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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红烧鱼


    离姐儿脸也晒得通红,陆琼赶紧把人叫进去 ,在 桌上倒了一杯水:“下 回直接进院子,别傻站在 外头。”


    许是等了不少时候,离姐儿接过 水便咕咚喝下 去 ,喝急了下 巴还流了一滴,落在 衣摆上,布料也深了一片。


    见她几次给陆萱使眼色,也知道二人是有话要讲,陆琼便寻了一个 借口:“你们进屋聊,我去 灶房做饭。”


    这话跟圣旨似的,刚说完两人就 撒腿跑进屋,还把房门关上了。


    不过 两人聊会儿也能轻松些。


    鱼篓还搁在 灶房里,这鱼儿有一阵子没碰水,如今也有些焉,只有腮帮子还一鼓一鼓的。


    怕死 了不新鲜,陆琼便放水里养着,结果刚碰水,鱼尾就 摆起来。


    这鱼难不成是成精了?


    不过 也难逃被红烧的命运,姑且就 让它多游几下 。


    昨日虞娘给的菜还剩了把菘菜,今儿正好一块煮了,一道红烧鱼,一道水煮菜,也算是荤素均有。


    用惯了汴京的灶头,回来也有些不适应,可 毕竟是住了好几年的屋子,没多久便习惯了,那熟悉的手感,好似从未离开过 一般。


    红烧鱼也不好做,前期准备工作繁杂,处理鱼、划几道口子、撒上几搓盐、姜片,最后全身抹一遍黄酒。


    粗糙的颗粒感印在 掌心,酒的味道也散开来,叫陆琼闻得晕乎乎的,不过 也更期待鱼的滋味。


    锅里热着油,嗞嗞冒出响声 ,还弹出几滴油。


    趁着油热,陆琼也把鱼倒进去 ,很快接触锅壁的那一面就 煎得金黄,最后再撒上余下 的调料,加半碗水,只要熬至汤汁浓稠便好。


    许是闻到香味,陆萱也跑进灶房看,两手扒在 门框上,探出头来,皱着鼻子,像只贪吃的小狗:“阿姐,好香啊,还要多久能吃?”


    也许是她太过 可 爱,陆琼只是见到便忍不住笑出声 ,把灶口里的柴减去 一根:“再等等,就 快好了。”


    不过 离姐儿哪去 了?


    听这话,陆萱避开视线,揪着门框上的木刺:“离姐儿回家去 了。”


    陆琼也没当回事,毕竟两家也隔得不远,如今回去 正好赶上用午食。


    红烧鱼多炖了会儿,汁水便吸走不少,不过 也更加香,她用筷子戳一块鱼肉,汤汁便顺势流入白嫩的鱼肉里,看着便很有食欲。


    放的调料足,陆萱也吃了大半碗饭,嘴边还沾着一粒米,随着她说话一动一动:“阿姐,我们在 这多待几日吧。”


    陆琼挑走一根鱼刺:“怎么突然说这事?昨日不还想念雪儿来着。”


    陆萱被问倒了,支支吾吾半天回不上话,只是埋头吃鱼肉。


    怕她被鱼刺呛到,陆琼也不为难她:“那便再多待一天,不然这铺子就 要易主 了。”


    得了允诺,陆萱脸上才挂着笑,安心吃起饭来。


    饭后陆萱又跑走了,陆琼在 家闲着无事干,便把家里的被褥带到院子去 晒,贴着被褥还闻到一股暖洋洋的味道。


    在 汴京就 没有停下 过 ,如今闲下 来,她便觉得浑身不舒服,便又去 别家串门,聊聊家常,还顺回来一些果子,几个 鸡蛋。


    吃过 晚食,陆琼跟陆萱又在 村口溜达,毕竟在 上元村可 没有丰富的“夜生活”,一到点,家家户户也都 灭灯休息。


    正当夜深人静,陆家院子却传来动静。


    “阿离姐?”


    陆萱背着背篓,提着绣鞋往院子走,路上黑灯瞎火,只有月光还有点光亮。


    离姐儿没回声 ,只把人拉过 来,还压着嗓音:“小声 些,别把你姐吵醒了。”


    “东西都 拿齐了?”


    陆萱点头:“备齐了。”


    离姐儿在 前边带路:“那走吧,我知道一条近道。”


    ……


    晒过 的被子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陆琼缩在 被窝里,睡得正香,忽地听见一阵动静。


    咚咚——


    “开开门,离姐儿在 你这不?”


    这是虞娘的声 音?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屋子里还暗着,只有窗边还透着一丝光。可 外边还在 拍着门,便也顾不得别的,匆匆穿上鞋便去 开门。


    头次见虞娘这么着急,也不知出什么事了。


    “离姐儿呢?”


    见陆琼出来,虞娘握着她的手,便要闯进屋子,一边找人。


    陆琼才发觉事情不简单:“离姐儿没回去 ?”


    虞娘虽然语气激动,说话还是清晰的:“下 午跟萱姐儿一块出去 后,傍晚才回来。这几日累我便早早歇下 ,起夜的时候想着离姐儿会着凉,就 去 看一眼,谁知人不见了。”


    被她这么一说,陆琼也发觉家里少了个 人,不只是离姐儿,陆萱也不知道跑哪去 了。


    大半夜的能上哪去?


    黑灯瞎火,若是不小心掉进河里,那可 怎么办?


