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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羊肉汤


    小雪这日 ,汴京寒气初凝,汴河两岸边都结了层薄冰,不过河心仍能通航,暂且不碍事 。


    断疤胸前抱着一把大刀,许久未合眼,如今也是困倦不已:“这些小贼真难伺候,非要走水路,害的我 一路没 能好好睡一盹。”


    镖头刘善坐在船舱,饮下刚热好的茶,升起的雾气遮住了脸庞,待散开后,才 将眼神 停在断疤脸上,虽未开口却 将人震慑住。


    断疤依旧不服气,只是声音更为低弱:“本就是,官府漕粮前几日 便 停了,谁还走水路,若遇上冰灾,一个不长眼撞上去,那就是人货皆清。”


    好在船也靠岸,镖师们都尽快卸货,刘善也不去追究,只督促人赶紧把货搬下船。


    断疤刚一松手,便 闻到一股肉香,闭眼循着香味嗅去,发觉是旁的这位郎君身 上传来的,便 直直盯着他。


    孟升也感受到一阵不容忽视的视线,捂紧了衣间藏好的肉饼,哼哧一声:“你要做何!”


    二人都是虎背熊腰,眼神 碰撞间便 擦出火花,刘善在一旁也很快发现不对劲,把断疤往后拉:“勿闹事 !”


    断疤便 也泄了气,可肚子还饿着,闻着那人身 上的肉饼更馋了:“只是觉得这位郎君身 上有股香味……”


    孟升这才 掏出半冷的肉饼,饼皮还有油光,里边掐的是酱羊肉,虽凉了些,可还是香喷了。


    “你想要?”


    断疤吞吞口水,忙点头,这般动作加上他的形象显得有些滑稽。


    孟升笑出声,最后指了路:“往里走就是州桥,那一处皆是热乎乎的吃食,要我 这干巴巴的做何。”


    他这可是徐娘子做的,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才 没 别人的份。


    说完还不留情面把人赶走:“快到别处去,别挡了我 的道!”


    若是往日 ,断疤被人这般对待定要大发雷霆,可眼下填饱肚子才 是正事 ,在船上吃了一月多的干粮,可叫人难受。


    也不是没 有热食,可再好的食材到了他们几个手里都不能吃,还不若多买些干粮。想到那人说的热乎乎的吃食,断疤又忍不住咽口水……


    陆记的香味飘散到四周,原来是灶房熬了一锅羊肉,刚一揭盖,雾气便 都散开来,正好糊住了陆琼的视线,她只好用 手扇开一些气,才 算好些。


    这些羊肉皆是北方来的,肉质肥嫩,膻味也轻,加上大宋推广“栈羊”,也就是阉割的公羊,如今的羊肉可谓是一点膻味也无。


    稀奇的是,在膻味一事 上,宋朝不同人亦有不同见解。


    文人雅士视其为粗鄙,北方游牧民族则认为是天人风味,富有之人用 昂贵香料彻底去膻,平民百姓则常以重 盐、辛辣调料佐食。


    不论 如何,陆琼还是坚持洗血水来去除膻味。


    才 给新来的食客盛好一碗羊肉汤,便 听见外头有些吵闹,声音由远到近,这才 露出真面目,竟然是镖局的人!


    陆琼记得领头那位,是半年前龙津桥处眉上断疤的镖师,最后一位则是沉默寡言却 气场吓人的镖头……这么多铺子,怎么就刚好进 了她这一家。


    再说镖师一路艰险,不过见他们也只是脸上糙了些,想必这次路途顺利。


    断疤起先还皱眉,等陆琼到他们眼前,他才 惊呼:“好似见过你!”


    虽说路上遇过不少人,但在龙津桥的那回是他离开汴京前的最后一顿,可不就是忘不掉!


    想起这般渊源,断疤也敞开了笑:“小娘子摇身 一变,竟做起了掌柜,了不得!”


    陆琼也笑,问他这次从何而来,打 算在汴京待多久。


    “从杭州来,下次走得是来年了,如今水路也快不通,不过偶尔会跑周遭的野路……”


    陆琼也知道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就等着饱餐一顿,也不多耽误,叫杨姐儿端来一煲羊肉。


    断疤闻着香气,忍不住再深吸一口,眼底竟有些湿润,豪迈地 拍一桌子:“这等场面,可少不了酒!”


    陆琼也知道他意思,便 把正热着的米酒端上来,怕不够,还叫陆萱多热了几壶酒。


    给几人都满上,唯独镖头刘善摆手:“上茶便 可。”


    陆琼便 给他新上一壶茶,她也懂,毕竟做镖师的要有警惕性,若是都喝得不省人事 ,那货都要叫人劫去。


    断疤喝一杯酒,便 来一口羊肉,吃欢了,吃热乎了,也吃尽兴了,与人聊起来嗓音便 大了些。


    杨姐儿在灶房也没 法安心,皱着眉,凑到陆琼边小声道:“他们可不会吃霸王餐吧?”


    陆琼取出羊肉汤里的木匕,甩了甩汤汁,笑眯了眼:“才 不会,他们可不是这样的人。”


    断疤哐当一声把酒杯放下,叫杨姐儿吓得不轻。


    陆琼本想笑,却 也想起半年前自己也曾这般害怕过……


    待镖局的人走后,陆记也冷清许多,外边冷,连着屋里也冷,便 给墙边加了一个火炉,这才 暖和些。


    趁着没 人,陆萱搬来一张矮凳,用铁钳子加了几块炭,呼了一口气,便 烧起来。


    还没到午时她却有些饿了,便 洗了几块芋头,放到炉子上烤,没 多久芋头皮便 被熏黑了,用 筷子一扎,已经熟了。


    煨芋头跟烤红薯一般,口感细腻,只是没 那般甜,陆萱将它掰成两半,还没 来得及尝,手里另一半便 被抢去了。


    还听见陆琼得意的笑声。


    陆萱便 只能叹一气,认命地 把手里剩下的半截芋头吃尽。


    ……


    天越冷,在被窝里待得越久,人也越会不想起来。陆琼在床上赖了一小会儿,直到街坊邻里的动静传开,她才 磨磨蹭蹭下床。


    套了件水蓝袄子,便 赶到灶房去生火。


    瞥见旁边的腌菜坛子,她这才 想起院里的萝卜,也不知何时能长出来。


    陆琼又抱着汤婆子便 急匆匆跑到地 里,只见叶子都茂盛着,不少萝卜也露出一点头,过几日 就能拔了!


    腌萝卜的滋味——酸脆、鲜甜,只是一想,她便 开始口舌生津……


    “阿姐,”陆萱从外头回来,还带回了一份炒栗子,关上门便 也挤到灶房,“这是魏盼给的。”


    陆琼没 回话 ,还在捣鼓腌菜,最先腌的这坛也有近二十日 了,早该腌好了。


    虽说有过不少腌制的经验,在开坛子时还是会紧张,陆萱也在一旁屏住呼吸。


    所幸腌菜坛里只有酸香味,没 有刺鼻的腐臭,菘菜看着也还脆着,见不到软烂的,出的水也清,没 有白膜,这是做成了。


    陆琼这才 松口气,笑着抱起菜坛子:“今夜吃腌菜!”


    陆萱也馋这腌菜许久,等了小一月,如今终于能尝上一回,心里也高兴极了,跟着忙上忙下,便 忘了方才 在街上遇见的事 。


    是以裴玉在东街开了间铺子,这事 陆琼过了好几日 才 知。


    她平日 都不会经过东街,一般是直接往州桥去,偏生有一回赶去市集采购,这才 发觉新开了一家铺子,牌匾上题着——木作坊。


    附近都是药铺、食肆,或是古玩字画,这一木作坊设在此处,便 显得突兀,不过也是投机取巧的法子,也叫人更加注意这家铺子。


    还没 仔细瞧,便 见穿得像小团子的裴丫从里边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木具。


    见到陆琼,还扬起笑,一直抓着她的衣摆不放。


    本想说怎么没 人管裴丫,便 见杨三 娘从里屋出来,对着旁边的学徒道:“可别弄坏了……贵着呢。”


    等裴玉一出来,杨三 娘又转变态度,一口一个玉儿,好似他们关系有多亲近。


    “丫丫哪去了?”裴玉语气有些急,本想叫杨三 娘少管些店里的事 ,忽地 便 发觉裴丫不见了。


    杨三 娘也察觉了,急得直跺脚:“方才 还在的……”


    陆琼也适时出声:“丫丫在这。”


    见裴丫在外头好好的,裴玉也眼见松了口气,杨三 娘则赶紧跑上前去把裴丫抱回来,拍了拍背,嘴里反复念着“没 事 了”。


    “三 娘,你可得看好丫丫了,谁来就跟着谁走,下回可没 那般好运了。这外头冷,说不准哪天就被冻死街头了……”


    杨三 娘更怕了,抱着裴丫不敢松手:“你可别吓我 ,我 不经吓……”


    裴丫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怎的,也抱紧了杨三 娘。


    可陆琼这话 才 不是唬人,这几日 城里就冻死了人,也有不少饿死家中的,等下了雪只会更多。


    秋收的存粮耗尽,近来粮价暴涨,陆记生意也不好做,好在官府很快便 开仓赈粜,这才 平抑了粮价。


    此外,官府也向流民发“衲袍”,虽不能御寒,却 能避体。相国寺也尽力而为,为城中百姓发放棉衣,不过也是杯水车薪……


    回去铺子便 跟陆萱说其中这事 ,不过原来她早就知道,可听到杨三 娘也在,这才 长大了嘴,眼里满是惊讶:“三 娘竟然也跟着一起……”


    “不过也好,丫丫总是跟着娘好些。”


    每回给食客新上一份羊肉汤,都少不了闲聊几句:“陆掌柜,羊肉都吃腻了,何时能吃到糟蟹?”


    陆琼收起托盘,擦去方才 渐出的汤渍,弯眼笑着:“等汴京下第一场雪了,也就能吃上了。”


    却 没 想,这雪说下便 下了……


    第52章 糟螃蟹


    小雪之后 ,大 雪也如约而至,离冬至还有些时日,汴河却早已结了一层厚冰,官府立马派凌人立于其间,指挥采冰人采冰。


    为保证冰的纯净,便在 汴河上游围了一条界,防止百姓误入,陆萱便拉着魏盼在 岸边观看,她还是头一回 见采冰。


    魏盼呵着冷气:“若是我们也能采冰,就能做冰酥……明明夏日的汴水是随便用的,怎么结冰了就要钱了?”


    陆萱知道她说的是夏天 的冰,价钱确实高,不 过也有几分道理,毕竟凌人要俸禄,采冰也要人力物力,而冰贩子也要挣钱,。


    不 远处采冰人用冰镐凿开冰面,长锯切割冰块,待冰浮起来,其余人便用钩叉将冰块撬起,顺着水流拖向岸边。


    魏盼便指着汴河道:“不 谈久远的事,就眼前的冰也不 准我们采,还围起来。我自 己采,也不 叫他们帮忙,怎么连这也不 许?”


    陆萱也不 知如何争论 此事,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汴河在 浩浩荡荡地采冰,这头陆琼也在 自 家地里忙着拔萝卜,她等了好些时日,如今终于成 熟了。


    从地里拔出一根萝卜,扯下头顶的叶子,拍走表皮的泥,陆琼才满意地欣赏着:“这根不 错,白白胖胖,头顶圆润,下边尖儿也肥,是个好萝卜……”


    萝卜有多种做法,炒、炖、盐腌、醋腌……陆琼打算做醋腌萝卜,酸甜可口,还脆!


    今日总共收了五六十 根萝卜,算是大 丰收!井也结了一层冰,要点火才能打上水来,待萝卜洗净后 削皮、切块,倒进大 陶瓮里,加醋、盐、花椒,最后 封上。


    好在 腌萝卜比腌菜快,过几日便能吃。


    去陆记时,还提了一桶活蟹,全 是刚从市集跟人来的,花了大 价钱!


    见桶里活蟹还在 舞弄着钳子,杨姐儿唉哟一声 :“天 冷的活蟹就是更贵,瞧着模样,怕是快不 行 了,得赶紧用酒糟封了……”


    她们早托人提前买好酒糟,是活蟹一半的量,陆琼都 给端出来备用,跟黄酒一块下锅煮,加盐、糖、花椒,先开文火煮,这酒香便飘到整个屋子都 是。


    食客正等着上菜,先问到这酒香,便好奇问一嘴:“陆掌柜又在 捣鼓什么吃的?”


