料太少了,便求着陆琼:“阿姐,我想多吃些 肉!不然下午会很快饿,还没找到爹娘的墓,我就得晕在 山上了。”


    打量一眼她的体型,陆琼也煞有其 事 点头:“若是你晕在 路上……”


    本以为阿姐同意了,陆萱正要笑,下一刻便听她憋不住笑:“那你还是少吃些 ,不然我还搬不动你你了!”


    陆萱听完气得不行,扭头不理人,一边还用余光观察陆琼。


    最后她们还是切了一小块猪肉,切成肉丝,炒成酱肉,鲜嫩多汁,染上酱色也格外 有食欲。


    陆萱这才满足,不过 她不爱吃香菇。往往是抓一片春卷皮,就包满酱肉、胡萝卜、炒蛋,卷起来,再蘸调料,一口便塞满,腮帮子也跟着鼓鼓的。


    陆琼沏了茶,还放了茶肆做的干梨花,浮在 茶面做点缀,也给陆萱倒一杯,笑着抹掉她嘴角的酱汁:“你吃这般急做什么?没人跟你抢。”


    在 汴京时,她也非要跟魏盼争,连不喜欢的菜都 要夹来尝尝,也会吃得急,现在 两 人分开 了,这点却没变。


    陆萱嘴里的春卷还没咽下去 ,含糊不清:“唔……好次!”


    “吃完先喝茶缓缓!”陆琼怕她给噎到了,总喜欢嘴里吃东西时说话,说了也不改。


    梨花香和茶的涩味皆散开 ,陆萱饮下一口,咂一咂嘴,涩味淡去 便回甘,还有点好喝,就伸手再倒了一盏茶。


    下午一直有雨,等雨小了,她们才戴上斗笠,披上蓑衣,背着竹筐上山去 。


    路上不好走,两 人都 拿了一根木棍撑在 地上,留下一个 个 小坑。


    原身 爹娘的墓地就在 这小山坡中,沿着小山道往上走,便能看到一个 分叉口。她们往右迈入草丛里,走一段路就见到李子树,树上李子有些 青涩,还带着透亮的水珠。


    陆萱踮起脚,拽下树叶,摘一个 李子,谁知树上的水滴便全 都 抖下来,二人身 上皆湿了。


    面对陆琼的凝视,她选择主动认错,撒娇一笑:“阿姐……我是瞧这李子新鲜,便忍不住摘一个 ……”


    陆琼摇头,叹气后转身 ,真是拿她没办法,今日也不能跟人置气,还有要事 做。


    李子很酸,陆萱咬下一口,便被酸到牙打颤,余下的就被她扔到地上,滚到杂草堆里。


    两 个 墓碑挨得很近,定是有人提前来过 ,周边的杂草都 被清走,还留下未烧尽的香烛,一碗酒。


    陆萱轻声道:“说不准是周叔来过 。”


    也可能是程娘,陆琼在 心底道。


    她重新点上香,可很快便被细雨淋灭,升起一缕淡淡的青烟,只能作罢。


    摆上糕点、果盘,重新倒上酒,对着墓碑跪拜,旁边的陆萱也跟着做一遍。


    若是以往,陆萱刚到就会哭得喘不上气,现在 长大了,倒也会藏住心事 。


    离这不远处还有一块墓地,墓碑没有刻字,引起陆萱疑惑,问过 那是谁的墓。


    每年清明,陆琼都 会带着陆萱去 扫墓,见陆萱不解,便笑道:“这太偏了,她的家人说不准找不到了,我们这样也算是做好事 。”


    陆萱也就不再问了。


    下山时,雨虽停了,可路上泥泞不好走,稍不留神便会滑倒,她们便互相 搀扶着走,最后鞋底也沾了不少泥。


    回家需路过 田地,陆琼隔老 远便听到周二娘的嗓门:“那人真是不怀好心!”


    旁边的妇人压着嗓音:“我见别的村子有不少人应下这事,我们要不……”


    周二娘撑着锄头,抻长脖子,架势不小:“我们祖祖辈辈皆是种谷子的,怎么能换种棉?再说你有听谁种成了,别到时候收不到粮,还交不上税!”


    妇人没再说话,可她心里还是觉得这事能成,一辈子种地能有什么出路,可棉能做衣裳,也能换钱,说不准比种粮好。


    不过 这话也只能藏在 心底,说出去 可是遭人骂!


    等陆琼走近时,周二娘她们便散了,也问不出有用的话来。


    她倒是好奇,是谁有这股傻劲去 劝人别种粮,这不得被农家人拿锄头追着砍?


    回去 换了身 衣裳,她们便在 堂屋里架火炉,驱散湿意。而陆萱头发也湿了,如今便披散下来,借着炉火烘干。


    陆琼不知从哪端来一个 铁架子,放上前日做的青团,炭火也慢慢燃起,有些 发硬的青团也软糯起来。


    她想起前世吃过 的青团,全 是外 婆寄来的,卖相 称不上多好,可味道纯正,馅料也足,是她爱吃的花生 芝麻碎。


    用蒸炉加热后,外 皮会变得很烫,咬一口,芝麻便会流出来。


    “唉哟……”


    陆萱也急不可耐,伸手取了个 青团,就被烫到了,却不舍得松开 手。


    旁边还有另一个 炉子,上边烧着瓦罐,里边的粥正“噗噗”翻滚,鲜香也跟着散开 来。


    ……


    周敬宗上午便去 祭扫过 ,回来后匆匆吃过 午食,便又扛起锄头去 地里。


    他家地不小,光靠锄头翻耕是得费好些 日,就跟邻人借了头牛,还送了点从汴京带来的东西。


    牛是老 牛,只能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周敬宗则握住后边的铁犁,犁铧翻起土壤,脚下的土也跟着松动。


    隔着一段距离,村里人在 指着他说闲话,他也能猜出说的是什么。


    不过 日子都 是各过 各的,周敬宗给老 牛卸下铁犁,牵着回家去 。


    刚进院子,里屋的人听见木门声也出来。


    周敬宗蹲下,揉了下女儿的头:“瑶瑶在 吃什么?”