    两人越想,心里就越不安。


    陆琼也坐不住,干脆翻出家里的油灯,是用铁制成的,价钱不高,如今还剩了点油,估摸能撑到天亮。


    两人分头找,虞娘去 离姐儿常去 的地方 ,陆琼就 沿着河边找。


    走到山脚下 ,还惊动了樵夫周,听到陆萱不见了,还气得说一长串话:“净会瞎跑,又是去 河边捞鱼,又是便也离家出走,一天天都 叫人操心。”


    带头去 下 河捞鱼的陆琼一声 不吭,只敢站在 一旁。


    到底还是担心人,樵夫周便寻了个 木棍,在 粗的一头绑上布条,还抹了点油,这样能烧得久。


    一直到天亮,还没见到两人的身影。


    这下 村里人也有不少跟着找,有些实在 没空,毕竟秋收就 忙不过 来。


    村里市集开得早,江素起床便去 买菜,还跟一位婶子买了点肉,打算回去 跟别的菜一起炒。


    刚付完钱,便听见旁人在 聊天:“昨晚离姐儿离家出走了?”


    “陆家小女也跟着不见了……”


    剩下 的话江素还没听完,便立刻回去 ,连装菜的蓝子还没来得及放下 ,便拉着刘婆子的衣袖。


    “会不会是因 为簪子的事?若是两人出事了可 怎么办?”


    刘婆子“呸”一声 ,斜眼看她:“说什么呢?这是跟你没关,别多管闲事,赶紧把肉洗了。”


    这下 江素也对她这反应失望了,不管刘婆子怎么说,冲进灶房把竹篮放在 桌上,随后又跑了出去 。


    “这都 什么事……”


    刘婆子把先前剩下 的竹编拿出来,刚编了一会儿,又划在 手指上,就 在 原先的伤口旁。


    不过 她也只是皱了下 眉,继续往下 编。


    可 怎么也编不好,心烦。


    刘婆子叹口气,把未编完的竹篓放在 一方 ,把锁住的木柜打开,里边都 是些调料和食材。


    盛出一碗米、两勺盐、半勺猪油,猪肉也切出一小块,剩下 的都 放回柜子里,还不忘上锁。


    刘婆子往外喊:“江笙,等会儿喂完鸡,把院里的叶子扫一扫,要是我们没回来,自 己煮粥喝,放点肉去 ,调料都 给你放桌上了。”


    收拾好一切,她也跟着出门。


    ……


    从陆家离开后,离姐儿跟陆萱两人便沿着小路上山,准备去 寻一些草药,等采完就 拿到汴京去 换钱。


    这山不高,只是小山坡,借着月光也能勉强看清路。等到了分岔路口,离姐儿也不确定走哪条。


    陆萱一时后悔跟着跑出来,苦着脸:“我们这是要迷路了?”


    又困又累,若是没跟来,这会儿还在 暖和的被窝里躺着。


    夜晚的风有点大,吹得旁边的树叶哗哗响,听得陆萱也跟着发抖,抱着自 己胳膊缩在 一边。


    离姐儿叫她别担心,陆萱还以为能有什么法子,就 见她找了块石头,抛向空中,尖的那头指向右边:“就 走这边。”


    陆萱:“……”


    上了贼船便不能下 去 ,只能认命跟在 后边。


    还真的阴差阳错,被她们找到一片林子,四周还长了几株眼熟的草药。


    “白术……当归……”


    陆萱一边碎碎念,一边寻找草药。


    离姐儿不认识几种草药,主 要还是靠陆萱,不然她今晚就 自 个 儿来了。


    见陆萱盯着一株瞧,便用胳膊肘碰了下 她:“这是什么?不就 是些野花……”


    “这好像是当归。”陆萱打断她。


    附近可 不止一株,离姐儿听得就 差高兴地跳起来,赶紧蹲下 跟着一块采,为了省时间,两人还用镰刀把整株都 割下 来。


    陆萱总觉得不对劲,但说不上来。


    等把这一片都 割完,两人也都 累了,本想着赶在 天亮前回去 ,结果靠在 大树下 睡着了。


    离姐儿是最先醒来的,还是被一阵刺眼的阳光照醒的,起初还没反应过 来,等看清了周身环境,便推了推旁边睡得正香的陆萱:“快起来……”


    陆萱还在 梦呓:“阿姐,我想吃鱼……”


    等彻底清醒时,两人都 着急忙慌地下 山,路上还蹭了不少泥。


    下 了山两人也不敢慢下 来歇息,一路小跑到乡道,却碰见了刘婆子。


    见到她,陆萱第一反应是躲起来,拉着离姐儿就 要往别处跑,便听见刘婆子很大声 叫住她们。


    两人的心都 颤了。


    站在 原地一动不动。


    刘婆子也赶忙走过 去 ,见两人衣裳除了脏一点,脸色还通红着,看起来并无大碍,才松口气。


    想到自 己找了她们一上午,心里又上了一股气,拉高了嗓音,好把两人训一顿:“你们半夜上哪去 了,叫我这个 老婆子好找。”


    看起来就 是个 恶婆婆,训得离姐儿两人跟个 呆木头似的。


    情绪本来就 紧绷着,还被刘婆子这么一吓,她们眼里便要闪出泪花。


    见人眼圈一下 就 红了,刘婆子也被唬住了,只能虚张声 势:“有什么好哭的……”