    “做糟蟹呢,选的都 是雌蟹,还是活的。”


    锅里酒糟沸了,陆琼便减柴,直到火灭,把渣滓滤净,糟卤才算是调好。


    杨姐儿见机也拿出陶瓮来,铺上一层竹篦,再放入蟹,腹甲得朝上,不 然膏黄会 流失,撒些姜丝、葱白,最后 倒入糟卤,直至没过蟹体,便能封上。


    等冬至过后 ,糟蟹便也差不 多好。


    见如今吃不 着,食客便收回 心思,只想赶快吃上热腾腾的汤饼……


    这日谢府的人有事耽误了,陆琼便提前去送吃食,做了藕粉桂花羹,还有些小糕点,全 是不 伤胃的吃食。


    她也跟府里的娘子何慕见过多次,可每回 谢湛都 在 外办公,今日倒是守在 何慕身边。


    不 过二人虽是亲兄弟,谢湛长相偏清冷,而谢洵则更为温和。


    许是怕她不 自 在 ,何慕还把谢湛给请出去。最后 屋里只剩下她们跟桃红三人,怕何慕累着,桃红拿来靠枕,垫在 贵妃榻上。


    许久没见,何慕更加圆润了,脸上笑意更深,没有前阵子的疲态。陆琼也知道她的不 易,只能在 吃食上花点心思,叫她舒坦些。


    不 过何慕叫她来也不 过是想找个谈心的人,谢府手艺好的厨娘不 少,宋娘就是其一,先前遇上还聊过几句。


    陆琼也挨在 贵妃榻边坐下,将食盒放在 案几上,刚一揭开,桂花的香味便散开来。


    她做的藕粉桂花羹卖相差些,不 过味道纯正,毕竟藕粉是亲手做的,不 是预制的冲泡粉。


    “宋娘做的定不 比我差。”


    何慕尝了一勺藕羹才道:“可宋娘到底是要操办府中所有人的吃食,我才不 好叫人专门给我做一份。”


    陆琼笑她:“所以你就找我来?”


    何慕嗔斥一声 ,眉目间露出恼意:“你分明知道我不 是这个意思……”


    待放下藕羹,又看着隆起的肚子叹气,她皱起眉头:“真想念冰酪,今年就没尝过冰镇的饮子。”


    陆琼收起吃剩的藕羹,叫桃红撤到一旁,笑着:“等奴儿出生了,我日后 给你做一份。”


    何慕这才笑起来,因着许久没与 外人说话,跟陆琼这一聊便是到了傍晚。


    陆琼借着府里的光,拎着食盒从院门出来,却碰上了赶回 家的谢洵。


    比起谢洵的诧异,陆琼倒是颇为淡定,还能笑着跟他打招呼:“谢郎可是回 府了,平日里都 见不 着人。”


    听她这般说,谢洵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世早就被人看穿,想到前些日子说的那些话,便觉得窘迫,只想找个洞藏起来。


    月下昏暗,谢洵脸上投出一片阴影,唯有眼睛还亮着,直勾勾地盯着人。


    被盯着的陆琼却移开视线,匆匆绕过他身边:“锅里还炖了汤,我要早些回 去……”


    只余下一抹淡淡的桂花香,萦绕在 谢洵鼻尖,久久不 能散去。


    ……


    冬至还是宋人的“亚岁”,是一年之中较为重要的节日,民间还有“冬至大 如年”的说法。


    这日南郊祭天 、百官朝贺,祠堂祭拜、互赠“冬至盘”……


    可对陆记来说,最为重要的便是推出冬至新品——冬至团。


    团子还分荤的、素的,不 过也都 是常见的做法,大 致就是糯米粉裹上不 同的馅料。荤馅为猪肉末、冬笋丁、香菇碎,加酱汁炒熟,素馅有桃仁、胡桃,或是红豆沙加糖炒制而成 。


    这一个个糯米团子还裹上了黄豆粉,圆润精致,软软糯糯,叫人想上手抓一个尝尝。


    陆萱也这么做了,最后 吃得满嘴都 是粉,还意犹未尽:“若是加了芝麻味道会 更好……”


    陆琼忙着做冬至团,见她没几口便吃掉三两个,真想敲敲她脑袋:“还想偷吃呢?”


    陆萱扯了一抹笑,趁机再拿走两个团子,得意地笑:“我拿去给魏盼尝尝!”


    见陆萱撒腿就跑,陆琼还想把人叫回 来,杨姐儿却笑着:“萱姐儿这般真讨喜,叫冬天 也没那般冷了。”


    说的也是,热闹点总比冷清好。


    先前做的糟蟹,今日也好了,早就搀这一口的食客也特意来了,还是冒着雪来的。


    “上回 说等下雪了,就能吃上糟蟹,可别食言了!”


    陆琼就等着人来尝,便取出一份糟蟹来,放到盘中,蟹壳呈琥珀色,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笑着递给食客:“这便来了!”


    膏黄凝如玛瑙,食客一瞧便知道此为上品:“糟蟹卖相真好!来碗米饭,要粳米的!”


    糟蟹性寒,配上粳米还能祛寒提鲜,若是好酒之人,还会 嫌酒味不 重,要热上黄酒一块吃。


    米饭沾上酒味,食客深吸一口,才就着糟蟹肉吃进去,吃到皱眉头,又连着把余下的糟卤都 浇在 饭上,金黄流油,可为色香味俱全 ……


    不 用问,便知是合胃口,陆琼也放心离去,忙着准备下一位食客的吃食。


    新来的食客是谢洵,虽撑着伞来,可衣襟还是被雪打湿了不 少。


    自 打那日戳穿身份后 ,他便没事就往陆记跑,三天 两头就能来一回 ,这是要坐实自 己“无所事事”的纨绔名头不 成 ?


    来者便是客,陆琼也不 能赶人走,还得耐心招待:“谢郎今日想吃些什么?”


    谢洵拧紧眉头,好似做了什么重大 决定,才郑重地点头:“就糟蟹吧,方才一进来便问到一股酒味。”


    酒?


    陆琼总觉得他来这几回 ,好似都 喝酒了,说不 准还是个酒鬼,又在 他“纨绔子弟”的名头上加添一笔。


    给他端上新开的糟蟹,陆琼也有些疑惑:“宋娘做的糟蟹不 好吃?先前到谢府,正好碰见她在 叫人做糟蟹,算上日子,如今也是好了……”


    昨日才吃过糟蟹的谢洵:“……”


    沉默半会 儿,他才攥着拳头随口说一句:“宋娘近来心思都 在 阿嫂那。”


    这倒有意思起来,何慕可是说宋娘心思在 整个谢府来着。


    不 过陆琼倒是清楚宋娘的为人,这府里上下,不 论 哪一个,她都 不 敢懈怠。


    宋娘年三十 好几,与 别的厨娘不 同,她并非自 幼便学做厨娘,而是从淮南逃荒过来的。那时蝗灾严重,淮南粮食减产,便打算一路逃到汴京,路途艰险,遇上盗匪便与 家人走散,最后 跟着几位小娘子一同走到汴京。


    可灾后 官府要遣返她们回 到原籍,宋娘与 其余人又走散了,最终被赵氏留在 府里,这一留便是十 来年。


    想起来也是唏嘘不 已,陆琼也不 追问他宋娘的事,改问他何慕的近况,得知一切安好后 便离开。


    谢洵来时才下的小雪,如今却越下越大 ,整个汴京都 裹上一层银衣,马车碾出一条雪道,很快便被新雪覆盖。


    “看样子,眼下是走不 了……”


    陆琼也将手伸出去,冷得她打哆嗦,跟着点头:“雪更大 了。”


    第53章 腊八粥


    陆琼换上碧青的袄子,配上银白的绣花鞋,撑着伞一路走到陆记,刚收好纸伞,外头的雪便更大了。


    好在杨姐儿早早就到店里 ,屋子里 的火炉都点 上,稀疏的几颗炭还在不停燃着,灶房处炖着粥,下边加了不少柴,更为暖和。


    外头雪花如絮,落在青砖上,转眼便将整条街覆上一层薄薄的霜。


    杨姐儿捂着被火烤暖的手 ,眨了眨眼:“萱姐儿怎么没来?可是病了?”


    店里 没人,陆琼也挨着火炉坐,伸出手 掌来取暖:“去找魏盼了,许是要过 一阵子才能来。”


    说 来便来,陆萱跟魏盼两人拉着手 跑进屋子,一边嗷嗷叫:“这雪咬人!把我 冻坏了”


    然后一股脑地 钻到灶房里 ,陆萱就差把整个身子贴到灶口 ,好一会儿才肯笑着道:“真暖和。”


    整个屋子都充斥着炭火味,不难闻,还叫人觉得安心。


    前 段时日谢府迎来喜事,陆琼也无需再去送吃食,便能专心待在铺子里 。


    今日还是腊八,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腊八粥,出门的百姓便更少了。


    不过 陆琼还是打算熬腊八粥,将提前 泡好的大米、小 米、豆子、红枣、莲子、核桃、桂圆放到锅里 ,添一勺水,放上盖,只 需等一阵子便好。


    她坐在灶火前 ,有些无聊地 撑着下巴,眼皮渐渐开始打架,便不知 不觉陷入睡意。


    梦里 有一男一女 ,虽看不清脸,可手 边也放着一碗腊八粥,好似在对着她温和地 笑……


    “阿姐,粥要糊啦!”


    陆萱的惊呼把她从梦中拉回来,梦里 的一切也瞬间忘记,只 记得一碗腊八粥。


    杨姐儿也赶来,把柴都取出来,顺手 舀了水浇灭,魏盼也手 忙脚乱地 用木匕搅拌粥底,好在没有真的糊了。


    陆琼这才彻底清醒,接过 魏盼手 里 的木匕,顺着方才的角度继续拌匀,各种豆子、谷子早已 软烂,混杂着各种色调,红豆的暗红、红枣的深红、莲子的乳白、桂圆的琥珀色……


    盛一份到碗中,香气愈发 浓郁,谷香、果 香混杂在一起,散发 出一股甜腻的香味,热气腾腾,闻起来让人觉得暖和,带走冬日的寒气。


    哐的一声放在桌上,恰好外头的雪也停了。


    陆琼几人围着火炉,边烤火边吃腊八粥,口 感软糯绵密,吃到红枣是甜的,吃到核桃又是脆的,大家都安静吃着,默契地 没有闲聊。


    直到断疤的一声吆喝,打破了陆记的沉寂。


    “饿了,饿死我 了……总算是能吃上,都怪阿狼,做的腊八粥豆子都不熟,别给我 肚子吃坏了!”


    断疤先进来,紧接着的是做错事低头不语的阿狼,刘善则镇定许多,其余人虽不像断疤那般莽撞,却也藏不住笑,终于不用吃阿狼做的“黑糊粥”了。


    听他这么一说 ,陆琼便也知 道,阿狼想给大伙做腊八粥,谁知 没煮熟?


    这当口 断疤已 经领人坐在正 中的位子,整个店里 也就只 有他们几个,别人都赶着回家吃腊八粥呢!


    “腊八粥来了!”杨姐儿手 里 捧着一个大托盘,上边刚好摆着两碗腊八粥,陆琼也紧随其后,挨个递上。


    她刚来,断疤便抢着夺下碗,还烫着手 ,也顾不得这般多,拿起勺子舀一口 到嘴里 ,猛地 拍了下大腿,语气激动极了:“这才叫腊八粥!又香又甜,吃得我 想到野外跑两圈!而阿狼今早做的那是味同嚼蜡……”


    阿狼摸不着头脑,眼神清澈:“哪有蜡?”


    坐他旁边的镖师笑他:“说 你做的粥跟蜡一样难吃。”


    本来反应淡淡的刘善听了这话却皱起眉头,几次欲言又止,陆琼总感觉她看懂了。


    味同嚼蜡……用在这好似也不无道理。


    除了腊八粥,还上了些荤菜,最后来几份山药糕,几壶酒,一行人便聊起来。


    阿狼被逼着喝了点 酒,抱着吃剩的碗哭起来,眼泪连着鼻涕落下来,这场面看着狼狈极了。


    “想吃阿奶做的腊八粥了!”


    断疤砰的把酒杯放下,大力地 拍拍他的背,嗓子洪亮:“男子汉大丈夫,不准掉眼泪!”


    阿狼擦了一行眼泪,抬头看他一眼:“难不成 你就不想你妹妹?”


    断疤也愣住,好似断线的木偶,忽地 又活过 来,灌了一口 温酒,才抱着酒壶哭嚎:“可怜的巧儿,一年到头见不着几回,一个人在家可怎么办,也不知 瘦了还是胖了,来年可要挑个好夫婿……”


    他们在哭,杨姐儿也在灶房处说 闲话,悄悄瞥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压低嗓音生怕他们听见:“他们怕不是受刺激了?”


    耳力好的刘善也皱了眉头,这下终于忍无可忍,左右手 各提着两人的衣襟,带着怒意:“你们再胡闹下去,就出去。”


    阿狼被训了,即便还醉着,也像只 鹌鹑一样不敢动了。


    断疤比刘善壮一点 ,打了个饱嗝,最后才一脸哀怨望着刘善:“我家巧儿断不能找你这样的夫婿。”


    等陆记安静下来,也陆续来了新的食客,点了一份热乎乎的梅花汤饼。


    断疤手里拿着一份山药糕,在他大掌的衬托下,糕点 显得更加小 巧精致,刘善吃完一块,他便连着往嘴里放了两三块,嚼得嘴边都掉了酥。


    他喝了口酒润嗓子:“陆掌柜,你这还有汤饼呢?”


    陆琼点 头,笑着应付他:“可是也想来一份?”