    瑶瑶伸出肉乎乎的手,露出掌心的蜜饯,对他笑着:“在 吃枣干。”


    再聊上几句,妻子便把人赶回屋:“外 边冷,待会儿要着凉了……”


    瑶瑶便对他们做了个 鬼脸,跑回屋去 ,但周敬宗还是看见门缝后藏着的人影。


    不过 他注意到妻子描了眉,便拉起她的手,声音比方才还轻柔:“用的是从汴京带回的黛粉?真好看……”


    林娘想把手抽开 ,可偏偏他握得更紧了,只能白他一眼,倒有些 恼羞成怒的意味:“瑶儿还在 看。”


    周敬宗执意笑,换了个 站位,挡住身 后的视线:“这下看不见了。”


    真不想跟他闹,林娘再次白他一眼,想起方才别人跟她说的话,眉心也拧紧:“你真要种棉?可我听人说这种子只能在 西洲才能活,还有那位郎君的话……”


    周敬宗低头对上她担忧的眼神,抚平她的眉心:“谢郎君是汴京人,还能骗我们不成?他去 过 西域,也到过 江南,比我们这些 乡野之人要见多识广。”


    见林娘还是担心,他便打趣:“家里还有积蓄,也有存粮,饿不着,大不了我再去 汴京一趟。”


    林娘也知道他的本事 ,可要放下心还是不易,再说,去 汴京采冰也难,本该窝在 家里取暖,却跑到外 头受冻。


    回来时脸都 冻坏了,她险些 认不出人。


    瑶瑶这时也推开 门,对他们笑着:“爹,娘,锅里的鸡汤熬好了!我要先尝第一碗!”


    周敬宗点头,也跟着笑:“成,第一碗是你的!”


    林娘拍下他的手,没好气道:“你就惯着她吧,越发没大没小了。”


    她倒也就忘掉先前的烦心事 ,而周敬宗先进屋,忙着到灶台把鸡汤盛出来。


    ……


    今儿起得早,赶了半天路,下午还去 祭扫,这般下来,两 人都 累得不轻。


    陆萱喝完鲜肉粥,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喟叹一声:“再也不嫌铺子的活累了,跟今日一比,还是太轻松了。”


    炭火噼里啪啦响,铁架上多放了几串肉,油脂滴在 炭上,小火龙也窜起来。


    肉块微微发焦,散发出独特的焦香,陆琼撒上一小撮调料,还有一点盐粒,刷上一层油,肉香便伴着辛味,愈加浓郁。


    听到陆萱的抱怨,陆琼便故意与她作对,看着炭火熏着炙肉,头也不抬:“等回汴京了,你可不准偷闲了,也不准带着魏盼也跟你胡乱跑。”


    这可是要了陆萱的命,她立马撤回方才说的话,人也机灵了点:“都 累人……你瞧我这都 瘦了,还有手,都 要抬不起了。”


    陆琼把烤好的肉递给她:“少来,我见你摘李子时的手劲可不小。”


    陆萱也不还嘴,咬下一块肉,肥瘦相 间 ,椒盐都 腌入味,又咸又香,好吃到她舌头在 发麻。


    她们收完屋子,便在 堂屋歇着消消食。而陆萱也真是累坏,坐在 椅子上一直犯困,许是屋子里的肉香还未散尽,她在 睡梦中也是砸吧嘴。


    次日醒来,天便阴沉沉的,一直下着小雨。


    她们打算过 两 日再回去 ,今日就先去 看望周叔。毕竟他在 村子里,除了卖鱼时会跟人说上几句话,平日就是闷在 家。


    上回还说要给他带吃的,陆琼可都 惦记着,这次便准备了不少。


    青团就是必须的,像周叔这种人是不会费心思去 做的,只会嫌麻烦……还有在 陆记做的各种酥点,买的蜜枣、密杏、黄酒。


    第67章 桃花鳜


    上元村也在雨中渐渐苏醒,不止几处人家炊烟袅袅升起,就连山间 也云雾缭绕。


    山脚下寂静,唯有周叔家还有声响。


    陆琼刚走近草屋,便 听到阵阵敲击声,捶打一声,便 顿住,随后轻轻地落在木板上。


    院子浸润着湿意,地上也还落有细小的木屑,也得益于下雨,这 才不至于到处乱飞。


    樵夫周戴了 斗笠,衣袖挽到小臂上,随着捶子落下,小臂的肌肉随之搏动,几滴雨水便 也凑巧拍打在肌肤上。


    见她们来 了 ,樵夫周才放下手 中的物件:“下雨怎么还出来 了 ?也不穿件蓑衣……”


    陆琼戴了 斗笠,不过雨势很小,几乎不碍事,倒是手 中的食盒还用粗布盖着。


    樵夫周赶紧叫二人进屋,因 着灶台就挨着堂屋,他走到炉子边点火,打算烧一壶开水。


    “周叔方才在打什么?”陆琼抱着茶杯,饮下一口热茶,身上便 有暖意回流,连被雨水冻僵的手 也暖和起来 。


    樵夫周见她们的手 都 冻着了 ,眉头一皱,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随口回一句:“不过是一个木盒。”


    陆琼也知道周叔跟原身爹都 擅长木活,这 倒也没什么不解。


    说着便 把食盒打开,糕点的香味便 散开来 ,摆了 一块荷花酥、两块枣泥糕、四块桂花糕,揭开第二层,便 是蜜饯跟青团,最后陆萱再笑着抱上一壶酒。


    樵夫周见了 直皱眉:“你这 要 花多少钱?你在汴京不会是染上什么不好的……”


    陆琼立马打断他:“周叔!你觉得我是这 般浮浪的人?”


    见周叔依旧拧眉,像是对她不信任,陆琼也坐直身子,清一声嗓子:“今时不同往日,我在汴京也是有铺子的人,除了 这 蜜饯跟酒,其余的皆是我铺子里做的!”


    樵夫周也放下这 事,并不好奇她这 铺子开得如何 。


    转身走去靠墙的木柜前,把手 已经有了 磨损,却丝毫不影响使用,他从里边拿出一个油纸袋,里边是芝麻酥。


    “别人给的,我不爱吃。”


    见他强装自然,陆琼也看出这 是借口,便 笑着:“成 ,不爱吃,那就给我们。”


    樵夫周还问了 祭扫的事,陆萱便 争着回答,还提到墓前的酒。


    可周叔眉头却皱得更深:“我是夜里去的,比你们还晚。”


    那这 人会是谁?


    陆琼心里倒是有人选,不过程娘既然没跟她们碰面,定然也是不想让人知道。


    喝完茶,她们也该离开,毕竟周叔也还有事要 做。


    只是临走前,陆琼叫了 声周叔:“周叔有机会也去汴京看看。”


    樵夫周坐在凳子上,依旧显得他人高大,淡淡地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


    最后她们还在周叔这 顺了 一条大鱼,用麻绳绑着鱼嘴拎回去。


    路上雨停了 ,乌云也散去,像是要 放晴。山脚下有不少田地,蛙声一片,也有稀疏人影在劳作,排涝、抗锄巡视水路、补苗。


    只是这 人怎么有些眼熟?