    剩下 的话也堵在 嘴边,因 为她见到虞娘正往这边赶,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而且后边还跟了一大群人……


    第42章 红薯粥


    不止是虞娘,还跟来 了陆琼、樵夫周,就连其他村民也循声 赶来 。


    见这么多人,刘婆子 也后悔自己 方才说这般大声 。


    樵夫周方才准备上山去寻人,便挂了把 锋利的柴刀在腰间,被这日头一照,发 出的光亮还险些 闪瞎了刘婆子 的眼。


    加上他脸上那道疤,还有不容忽视的气场,刘婆子 的气势都 弱了一大截,毕竟在村里就数樵夫周最难惹。


    刘婆子 被他凶狠地盯着,胆子 都 跟着吓破了,只敢弱弱说一声 :“这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方才碰见了。”


    最后还小声 叨叨:“谁知她们 还没聊几句便哭了……”


    虞娘也不管她是怎么回事,毕竟离姐儿她们 没事才是要紧事,上前摸着离姐儿的手,说不出一句话。


    离姐儿有些 心虚,一直低着头,一边又害怕她娘会责怪自己 ,还连累陆萱也跟着受罪。


    不过虞娘只是将她全身上下仔细检查了遍,见只是衣裳弄脏了,没有任何伤口,才松口气。


    眼眶倏地就红了,费劲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一句话:“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预想的责骂没有发 生,离姐儿才敢抬起头,碰上虞娘湿润的眼眶,心里一惊,又难受又愧疚。细细一瞧,才发 觉虞娘的脸色不好,眼底乌青更重了,也不知何时鬓角竟有了白 发 。


    可她先前从未在意 过……


    离姐儿吸吸鼻子 ,稳住气息,逐字逐句:“可是,我衣裳脏了,难洗。”


    虞娘笑出声 :“衣裳不难洗,从小到大已经洗过多少回了。”


    离姐儿也想起自己 过往的性子 ,也轻轻扬了扬嘴角。


    而陆萱原以为自己 阿姐也会这般,谁想把 自己 遭遇说出来 到会遭受嘲笑……


    陆琼眼角溢出泪水,有些 哭笑不得 :“所以你们 半夜去上山,就是为了把 这些 东西带回来 ?”


    说完还嫌弃地挑拣出像样的“草”?


    “当归,最重要的是它的根,你们 把 它的根留在土里,这是要做什么?”


    陆萱也开始懊恼,难怪当初总觉得 有些 地方不对劲,却不知道为何。旁边的离姐儿更是遭受打 击,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


    “夜袭后山”竟然拿了些 用不上的东西回来 ,还出动整个村子 的人找。


    真丢人……


    本来 还很紧张的氛围,被这一笑笑没了。


    周二娘也跟着找了一上午,得 知俩孩子 没事也能开得 起玩笑:“哎呦,你们 可要叫全村人笑话哩。”


    不过也叫离姐儿跟陆萱放松了些 。


    想着一夜未归,两人在外也没法弄吃的,陆琼便问她们 :“饿不饿?困不困?”


    离姐儿这会儿正愧疚着,还好面子 ,便腆着脸摇头:“不饿……”


    才说完,肚子 便顺势咕咕叫……


    “哈哈哈。”又惹得 众人捧腹大笑。


    就连虞娘也是一脸哭笑不得 ,却也很无奈,拍下离姐儿肩上的枯叶:“那我们 回家去,给你做好吃的。”


    离姐儿红着脸,轻轻点头,“嗯”一声 ,声 若蚊蝇。


    看热闹的人跟着散了,也赶着回家做饭去,耽误了一上午,下午也要做更多农活。


    方才众人的谈话,刘婆子 都 在场,一直拧着眉,直到他们 散去,才叹一声 赶回去。江素在一旁看得 一清二楚,不明白 她在纠结什么,喃喃道:“这又是何苦?”


    ……


    回去路上,陆琼觉得 是自己 过去太过纵容陆萱了,该给她一个教训,竟敢离家出走!


    可怜陆萱尚不知晓,回来 便去换了身衣裳。陆琼想清一切,便跑到灶房去烧水,洗热水也能缓缓紧张的情绪。又到灶台点柴,生火,往锅里放米、盐、水,还有半截红薯。


    时间紧迫,只能将就填填肚子 。


    说起来 ,她才是最累的人,没睡好便找了一夜,毕竟陆萱她们 好歹还在山里睡了。


    不过这两人也是心大,荒郊野岭也能睡着,也不怕野兽侵袭,若是运气不好……真不敢往下想。


    炉子 里的水比粥还快沸,陆琼用湿布巾搭在把 手上,倒在桶里,叫陆萱提过去洗洗脸。


    “你这绣鞋成什么样了……”


    陆琼用食指把 她的鞋拎起来 ,一脸嫌弃:“这是在汴京买的鞋,原本是碧青色,如今都 是土了,你这是用鞋来 采药了?”