    断疤难得摇头:“今日吃的够多了。”


    阿狼也没点 眼色:“隔壁好似就有一家汤饼店,叫三娘什么来着,谁家好吃些?”


    断疤拍桌子,一口 咬定:“那定时陆掌柜的好吃,我 看隔壁的就是……”


    恰好施三娘走进来,披了一件云锦雪白斗篷,发 髻上落了些雪花,拎着一份食盒,笑得明媚:“隔壁怎么了?”


    断疤看愣了,呆呆道:“隔壁做的汤饼定是比这儿的好吃。”


    这话引得众人发 笑,施三娘也捂嘴笑,笑够了才提着食盒到陆琼面前 :“方才做的腊八粥,我 知 道你也做了,可这是我 做的,是不同的。”


    陆琼便收下,也回了一份自己做的腊八粥,像是在过 年互换礼品的亲戚。


    明天要拜灶王爷,她们便在夜里 做麦芽糖。


    早几天便将麦子泡水,如今也发 芽了,陆萱跟魏盼二人合力把发 芽的麦子抬到灶台上,下面还滴着水,把石砖都染深色了。


    糯米在白天也泡了几个时辰,杨姐儿沥净水,便倒进锅里 ,加柴至大火煮烂,直到软糯黏腻了,才把糯米盛出来。


    陆琼则把麦芽都拔出来,捣碎、捣烂,汁水也不停流,跟熟糯米混在一起,加水搅匀,静置一夜。


    冬日天色较快暗下来,她们便比以前 早回去,几人簇成 一团,互相取着暖。


    先把魏盼送回家,刚要离开,便听见里 边传来争吵声,许是魏荣又做什么了……


    陆萱欲言又止,陆琼却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不然又是一场风波。


    ……


    祭灶的糖瓜粘要用到麦芽糖,昨夜的麦芽糯米也发 酵好,用纱布过 滤,流下琥珀色的糖汁,不过 还尚未成 型,算不上是麦芽糖。


    糖汁下锅煮,一直熬,陆琼也一边搅拌着,不一会儿,热气也顺着旋转的水面往上浮,连带着四周的空气也跟着香甜。


    陆萱也不知 从哪蹦出来,忽地 用手 圈住她的腰,整个人都贴着她的背,还蹭了蹭。


    糖汁也熬浓稠了,陆琼用一筷子沾了点 糖,刚伸出来便凝成 型:“今天怎么了?”


    魏盼今日也没来,平日这会儿两人早就手 牵手 躲在一处闲聊了。


    而陆萱支支吾吾半天,只 说 是想吃糖瓜粘了。


    “若想尽快吃,你可要出点 力,帮我 把木模拿来。”


    陆萱便乖乖照做。


    麦芽糖凉了些,倒入模具里 ,撒些芝麻、桃仁,最后切成 长条。


    陆琼先给自己切了一小 块,还有些余温。


    因着麦芽糖熬久了,凉了以后便是脆的,而糯米又是软的,便是外脆内软,甜而不腻。


    剩下的便先要去祭灶,摆在灶台上,杨姐儿对着灶嘀咕:“灶王爷,保佑我 们事事顺意……”


    糖瓜粘,就是要用甜食来粘主灶王爷的嘴,好叫他多说 些好话。


    陆萱也跟着学,对着灶台一脸认真:“灶王爷,保佑我 每天都有好吃的。”


    陆琼站在二人身后,眼角发 酸,只 希望接下来的日子平安顺遂。


    腊月便在扫房子、冻豆腐中过 去。


    后来金娘也不在龙津桥摆摊,改去绣坊做绣娘了。虽比卖豆腐挣得多,却也没有多少空闲的时候,不过 霜姐儿也更为懂事,待在金娘身边也不吵不闹。


    一年便也在打打闹闹中到了尾声,转眼还有几日便是春节,陆琼也给杨姐儿休了假。


    这日便带着陆萱到东街置办年货,还遇上了杜哉二人,也赶着买年货。


    杜哉在选鱼,挑了一条最为肥美的,这鱼他一眼便是相中,鳃还是鲜红的,定是新鲜。


    “就要这条!”


    而杜延却离得远,想着他再过 两月要去考童试,定要抓紧学习,便指了别处:“书斋还有些不错的书,你还没读过 。”


    陆琼本想上前 打个照面,谁知 陆萱听到读书二字,便立马拉着人跑了……


    最后兜兜转转,买了些糖、蜜饯、一些药材,还到官家买了不少酒曲。不过 春节放开后,买酒曲的人也比往日多上百倍,陆琼排了半天才轮上。


    好在两人带了点 亲手 做的葱油饼,这才没在晌午时饿肚子,旁人没那般机灵,便只 能望眼欲穿,揉着肚子咽口 水……


    第54章 屠苏酒


    自打裴玉开了家木作坊,生意也愈加好 ,他也常常要外出。今儿便早早起 来熬了一锅红豆粥,又怕来不及顺两个枣便出门。


    而杨三娘还在卧房里睡着,连裴丫醒了也不知。


    住在镇安坊旁的陆琼也在此时醒来,却不想离开被 窝半分,可还要赶着做屠苏酒,便带着些怨念起 来。


    掀开被 窝,冷气也钻了进来,冻得 她 手脚不利索,穿在身上 的棉衣也冰冷刺骨,好 似刚从冰窖里拿出来一样,不过捂多几刻也就热了。


    再过六七日就是春节,是以最迟今日就得 做屠苏酒,不然就赶不上 祭酒。


    这样一来,新买的酒曲也用不上 ,不过往后也可以用来酿别的酒。


    陆琼便也不操心这事,到灶房里,从一堆坛子里找出腌萝卜,这萝卜已经析出澄澈透亮的汁水来,冒着一股鲜香的酸味,闻得 她 忍不住生津。


    便夹了几筷子到碗中,当时切成大块,所以腌得 久了些,不过如今全都腌熟了,还腌透了,也不会 有生萝卜独有的怪味。


    先 前腌的时候,还加了不少糖,现下吃起 来便是酸甜可口。


    陆琼吃完一小 块,便忍不住又再尝一块,脆脆的,也爽口。还带着一点点辛味,就连腌出的汁水也有股甜味,加上 天冷吃起 来还觉得 冰凉。


    不知不觉便把一小 碗都吃净,果真还是太 馋了,所幸做得 多,还能吃上 小 一月!


    放下碗,也把坛子封上 ,她 便到灶台去,用面粉加水调了个面糊,摊在锅上 ,算是煎了个饼,最后还撒上 芝麻,这会 儿陆萱也闻着味赶来。


    “阿姐做的饼香到我在梦里都闻得 见 ……”


    陆琼指了下她 的鼻尖,憋着笑:“我看呀,油嘴滑舌倒是真!”


    陆萱也不再闹,却贴着她 走,雪儿也跟着她 们打转,尾巴不停甩着。


    “吃完可就要帮着干活,今天要把新买的酒都用了。”


    陆萱瞪大了眼,退了几步远:“全都做完?那岂不是要做一天……”


    嘴里埋怨着,可手下却毫不迟疑,啃完煎饼,又匆匆夹了几块腌萝卜,便跟着做屠苏酒去了。


    屠苏酒最为重要的除了酒,便是药材,大黄、白术、桂枝乌头……按照比例配好 ,全都装到干净的纱布里,扎紧口,然后放到酒坛里。


    陆琼选的是烈酒,只是闻着便受不住,陆萱也在一旁掩鼻,生怕被 酒味呛到。


    两人合力把酒倒入新酒坛里,直到没过药材,酒也快封顶了,最后做了两小 坛,还有一坛是金娘托她 帮忙做的。


    一共要泡上 好 几日,期间就放在阴凉处便好 。


    陆萱抱着酒坛出门,陆琼便跟在身后,两人说着元日那天的事。换新衣裳、守岁、贴窗花……陆萱还约了魏盼去逛庙会 ,据说夜里还有烟花看。


    走到相 国寺,陆萱停下来:“那阿姐呢?不想出去?元日的灯会 也比往常盛大,说不准……”


    陆琼侧头,笑着问她 :“说不准什么?”


    而陆萱却神神秘秘,最后什么也没说,看着她 笑。


    金娘还住在通济坊,先 前走惯了不觉得 有什么不便,今儿再走,却觉得 过道太 窄,两人并着走遍容不下旁人。


    路过裴家,倒是冷清,离了杨三娘,这里即便还住着人也觉得 有些薄凉。


    “金娘!”


    陆琼敲着门叫,陆萱也在一旁乖乖抱着酒坛子,用尽全力,就怕失手把坛子摔了。


    许是人在院子里,她 们刚喊人,门便开了,是金娘的郎君开的。见 是陆琼,柳海岩也把门再开得 大些,几人打声招呼便找金娘去。


    进到屋里,便见 金娘在缝荷包,身边的小 竹篮里已经放了三四个,小 巧精致,选的布料摸起 来也顺滑。


    陆琼走近了看,是个“福”字。


    写字好 的人,缝的字不一定美,毕竟刺绣是一门要功夫的手艺,而金娘这段时日在绣坊待久了,手艺也精湛不少。


    金娘也放下手中的活,笑着把人拉过来:“你总算把酒做好 了?”


    陆琼也是理 直气壮,反以为荣,笑着:“这不是忙着置办年货,铺子里也有许多琐事要忙,这几日还不能歇业……”


    金娘嗔她 一眼,还没来得 及开口,外头便传来一阵声响,有人在哭,还伴随有争吵声。


    也顾不得 谈“偷懒”的事,二人对上 视线便冲出院子去。


    巷子处裴家的门紧闭着,可杨三娘却瘫在地上 ,捂着胸口不停哭,一边拍门:“丫丫病了不看一眼,人不见了也不见你着急……”


    大门依旧闭着,唯有门上的铺首衔环跟着轻叩几下。


    门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一袭深色长袍的郎君从里走出来,却不愿离开院子一步,还带着一丝不耐烦:“裴丫不见 了,你找我有何用?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报官……”


    杨三娘本以为他是良心发现,却没想到他是铁石心肠。


    一时也愣住了,方才流下的泪也凝在脸上 ,突然觉得 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好 似从未认识过。


    他好 像只是来打发她 走,丢下这句话,大门也再次被 关上 。


    砰的一声。


    陆琼二人这时也才赶来,想要将她 从地上 扶起 来,杨三娘却固执地自己站起 来。


    往常觉得 杨三娘性子不好 ,今日却觉得 她 有些可怜。


    金娘走近了些,怕惊动了她 ,便轻声道:“三娘,若是累了,可要到我屋里坐会 儿?”


    杨三娘这才抬起 头,木讷的眼神也才有了点光,自顾自走进了今年家。


    原是今早裴丫不见 了,三娘找遍了也没找着,裴玉如今也在汴京四处问人,她 便想着找裴怀仁一块找,谁想他会 是这般态度。


    陆琼端来一杯温水,放到杨三娘手中,不小 心碰到她 冰凉的手,怕是在外冻了许久。


    可杨三娘却跟没事人一般,陆琼也是头次见 她 这样。


    她 向来都是得 意的、嗓音尖细的、被 惹恼了还是骂回去的……不该是现在这般。


    陆萱在一旁瞧了也觉得 难受,方才就应该往裴家扔块石头,把他砸死才解气。


    所幸她 只是在心里想,不然叫陆琼听见 了,也要吓一大跳。


    杨三娘也不想多提那人一个字,只是摩挲着手中烫人的杯壁,喃喃道:“若是下雪了,丫丫找不到住的地方……”


    “都怪我不长记性,那天才险些丢过一回。”


    陆琼也没想到她 竟一语成谶了,可若是傍晚前还找不回来,怕是凶多吉少。


    可她 不能当面对着杨三娘说这般的话,便握住三娘的手,安慰她 :“定会 没事的,我们也一块帮忙寻人。”


    金娘也点头,陆萱虽没回话,却也是默认了。


    见 她 们都帮着自己,杨三娘才觉得 心里堵着的那口气顺下来,含着泪勉强笑出来。


    金娘本想出动全家一起 ,却被 陆琼劝阻了:“你就在家歇着,还要看着霜姐儿。”


    最后还是放不下,她 便叫柳海岩一块找,自己留在家中,同时也帮忙盯着裴家。


    ……


    龙津桥处飘着小 雪,走在街上 便能感到刺骨的凉意,即便如此,摊贩依旧推着车,一边叫卖,一边搓着手取暖。


    “炒栗子、煨芋头……一份十文……”


    附近便是一家客栈,足有三楼高,临近傍晚天色也渐渐暗下,小 厮便早早把灯点上 。


    天冷歇脚的人也多,店里忙不过来,掌柜便对着外头的小 厮道:“阿木,这些吃得 你给三楼的客官端上 去。”


    扫雪的小 厮立刻“唉”一声应下,便放下扫帚,端起 一盘糖瓜、一份年糕上 去。阿木自小 身子板瘦小 ,干不了粗活,不过掌柜见 他手脚灵活就留了下来。


    不多时,他便到了三楼,楼梯右转便是客房,连着好 几间住的都是镖师。


    平日他们除了吵了点,被 旁的客官投诉过,给钱却很 大方,阿木也被 打赏过一回,所以对这种 废腿的活也不排斥。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镖师们不喝酒,倒是点起 甜食来,虽有些不解,阿木也还是安分地把糖瓜端进去。


    刚放下盘子,一个钱袋便被 抛过来,听这声响,有不少铜板!