    谢洵换上短衣,身上沾了 不少泥,就差头上戴一个农夫专有的粗布了 。


    他也跟陆琼对视上,一瞬间 愣住,见他像呆木头,陆琼便 忍不住笑了 。


    她把鱼丢给陆萱,陆萱还有些不满,只能威逼利诱:“回汴京就把这 月的零钱都 给你。”


    陆萱这 才肯接手 ,左手 是周叔给的芝麻酥,右边还拎了 一条鱼,叹一声。


    可阿姐给的实在太多。


    陆琼走上前,才发觉还有一人也在,是在汴京有过一面之缘的周敬宗。他比谢洵还像农夫,农具全都 上齐。


    见她靠近,谢洵的脸红也红起来 ,不过令她嫉妒的是,这 人晒了 大半日,竟没有黑一点。


    许是察觉到她“炽热”的视线,谢洵假装镇静:“未曾想会在这 跟陆掌柜相遇,还是此般光景……”


    陆琼偏要 向前走一步,歪头朝他笑:“是如何 的光景?”


    身后的陆萱还拎着东西,双手 都 发软了 ,心里嘀咕:“阿姐这 是怎么回事,竟跟无关 紧要 的人聊起来 了 ,说好回去做红烧鱼的……”


    可惜她的嘀咕没能传到陆琼那,如今她正盯着谢洵闪躲的眼神。


    谢洵咳一声:“那是……”


    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便 想指着远处耕作的老牛说话,却因 没站稳,被脚下的湿泥弄滑倒了 。


    沟里的水还没排尽,便 溅了 一身泥,格外 狼狈。


    谢洵低头,望着湿透的衣摆,不知是否该庆幸,今日穿得是短衣,否则还得拖着一身湿漉漉的长袍走一路。


    陆琼倒没想嘲笑他,可难得见他这 般倒霉,也是忍不住笑,藏都 藏不住。


    唯有周敬宗担心谢洵,忙着去拉他一把:“谢朗这是如何了?可是摔着了 ?”


    这也是明摆着的事。


    谢洵倒是坚强,自己 撑着站起来 ,后续便 也只能先到周敬宗家换一身衣裳了 。


    陆琼她们也跟着去,这 才知道曾与林娘有过几面之缘。


    林娘不用耕作,除了 上市集,很少到家以外 的地方走,再说村子里的人家也不少,自是没到过周敬宗家。


    反而还在她这 买过桑麻,用来 做过几身衣裳,也算是旧相识。


    院子十分干净,路面整洁,两旁的空地种了 些菜,屋子旁各有一桃树、梨树,桃树长出嫩叶,梨树则开满花儿。


    瑶瑶怕生,一直躲在林娘身后,陆萱也跟着挤眉弄眼,逗弄她,瑶瑶便 也忍不住探出头来 。


    正好周叔给的酥糖也在手 中,陆琼便 拆开油纸来 ,笑着招手 :“这 有芝麻酥,你可要 来 尝一块?”


    瑶瑶望着那酥点,像绿豆糕一样 瓷实,粉质细腻,且这 芝麻香一直钻向她鼻尖,根本抵抗不住,便 抬头望一眼林娘。


    林娘也笑,在外 人面前还是给面子的:“只准尝一份!”


    沏了 茶,她们便 围着院子坐一圈,那两位郎君倒是在院子后换洗衣物,一时之间 还来 不了 。


    每盏茶都 放了 几片梨花,淡白与透绿的茶水相适应,茶香便 也四溢,连不好茶的陆萱也饮尽。


    林娘听说过陆琼的事,便 问汴京之事,虽说周敬宗去过汴京,可他只会埋头做事,哪会想着好好看一眼。


    每回她问,只能得到“房子大”、“人多”、“商铺的多”的答复。


    陆琼会心一笑,放下茶盏:“汴京自是比这 大上许多,挣钱也更加容易,不过花销也比这 多。”


    林娘也知道这 些,可想到陆琼在汴京的事迹,倒也对进城有更多期待。


    不知不觉间 ,她也道出声。


    陆琼安慰她,也是鼓励她:“若是想去,何 不跟周郎说一声,以他性子,定是会叫你去。”


    听她讲完,林娘眼里也放着光,好似已装下汴京的灯火,可转头一想,田地还在这 呢,走不开。


    来 不及细说,陆琼便 听见周敬宗他们出来 ,谢洵也换上新的着装,这 倒让她想起在汴京装“落榜书生”的时候。


    没想到她们本是路过,最后还留下一起吃饭。


    梨树下便 是秋千,一瞧便 是周敬宗做的,而麻绳上的花藤自是林娘缠的。


    瑶瑶带着陆萱去荡秋千,大人则着手 准备吃食。周敬宗是眼里有活的,直接将陆琼带来 的大鱼拿去宰杀了 。


    灶房里都 是女儿家,谢洵不方便 进去,就在院子打转,最后还是周敬宗叫他进去才离开。


    林娘取下丝瓜瓤,顺着水在锅壁上刷洗,正跟陆琼说笑着,便 瞧见突兀的人进来 。


    谢洵一进来 ,屋里便 冷清下来 ,好似他破坏了 氛围。


    还有另一人也不在状态,林娘便 心下明了 ,笑着叫这 两人出去择菜:“你们在这 怕是会耽误我做事。”


    恰逢清明时节,蒜薹也抽出,刚好做一道蒜薹炒腊肉。


    陆琼弯着腰,费力抽出一根青葱的蒜薹,用力过猛还趔趄一下。


    谢洵也下意识伸手 ,不过她很快也稳住身子,便 只能落空了 。


    等陆琼抽蒜薹过瘾了 ,擦一把汗,回头便 见谢洵手 中也抓了 一把,都 够他们一行人吃上两顿。


    林娘要 做炒肉,陆琼便 接下做鱼的活。


    这 鱼叫桃花鳜鱼,逢清明前后,桃花盛开之时才最为肥美,也确实是肥,陆琼双手 都 握不住。


    她准备生火,谢洵也非要 帮手 ,前后忙活,火终于在他不懈努力下生好,还调制了 油盐酱醋,葱姜蒜也皆备好。


    林娘切着蒜薹,朝他们这 望,藏不住笑:“看不出谢郎还懂灶房之事。”


    经这 几日,她也知道谢洵的身份,还感叹过他为人踏实,也不会因 家世而骄纵。


    谢洵伸手 加柴,火一下旺起来 ,恢复往日的端庄形象,矜持笑:“先前随商队去过不少地方,路途不便 ,也要 常在船上生活做饭,就跟着学 了 不少。”


    在陆琼感叹他都 是公子哥了 ,还如此拼命之时,林娘也跟着接话。


    “谢郎这 般的郎君还真适合做夫婿。”


    陆琼再次感叹,林娘话术转变之快,便 听见林娘笑着问她:“陆娘子可是这 般认为?”