    陆萱把 脸打 湿,一副听不清的样子 ,这是要装聋作 哑呢。


    陆琼想起自己 还没训她,摆起脸色来 :“下月的零钱都 没了。”


    还没说完,陆萱便抬头打断:“可是……”


    从上月起,陆琼隔几日便会给陆萱十文做零钱,每回都 是到手就花光,有点钱全买吃的去了,还总觉得外头小摊比陆记的糕点好吃。


    陆琼坚决:“没有可是,你今天只是运气好,若是在山上遇上毒蛇,你就回不来 了。”


    毕竟原身的爹便是这样去世的。


    陆萱也自知闯祸了,不敢再 反驳一句,默默擦干脸上的水渍,把剩下的污水倒在院子里。


    等她回来 时,陆琼已经把 煮好的红薯粥盛出来 放凉。


    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一直散发 出香甜的味道。陆萱的味蕾也很快被唤醒,屁股刚挨上板凳便拿起勺子 盛一口送倒嘴边。


    眯起了眼,长叹一声 :“好好吃……”


    陆琼怕红薯太少不够甜,还加了点糖,如今味道正好,软糯的红薯、暖暖的粥,吃进去瞬间觉得 被填满了。


    两人才吃掉一碗,便听见院子 里有声 响。


    江素推开木栅栏,手上挎着一个竹篮,盖着一片布,不知里边是何物:“想着你们 还没吃些 什么,便带了些 豆角、萝卜,还有一小块肉。”


    说完便揭开布,露出里面的食材,肉还很新鲜,带着些 血水,只是为何往这送呢?


    陆琼不敢收下,总觉得 不合适,再 加上昨日那般情形……


    江素也知她的顾虑,笑着解释:“阿笙也给离姐儿那送了一份,都 是阿奶给的,平日这些 菜都 是锁起来 ,不叫我们 碰的。”


    “且这萝卜啊,还是阿奶准备用来 做腌菜的,毕竟小雪也很快到了,便提前准备了些 。”


    陆琼不太信这是刘婆子 准备的,更像是江素为了“收买”她们 给的,不过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应当再 回绝了。


    见她肯收下,江素才松了松紧绷的肩膀,笑得 更真诚:“你在上元村还能待多久?”


    说着还扭捏起来 ,陆琼知道她是想问能不能赶上她的婚事,可离开陆记有些 时日了,再 拖着不走,早晚要出事,便婉拒了。


    江素收起笑,也明白 她在汴京还有许多事要做,便不再 为难人:“好,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


    送走江素,陆萱才从屋子 里跑出来 。


    陆琼提着竹篮,捡出一根萝卜来 仔细瞧,连泥都 被擦得 一干二净,背着陆萱道:“方才躲在门 后边偷听多久了?”


    陆萱皱着眉:“我们 明日就要走?”


    放下手中的萝卜,陆琼转头看她:“你还想在这待几日,怕你要闯更多祸,还得 我来 收拾烂摊子 。”


    这话一出便叫陆萱彻底闭嘴,乖乖低头跟着进屋。见她大气不敢出,陆琼嘴角勾起,久久下不去。


    不过江素给的萝卜真不错,今儿的晚膳也有着落了。


    虞娘家也有人拜访,便是江素的弟弟江笙,但更令人在意 的是另一层身份——刘婆子 的孙儿。


    与刘婆子 不同,她的两位孙儿都 跟儿媳像,长相清秀,说话也是温声 细语,但也没人敢当着刘婆子 的面调侃二人。


    说起来 ,也算是刘婆子 强悍的性子 护着他们 一家子 。


    可虞娘才不怕刘婆子 ,连着江笙也不给好脸色,拿着扫帚赶人走:“你来 做什么,害得 我家离姐儿还不够多?”


    江笙连连后退。他也不想来 的,可是阿奶那凶悍的眼神,谁见了不害怕,若是不来 ,今儿出去就别想回……


    “虞娘,这是给你的,别拿扫帚了。”


    他用带子 束起的长发 ,如今松了不少,急着躲扫帚的模样也叫人看了发 笑,格外狼狈。


    虞娘冷笑:“你帮我给她带话,赔她家的钱一分 不会少。”


    江笙有些 摸不清头脑,不过揭开粗布看一眼里边,都 是他爱吃的,便犹豫地道:“那这些 还要不?我阿奶第一次这般大方,连肉都 舍得 送人。”


    还提这事?


    就没见过这般没眼色的,虞娘都 被气笑了,等意 识到自己 笑了才收住嘴角,想着都 要赔这般多钱,拿她一点吃的也是应该。


    虞娘咳一声 ,面无表情:“那给我拿来 吧。”


    本想自己 独吞了的江笙:“……”


    直到江笙离开,虞娘才揉揉自己 的脸,总是木着脸,脸也会僵。很快又挑起竹篮子 里的菜来 ,茄子 、豆角、竟然还有肉……茄子 就跟肉一起炒,豆角先放着,其余的日后看着办。


    江素没耽误多少时候,比江笙先到家,远远望去便见到自家屋顶升起一缕炊烟。


    阿奶也在做吃的。


    刘婆子 身上系了墨蓝围裙,是她亲手做的,裙带也是从别的废弃布料里裁出来 ,倒也不违和。


    见江素回来 了便随口问一句,末了才矜持问上一嘴:“江笙哪去了?怎么比你晚回来 。”


    刘婆子 家离虞娘家更近,按理说江笙会是先回来 的,她自是生疑。


    江素接过她手里的竹刀,把 剩下的萝卜给切了,竹刀撞上菜板,噔噔响:“许是有事耽误了。”


    刘婆子 撇她一眼,一把 夺过竹刀:“碍手碍脚的,这不用你,你去看着火。”


    刘婆子 经常紧绷着脸,江素还非要调侃她,笑着:“那就当是阿奶怕我伤了手。”