    阿木笑着点头:“各位爷慢用!”


    待他走后,屋子里又陷入一片沉寂。


    过了会 儿,刘善才皱着眉,细细打量眼前在吃糖瓜的孩童,有些无奈:“这人是从哪来的?”


    断疤在一旁投喂,见 吃完了糖瓜,又递上 年糕,傻笑着:“我在街上 捡来的。”


    “捡来的?”


    刘善眉心一跳,许久也未能平复,吐出一口浊气:“你叫人爹娘怎么办?”


    许是他平素就面无表情惯了,面对小 孩也是这般,一时声音大了些,竟把人给吓到了。


    裴丫眉头一皱,眼里就要溢出泪水,嘴也瘪着,委屈死了。


    断疤恶狠狠地瞪一眼刘善,扭头又对着裴丫笑:“多吃些,若是饿了,我们点份羊腿吃,这客栈住得 一般,但 是羊腿不错,撒上 胡椒、盐、料酒,放火里烤,香得 流油……”


    他刚说完,屋子里便响起 几道吞咽声,就连裴丫也张着嘴,眼见 口水就要流下来。


    刘善见 他们这副馋鬼样,有些不忍直视,便摆了手,随他们去。


    断疤也看懂他意思,立即把方才的小 厮叫回来,今儿要吃羊腿!


    第55章 过春节


    客栈里的羊腿是蒙古羊与湖羊的杂交品种,一条成年羊腿有四五斤重,足有成人小臂那般长。


    庖丁把 去腥的羊腿摔在大木盆里,哐当一声,紧实的羊腿肉便微微弹了弹。随后 抓了一小撮淡黄的粉末,徐徐撒下来,均匀落在羊腿上,一股辛香便在四周散开来。


    “酒!”庖丁伸出手来。


    阿木应下,便赶忙到一旁取出酒坛里装的黄酒,混着 粗盐,跟庖丁一同擦在羊腿上。方才已经特意嘱咐过是给 小儿吃的,他便放少 了许多 酒,只是用来提味。


    最后 用银签扎孔,往里掺汴京特有的葱白泥、蜂蜜水,腌足半个时辰。


    两人合力把 腌至酱色的羊腿架到转龙架上。庖丁被火烤得 冒汗,皱着 眉淋一勺卤汁,下边的火龙直直往上窜,“滋啦”一声,羊腿烧焦处便开始嗞嗞冒油,肉香也跟着 钻入二 人鼻尖。


    庖丁早已习惯这般场面 ,将熟透的羊腿卸下来,阿木也在一旁不停吞口水。


    给 庖丁端盘子这活不好做,阿木只能按耐住快到蹦出来的食欲,小心翼翼地将冒着 热气、流着 油脂的羊腿送到三楼去。


    “各位爷!旋炙羊腿来了!”


    门轰的被打开,镖师伸出一只青筋明 显的手,接过大盘子,门便合上了。


    阿木没来得 及叫人,看着 紧闭的门,喃喃道:“还以为能多 赏点铜板子……”


    屋内不仅有整条烤羊腿,还上了些果盘、紫苏熟水、梅子饮。


    裴丫饿了一日,方才只吃过几块糖瓜,根本不顶饱,可她也不敢开口,是以从被断疤捡回来至今,一句话也没说过。


    见她只会睁着 大眼 ,一眨一眨的,众人以为裴丫是个哑巴,都可怜她,把 好吃的、好玩的都拿给 她。


    断疤还把 最爱的刻刀拿出来,锋利刀尖对准裴丫,险些将人再次吓哭。好在烤好的羊腿也适时呈上来,这才将人安抚好。


    镖师有各种铁制刀具,可切羊腿还是要用竹刀,这样才能留住味道,不损肉鲜。


    念及裴丫在,断疤也难得 没点酒,改喝紫苏饮,猛地灌了几口,砰的放在桌上,嗤一声:“这饮子太淡了,不得 劲!”


    刘善睨他一眼 ,视线又回到羊腿上,用竹刀割下一小块到碗里,不紧不慢道:“若想喝酒,这羊腿也别吃了。”


    说完便将装着 羊腿片的碗递给 裴丫,顺带盛了一碗熟水。


    裴丫便乖乖点头,用手抓来吃,外皮焦脆,肉质鲜嫩多 汁,香味入喉,吃得 她忍不住轻轻晃脑袋。


    断疤见她吃得 欢,也憋回欲说的话,却暗自下决心,下次定要在刘善这找回场子来!


    解决完口腹之 欲,他们才想起一个难题。


    裴丫今夜睡哪?


    他们本来是想报官的,可夜里不便,还得 核验身份,这样一来得 耽误不少 时候,便想着 等到明 日再说。


    最后 断疤站出来,笑着 拍胸脯:“小时候便是由我哄着 巧儿睡的……该由我来看着 。”


    刘善双手抱在胸前,好似不大信任他,其余人也是相同的态度。


    断疤急了,不停嚷嚷,叫裴丫吵得 捂耳朵,不自觉远离了他,靠向 刘善那边。


    最后 还是刘善给 裴丫新 找了间客房,却整晚未合眼 ,一直守在床榻边。


    ……


    陆琼在汴京到处寻人,熬到后 半夜也实在撑不住,且夜里飘起大雪,天色也暗,根本见不着 眼 前是路,只能回家去。


    待天一亮,拖着 疲倦的身子煎了一份饼,便又匆匆出门去。


    杨三娘却着 了凉,被他们劝在家歇会儿,金娘和承担起照顾金娘的重任。


    二 人本来还有些嫌隙,可经过一夜,该厌恶的也忘了,该恨的也淡了,唯有一点情谊生在心里。怕她想不开,金娘也不停安慰,还跟她聊起丫丫过往的事,那般乖、那般讨人喜。


    还有五六日过年节,陆记却只有杨姐儿、陆萱守着 ,不过也忙得 过来,还有闲时担心起裴丫来。


    杨姐儿也见过丫丫几面 ,现下也有几分忧伤:“外头冰天雪地,就是大人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正说着 ,陆琼也赶回店里,身上的碧青棉衣被染湿了,还带来一股冷气。


    “如何了?”杨姐儿端来一碗热饮子,还加了点姜片,散寒取暖。


    陆萱也一脸期盼地望着 她,陆琼却无声摇头,随后 店里也陷入寂静,唯有几声微不可闻的轻叹。报官也无用,节前官府正忙着 ,没余力受理此事。


    “陆掌柜!”


    循声望去,断疤带着 一行人来陆记,身上还抱着个……是裴丫


    陆琼眨眨眼 ,真没看错,就是裴丫!顾不得其他,立即上前去,再次确认这小孩的脸。


    “丫丫怎会在你这?”


    断疤本还高兴着 ,想着要吃上热乎乎的吃食,谁知一来便被人质问,面 色也顿时不好。


    察觉到语气不对,陆琼也定下心来,将来龙去脉问清楚,得 知裴丫昨日稳妥,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 叫杨姐儿热一锅粥,呈上糕点、米浆,而陆萱也赶去寻杨三娘了。


    许是见到熟悉的人,裴丫终于笑了,陆琼问话也愿意出声。


    拿来一份炒栗子,陆琼顺着 开口剥壳,“咔嚓”一声,便露出琥珀色的栗仁,香得 一旁的断疤直流口水。


    她递到裴丫面 前:“丫丫,你昨日怎么从家里跑出去的?”


    裴丫将栗子握在手上,不太烫,还有炭火的余热,双眼 弯成月牙:“找哥哥……”


    她一张口,断疤就目瞪口呆,来回踱步,最后 忍不住坐在裴丫面 前:“你不是哑巴啊?”


    见他来,裴丫又恢复缄默的状态,埋头啃栗仁。


    陆琼也没好气瞥一眼 断疤:“你才是哑巴,她只是在生人面 前不好说话。”


    “成,”断疤也无话可说,哀怨地站到一旁嘀咕,“那是谁吃了我近半月的分红……”


    待他们用过午食,杨三娘也赶来,看起来面 色好了许多 。见到裴丫,她立即扑上去,还险些被绊倒,好在两人都没事,便抱着 人也不撒手。


    感受到怀里的温度,杨三娘这才怕了,不停地道谢:“好在老天爷保佑……”


    断疤嗤一声:“自己没看好人……再说分明 是我们找的,关那破老天什么事?”


    这话当着 众人的面 说,也没控制声量,在场的人都听入耳,刘善微一皱眉,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杨三娘身子顿住,许是不习惯,直到离开前也未跟他们说过话,只是将身上的余钱都留在桌上。


    ……


    时值春节,家家户户都洋溢着 节日氛围。


    院子里传来捶打声,陆萱双手握着 木槌,声音清脆:“这年糕何时才好?”


    陆琼手里也握着 相同的木槌,弯腰用指腹压了压,还有不少 米粒:“再多 打几下,打光滑、打粘稠,才好做年糕。”


    元日除了屠苏祭酒,最费神的便是打年糕,为了吃上亲手做的年糕,她们特意买了个石臼,比陆记压山药泥的还要大上许多 ,也更重。


    陆萱刚打几下,便又换成陆琼打,随后 两人歇了一阵子,才继续捶打。这年糕称不上是光滑,却是有弹性,二 人都默契地决定到此为止。


    打好的年糕还不停呼着 热气,陆琼忍着 烫意,取出年糕来,揉成长条,切成一块块。年糕或炸、或煎、或蒸,味道都好极。


    等放凉的时候,她们还搬凳子到旁边的枣树挂几盏灯笼,只等夜里点着 。


    “雪儿别跑……给 你带上。”陆萱还逼着 雪儿戴上她做的“围巾”,一人一狗便在院子里追逐起来。


    锅里刷油,陆琼把 切成片的年糕放上去,嗞嗞响,用木铲压一压,声音更响了,还生出烟来。


    翻面 ,便见年糕带点金黄,再冒多 几次烟,出几次响声,她便盛到盘中。


    出去便见陆萱两边发髻系了红绳,眉心画了一个红点,身上穿着 藕粉的棉衣,像精致的小人。


    “可别弄脏新 衣了!”见陆萱去端刚做好的东坡肉,陆琼眉心一跳。


    陆萱却着 急忙慌,刚放下盘子又钻进灶房:“我还约了魏盼,待会州桥有灯会……”


    许是感受到年节的氛围,雪儿也跟着 叫两声:“汪汪汪……”


    陆琼便笑着 摸摸它的背。


    二 人吃不完太多 菜,便只做了东坡肉、炙羊肉、煎年糕,几道素菜,桌上还摆着 一壶酒 、几颗枣、一小盘栗子。


    屠苏酒药味重,陆琼倒了两小杯,跟陆萱分着 喝,许是加了糖的缘故,还带着 甜味,正好与草药的辛味中和,喝完便觉得 身子暖起来。


    不过陆萱喝不惯酒,猛地灌进去,便被呛到了:“这酒好烈……”


    陆琼赶忙倒了杯水,叫她缓缓,再夹了块年糕,蘸了糖吃。打的年糕更有韧劲,还有一股粳米的香味,口感软糯,也不粘牙。


    待吃过晚食,陆萱把 金娘做的荷包塞进腰带里,匆匆出门。


    陆琼一人闲着 ,便拿着 一根蜡烛,挨个把 树上的灯笼点上,泛着 淡黄的光,照亮了清秀的脸庞。


    “琼姐儿!”


    是金娘的声音,这个时候来可是有什么事?


    陆琼隔着 院子应一声,握着 蜡烛便去开门,只见金娘跟霜姐儿站在外头,笑吟吟地看着 她。


    “……听说今夜相国寺、汴河都要放烟花,琼姐儿,你去不?”