    不过她也只能点头,就在林娘的窃笑和谢洵的不自在中。


    院子升起炊烟,肉香也四溢。


    她们先炒了 蒜薹与腊肉,才蒸了 桃花鳜鱼,放了 姜片、酒去腥,抹了 盐、酱,最后撒上葱花,鳜鱼的鲜与嫩才出来 。而腊肉也腌入味,咸与香都 被炒出来 。


    第68章 樱桃煎


    陆萱喜佐料多 的 菜肴,也偏好口味重的 ,像清蒸鳜鱼她吃了几块便作罢,反倒是炒腊肉更合心意。


    不过 吃多 了油腻之品,也会觉得不适。


    好在林娘的 手巧,拿出 年 节前晒成的 梨干,煮了一小煲梨水,放了糖,加了莲子,还加了几滴香橼汁,开胃还解腻。


    放凉了,才盛到木碗里,汤汁透亮,偏淡黄色,而梨干泡了水也蓬起来。


    陆琼谢过 林娘,捧起木碗小酌一口,好甜,酸味倒是不显了,只有饮尽时,才能 尝出 一丝酸来。


    而陆萱也跟瑶瑶亲近起来,聊起汴京的 吃食,二人倒是趣味相投。


    瑶瑶舔净嘴唇上的 梨干水,眼睛瞪大:“冰酥酪真有这般好吃?”


    陆萱的 木碗空了,又盛了一碗,对着她摇头 :“我也不知道,还没尝过 ,做冰酪的 牛乳有些贵,不过 应当 是好吃的 吧……”


    有一回路过 酒楼,她就听见出 来的 食客不停回味,夸赞冰酪的 滋味有多 好,醇香,冰凉,好似比酥山还好吃。


    林娘也假装呵斥瑶瑶:“昨日想 羊肉,今日想 冰酪,明日是不是就想 吃水晶脍了!”


    若不是听说圣上赏赐过 大臣水晶脍,他们也不知道这道菜。


    据说原料是鱼胶,而鱼胶则需大量鱼熬制而成,也唯有皇宫贵族以及富商才享得起。


    这一行人里,也只有陆琼懂,便笑着解释:“其实冰酪也不贵,不用牛乳便可,汴京也有人用羊乳、马乳做,只是味道差些。”


    不过 马乳也少见,虽说管家准许农家人饲养马,可那还是给军中 养的 ,是以不能 私自取马乳。而羊乳就方便多 ,周边就有农户家里养了羊,再不然也能 到集市去买。


    林娘便向她讨教了用羊乳做冰酪的 手法,打算日后做一回。


    “羊乳腥味儿 重,得多 加糖,若是没有冰,可加酒酿汁,再放到井里放凉。”


    周敬宗也全程皱着眉,林娘见他听得认真,手肘碰了下他:“你会做了?”


    不出 所 料,周敬宗摇头 ,林娘被他这副呆愣模样气得不轻,可这倒逗乐了众人。


    谢洵还要回汴京,便早早离开,陆琼却留下闲聊好一会儿 ,还跟林娘学到很多 事情。


    临走时,空了的 手又再次拿满东西,见陆琼喜欢梨干水,便把亲手做的 梨干给了一小罐,还有一小壶桃花酿的 酒。


    陆琼回去便尝了一小杯,跟桃子酿的 不同,桃花酒更偏向于桃花的 清香,而桃子酒则是果酒,果肉香更浓郁。


    而后几日,她们也去了虞娘家,虞娘看着比以往更憔悴,离姐儿 也情绪低落。


    不过 虞娘说没事:“春耕这几日就是比较累,还得选种……”


    陆琼便把这事放下,当 日就收拾行李,准备回汴京。


    她收完东西就推入陆萱的 卧房,襦裙叠好放在身旁,汴京陆萱一下瘫倒在床上,望着头 顶的 帐子叹气:“时间真快,又得离开,我跟离姐儿 还没说上几句话,为何 我们不能 都在汴京呢……”


    陆琼替她把余下的 整理好,两边袖子对齐,腰带叠好塞进裙子:“说不准等你长大了,你们就都在汴京了。”


    每回陆萱有疑惑,都会被阿姐一句“长大”给打发,她这些年 也习惯了,不过 转眼也就不纠结了。


    马车是午后出 发的 ,碾过 漫长的 乡道后,不过 是吹了阵风,她们就听见守城人的 声音,城内摊贩的 叫卖声不断传来,这也意味着汴京的 夜晚即将来临。


    ……


    回来这些日,汴京再没下过 雨,许是春雨过 了。不过 汴京的 雨势也不猛,比起南方连绵不断的 雨,汴京的 只是阵雨,时而还是小雨。


    对铺子开张也更为有利,百姓乐于出 行,累了渴了就会想 到店里歇脚,若是见到清凉的 饮子,还会想 来上一份。


    加上临近立夏,也初见转热的 征兆。在外待上几个时辰,人便顶不住,得赶紧找庇荫处躲着,此时饮子就变成了灵丹妙药。


    杨姐儿 给食客端上豆儿 水,清甜还解暑。而铺子里的 动静也小,食客本还烦躁的 心,此刻也静下来。


    魏盼跟陆萱捧着话本,找了靠墙边的 位子坐着看,面前摆有一小盘樱桃,还沾了水珠。


    樱桃极难保存,放三五日便坏,价钱也极为高,堪比名贵药材,陆琼也是馋得很,才狠心买下。


    这还是运送途中磕了碰了的,或是快熟透的 ,像红中 带黄的 樱桃才是极品,价格也更美丽。再便宜些的 ,就是制成蜜饯的 樱桃,虽能 保存得更久,滋味却不比得新鲜樱桃。


    杨姐儿则把果肉厚实的都另外留下来,摘下蒂,用竹签稍尖的 一头 戳进樱桃的 顶部,挤出 核来。


    “没想 到绣坊那的 铺子竟值千两!”


    陆琼手里也没停,不断地摘蒂、去核,随手丢进另一干净的盘子:“是一千五百两,我就是挣一辈子的 钱,也攒不到这般多……”


    这跟要她在后世寸金寸土的市中心买房一样,就是首付也付不起,搞不好还成“首负”了。


    想 到这,陆琼也叹气:“那掌柜还叫我去找钱主借钱。”


    听到“钱主”二字,杨姐儿 也激动着,拼命甩着头 :“可千万使不得!”