    没多久,被她们 念着的江笙才迟迟归来 。


    第43章 醉仙楼


    因 着二人的“离家 出走”,离姐儿打断簪子这 事 也有了解决的余地,刘婆子也没再咄咄逼人,没再提何时还钱。


    陆琼在上元村的日 子也很 快过去,如今二人也不得不动身返回汴京。


    临走前,陆琼还仔细打量一遍院子、屋内以及灶房,原先 的柴依旧没干透,犹豫过后 ,还是决定放回柴堆里,说不准下次回来便能点着了。


    “阿姐,车夫已经来了,还有虞娘、离姐儿,都在等着……”


    院外传来陆萱清脆的声音,陆琼应了一声好,才轻轻把门关上。


    意外的是,樵夫周也来送行。


    陆琼想起之前的话,不好意思道:“周叔,忘了给你带吃的的……下回一定记得给你带。”


    说到后 面,她都有些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樵夫周见她像只鹌鹑一样,不敢抬头看他一眼,觉得好笑,不过面上看不出表情,风吹起他发丝,遮挡了半边脸:“你还是先 照顾好陆萱,别叫她在汴京里半夜跑出来,听说城里有宵禁,会 抓人。”


    “这 两 年早没宵禁了,”陆琼忽地笑起来,打破沉寂的氛围,“周叔也得跟人多聊天,不然 连城里变了点都不知。”


    樵夫周也不说话,饱经风霜的脸上,一双犀利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陆琼被看得发毛,懊悔自己竟然 敢去惹毛他,轻咳一声,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朝着虞娘道:“若有事 ,可以找找周叔帮忙,再不行,还能叫别人进 城里给我稍个 信。”


    “离姐儿也是……”


    短暂相处了几日 ,便要面临分别时,心里也会 格外低落。


    离开前,陆萱还附在离姐儿身上说了几句话,直到车夫催促才肯向 众人挥手。


    路边的谷子都被收净,原先 是金黄一片,如今变得空荡荡,徒留村民赤脚在地里翻土,等待新一轮的播种。


    伴着风,二人也渐渐来到熟悉的城门。


    街上百姓也换上稍厚的衣裳,也有人只是在外头多套了一件长衫,不求华丽,只求暖和些。


    一下换了新环境,陆萱还不适应,刚下地便愣在原地,直到闻见街上胡饼的香味,才发觉早已饥肠辘辘。


    扯了扯陆琼的衣袖,有些期待:“阿姐,我想吃些东西。”


    在汴京小半年,她们一般都是在家 或是陆记解决吃食,很 少在外头吃,如今也是起了新鲜感,想起到酒楼吃。


    因 着今儿要赶路,陆琼整夜辗转,偏偏就是睡不着,如今也正是累了,需要找地方歇脚。


    “那去醉仙楼看看,正好离这 近。”


    醉仙楼,其 装潢如其 名,外边琼楼玉宇,内也大有乾坤,还为 不同酒附上新名,例如将桂花酿称为 “广寒玉液”,还有别的“清若空”、“十洲春色”、“流香”,诸如此类。


    二人刚踏入酒楼,便听见四处传来杯酒碰撞声、谈话声。


    “客官,当心脚下!”酒楼里小厮左手托着一个 盘子,右手提着酒壶,还能分神招待新进 来的客人。


    大堂中央起了台子,帷幕连到酒楼最顶端,听闻这 处皆是些瓦舍常见的技艺,如今台上还请人演曲子。


    这 钱花得值。


    一楼座无虚席,她们便被人带到二楼,点了醉仙楼的招牌拆,还有两 份熟水。


    陆琼在研究四周环境,二楼的席位与旁边用了屏风遮挡,却也不影响观赏大堂的表演。


    小厮上新茶,倒满两 个 茶杯:“客官慢些享用!”


    赶了一会 儿路,两 人都有些渴,也不管新茶多烫,吹两 下便试探地饮了几口。


    “阿姐!你看那人是不是杜哉!”陆萱忽地扯了几下陆琼的衣摆,激动地指着下边看。


    杜哉?


    陆琼疑惑,循着方向 望去,那人有些眼熟……好像真是杜哉?身旁说话的是方才的小厮,不过看两 人谈话的姿态,不像是在招徕客人。


    杜哉又是为 何会 从醉仙楼出去?


    难不成除了在她这 做“推广”,还在别出开展了新业务?


    没了看头,陆萱便撑着下巴,呆呆望着楼下:“说不准,毕竟他近来还在给人讲故事 。”


    陆琼倒起了兴致:“这 你是从哪儿得知的?”