    第56章 烟花会


    汴河处川流不息,桥上、岸边全是围观的百姓,水面倒影着清冷的月光,画舫上琵琶声、吟诗声不断。


    常年做豆腐、推磨子,叫金娘练出好臂力,是以今日能一手抱着霜姐儿 ,一手拉着陆琼往岸边挤。


    好容易才能挨着汴河,她 也能稍微歇会儿 ,随后塞给 霜姐儿 一块糖瓜粘,指着游过州桥的画舫:“这画舫好,我们 待会也坐一回。”


    四周皆是人,陆琼需提防与旁人装上,随口应付着:“成 。”


    可烟花会也不知几时才开始,一行人也从起初的兴奋到现在的无趣。


    霜姐儿 的糖瓜粘都吃完了,金娘怕她 耐不住性子,便 又掏出一块胶牙饧:“你慢些吃,这可是最后一块了。”


    霜姐儿 可不懂这些道理 ,塞进嘴里便 嚼起来。胶牙饧比糖瓜粘还要粘牙,这是因为放的麦芽糖比糖瓜粘多。


    “牙掉了……”


    霜姐儿 手里的胶牙饧还嵌进去一颗小牙,嘴也微张着,借着月光仔细一瞧,是下边的前牙少了一颗。


    金娘立即笑起来,将那前牙用指尖捏出来,打 量几下才道:“新年第一天,霜姐儿 牙也掉了,可是吉兆,来年定要顺风顺水……”


    说完便 放到袖口擦擦,乐呵地放进钱袋里,收紧口,才仔细塞进腰间。


    陆琼也为霜姐儿 高兴,毕竟这是她 第一次换牙,可是人生大事,便 摸摸她 的头,霜姐儿 也露着牙傻乐。


    因着没出血,霜姐儿 也不觉得痛,便 继续吃着胶牙饧,只是更加小心了,就怕再掉一颗牙。


    正巧有一艘画舫靠岸,一部分客人下船,金娘也带着霜姐儿 她 们 靠近画舫。


    汴河的画舫皆不大,船夫便 只在岸边搭了个跳板,陆琼提着裙摆,小心跨步,噔一声便 踩在船板上。


    画舫沿着汴河游览,若途中 要下船,需先付钱,一趟要二十文 。


    随着画舫缓缓离岸,船上之 人也能感受到水波在轻轻拍打 着船身,陆琼挨着朱红色围栏,欣赏汴河的风光。


    起初霜姐儿 还有劲头,只过了半刻就觉得没趣,金娘便 把人带进船舱,里边铺有坐垫,桌上也摆着茶水、点心。


    陆琼一人在船篷外吹着风,风轻轻拂过水面,带来丝丝凉意,叫她 清醒些。


    忽地画舫上传来一阵骚动,四周行人推攘起来,她 也被挤向别处,稍不注意便 撞到旁人。


    陆琼被人扶着双臂,等站稳了才看清来人,是谢洵。汴河波光粼粼,光影也照在他 的脸上,有些不真切。


    这时画舫轻轻晃了下,陆琼的心也跟着一荡。


    一声轻响划过夜空,紧接着绚烂的烟花在头顶绽开,星星烟火照亮了整条汴河,谢洵的眼里也映着烟花的余晖。


    行人还在往这挤,他 也只能紧贴着陆琼,低头对 上她 视线:“你身后在放烟花。”


    陆琼这才转过身去,又一朵烟花绽放,随着轰鸣声在耳边响起,她 的心也跟着悸动。


    随后便 下船了,却不知烟花何时结束的。


    画舫的客人皆上岸,岸边等候许久的人也如愿上船。


    待四周清净了,陆琼才发觉金娘跟霜姐儿 都不见了,许是有事先走了。


    正好跟谢洵顺路,便 一块走回去。


    “糖画……画玉兔、画桃花……一份十文 。”


    糖画摊前围满小孩,糖画摊主手握一木匕,手腕微微倾斜,勺子里的糖浆便 滴出来,在石板上轻盈流转,一只老虎便 被画出来。


    小女童伸出手接过糖画,给 了摊主几个铜板,便 笑着地离开,陆琼看着也想起她 小时候的样 子。


    见她 盯着糖画摊一动不动,谢洵以为她 是想要,便 朝着糖画摊走去。


    陆琼也只好跟过去,便 听 见一堆小孩对 着他 道:“大人也会卖糖画?”


    本以为谢洵会生气,却不想他 嘴角上扬,手里还握着摊主找剩的几个铜板:“大人也是从孩童过来的,也会想念幼时尝过的滋味。”


    “可我爹说过,男子长大后,就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


    谢洵低头看向出声的小男孩:“你爹说的不对 ,不管是长大还是幼时,都不该拘束,应当……”


    见他 好似要跟一群小孩争论起来,陆琼有些无奈。加上二人在这太过瞩目,已经有不少行人朝这看,便 赶紧把人拉走,连糖画也来不及拿。


    等到了较为清冷的地方,陆琼才抬头看向谢洵:“看不出谢郎还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竟然跟孩童讲理 !”


    谢洵负手,跟着她 的步子走,叹气:“只是可惜了糖画,还没来得及做。”


    许是惦记着“未出世”的糖画,等到了卖团子的摊位,陆琼便 忍不住买了份澄沙团子,最后也在镇安坊分别。


    她 回去时,便 见树下挂的灯笼尚未灭,还发着光,照亮了整个院子。


    屋子里没亮灯,本以为陆萱还未回来,背后竟然钻出个人影,得意地笑:“阿姐竟然比我还迟回来,可是约了谁出去?”


    叫陆琼吓一跳,拍拍胸脯,缓了下菜瞪一眼她:“你可是想换一个阿姐?”


    陆萱笑着摇头,可那股兴奋劲却出卖了她 ,忽地皱了皱鼻子,闭着眼道:“我闻到一股香味,可是背着我偷偷吃了浮元子?”


    一路嗅,最后发现是陆琼手上提着的油纸。


    见藏不住,陆琼便 拿出来:“你可真是有好鼻子,比雪儿 的还管用!”


    被她 们 提起的雪儿 早早入睡,身上还穿着陆萱亲自做的“新衣裳”,时不时还发出打 盹声。


    随后两人搬来椅子,挨在树下坐,借着灯笼的光拆开油纸,一个个圆滚滚、小巧的糯米团子便 露出来。


    澄沙团子里头是豆沙馅,与汤圆类似,不过个头要大上许多,在外头裹上一层糯米粉,煮熟便 能食用。


    陆琼买回来这份都凉了,看着卖相一般。


    陆萱洗净手,抓了一个到手里,吃惯陆记的豆沙馅,如今吃外头的便 觉得少了点什 么 ,许是馅料没放足的缘故。


    “这糖放少了些,若是多加点糖会更好……”


    陆琼咬一口团子,嘴边沾了一圈糯米粉,却说出相反的话:“我觉得正好,软糯香甜皆适宜。”


    糯米做的团子容易吃腻,陆萱吃了一个便 不肯再吃,倒是陆琼还比平日多吃上一个。


    ……


    元日刚过,陆记便 也重新开张,可依旧在节日氛围里,她 们 铺子便 也应景,上新了浮元子、年糕、胶牙饧……


    这日陆记正准备酿酒,做几坛子桃酒。


    陆琼叫人运来酒坛,洗净内壁、擦干、晾在后门处。再叫陆萱一块选桃子,把外皮破损的、为成 熟的挑出来,余下的便 是甜度高的。


    刚洗完桃子,陆萱便 乘机偷了个桃儿 ,放在嘴里狠狠咬上一大口,汁水便 顺着嘴边滋出来。


    陆琼早已习惯,将余下的桃子去皮、去核、切成 小块、捣碎,桃肉用纱布裹住,手一用劲,淡粉的汁水便 顺流到纱布底部。


    屋子里都是浓郁的桃子香,还未放酒曲,便 先醉了人。


    待放了酒曲,还加了熟糯米,这样 一来酒味只会更醇厚,最后封顶,过上八九日便 能酿好。


    后来陆萱也不知去哪,只剩下陆琼在收尾。


    “阿姐!有人来了……”陆萱忽然喘着气跑进来。


    陆琼用湿布在酒坛外擦一圈,擦下不少溢出来的汁水:“来人你招待便 是,叫我有何用?”


    陆萱还没顺气,胸口起伏着:“她 说是娘的妹妹……”


    原身娘的妹妹?


    陆琼没印象,可也不能放着不管,湿布随意一放,手里的水渍擦在围裙上,便 匆匆出去。


    墙边坐着一位娘子,看起来才过三十,年纪上倒也对 得上。


    许是经常在外劳作,皮肤有些粗糙,身上衣裳有些旧,不知穿了多久,至于长相……陆琼也看不太出,毕竟她 对 原身娘的记忆也不深。


    见她 来了,程娘也只是抬头看一眼,便 继续埋头喝粥,还没吃下去又往嘴里塞一块饼。


    陆琼只好再次打 招呼,耐心询问:“你真是我娘的妹妹?”


    程娘咽了一大口饼,差点噎着,陆萱也顺手递上一杯茶,是新泡的,正烫着,那句“小心烫”刚出口,程娘便 一口闷下去,直接吐了出来。


    她 不停扇风,眼泪都要出来,叫陆琼她 们 看着揪心,这回倒是杨姐儿 端来了凉水。


    缓了缓,程娘才开口,只是舌头还有些不利索,倒也没有怪罪谁:“算是她 妹妹,以前跟着一块到上元村去的。”


    她 只肯说到这,再多的却不肯开口,陆琼倒还好,跟原身的娘无多大感情。


    可陆萱不同,这些年虽懂事不少,却时常会想起逝去的爹娘。不过时间一久,记忆也渐渐模糊,如今被重新翻出来,压在心底的情感便 再也藏不住。


    见她 可怜,程娘也依旧铁石心肠,不肯再透露半个字:“人都不在了,说这些有何意义,还不若给 我多吃几块饼。”


    陆琼多问几句别的,才知道她 如今还没找到住所,便 将人安置在龙津桥的客栈。


    回来路上,还恰好碰见施三娘,提着一壶屠苏酒,也不知是给 谁的:“琼姐儿 上哪去了?”


    因藏着心事,陆琼只能勉强笑:“方才有亲人寻来,才将人安置好。”


    第57章 浮元子


    施三娘有事要出门 一趟,不好打扰,陆琼跟她闲聊几句便回 陆记。


    明日便是上元节,全 汴京的食铺都在想尽法子招徕食客,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


    陆记自是不例外 ,早已想好上元节要推出的新样式——浮元子。各种馅料都有,芝麻的、豆沙的、枣泥的,不过陆琼也觉得可惜,毕竟现下花生还未传入中原。


    再说浮元子,也就是元宵、汤圆,追究起来,吃元宵的习俗还是从大宋传起,糯米粉包上各种馅料,便做成不同口味。


    杨姐儿站在灶台旁,在锅里刷一层油,嗞嗞冒着热气,手一弯,碗里的芝麻便全 都下锅里,油温过高,便噼里啪啦响,香味也从内散倒屋子外 。


    路过的行人皆抻长了脖子瞧,皱着鼻子,就想知道是谁家这般香!


    陆琼见 状也得意,毕竟陆记出品,全 是上品!随后也忍不住笑着夸赞杨姐儿:“手艺愈发精湛,真怕哪家酒楼跑来挖我墙角!”


    杨姐儿洗净手,便已经开始揉糯米皮,听闻这话,腼腆地笑:“小娘子别总是打趣人,比起那些手艺好的厨娘,我还差远了。”


    见 她耳尖开始泛红,陆琼也知她是真的不好意思,便也放过她,挽起袖子,也跟着倒水做糯米皮。


    杨姐儿搅着面粉,她便在一旁倒水,一不小心水加多了些,又从碗里倒了点 糯米粉。


    很快,光滑的面团便揉成,盆里、手心也一点 不沾粉。


    正是忙时,陆萱却去找魏盼玩了,陆琼想着节日的氛围也没过,便由着她去。不过还是叮嘱几句:“外 头 若是下雪了,弄湿衣裳就得赶快回 来。”


    陆萱从锅里顺走一袋炒栗子、一袋煨芋头 ,塞进棉衣里,呵着气便冲到街上:“知道了!”


    杨姐儿扯了扯糯米皮,柔软有弹性,望着她欢快的背影,也泛起笑意:“萱姐儿整日都生龙活虎,到底是随了谁?我瞧小娘子就比她沉稳多了。”


    还能随谁,原身爹就是个欢脱的性子,若硬要说,陆琼还真觉得自己跟原身娘有些像。


    这样一来,便不可避免想起方才的人,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罢了罢了,先做好今日的浮元子,旁的食客可是等得熟水都凉了!


    炒完的芝麻还得碾碎,陆琼又得拿出千年不变的石臼,倒上芝麻,不断捣成碎,直到接近粉状的质感,加糖再搅拌一回 ,便可倒上猪油。


    比起别的油,猪油会更加醇厚,香味更浓,也能让芝麻馅更香滑。她凑近一闻,忍不住深吸一大口,真的好香。


    豆沙馅、枣泥馅也如法炮制,放在一旁备好。


    趁这间 隙,杨姐儿也将糯米皮分成大小相近的剂子,还撒了些糯米粉,防止糯米团粘在板子上。


    屋檐外 飘起小雪,染湿了青砖,州桥上的行人皆走快些,只想赶紧找到歇脚的地儿。


    陆记正烧着炉子,不仅暖,还避风,只因她们铺子的门 小,却不影响汤圆的香味往外 飘。


    一位郎君裹紧衣裳,吸了吸鼻子,循着香味便走进一家店,坐在位子上,这才展开紧绷的身子,手脚也渐渐回 暖。


    陆琼立马端上新茶,还冒着热气,正是雪中送炭的时候:“客官可要来份浮元子?明日便是上元佳节,不妨提前尝尝鲜!”


    郎君不说话,点 点 头 ,却见 伸手握住茶盏的手发红,定 是在外 待了许久。


    陆琼离开时,便把火炉靠他哪出移了点 。


    一碗浮元子,芝麻、豆沙、枣泥全 混在一起,熬出的汤汁味道淡,便加了些糖,为 了好看,还撒了一小撮桂花。


    郎君话不多,尝了热乎乎的元子,才说出进门 第一句话:“掌柜,你家的元子是咸的?”