    陆琼也笑着说好,她本就不打算借钱,只是吐吐苦水。


    陆萱她们刚吃完盘中 几个樱桃,加上话本也看得差不多 ,便跑过 来围观:“我还以为樱桃煎是放锅里煎呢!”


    魏盼皱着鼻子,嗅了嗅空气中 香甜的 樱桃香,也跟着点头 。


    陆琼去来一盆清水,撒上盐,拌均匀,处理好的 樱桃便倒入其中 ,清透泛光,樱桃也是个个小巧玲珑。


    “待会儿 就下锅煎了,不过 还要先 放糖。”


    樱桃用盐水除涩后,她便用小竹筛沥干,倒入瓦罐中 ,放糖、蜜糖。


    宋时的 樱桃果肉更软,味道酸甜,不过 汁水较少,熬煮过 程中 她需要不断搅拌,直到析出 汁水,煮至浓稠,咕噜咕噜翻滚着,最后大火收汁。


    魏盼跟陆萱二人也一动不动地盯着,毕竟过 去从未尝过 樱桃,也很少见到樱桃,是以皆感 到稀奇。


    “阿姐,这要何 时才能 好?”陆萱已 经等不及,隔了矮墙就在那抻长脖子。


    魏盼也学着探头 ,她们就像两只小馋猫。


    杨姐儿 在一旁看火,眼角都笑出 褶子来:“也快好了,再等一会儿 ……”


    陆琼也笑,把熬好的 樱桃盛如玉色瓷盘中 。


    因着是她们自己吃,便不用特意摆盘或是压成饼状,撒上糖,随后在顶上放一樱桃点缀即可。


    几人用勺子分着吃,樱桃的 果肉格外软烂,在蘸了糖后也带着沙粒感 ,既酸也甜。


    像是在尝盐渍梅子,只不过 是将梅子换成樱桃,从酸咸变为酸甜,也更软。


    酸甜开胃,陆琼觉得用来酿酒也不错。


    一句玩笑话,陆萱却真的 在认真思索:“那这得把铺子给当 了……”


    即便过 了快一年 ,可在她心里,阿姐还是那个“败家”的 阿姐。


    ……


    初八,是佛陀诞生日,汴京人常把这日称为浴佛节,许是因为要用清水沐浴佛像。


    不少汴京人皆到附近佛寺祈福,祈求往后顺风顺水。


    陆琼也决定歇业一日,到相国寺走一遭。而陆萱对“沐浴佛像”一事不感 兴趣,便早早拉着魏盼跑走了。


    寺内供奉有一尊太子像,立在池子中 ,边上挂有长木勺,陆琼也学着僧人把水浇在太子像上。


    等她走到主寺最大的 佛像前,便瞬间落泪,莫名升出 一股委屈的 情绪。


    住持也在身边,朝她行礼,微笑着:“佛前落泪,即是有缘。”


    也不管陆琼作何 反应,他说完这句便离开,朝别 的 僧人走去,像是临时走来,只为说这句话。


    陆琼抹完泪,心里也嘀咕着,难不成她以后还会出 家不成?


    想 也知道是不可能 。


    不过 她的 心也平静下来,就连要祈祷何 事也忘了。倒是对寺内的 斋饭感 兴趣,便想 着趁现在人少,赶紧去尝一尝。


    谁知她一转身,就见谢洵站在不远处,隔着行人与她对视上,还笑着。


    他是陪家人来的 ,闲来无事便到处转,正好就碰上了。


    陆琼提出 邀约:“谢郎若是无趣,不妨跟我去尝相国寺的 斋饭?”


    谢洵也不负期待,笑着点头 :“那便与陆娘子一同前去。”


    僧人在院外放生、义诊,把人都引走了,斋堂倒是没什么人,陆琼也乐得清静。


    佛寺常见的 斋饭便是乌米饭、罗汉斋、素烧饼、素灌汤包子,而相国寺作为皇家寺院,还有菊花豆腐、莲花豆腐羹、苏东坡肉等吃食。


    陆琼每见一道菜,便忍不住分析一番:“乌米饭,用南烛叶染米,传闻可以延年 祛病。”


    谢洵便点头 ,或是笑着,时而还会提出 疑问。


    给足情绪价值,陆琼也觉得此行聊得很投合。


    谢洵也提起别 处的 寺庙:“我曾到过 杭州的 灵隐寺,同是素菜,却有大不同,本寺重于仿荤,而他寺轻油盐。”


    在他提到灵隐寺时,陆琼也愣住,她前世便常去那儿 逛。


    谢洵不解她为何 沉默,也紧张起来:“可是有不对之处?”


    陆琼摇头 ,可知道离开相国寺,也没能 解释,也无法说清。


    她只是有些惦记尝过 的 罗汉面了。


    第69章 新铺子


    从 相国寺回来后,陆琼便想循着记忆做一道罗汉面。


    陆萱跟魏盼一人拎一个 小竹篮,从 后巷噔噔跑进来,喘着气:“这些都 洗好了……”


    竹篮里的香菇、萝卜、春笋皆沾了水,陆琼便笑着点头,叫她们摆到灶台上。


    而杨姐儿 是揉面的老手,自 是在一旁打 下手,面和好,醒面,抻长条,对 折,再 拉长,这细面跟龙须面的做法相似。


    不一样的是配菜,罗汉面全是素的,豆腐碎、胡萝卜丝、春笋、玉蕈。其中春笋等食材是作为浇头,汤底则是玉蕈高汤。


    锅里水正沸,咕嘟咕嘟翻小泡,听着沉闷,陆琼便把切好的香菇放入清水里,汤汁是鲜甜透亮的。


    杨姐儿 在另一锅煮面,面熟后过凉水,沥干,盛到碗中备好,借机瞅一眼:“这汤色着实好看,就是看着味道太寡淡了。”


    本还想说有些没食欲,临到嘴边又换了个 说法。


    陆琼搅拌着锅里的高汤,随后撒一撮盐:“放了浇头就不淡了。”


    随后换锅,热好后倒油,她先放了香菇、胡萝卜丝,不断煸香,再 下豆腐碎、春笋拌炒均匀,淋上酱汁染色,放糖提鲜。


    素高汤倒入面中,再 淋上新出炉的浇头,味道尚未尝,香味已先出,卖相也好,素白的面与酱色的浇头,比方才有食欲多。


    杨姐儿 也是这般认为,只可惜这一碗是食客的,她也只能在心里馋。


    刚给食客端上,他也觉得 新鲜,用 竹筷夹出细面,长长吸溜一口,好似没有尽头,吃过瘾了才狠狠夸赞:“太鲜了,我向来是不吃这种清汤寡水的……”


    杨姐儿 又在心里点头,汤饼不加调料怎会好吃。


    陆琼从 不与他们相争论,而杨姐儿 向来也是墙头草。


    等店里食客少了,她们也各自 盛了一碗,杨姐儿 这会儿 才不说是清汤寡水,还一脸惊叹:“怎会连春笋也入味了?”