    “盼儿说的,”陆萱无聊地往嘴里塞了块点心,“好似今年三月起,杜哉就在汴京到处跟人讲故事 ,这 一带小的都知道他。”


    陆琼点点头,若有所思,杜哉确实一直在挣钱,倒也不知一个 小孩,要这 般多钱做什 么。


    很 快她也没空去想,别的小厮已经把菜给上了。


    第一道是茴香汤,再就是荤菜川芎蒸子鸡,还有香橼饮、杏仁豆腐。


    茴香汤加了豆腐、肉、鸡蛋,味道清爽,也不失鲜甜,在秋天品尝倒也有不同的滋味。


    陆萱爱吃肉,先 尝了蒸子鸡,一股草药味便涌上来,立即皱着一张脸:“好浓的草药味……”


    “川芎味道不算重了,你是没尝过花旗参鸡汤,那才叫一个冲。”陆琼也尝了块加了川芎的蒸子鸡,吃尽兴了还眯起眼来。


    这 川芎蒸子鸡是碰不得了。


    陆萱叹气,幸好后 来还添了道杏仁豆腐,至少能不挨饿。


    醉仙楼的点心也不错,陆琼打包了几份带走,待会 还要去金娘家 把雪儿接回来,毕竟也总不能每回都带陆记的吃食,感觉有些寒碜。


    金娘在院里歇息,她前些日 生意好了些,学人找裴玉打了把躺椅,没事 就躺在院子里,霜姐儿便在一旁跟雪儿玩。


    霜姐儿坐在地上,摸着雪儿的背,抬头看向 金娘,不解:“娘,你说雪儿的毛为 何这 么滑,比别的小狗都好摸。”


    “这 是琼姐儿她们养得好,没人养的野狗身上都没肉……”


    霜姐儿才六岁,但她已经知道野狗的意思,没有爹,也没有娘,更没有屋子住,还会 被人欺负。


    也有人有爹娘,可还是会 被打。


    雪儿忽地凑到她怀里,叫一声:“旺……”


    霜姐儿便很 快忘记那些事 ,把雪儿叫进 屋,打算给他喂点吃的。


    “金娘!”


    金娘睡意朦胧,好似听到了有人在唤她,倏地睁眼,已是黄昏了,身上还盖了件衣裳。


    回过头去,便见霜姐儿蹲在门槛前,朝她笑。


    等陆琼进 来,二人才开始寒暄,聊起家 常,譬如近来天气转冷,多添些衣物,还有新带来的点心……


    金娘对吃最是上心,笑得也更加欢了,还聊起裴家 来:“听说裴家 小郎君近来在四处收徒,中秋那几日 可是接了不少单子,如今热手得很 。”


    裴玉也才十八,身上便是有一股狠劲,像野草一样不断生长,一有机会 便拼命往上攀,有如今这 番成就也是应当的。


    陆琼也附和几句。


    随后 还聊起裴玉的爹,说是中秋那日 回来了,不过又吵起来了,说是还带回了一个 人,惹得杨三娘把整个 家 搅得天翻地覆。


    裴玉这 几日 为 了寻清静,在外头租了间房,还把杨三娘的女儿裴丫带走了。


    陆琼没想到他这 人想得挺周到,只评价一句:“还算好心。”


    金娘也点头:“好在裴玉愿意把丫丫带走,不然 整日 见爹娘吵,长大了可怎么好。”


    ……


    夜里的汴京依旧灯火阑珊,趁着月圆,这 几日 游画舫的人只多不少,州桥上更是人挤人,若不是有街道司的巡吏在管控,怕是要出不少乱子。


    陆记这 几日 的生意一般,许是少了掌柜的缘故,也可能是中秋后 众人对月饼的热情退去。


    还是杨姐儿在打理 ,雇了两 个 帮工,一个 招徕客人,一个 替她打下手,备菜、蒸点心、看火,最为 重要的和面杨姐儿还是亲力亲为 。


    方才帮厨的小娘子没洗净手便碰了碗,被杨姐儿看到了,便训斥一番:“灶台的一切都需工整、干净,不得有任何污秽……”


    身后 忽然 传来一阵笑声。


    杨姐儿本有些气,可这 笑声好熟悉?转过身去,果真是小娘子回来了,语气激动:“小娘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这 几日 我是睡不好也吃不好,打理 店铺可太难了。”


    见她情绪转变如此之快,陆琼笑出眼泪:“可方才我还以为 是谁在店里训人呢?原来是杨掌柜,可真是有本事 !一点也看不出难的样子。”


    杨掌柜……不,是杨姐儿也腼腆起来:“这 也是按照小娘子嘱咐的来,不算什 么。”


    陆萱见她这 般扭捏,也在一旁偷笑:“阿姐,你就莫打趣杨姐儿了,就快要抬不起头了。”


    等店里一忙起来,这 事 才算过去。


    穿过州桥,贺玄清一路负着手,连连叹气。方才与友人在汴河说起前几日 的秋闱,委实是有些惆怅,本还有自信,可聊完后 ,总觉得有些地方发挥失常了。


    走进 陆记,便看到眼熟的小娘子,才算是有了几分高兴。


    陆琼也认出他,是她在龙津桥摆摊的头一位客人,后 来也跟着到陆记,可不知为 何,这 几月却很 少见他。


    听她这 般问,贺玄清也笑:“陆掌柜有所不知,这 月初九到十五正是秋闱的时间,前段时日 便也是被耽误了。”


    陆琼懂,这 是闭关去了。


    不过,谢洵好像也要参加今年秋闱来着,为 何他就这 么闲,三天两 头便能来一回,总不能是真的喜欢吃吧?


    贺玄清还在不停解释:“……下月初,考试结果便能出来,近来也是忧虑不断,先 是恐发挥不当,再是怕辜负家 中长辈的期望……”


    原来不论是古人,还是后 世的学生,都会 焦虑啊。


    第44章 陶瓷锅


    昨夜没来得及盘点账本,今儿陆琼便早早来到陆记,翻开账本,发 觉近来好似挣了不少?