    咸的?


    陆琼自是摇头 :“我家元子都是甜的,没有咸的。”


    还没弄清楚,许久不见 的钱掌柜也来访,对她的行为 鄙夷:“陆掌柜这般做生意不行,任何一位客人都应当认真对待,是咸是甜,尝了才知道。”


    陆琼便给郎君盛了一碗新的浮元子,在加糖时才想起来,方才糖用完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这是盐……


    见 她失手了,钱掌柜终于 扬眉吐气一回 ,面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对待吃食上,你还差了些。”


    随后又满意地点 头 ,找杨姐儿要了份浮元子。


    看不懂他这是为 了哪出?陆琼暗自摇头 ,一脸疑惑地离开。


    钱掌柜从陆记离开后,心情依旧不错,直到回 自家铺子里。


    钱记是小有规模的酒楼,虽比不上大酒楼,却也是汴京小食铺的领头 羊,有不少人前来,只为 尝一回 他做的吃食。


    可不知何时开始,钱掌柜便不掌勺了,再也没人尝过他的手艺,如今倒铺子里的,一是念旧,二是想拜他为 师。


    毕竟他手中的方子,可是叫人惦记许久,也不知会落在谁手中。


    下午雪便停了,陆琼取了新糯米粉,重新做了点 汤圆,在锅里倒水和糖,放柴烧到小火,直到“咕噜咕噜”冒着泡,糖也煮化 ,便下醪糟。


    才放不久,一股酒味便浮起,汤圆也跟着下,一个个小圆子便咕咚入水。


    为 了丰富口感,还加了打散的蛋、红枣、枸杞,因着普通的糖有些寒凉,便换成了红糖,熬出的糖水也带着暗红色。


    装到食盒,扣上盖子,陆琼便带上纸伞去谢府。


    谢府门 前覆上一层薄薄的雪,侍从带她进入后宅,引到何慕的院子。


    便见 桃红取来一些红罗炭,放进火盆里,再用铁钳把镂空的熏笼罩在上面,防止炭灰飘散。


    何慕坐在太师椅缝补衣物,许是想到什么 ,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见 陆琼来了,便放下手中的衣物,把她叫过来。


    陆琼知道她整日闷在屋里,加上雪日,不好出去散心,便说去上回 的元日,游画舫、看烟花、逛灯会……


    说起享乐之 事,她便忍不住笑,这一欢快的情绪也感染了何慕:“待早春的雪过了,我也要去坐一回 画舫。”


    还聊到踏青、春耕之 事,这一话题也引起何慕的兴致,便提起谢洵来。说他在四处走动,忙着木棉种植的事宜,也差不多有结果了。


    陆琼点 头 ,原来中原已经开始种植棉花了。


    想到食盒还搁在一旁,便揭开来,所幸还冒着热气。何慕也趁热吃了不少,咬一口便流出乌黑的芝麻馅。


    “浮元子还有韧劲,你的手真巧。”


    见 她喜欢,陆琼也叫她多吃些,待斜阳落入地砖她才离开。


    方才说到棉,陆琼也想起程娘单薄的衣裳,不知她在客栈待得如何,可还适应。


    趁着日暮尚未归山,她也攥着荷包去附近的成衣铺卖两身棉衣,都是偏深色的,符合程娘的气质。


    等过了上元节,汴京的雪也就会少上许多,至少比不得腊月那般频繁。


    龙津桥的客栈有好几家,唯有一家有三层高,本来程娘还不肯住的,说是累人。不过她一摆架子,陆琼便不管她,竟将她制服了,也就是吃硬不吃软。


    陆琼提着两个包裹,还带了一份亲手做的浮元子,刚到三楼,便听见 程娘跟人起争执了。


    “你这鱼不新鲜……”程娘叉着腰,对着小厮一顿骂,脸都气歪了,还喘着气。


    阿木也是无妄之 灾。这冰天雪地的,哪里找来活鱼,既不是皇宫贵族,有专门 养鱼的冰窖,也不是沿海的人,可以到海里捕鱼。


    可掌柜常说,不能跟客人起争执,便只能埋头 被训斥。


    最后实 在忍不住,便回 一句:“腌鱼就是不新鲜的,放陶瓮里腌了好几日的。”


    他可是瞧庖丁做过好几回 了,有一回 还是他帮的手。


    谁想程娘听了更气,眼见 袖子挽起来,可是要动手打人!


    好在陆琼及时赶来,把人给拉走,又跟小厮道歉,还跟被打扰的住客道歉。


    陆琼把人推进屋子,关上木门 ,才长呼一口气:“程娘,你就给我省点 心吧,才不到一日,便要跟人动手?”


    屋里物件齐全 ,八仙桌上还留有一份尚未动过多少的腌鱼,程娘坐在凳子上,替自己倒了一盏茶,却被陆琼夺去,一口饮尽。


    她本想开口,可见 到陆琼那熟悉的眉眼,便只是皱了下眉,便再给自己重新倒一杯。


    歇了一会,陆琼才把给她带的棉衣拿出来,还有浮元子。


    棉衣布料顺滑,程娘刚拿到手便小心翼翼地摸了好几户,忽地叹一声,把衣裳紧紧贴在胸口。


    陆琼瞧见 她偷摸抹泪了,便出把食盒打开来:“可别摸坏了,这还有我做的元子,还没彻底冷下来,如今吃正好。”


    程娘难得没有反驳,衣裳整齐叠在一旁,便尝起元子,有些不合口味,刚想皱眉,却见 陆琼面目表情盯着她看,顿时泄气了。


    而她的听话,也让陆琼展开眉头 ,终于 能舒心些。


    回 到家,还要去喂鸡,鸡圈里共有三只鸡。为 了纪念在上元村的两只鸡,也取了相仿的名字,阿黄、小黄、大黄,如今一个个都肥嫩着,就等着明天过节出栅栏!


    现在只差决定 怎么 吃,蒸鸡太清淡,炸鸡太繁琐,炖鸡倒是鲜嫩,烤又更香……


    第58章 药膳鸡


    昨夜从龙津桥一路走到东街,见卖货郎的摊子 摆了不少 灯,便买了两盏,皆是鱼灯。


    还做得栩栩如生,鱼嘴张着 ,鱼尾往上翘,灵动极了。


    陆琼一早起来,便挂在 门上两旁,一左一右,鱼嘴相对。这叫年年有“鱼”,而她们家还是两条,那便是双倍!


    天一冷,陆萱便总是窝在 床上不肯起,叫也叫不动,所幸铺子 里有杨姐儿,便也随着 她。


    可今日不同,上元节的食客定要比往日还多,陆琼故意把手伸出去,放在 水里浸上一刻,指尖刚挨到水边冻得不行,直跳脚。


    一路跑到陆萱的卧房,见她还在 睡梦中,便把手伸进她被窝里,只见陆萱嗷嗷大叫:“阿姐!”


    陆琼的手也顺势捂热了,笑着 把她叫起来:“说好的今日要来帮闲,还不起就再 来一回……”


    陆萱整个人缩进被窝里,转身背对着 她,一副不听的摸样。


    不过最终还是屈服在 陆琼手里,眯着 眼套上衣裳,便去洗漱,水还冻着 ,牙一沾上又忍不住嘶一声,这下彻底清醒了。


    来不及做早食,便到东街买了包子 ,正好碰上杨三娘,裴丫也站在 一边被她牵着 ,见她们来了,还咧着 嘴笑:“买馒头 ……”


    杨三娘给完钱,也转头 看见陆琼二人,便扯了个笑。


    裴丫穿得圆滚滚,面色红润,一瞧便知道被照顾得很好,许是上回的事也给他们长记性了。


    裴玉一早也出门了,杨姐儿还得回去看铺子 ,便先走,而裴丫也在 身后蹬着 小腿跑。


    陆琼买了豆沙包、笋丝包,还到水磨豆坊买了碗豆浆,呼呼冒着 热气,像是会把嘴烫出泡来。


    不过在 这种天气里,饮一碗热乎的豆浆,全身都跟着 暖和。


    笋丝包加了猪油,红油都渗出到包子 外皮,陆萱呵着 气,咬下一口笋丝,还切了胡萝卜,带着 甜味。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陆记前的青石板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留下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杨姐儿手握竹扫帚,轻轻扫过地 面,嗦嗦作响,雪被推开,露出湿润的青砖。


    程娘也说要来帮忙做元子 ,可等到日上三竿了,也见不着 人。


    “定是胡乱说的,她就不像是勤快的人。”


    陆萱小嘴说个不停,自从知道程娘并非是她亲族后,便胆大起来,连长辈都干编排。


    陆琼把新搓的元子 端上灶台,隔着 一段距离道:“你 日后说话得小心 些 ,这话叫人听了算什么。”


    被人训了,陆萱高兴不起来,拉着 脸,就连最爱的芝麻馅也没干劲做了,胡乱搅一通。


    杨姐儿取了个剂子 在 手中,捏成小碗状,把馅料一点 点 掐进去,笑得直不起腰。


    也是在 这时,程娘一脸倦意近来,见她们在 包元子 ,便上前坐下。捏起一小个糯米元子 ,放在 手心 压了压,瘪成一个饼状:“看起来也不难做。”


    陆琼见她手脏便去碰元子 ,气得锅里水开了也没下元子 ,压抑着 怒意:“程娘!”


    这才第二日,又给她找麻烦,若不是念在 她的身份,早给她轰出去了。


    程娘只好去洗净手,不过也是挨一下水就起来,最后被陆琼盯着 洗了好几回才罢休。


    杨姐儿莫名喜欢她,便亲自教她包汤圆,在 手中放上剂子 :“先搓圆,再 按在 中间,扯出一个口来,慢慢转成一个窝窝……”


    程娘手上有几道疤痕,新旧皆有,手一直在 抖,捏成厚度不一的窝窝,只能 放不到半勺馅料,不过最后收口也是圆的,算是做成了。


    看着 与杨姐儿“差不多”的元子 ,程娘也笑出来:“没想到我还挺有天赋的。”


    不清楚的还以为她做了件大事。


    陆琼忙得没空歇脚,元子 刚煮好一锅,又端来新搓好的,而程娘包的好几个还露馅了,把熬得汤汁都染成黑的了。


    不过今日魏盼怎么没来?往日过节,她都是最积极的。


    提起这,陆萱便长吁一口气,放下剂子 ,愤懑不平:“魏荣下月要参加童试,她娘说等考上了家里养不下两个人,叫魏盼嫁人去。”


    杨姐儿听了直摇头 ,却沉默着 ,而程娘则忍不住,说要是被她碰上这种人,可要打得她满地 找牙。


    陆萱本伤心 着 ,却被她这动静吓了一大跳,话都不敢说一句。


    陆琼扯住程娘的衣袖,留下深深的印子 ,带着 威胁的意味:“你若是离开这铺子一步,下回便不用来了。”


    程娘这才安分坐下来,小声嘀咕着:“跟你娘一点 也不像……”


    许是她随口一说话,却给陆琼心底抛了个石子。


    上元这日,食客果真比往日多,而她们忙起来便也想不起烦人的事。


    时至晌午,也终于能 喘口气,程娘便偷偷盛了一碗汤圆,还只挑芝麻馅的,旁的枣泥、豆沙都不要。


    见她没惹事,还乖乖端着 碗坐在 靠墙的位子 上,陆琼便也没意见,何况其余人也跟着 盛一碗。


    施三娘好似也闲下来,还跑到陆记串门:“你 们这真热闹,我到现 在 还没吃上元子 呢。”


    陆琼也早已习惯她的到访,顺手递给她手中的汤圆:“新盛的,还热着 。”


    背对着 门坐的程娘却竖起耳朵,总觉得这声音有点 耳熟,不过元子 真好吃,就算肚子 有些 撑,还想再 来一碗。


    “三娘,你 家铺子 怎么不做浮元子 ?”


    陆琼刚说完,就听见墙角传来一声动静,砰的一声,程娘竟连人带着 碗给跑了!


    算了,她做什么都不稀奇,便继续跟施三娘闲聊。


    施三娘却不解,下巴指向程娘离开的方向:“不去追?人都跑了。”


    “她是我先前说到的亲人,”陆琼笑着 摇头 ,还指了下脑袋,“就是这儿不太 清醒……”


    施三娘点 头 ,望着 冒热气的浮元子 若有所思 。


    ……


    汴京外的家家户户也挂起各式灯笼,有到市集买的纸糊灯笼,也有亲手做的竹编灯笼。


    虞娘家的院子 还飘出一股酒香,离姐儿在 火炉上加了几块炭,火苗便蹭的窜上来,用铁钳夹着 酒壶,隔着 一段距离热酒。


    见酒壶微微便色,她便取下酒来,忍着 烫意揭下木塞子 ,倒在 碗里,经过加热的酒香味更浓了。


    离姐儿先凑前去闻一闻,脸也跟着 变红,不知是火烤的,还是酒熏的。


    她最近靠炒栗子 、烤红薯挣了点 钱,时而也是干闲汉的活,给人跑跑腿,不过挣得少 ,毕竟村里人都不愿意花钱叫人送东西。


    离姐儿饮下一口酒,便一直踌躇着 ,最后还是下定决心 :“等春耕了,我就到汴京去。”


    像琼姐儿一样,她也能 在 汴京寻得一片天地 。


    本以为虞娘会同意,却没想她脸色一下变了,不太 高兴,甚至有些 生气:“不准去。”


    离姐儿放下酒,激动地 站起来:“为何?只是去汴京,又不是做什么,我与琼姐儿也没差几岁,她能 ,为何我不准。”


    虞娘不解释,依旧坚持:“不准去。”


    望着 她的眼神,离姐儿只觉得喘不过气,把自己关进卧房,可去汴京的心 愈加强烈。


    虞娘顿了许久,才蹲下收拾洒了一地 的酒,在 堂屋坐了许久,又走到院子 里喂鸡。


    “先吃大黄,它最肥了!”