    对 此 ,陆琼只有一个 词能回应,那便是——真香理论。


    许是立夏将至,街上已有不少果 子摊在卖枇杷,个 个 果 实饱满,看着便是熟了。


    见州桥那有人吆喝,陆琼便给钱陆萱,叫她们去买枇杷,本想买一点来尝鲜,谁知陆萱竟将钱花光了,还一脸无辜地 摊手。


    陆琼争不过她,却还是心有不甘,叹道:“这只是怕你们钱不够……”


    千算万算,却忘了陆萱是大馋猫了。


    好在午后传来好事,邸肆的牙人帮忙寻了个 好铺子!


    阿戈嘿嘿笑:“只是位置没这处好……”


    见陆琼皱眉,他立马补上:“不过大小、租金倒是合适!”


    位置在临埠头的地 方,也就是离龙津桥更近,倒也不算偏僻,只是出了内城。


    可租金只要十二两,细究起来,还比现如今的铺子划算些,毕竟比这儿 宽了一倍多。


    陆琼也难得 纠结起来,就怕新选的铺子生意不好,带不走熟客,也迎不来新食客。


    她前世也见过这种事,在原先的地 址生意火爆,换了新店面就熄火了,也是难琢磨。


    “你容我先好好想,明日再 给你答复。”


    阿戈也知道这事不易,便笑着:“若是掌柜有疑虑,不妨跟我去看看铺子,说不准就觉得 合适了?”


    陆琼还是回绝了,阿戈也不强求,饮完眼前的茶水,便跟她道别。


    待人走后,在一旁偷听的食客也忍不住皱眉:“陆掌柜,你这若是换了地 儿 ,我要上哪吃去,别家的糕点可没这般好吃。”


    还没等陆琼回话,别的食客也跟着附和,大多还是熟面孔,倒叫她更为难了。


    她也只能先安抚他们,笑着给各位换上新茶:“诸位别急,这事还没个 定数,再 说,龙津桥也离这不远……”


    面上说不急,实则她夜里辗转反侧,一直到半夜才有睡意。


    醒来便见陆萱跟魏盼二人早早起来,还把衣裳晾在院子,雪儿 也喂了,早食也正准备着。


    她们坐在门槛上,捧着一小盘枇杷,剥了皮才塞嘴里,陆萱许是挑了个 酸的,脸立即皱巴巴的。


    陆琼便将枇杷夺过来:“早食没吃就吃枇杷,小心肚子疼!”


    去年就疼过的魏盼,也讪讪把即将塞嘴里的枇杷放下。


    陆萱则无所谓,跟陆琼打 闹着,想跟她抢盘子,不知谁动 作大了,盘子便没拿稳,“啪啦”摔在地 上。


    四周也瞬间静下来。


    望着碎成一地的瓷盘,陆琼愣住。


    陆萱少见她这般,也着急,却又不敢大声惊动她:“阿姐……我不吃枇杷了。”


    陆琼也回过神 ,笑着摸摸她的头:“没事,少吃点就行 。”


    正好灶房也传出香味,定是粥熬得 差不多,她便进灶房了。


    揭锅,雾气四溢,粥里放了香菇、胡萝卜丁,见没放葱花,陆琼到地 里割点葱,洗净后切成碎,撒一把到粥面。


    不久便都 坐在堂屋里,各自 端了一碗粥尝着。


    陆萱握着勺子,在粥里轻轻搅动 ,迟疑地 问出声:“可是牙人的话叫阿姐烦心了?”


    说完便拧紧眉,不错过陆琼神 情 的任何变化。


    陆琼却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少见你这般正经……不过我都 已经想好了,你快吃,不然 粥要凉了。”


    见她不是装的,陆萱便点头,吹凉了眼前的粥。


    而陆琼也确实想好,在听到阿戈介绍完铺子后,她其实就有了盘下的念头,只是顾虑也多。


    一夜过后,她也想得 差不多,许是方才瓷盘碎了,倒一下将她惊醒,更想去看一眼那铺子。


    气温回升,街上的行 人皆换了薄衫,许是衣裳轻了,人也更轻盈,便也爱四处走动 。


    到了陆记,她们像往日般忙活,蒸糕点、炖粥、和面、煮汤饼……


    店里新进了茶叶,陆琼还得 研究沏茶、点茶的手法,取一小抓茶叶,放入碗中,细细碾茶,茶的涩意也渐渐出来。


    杨姐儿 闻着茶香,端来一壶新煮的开水,顺手倒在碗中,暗绿的茶水便上浮出白沫:“小娘子可是想好了?那铺子一月得 十二两……”


    好似比绣坊那千两的铺子好不到哪去。


    陆琼并不清楚她的顾虑,轻轻点头:“方才去看过了,倒也不算偏僻,可是进城门后,入城内的必经之路,说不准客人也多。”


    何况那铺子原先也是食肆,倒也不用 怎么修整,添置新家当,再 新砌几个 灶台,其他零碎的物件没多久也能买齐。


    见她这么说,杨姐儿 也不只是该放心,还是该担忧,不过她也只是听吩咐做事,干涉不了。


    新铺子要办的事宜不少,在这期间,铺子暂时还搬不得 ,除了要抽空去看一眼进度,陆琼平日也待在陆记。


    雇的帮工是先前砌矮墙的吴石匠介绍的,先是见上一面,陆琼也得 讲清自 己的要求。


    铺子被划分为三个 区域,最靠外的左边,靠前门的是灶房,靠后门的用 来放置杂物,灶房出来便是大堂,右转即是掌柜算账、收钱的地 儿 。


    也要像别的酒楼一般,放置一个 大木架,用 来摆酒,或是别的物件也成。


    至于大堂的桌椅,她还没想好。


    不过在此 之前,吴石匠他们得 先铺一层地 砖。原先的太久了,墙上也得 修整,烟道、屋顶也需检查,这些便要费去不少时日,也花了陆琼不少积蓄。


    随着天愈加热,也得 给工匠们提供解暑的吃食,她们便在铺子里做紫苏饮。


    紫苏皆是从 药铺买的,倒也省事,半斤就能熬一锅,再 加几个 香橼挤出的汁水,放凉了就叫人送去。


    这段日子,陆萱跟魏盼最积极,常常两头跑,从 州桥到龙津桥,再 折返回来。


    “他们还在铺地 砖……”


    “吴石匠在灶房起灶台……”


    店里食客笑她们不嫌累,她们反而还越跑越欢。


    陆琼正给食客端豆儿 水,还附上几个 枇杷,便听食客笑道:“你这铺子还有阵子等哩!”