    “七月十二,酥山二十六份……八月初二,酥山二十份,杨梅渴水三十份……八月十七,酥山两份,粥点二十份……”


    近来酥山、冷元子还有一系列渴水卖得愈加少,反倒是粥饮卖出许多。


    还没仔细想,便听见“哐”一声,回 头见是杨姐儿把切过肉的竹刀收起来,换一把洗净的刀来切胡瓜。


    先 前便跟她提过,切肉食的刀具应当跟素食的分开,当初杨姐儿还不理解,觉得麻烦,好几回 还忘了。


    看起来如今也习惯了,见她终于把自 己的话听进 去,陆琼也觉得欣慰。


    账本还摊开在眼前,她把手 撑在下巴处,指尖也跟着一点一点敲打着脸颊。


    雇的帮厨还在,也没有叫他们提前走,毕竟是花了钱的。不说手 艺如何,至少叫她们不那般累了。


    可现在面临新问题,天冷有什 么应景的吃食?


    凡是要用冰的都从菜品里取消了,如今也该添新样式了,还得是吃了便叫人觉得暖和的。


    正想着,孟升便径直走来,指节敲敲木柜板:“陆掌柜,来一份鸡丝肉粥!”


    陆琼被这一声拉回 现实,合上账本,才笑着招徕:“近来可是太忙了,自 打乞巧过后,就再 也没见过。”


    孟升挠挠头,高大的人也有了娇羞样,黝黑的皮肤透出一点红,乐呵呵:“有事耽误了……”


    看这模样,是有喜事?


    “好。”陆琼也不打趣人,转身 跟金娘说一声,便把孟升带到靠后门的桌子。


    桌上还有些未擦干的油渍,许是帮工偷懒了。


    趁孟升没注意到,陆琼先 撤下腰间的布,迅速一擦,随后若无其事收在手 里:“可要上新茶?”


    孟升摆摆手 ,仰头大笑,声音沉闷如滚雷碾过胸膛:“不要茶,这种 天得喝酒才尽兴!”


    陆琼便应他要求热了一壶梅子酒,店里的酒都不烈,只要克制些,小酌几杯也不会醉。


    等店里人更多,陆琼观察发 觉,点粥食的意外多,这叫她想到后世的“粥底火锅”,若是能搬到陆记来,也不知受众如何?


    干脆去订做几个“火锅”试试。


    从前的人吃火锅所用的锅主要是用青铜制成 的,多为贵族使用。


    等到汉代与唐代,陶土以及瓷土烧制而成 的陶瓷锅更受欢迎,价格更低,平民百姓也能享用起,到了宋朝便更不用说。


    陆琼趁着闭店,打算寻人订做两个,本以为要费些时日,未曾想已有现成 的,不愧是走进 市井小民的吃法。


    掌柜指着一批陶瓷锅,细细道来:“这出自 耀州耀,虽比不得汝窑,却也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好物,毕竟咱也不能跟官家比啊。”


    陆琼点头,伸出手 贴到锅壁上,摩挲几下,外壁光滑。


    像掌柜说的汝窑,也只有皇室能用,还不准民间仿制,外头买的,不是假的便是要掉脑袋的。别的还有定窑、龙泉窑,不过都是文人士大夫在用,样式文雅,放在她店里画风不搭。如此下来便只有这耀州窑的合适。


    最后先 买下两个,陆琼跟掌柜付好定金,便说好第 二日托人送到陆记来。


    这一条街离州桥有些远,更靠近虹桥,亦是商铺林立,因着离城门近,客栈也更多。


    陆琼沿着街巷走,转角便在一家客栈遇见裴玉,真 的带了一位学徒帮手 。


    许是帮客栈打了几套木具,样式繁杂,比以往的都要精致,且客栈的小厮也出来帮忙,几人小心翼翼,生怕磕到碰到了凳腿桌脚。


    裴丫也带在身 旁,也不哭不闹,手 里抓着一块梨花膏,时不时嘬一口,黏在手 心了,便直接舔干净。


    有些乖,比小时候的陆萱乖多了。


    裴玉刚搬完一趟,出了一身 汗,怕裴丫觉得无聊,便在她前面蹲下,替她挽起贴在嘴角的碎发 ,点了点她鼻子笑她是只小花猫。


    “怎么吃得满脸都是糖渍,黏糊糊的。”


    裴丫只会笑,双眼弯起来像小月牙,把剩下的半块沾满口水的梨花膏递到裴玉嘴边:“咯咯,糖……”


    都是口水,还泛着光,裴玉下不去嘴,身 子不自 觉往后仰,推开裴丫的手 ,才迟疑道:“我 不饿,你 把剩下的都吃光,就带你 去吃上回 的角子。”


    听到他不吃,裴丫也没失落,一口塞在嘴里,这突然的举动把裴玉都吓坏了。


    “小心些,别噎到了……”裴玉剩下的话都堵在嘴里,因为裴丫很快便把糖嚼干净了。


    他不懂,还是说孩童的牙口都这般好?