    陆琼跟陆萱钻进鸡圈里,一个在 前,一个在 后,势必要把“大黄”捉住。


    “大黄”看着 重,实际上跑得可快,两翼一展,便扑向陆琼背后,只能 抓住它一根鸡毛。


    最后演变成“大黄”溜着 二人走,最后花上不少 时间,它还是难逃一死,被陆琼用麻绳紧紧捆住爪子 ,唯有两翼还在 不停扑棱。


    院子 也覆了一层雪,好在 井口盖了厚厚的稻草,这才没有结冰。


    打了水,提到灶房,烧开水,把鸡给处理后,陆琼给切成小块,再 放入冷水中,加姜片、酒,焯水去腥,水开后撇去浮沫,捞出鸡块备用。


    浮沫含有血水、杂志,不撇去容易生腥味,而且汤汁的卖相也不好。


    最后把鸡块放入瓦罐里,加上当归、红枣、莲子 ……炖上小半时辰,在 快要好时,把养好的枸杞倒进去,毕竟过早放枸杞会煮烂,口感也会差。


    陆萱乖乖坐着 ,桌子 早擦了,碗也摆好了,就等鸡汤来了。


    陆琼隔着 布把瓦罐端上桌,还垫着 一块布隔热,这时外头 便有人敲门。


    她放下瓦罐,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风便呼呼往里吹,冷得她直哆嗦,赶紧又放下窗。


    “阿姐,是谁啊?”


    陆琼摇摇头 ,决定先出去看一眼。


    裹紧衣裳,一路小跑到院子 的大门,便见到程娘独自站在 外头 ,换回了原先单薄的衣裳。


    待她进来后,陆琼便把门关紧:“你 怎么不穿我买的棉衣?”


    程娘脸还被冻红了,左顾右望,四处打量这院子 ,也不回她的话:“真好,院墙也结实,比原先的要好上许多。”


    陆萱这时也出来看,躲在 木门后,探出个头 来,只露出一双眼睛,随着 程娘的身影到处转。


    待程娘走到门口,还被她眼睛吓一跳,捂着 胸口,没好气道:“谁家小孩这般吓人……”


    进了屋子 ,有火炉不断烧着 ,噼里啪啦响,这才暖和许多。陆琼把火炉上的屠苏酒取下来,给程娘倒了一杯,陆萱也缠着 要一杯。


    这酒本就不烈,喝上几回还会上瘾,不过平日里都被陆琼锁着 ,她想偷喝也找不上。


    程娘自顾自倒上几杯,才问出困惑了一日的话:“今日的三娘是谁?你 们什么关系?”


    本是一句平常的话,可她早上着 实有些 反常,陆琼也警惕了些 ,笑着 说:“不过是隔壁汤饼店的掌柜。”


    “那还关系这般好?背地 里不使绊子 就算不错了。”


    总之程娘才不信她说的,见闻不出所以然,便闷头 喝酒。陆琼怕她喝出毛病来,盛了一碗鸡汤,炖得久,肉都炖软了,还嫩滑着 。


    一碗下去,替代辛辣的酒,程娘胃里才好受些 。


    第59章 糯米糕


    喝完酒,吃过晚食,见外头 没下雪,她们便到 院里烤火,架起 火炉,放上几根红薯,围着火发呆、闲聊。


    有点冷,却也感到 暖,烤红薯也格外甜糯,陆萱程娘二人吃同一根,还互相掰断,最终都争着吃最大那份,而 陆琼则独享一根。


    后来飘起 小雪,落在火炉上,发出“嘶嘶”的声 音,雪便化了,火也弱了。


    陆琼感叹真美,程娘却在一旁骂骂咧咧,往炉子里不停加木炭:“雪刚停又下雪……”


    所幸还有陆萱在欣赏雪,陆琼便想跟她聊一番,却见她红薯剩了半截在手 上,打起 瞌睡来了……


    入夜又下了一会儿雪,醒来地上还是湿润的,而 门上挂着的鱼灯早就灭了。


    程娘也因着天黑在她们家待了一夜。陆琼坚决不肯跟人一起 睡,便只能委屈睡着的陆萱跟程娘一起 。


    许是酒喝多了,程娘醒来头 便疼得不行,还发现自 己被陆萱挤到 床榻边,就差一个翻身便要掉下去,揉揉太阳穴:“这家伙,睡相比我还‘好’……”


    给陆萱推到 床中间去,还把被褥盖严实了,才悠悠出门去。


    真冷,比不得卧房里有炉子来得暖。


    她呵着冷气,便闻到 一阵香味,灶房的门也没关紧,露出一条缝来,隐约可见蒸汽争前 恐后地往外钻。


    陆琼站在灶台边,手 中刀没停过,噔噔剁着肉馅,见程娘来了,也把她拉过来打下手 。


    “面 都和好了,给我端过来,还有桌上的葱姜水……”


    程娘也瞧不出个名堂,干脆听从她吩咐,在剁好的肉馅加入葱姜水。待水一点点吸收了,又撒上几搓粗盐、酱,最后用勺子挑了半勺雪白如 脂的猪油。


    陆琼不停搅拌着馅料,灶头 的柴火还在烧着,热得她全身出汗。


    最后还叫程娘把面 团擀成薄片,切成小块,做馄饨的皮要很薄,这样口感才滑嫩。


    程娘按着她说的,切成小块,最后包上肉馅,她刚包好一个,陆琼便掐好四五个了,动作极快,看得她眼花。


    陆琼得意地笑:“我都做好多年了,就是闭着眼也能这般快。”


    程娘也难得没反驳,毕竟这是事实。


    锅里炖得是鸡汤,如 今也正好煮开了,陆琼把包好的馄饨下锅,几声 “噗通”,全都如 水里。


    宋代的馄饨跟后世 不同,肉馅放得少,更注重汤底的鲜美,一般用鸡汤或是猪骨汤来熬,刚好昨天吃剩了鸡汤,用来做汤底正好。


    不过陆琼喜欢吃肉,所以除了熬汤,馅料也没少包。


    她用木匕搅拌着锅里的馄饨,热气呼呼往外散,伴着鸡汤的香味,还有一点葱花、胡椒的味道。


    陆萱也跟着起 了,在院里打水洗漱,顺便给雪儿、阿黄、小黄喂吃食。


    她们还给鸡搭了鸡窝,用竹子、稻草搭了个小棚子,四周堆满了稻草,只留有一个小口,这样就不会被冻到 。


    灶房里,程娘也帮忙把盛着馄饨的陶碗端到 桌上,一路小心翼翼,生怕给摔了,碗摔了事小,可这汤会把人给烫下一层皮。


    陆萱则反过来,在鸡窝里捡了一颗蛋,兴冲冲跑进来,脸上笑着:“小黄下了蛋!”


    小黄是母鸡,她们买来主要是为了下蛋,等 下不动了,才会宰来吃。


    陆琼听了也高兴,赶上去看,这可是搬家来下的第一颗蛋,今天就给煮了吃。


    程娘见她们心思都在那颗普通的蛋上,用筷子敲了敲碗:“再不来吃,汤都要凉了。”


    馄饨热气腾腾,陆萱坐在桌前 ,吹凉了才放进嘴里,一大口肉,不仅咸香,还带着胡椒的辛味,吃得她眯起 眼来。


    馄饨皮几乎是透明的,还能看出里面 粉嫩的肉馅,皮薄却韧。


    程娘也吃爽了,喝一口汤便叹一声 :“鸡汤还鲜着,幸好昨夜没给倒了。”


    因着昨夜上元节,汴京人都熬到 半夜才睡,是以除了汴河边上凿冰打水的百姓,街上并无什 么行人。


    陆记也没多少食客,程娘闲着无事干,便跟挑夫提着桶到 汴河打水。


    一月的汴河,空气还弥漫着刺骨的冷意。冰面 尚未化开,挑夫握着铁凿,嘿呦一声 往下砸,砸开一个小口,但还没凿开冰面 。


    累了便停下来闲聊:“你是陆掌柜新雇的帮工?”


    说完没等 程娘回话,便又挥了下铁凿,自 顾自 道:“不过你可真走运,陆掌柜为人厚道,对 人大方 ,上回我忘了来挑水,她也没责怪我,还叫我雪天要小心。”


    “杨姐儿也走运,遇上这样好的掌柜,不过这都是羡慕不来的。”挑夫叹一声,又往下砸,陷下一个小小的坑。


    程娘等 不及,一把夺过铁凿,叫他走开,双手 握住木柄,憋着气,一下就劈进冰层里,“咔嚓”——冰破了。


    挑夫看愣了,最后大笑一声 ,竖起 拇指来:“没想到 小娘子力气如 此大。”


    程娘不理他,吭哧吭哧把木桶往下一丢,手 里拉动着草绳,把装满水的桶提起 来。


    待桶都装满水,她才扬起 眉来:“当年我可是村里捉鱼的老手 !”


    二人挑着满当当的水回去,尽管再小心,还是免不了洒出些水来。


    程娘脚刚迈进去,便听到屋里有人在笑,还有男人的声 音。


    陆琼方 才在蒸糯米,断疤便带着一位小娘子进来,原以为是他的妻子,结果是他的妹妹。


    不怪她误解,实在是他们太不像了,一个虎背熊腰,一个身子纤细,断疤说话气粗,巧儿说话则是温柔极了。


    庞巧娘抿着嘴笑:“阿兄只是性子有些急。”


    笑欢了,她们才聊起 正事,不过也不是要紧事。只是庞巧娘从城外搬到 汴京了,毕竟一人在乡下有诸多不便,而 她也想在汴京寻一份工挣钱糊口,不像总是靠着断疤养。


    断疤说到 这还挺直了腰板,用不同的话夸了巧娘好几回,弄得巧娘一脸羞涩。


    随后话音一转,断疤挠挠头 :“不过下月汴河的冰就会化开,我要跟着镖局出城去,不能留在城中照看巧儿,想拖你们帮忙看着点。”


    “放心,巧娘交给我正合适。”


    杨姐儿也喜欢极了,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热闹,尤其是最近萱姐儿老往外跑,盼姐儿也没空来,她都没人能聊天。


    断疤笑呵呵:“那就成……”


    后来他有事,便先走了,巧娘无事则留下来,帮忙做糯米糕。


    锅边塞了几条布,用来堵住缝隙,防止里边的蒸汽跑出来。


    庞巧娘虽看着瘦弱,力气倒不小,比杨姐儿还强了点。


    陆琼啧啧连叹:“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庞巧娘跟杨姐儿还有一点相似,就是夸不得,一夸便会脸红,像是触发了什 么按钮。


    揭开锅,上边升起 一股热腾腾的水雾,忽地又一下散开来,只留有余热在这四周。


    满满一整锅糯米,晶莹饱满,表面 都镀上一层水珠,好看极了。


    庞巧娘跟杨姐儿把锅里的米都倒在木桶里,陆琼趁热撒上一陶瓮的糖,陆萱则在一旁握着长木匕搅拌,憋着劲,把脸都憋红了。


    糯米糕既可以用糯米做,也能用糯米粉做。糯米粉做的口感更细腻,也较为好做,揉成面 团,搓剂子,包馅料便可。


    用糯米做的口感更软糯,也会更有层次感,不过也繁琐些,这些糯米可是泡了好几个时辰,最后也蒸了小半个时辰。


    还未开始加馅料,陆萱便皱着鼻子,好似口水都要流出来:“好香啊,方 才放了好多糖,一定甜极了……”


    惹得众人生笑,皆看着她乐呵着,程娘则在一旁烤火,顺带给大家煮茶。


    馅料有豆沙的,也有红枣、芝麻馅的,喜欢硬一些的,还能加上桃仁,口感也会更丰富。


    糯米本就是熟的,包好馅料,压实便可,不用再重新上锅。


    凉了些,陆琼便用竹刀切成块,塞一小块进嘴里,软糯极了,也带着糖的颗粒感。


    陆萱也从背后钻出来,伸手 取下好几块,因没做好准备却被烫得嗷嗷叫。


    陆琼拍了下她的手 ,笑道:“这下叫你偷吃,看你下回还敢不敢……”


    又分出好几块,放到 食盒里,余下的都放回锅里,热一些口感会更好。


    庞巧娘要寻一份活做,陆琼便叫她去绣坊看看,陆记是暂时不缺人手 ,别的地方 更合适。加上金娘也在绣坊,也有人互相帮衬。


    庞巧娘自 无异议,却还是有些担忧:“金娘这人如 何……”