    她也知道,撤下托盘,微笑着点头:“可不是,只盼着暑日前能弄成。”


    谁想铺子没盼成,倒把离姐儿 盼来了。


    这日陆萱向往常般去新铺子当“监工”,手里甩着钱袋,不过钱袋里没几个 铜板,也不怕人抢走。


    魏盼倒安分些,不紧不慢跟在身边。


    龙津桥离南熏门最近,常有马车经过,叫卖的摊贩也不少,可陆萱却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腌梅、酸李……”


    本就不大的声音,在周遭嘈杂的叫卖声中愈发不显,可陆萱还是认出那人是谁。


    是离姐儿 !


    起先以为是认错人,可等她走进,才敢确定这就是离姐儿 !


    她立即把魏盼撇下,朝离姐儿 走去,语气兴奋:“离姐儿 !你怎会在这?”


    谁知离姐儿 见她来了,有些愣住,随后支支吾吾,就是不解释为何来。


    不过陆萱也不在乎,见她脚下摆着不少陶瓮,应当就是她说的“腌梅”、“酸李”了。


    干脆把人也拉走:“你先别买了,这天太晒了,先跟我们走吧,阿姐见了你肯定也高兴!”


    可离姐儿 有些迟疑,加上陆萱身边还站了个 眼生的。


    陆萱在汴京待久了,性子也更急,直接将人拉走,离姐儿 便叹一声,也只能跟上。


    第70章 鸡汤面


    落日透过 门缝照进 来,灶房的锅气也被晕染成暮色,一点点攀升,直至雾气消散。


    杨姐儿正看 着灶火,时时搅动锅里的高汤,浮在 汤面的玉蕈也跟着转动,丝丝鲜香飘散开来。


    另一灶台上,陆琼我这竹刀,迅速落下,胡瓜便被拍扁成小块。


    最 后浇上秘制酱汁——酱、醋还有花椒。


    堂食的食客早已等不 及,手腕搭在 桌边,手指时不 时叩击桌面。而陆琼也没叫他再次久等,很快便将生拌的胡瓜端上来:“还蘸了醋,许是 有些 酸。”


    食客皱着的眉头才松开,拿起筷子笑道:“酸才开胃,最 近天热,都吃不 下热食,如今这道菜正好!”


    他夹起最 底下的胡瓜,被酱汁充分浸泡,也最 是 入味,胡瓜新鲜,既脆也甜:“太过 瘾了!”


    吃到一半,便觉得肚子更空,需要用热食填满,他又点了一份烧饼:“记得给我夹羊肉!别又跟上回似的给我漏了。”


    杨姐儿摔了下面团,面粉便四处扬起,还豪爽地应了声:“好咧!”


    同行的食客笑他:“可别吃饼觉得干巴,干脆再上份豆儿水得了。”


    陆琼就笑着端上两份豆儿水,见他们不 解才道:“这两碗不 要钱!”


    “成!掌柜今日定是 遇见好事了……”


    陆琼笑着点头:“过 些 日子,我们铺子要搬到龙津桥处,还请二位客官常来!”


    食客讨了好,自是 点头应下,还说会给她们做推广,等开张那天,要叫多些 人来:“这汴京里头,就没我刘大壮不 认识的人,衙役都得给我三分薄面……”


    在 他夸夸其 谈时,陆萱也带着离姐儿回来,一路风风火火,喊得整条街都能听见:“阿姐!你瞧谁来了!”


    “到底是 谁叫你这般大费周章。”


    招待好两位食客,陆琼这才转过 身去,竟是 离姐儿?


    不 过 她最 先注意到的,是 几人身上都出了汗,脸颊两边贴了不 少 发丝,赶紧叫她们进 来歇着。


    而离姐儿脸上还挂着两坨红晕,红得吓人,像是 差点被火烧着了。


    灶房还剩有不 少 豆儿水,便立即盛了三大碗,端给她们:“你们都还渴着呢,先喝点饮子解解渴。”


    她们手刚碰到碗壁,便都急不 可耐喝起来,皆是 一口饮尽。


    离姐儿更是 ,咕咚咕咚喝完才喘口气。


    见陆萱唇边有水渍,就快要流到衣襟上,陆琼赶紧提醒:“你快擦擦!”


    陆萱用衣袖胡乱擦一把,回味着方才豆儿水的香甜:“阿姐是 不 是 在 豆儿水里多放糖了,怎感觉比上午的甜?”


    陆琼收起桌上的碗,听这话顿住:“都是 一锅煲出来的,依我看 来,是 你现下太馋了!”


    陆萱做了个鬼脸,想起从前:“我吃过 最 好吃的豆儿水还是 虞娘做的,我跟离姐儿趁着虞娘下地了,到井里偷吃她藏好的豆儿水,那滋味现在 都还记得……”


    从进 门到方才,魏盼一句话也没说,比往日还沉默,见杨姐儿还在 灶房忙,她说了一句便离开。


    而离姐儿也是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 感,唯有谈到虞娘做的豆儿水时,才抬起头。


    陆琼都看 在 眼里,按下心里的困惑,本想再问问,陆萱又兴冲冲端了盘胡瓜来。


    “生拌胡瓜,可好吃了!离姐儿你尝尝。”


    说完便将一整盘泛着汁水的胡瓜推过 去,空气中也飘散着一股酸香,在 不 停地激发离姐儿的味蕾。


    她忍不 住咽下口水,手不 听使唤地拿竹签戳了一块,溢出的汁水滴在 桌上,酸味更浓了。


    胡瓜的清脆,醋汁的酸味,酱汁的咸,花椒的辛,皆意外地融合在 一起,酸甜可口。


    陆萱也扎了一大块,嚼胡瓜时还发出清脆的响声,含糊不 清:“还是 阿姐做得好吃……比豆儿水还要好吃!”


    铺子里本还静着,被她这一嚷嚷全都热闹起来,连灶房处的魏盼也望向这,却见她跟离姐儿有说有笑地吃着胡瓜。


    食客也跟着夸赞:“小娘子这话不 假,我本还觉得胡瓜有古怪的味道,以为只有胡人才爱吃这玩意,今天尝了之后还真不 同,味道也真不 错!”