    若是性子不好,她怕会处不来,那还不若到 别处去,给人打打下手 也行。


    想到 金娘,陆琼便捂嘴笑:“这你倒是放心,金娘看谁都热心,就怕你应付不过来。”


    知道金娘为人和善,庞巧娘便也放下心,一连吃了好几块糯米糕,最后还沾到 鼻尖上。


    又是一阵打趣……


    待庞巧娘走了,陆琼也立马赶到 金娘家,跟她说了这事。


    如 她所料,金娘高兴极了,抓着她的手 :“这可太好了,我在绣坊没什 么玩得来的人,都说不上话,这下终于能解闷了。”


    第60章 百花糕


    与金娘说过此事后,庞巧娘就跟着一块去绣坊了。


    宋代的绣坊分 官办和民间绣坊,最出名 的官办绣坊便是文绣院,专供皇室、贵族服务。


    而金娘待的是民间绣坊,起初是靠牙人介绍入坊,绣庄是位长相 清秀的娘子,整日待在绣坊,私下为人和善,可对 待绣品却极为严苛。


    好在庞巧娘针法 不错,应绣庄要求在绣布上施展了平绣、打 籽绣等针法 ,动作娴熟,绣面平整,这 才叫绣庄也满意了,便留了下来。


    过了上元节,程娘却极少 来陆记,像是在躲着什 么人,不过陆琼也没多余的心思 放在她 身上。


    这 天晚上,钱掌柜又闲着没事,自家 铺子不看着,跑来陆记说要一份羊肉汤。


    陆琼也见怪不怪,毕竟他这 人就是难以 捉摸。见杨姐儿在择菜,她 便亲自去锅里舀一碗羊肉汤。


    焯水的羊肉,撇去浮沫,最后放入锅里,加姜片、葱一块炖,这 锅炖了一个多时辰,早就软烂了。


    最后撒上葱花和一些小料,新鲜出炉的羊肉汤便能呈上桌。


    在这 间隙钱掌柜到处巡视,摸摸桌上有无灰,又打 量了灶台的调料,最后还颇为满意地点头。


    陆琼觉得他不像食客,倒像是来“监察”的,就差领口挂个小牌。


    上回推出粥底火锅时,他还说做的羊肉膻,这 回倒要看他能挑出些什 么毛病来。


    钱掌柜也终于安分 坐下,望着眼前这 份色香味俱全的羊肉汤,矜持地点头,这 才伸出矜贵的手,舀一勺汤。


    加了姜片的羊肉汤更加暖胃,尤其是外边刮着风的时候。


    这 回他肉没尝几块,汤倒是喝完了,却还是随意点评几句:“肉炖得不做,入口即化 ,倒与上回相 比有所长进,膻味也轻了……”


    吃完后,他便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出铺子。


    杨姐儿这 才去收拾碗筷,一边忍不住嘲谑:“钱掌柜整日来我们铺子,他那是要倒闭了不成?”


    上回说她 做的羊肉膻,可是记了很久。


    这 话没压低声音,旁的食客便笑 着道:“不论谁做的,到他面前可都是蹬鼻子骂一脸的。”


    这 话引起杨姐儿极大的共鸣,跟着那食客激动得说了好几句,待陆琼提醒才知道不妥。


    不过等店里忙起来,她 转头便忘了这 插曲。


    二月初,汴京转暖,万物复苏,汴河也有了化 冰的迹象。


    断疤他们也快要离开汴京,临走前托陆琼做一些干粮,好带在路上吃。虽然走水路也能靠岸,可大多数时候还是在船上,开火什 么的并不方便,何况也没有好厨子在身边。


    是以 陆琼在一早就赶去陆记,杨姐儿也被她 叫过来,这 会儿正靠在灶台边揉面,出了不少 汗:“他们胃口也真大,一人就吃掉三四 份。”


    陆琼在摔打 面团,木板也跟着一震,撒在表面的面粉扬了起来:“倒也算是寻常,他们忙起来便是没日没夜的。”


    做了好几种饼,有肉饼、葱油饼、鸡蛋煎饼、胡饼。


    做肉饼的面团加了老面,用来发酵,这 样做出的饼暄软些,肉馅分 羊肉和猪肉的,都分 别加了葱姜水、酱、胡椒,一个饼里就塞了有不少 肉馅。


    断疤说不差钱,她 便做多了些,各有二十份。不过也要吃点素的,就做了葱油饼,刷上油酥,到锅里煎便好了,也做了二十来份。


    像鸡蛋煎饼就不能用面团来做,面粉得加多点水,调成糊状。


    摊煎饼实在太香,油酥味、焦香味都混杂在一起,还有面饼的香味,陆琼刚煎完一个饼,也忍不住尝了块。


    尤其是葱油饼,她 擀面时还卷了几回,撕下来便起了好几层酥,两面都烙得金黄,嚼起来也有韧劲。


    还给他们带了先前酿的桃酒,够他们喝上个小半月。


    镖师们得先去埠头搬运货物,只能叫别人来运过去,陆琼不放心,便也跟着去。


    这 几日,河渠司的官员反复到汴河探查冰的厚度,等冰化 至三寸以 下,便准备“开河”。


    日头正盛,冰层也出现龟裂,号角响起,鼓声也跟着起。数十名 壮汉推着冰槎破冰而行 ,槎头包着铁,一碰到冰层便撞碎了冰,“咔嚓”,河心的冰便裂开,随后派人疏浚河水,避免淤塞。


    见汴水流动,围观的百姓也跟着吆喝,第一艘驶入河道的船是官府的漕船,用以 运送粮食,随后才是民间的商船……


    还有些机灵的小贩,趁机售卖热腾腾的姜糖水,就连陆琼等久了,也忍不住来上一碗。


    别说,喝下去就舒服些,整个人都暖起来。


    她怎么就没想到在这 摆摊呢,又少 挣了一笔……


    而断疤跟庞巧娘也没多少 时间温存,便有些不舍:“巧儿,你在京中好好的,若是有人敢欺负你,我就立马回来!”


    不过也是些安慰话,待出了汴京,两人也算是彻底断了联系,还不若被贬的官员,至少 还有个固定的住所。


    但庞巧娘也给足回应,一直笑 着。


    最后闲聊几句,断疤便也上了船,趁他没注意,庞巧娘还跟刘善扯上几句:“阿兄平日说话惹人烦,还请你多担待些。”


    刘善脸上看不出神情,没说话,只是点头,随后转身上船。


    见他这 样,庞巧娘的笑 意也淡了些,说完便离开。


    望着她 落寞的背影,陆琼直摇头,这 恐怕是妾有情而郎无意……


    埠头的人渐渐散去,街巷里又掀起新的热闹,今日除了开河,还是花朝节。


    不少 食铺推出百花糕,商贩则在摊位摆出簪花、花钿、上元节余下的花灯。


    回来路上,陆琼还顺手买了芍药,打 算摆在铺子里。


    街上不少 孩童手里抓了一把蒲公英,一吹,便飘到四 周,有人脸上也沾了些,惹得旁人笑 成一片。


    百花糕,却也用不上百种花,再说惊蛰刚过,汴京盛开的花也并不多。


    汴京人常做的百花糕,选用梅花瓣、玫瑰酱、梨花嫩叶,其中梅花瓣是去蕊后盐渍的,玫瑰花是糖渍的,梨花嫩叶则要焯水,不然会有股涩味,也带着毒性 。


    食材备好后,陆琼将花瓣与蜂蜜混合,制成花酱,还加了点桃酒的醪糟。


    杨姐儿把糯米粉、粳米粉混在一起,最后撒上茯苓粉拌匀:“今年汴京的花开早了,往年这 时候,汴河的迎春花还没开呢。”


    方才去汴河,陆琼也见到堤岸两旁开满了嫩黄的小花,便点头附和。


    米浆调完,她 便撒上花酱,见浓稠了,就倒在模具里,随后上锅蒸。


    杨姐儿往灶口塞了好几根柴,直到火旺了才收手。


    不过蒸糕点就得用大火,不然做出的糕点会松散、发黏,大火蒸的糕点弹性 也比文火高,也更省柴火。


    陆琼虽不缺钱,但也是能省则省,毕竟谁会嫌钱多。


    坐下歇一会,点上一盏茶,墨绿的茶面透着一股涩味,她 端起来吹气,沿着茶盏杯缘小饮一口,眉头一皱,果真有些涩。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百花糕便蒸好了,玫瑰的香味更浓,不过入口是清甜的,还很松软,与桂花糕一类的糕点口感相 像。


    放出炉,店里食客便买了不少 ,糕点一类的吃食,还真是陆记的招牌。


    食客喝着桃酒,尝着百花糕,一边闲聊:“下月便是春耕,朝廷还延后了科考。”


    民以 食为天,虽然本朝商业兴起,但农业才是根基。


    另一食客也附和着,末了还用“这 桃酒香甜”收尾。


    临走前,他们还打 包带走几块百花糕,这 样的食客有不少 ,晌午不到,做好的百花糕就全都卖光,杨姐儿也赶着做下一锅。


    陆琼则在捣鼓别的茶饮,香橼切成片,泡上清水,加一点蜂蜜,有些像后世的柠檬水了,不过尝起来还是太涩、太酸,最后还是放弃了。


    倒是陆萱被她 哄骗得喝下一大口,最后脸都皱成一团,还不断吐舌头:“好酸……”


    杨姐儿也在一旁跟着笑 ,笑 够了才递过来一盏茶,陆萱喝下去才觉得缓过来,只是那股酸劲儿却一直消散不去。


    等她 再次回味,咂咂嘴,好像还真有点好喝。


    不过陆琼早就拎着食盒上街去了,赶着去给谢府送些百花糕。


    谢府的梅花开得正盛,她 刚走进院子,恰好有风吹来,淡粉的梅花便落了一地。


    何慕也总算是出来赏花,闲聊几句,才知谢洵去看田地了,只是要劝说百姓种木棉,还真是一件难事。


    毕竟科考都得为春耕让步。


    也正如她 们所料,谢洵着实碰壁了。


    他前脚刚走,刘婆子便往地上呸一声:“劝人不种粮食……我看这 种人就该遭天谴!”


    江笙装听不见,还尝着谢洵送来的糕点,这 可是汴京带来的,定要不少 钱,要是有一份熟水就更好了,毕竟光吃糕点有些干巴。


    自从阿姐嫁人,他就吃不到好吃的糕点,自己尝试做过机会,谁知阿奶竟说他浪费粮食,最后做都不让做。


    刘婆子骂完人,才觉得心里堵着的气顺了些,又见江笙还在吃,便上前拍了下他的头:“鸡喂了,地扫了?整日只知道吃。”


    江笙顿时觉得无辜,想着已经打 了一顿打 ,便将手中余下的糕点塞进嘴里,空出的手还不忘多拿几块。


    气得刘婆子去拿扫帚,追着他满院子跑:“混小子,给我站住!”


    听这 话的江笙跑得更快,嘴里的糕点酥掉了一地。


    与刘婆子家 的热闹相 反,虞娘家 则陷入一片寂静。


    离姐儿觉得春耕无论种什 么都无所谓,毕竟她 日后要去汴京,便安心吃着糕点。


    虞娘看一眼她 ,便转身进了屋子,扶着酸痛的腰无力叹气。


    ……


    汴京街巷弥漫着花香,卖货郎担着新折下的桃枝穿行 在街巷瓦肆,在湿润的青砖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到夜里,陆记也在墙边、门边、屋檐处挂上几盏花灯,迎合着节日氛围。


    陆萱还去商贩处买来花钿,贴在两颊边,一路笑 着冲进来:“阿姐!过来贴花钿……”


    花钿有金钿、翠钿,也有鱼鳞钿、纸钿,陆萱买的便是用五色纸剪的花子,不止给自己贴了,也给陆琼跟杨姐儿买了一份。


    她 脸上喜庆得很,两颊有,额上也有,就差贴满了。


    这 对 习惯后世简洁妆容的陆琼来说是个冲击,不亚于小时候文艺汇演在脸上化 红腮红……


    是以 她 拒绝在脸上贴着东西,没想到杨姐儿也跟着劝说,不停笑 :“小娘子,今日可是花朝节,你贴了这 花钿,说不准来铺子的食客就更多了……”


    陆萱也一脸怨恨,好似她 不同意,就要生闷气了。


    许是拒绝不过,又或是想挣多点钱,陆琼叹一声,最后还是点头了。


    好在只贴额上的,随后用铜镜一照,便见两眉间一抹红……还有些真不错。


    先前酿的桃酒也快上完,百花糕也再一次卖光,直到半夜,食客才肯散去。


    今日生意太旺,店里食客都不够位子,这 也叫陆琼起心思 ,铺子好似有些小,或许该扩大一下店面了。


    也想起另一桩奇怪事,去年说要扩张铺子的施三娘,不知何时起再也没提过。


    不过最紧要的是,该从哪找适合的铺子?


    她 这 一想,便越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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