    陆琼倒是 知道他说的“怪味”是 什 么,不 过 是 胡瓜里分泌的物质,尤其 是 没长熟的胡瓜里最 多。是 以在 做之前,就得挑好瓜,选表皮深绿的、摸起来刺刺的、捏起来硬实而不 软的,这样的瓜才比较新鲜。


    胡瓜两端的尖尖也得先切去,这两端的分泌物最 多,提早削掉也能减少 涩味。


    再就是 做法,她更喜欢生拌胡瓜,而不 是 清炒胡瓜,多放醋或者香橼汁也能中和掉异味。


    但她也不 会跟食客说这些 ,做出一道符合食客口味的吃食才是最 重要的。


    不 过 ,陆琼吃过 最 清甜的胡瓜,还是 姨娘种的,算起来也有一年没吃过 ,现在 一想起来,还真有些 馋。


    “离姐儿今日可要回去?这天眼见就要黑了。”


    陆萱也才想起这事,杨姐儿一样拍一下自己脑袋,再“哎呦”一声:“我给忘了这事,净顾着把你拉到店里来了,若不 然 你这会儿都赶上回家的车了了……”


    她立即愁起来,跑到外头去看 ,西边还有半边太阳,可天也跟着暗下来。


    离姐儿见她急死了,这才出声:“我搬来汴京了。”


    这话太轻,众人没听清,离姐儿便又再说了一遍。惊的得陆萱嘴巴合不 拢,陆琼倒是 有所准备,可证实后便忍不 住有些 担忧。


    “那虞娘呢,她没跟着一起?”


    陆琼问出众人最 想知道的,陆萱也抓心挠肺地等着离姐儿回话。


    离姐儿只敢轻轻点头。


    在 陆琼的步步追问下,她才肯道出现下的住址,虽不 是 像救济所般的“破庙”,却也差不 多,是 “破屋”,只是 租金便宜,一月只需一百文。


    陆琼忍不 住感叹离姐儿的厉害,她知道汴京住了不 少 底层百姓,皆在 艰难讨生,可也从未到过 到过 那种地方。只见过 某些 街道两旁违建的棚屋,既不 能御寒也不 能躲雨,官府拆了又建,建了又拆,只因贫民太多,没有地方可去。


    而像离姐儿说的“破屋”,倒能勉强遮风挡雨,可等天冷了,照样顶不 住。


    陆萱听完便两眼蓄满泪水,握着离姐儿的手:“你还是 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吧……”


    陆琼忍不 住扶额,感觉家里成收容所了,她也挺喜欢离姐儿的,先不 说吃住如何解决,这次属实是 有些 过 分。


    她们上回瞒着大家跑到山里去就给人造成不 少 麻烦,现在 离姐儿一人来汴京,虞娘说不 准会急成什 么样。


    “虞娘可知道?还有田地该怎么办,眼看 着芒种也快到了……”


    陆萱点头说虞娘知道,见大家沉默,她心里却生出一股烦躁:“我只是 想到汴京挣钱。”


    陆琼望一眼她带来的腌梅和酸李,叹一声气,总觉得是 自己开了这个头。


    这么耗下来,眼见天也彻底暗下,陆琼更不 放心她一人回去,就算是 在 汴京的“破屋”。


    离姐儿却不 太肯:“那地方有些 挤,不 太适合这么多人去。”


    最 后是 陆琼跟着去的,穿过 几条街,这些 破屋皆是 临着城墙、河道的,灯火也不 多,破屋里的街巷十分狭隘,若是 个头大一点,真就是 贴着墙走。


    离姐儿住的地方还算不 错,这也是 相对而言。何况太小了,屋子里只能摆一张木床,一张小圆凳,像灶房、水房、茅房都没有,平日生火就在 中间 放炉子。


    许是 觉得简陋,离姐儿都不 敢直视陆琼的眼神,有些 后悔带人到这了,见她还在 打量,离姐儿忍不 住出声:“其 实我住这挺好的。”


    从一进 来,陆琼的眉头就没展开过 ,她话也不 说,收拾着离姐儿的东西:“你也别住了,不 说这地儿小,周遭鱼龙混杂,不 安全,天一黑就什 么都摸不 着。”


    说完心里也忍不 住吐槽,就是 她本科刚毕业时住过 的城中村都比这好上千倍。


    见离姐儿一动不 动,就干站着,她又皱眉:“你也快跟着一起收拾,若是 叫虞娘知道你住这,指不 定要怎么难过 。”


    提到虞娘,离姐儿也总算有些 反应,愣愣地跟在 身后,帮着把东西收好。


    离开这巷子,她们便直接回家,陆萱跟魏盼也早早回来歇着,都换了身衣裳,坐在 院子的秋千上荡着。


    魏盼手中捧着一盘剥好皮的枇杷,两人分着吃,随后迸出汁水来,剩下的核就吐在 枣树下。


    见院门开了,她们这才急匆匆从秋千下来,陆萱有些 失望:“阿姐,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


    陆琼便移一步,露出身后的离姐儿。


    “离姐儿就暂时跟你们一起住了……”


    陆萱听完就兴奋起来,牵着离姐儿往里走,介绍院子种的菜、秋千,平日在 哪生火做饭,水房怎么用。


    “还有这,我们今晚就睡这!”


    离姐儿看 着她指着的床,迟疑道:“我们三人一起?”


    陆琼也适时出现,靠在 门框上,颇有些 幸灾乐祸:“这床对你们三人来说是 有些 小,不 过 挤挤也就睡下了。”


    陆萱还被快乐冲昏头脑,拍拍胸脯自信道:“阿姐说得没错!”


    说完屋子便静下,离姐儿肚子里的咕咕叫也更加突兀。


    见她脸蹭的红起来,陆琼拍了下她肩,出了屋子:“我去给你们煮些 吃的。”


    中午她们把养肥的小黄宰了,熬了碗鸡汤,陆琼用着浓香的汤做汤底,身后的三小只也挤进 灶房,说要帮忙和面。


    最 后陆琼只帮忙把鸡汤端出来,余下的全是 她们几人做的,尤其 是 魏盼,揉面、拉面的手法越发老道,几乎都能独自掌勺了。


    鸡汤太香,连着面也染上浓郁的香味,她们连汤汁也没放过 ,全吃得一干二净。


    陆琼也吃了小半碗,加她们收拾完便进 屋睡觉,本以为能睡个安稳觉,谁知后半夜陆萱却悄悄爬上她床。


    眼底下挂着乌青,哭着道:“太热了,睡不 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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