    裴丫吃完梨花膏,还张大嘴给他检查,随后用黏糊糊的手 拽了拽裴玉的衣摆。


    裴玉也不在意弄脏了衣裳,对上她眼睛,轻声问:“怎么了?丫丫。”


    裴丫手 指还拽着他衣裳,纠结了一小会儿,才慢吞吞道:“角子,给娘……”


    看她期待的眼神,裴玉也知道她是想杨三娘了,毕竟出来好几日了,只是没想到她这段时日还能乖乖待在身边。


    不忍心叫她失望,裴玉轻轻掐了下她的脸,哄着道:“等明日可好?届时不止带上角子,还有别的……”


    一长串话下来,裴丫也不能全都听懂,只知道今日不能见到娘。眼里立刻淌出泪水,像掉串的珍珠,一滴滴迅速往下坠,最后还是没有再 提起这件事。


    裴玉牵着她的手 ,吐出一口气,也不知明日该如何应对。


    ……


    陆琼并不知道裴丫后来哭了,按往日常走的路线回 到巷子里,路过裴家,还听见不小动静。


    许是又吵起来了,昨日便闹出不少笑话,不知今日又是在闹哪一出。


    她便摇摇头,一路提起裙摆,避开青砖的缝隙走回 去。


    推开门便见邻家的枣树结了不少枣,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树枝,说不准过几日她们家也能来个丰收!


    忽地背后传来开门声,陆萱正提着小半桶水回 来,许是一路洒了不少……


    她气喘吁吁,额上还冒了不少汗,脸蛋起了红晕,刚跨进 院子,便松手 把桶放下。


    “阿姐!太累人了,前几日在家里头走两步便能到井里打水,如今还要跑这般远,累人……”


    井……


    陆琼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随后才开口:“那我 们这几日就换一个新院子,这里确实不太方便。”


    如今还好说,若是等天更冷,还下着雪,去别处打水便更加不方便。


    陆萱先 是呆住,再 是睁大眼睛,一双星星眼看着陆琼,压抑着语气里的激动:“当真 ?”


    陆琼笑她:“这还能有假?”


    兴奋过后,陆萱又冷静下来:“可我 们还有钱吗?”


    阿姐说要去订新的锅,还不止一个,这便要花去不少钱。且施三娘要的租金不少,每月便要花去五两银子,若是再 换一个好一点的院子……她们还会有钱?


    想到她跟阿姐可怜兮兮,拿着一只破碗,站在街上跟人讨钱的样子,便打了寒战。


    不行,可不能叫阿姐把钱都败光了。


    为了避免留宿街头,陆萱坚决摇头:“阿姐,如今我 们才有点余钱,不能这般随意花,铺子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棉衣不买了?取暖用的炭也不要了?还有街道司的公凭,过两日还得去续……”


    陆萱小嘴叭叭,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陆琼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按她这思路,以后她打理铺子得亏不少钱。


    “这事你 就不必担心,我 们钱只多不少。”


    怕她继续念经,陆琼赶紧把人叫进 去,毕竟水缸还等着她们“喂饱”呢。


    本来说好次日才将 陶瓷锅送来,结果到傍晚的时候,掌柜便提早叫人来了。


    跑腿的小厮笑道:“咱家掌柜怕你 们急用,听说你 们铺子开张了,便叫我 们赶快送来。”


    是这般说,却也是怕陆琼反悔,早早把剩下的账结清了才安心。


    不过他们也细心,搬运的时候格外小心,听陆琼吩咐放在靠墙的两张桌上。


    陶瓷锅上边隆起,方便烟从下往上出,烟管四周是凹槽,便是蒸煮食物的地方。下边夹层有一个洞口,可以直接往里加炭,也可以在一开始便把炉子端起来,慢慢调整炭火。


    实用也不大重,两个成 年女 性便能合力抬起。


    等食客到店,见到桌上放了这样式的锅便开始好奇:“掌柜这是要开‘暖锅’,还是做拨霞供?”


    陆琼笑而不语,等食客猜了个遍,最后都不耐烦了,才说出答案:“是粥底火锅!”


    在座的除了她便没人知道这是什 么东西,不过想着过往做过的新奇菜品,都越发 好奇了。


    常来的婶子问:“要何时能吃上?”


    陆琼见众人反应不错,也更加高兴,满意地笑:“这陶瓷锅刚到,还没开锅,最迟明晚,届时要是人多了,说不准大家还要等些时候。”


    还有不少人追问,等她耐心说了好几回 ,食客才乐意散去,也不知有几人把这粥底火锅挂在心。


    亥时一到,陆记准时闭店,可隔壁的施三娘却进 了店里。


    陆琼还在研究陶瓷锅,便被这意外的客人吓了一跳,杨姐儿和陆萱也跟着忧心忡忡。


    此时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为了铺子的事来?


    第45章 钱掌柜


    因为施三娘的到访,店里气氛一时陷入沉寂,她们 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陆琼更是皱眉,店里才 有起色,正是挣钱的时候,难道就要就此中断?


    她把陶瓷锅摆正,走向施三娘,面 上笑道:“三娘今日前来所为何 事?”


    不 想提铺子的事,也不 敢提。


    却 没想施三娘只是笑一声,说是见她前几日不 在以为是出什么事了,便好奇来问问。


    陆琼这才 松下紧绷的身子,笑得也更为真诚:“只是回家 一趟,耽误了几日。”


    施三娘若有所思,不 经意间还瞥了一眼陆萱,才 转回视线笑道,莫名多了一股些亲切:“陆掌柜的家 必定是个好地方,才 叫你们 日日记着。”


    不 知是不 是陆琼的错觉,总觉得施三娘一直往她头上瞧,可是有什么奇怪之处?


    且施三娘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却 只是夸她今儿 打扮好看。


    这是为何 ?


    陆琼一直云里雾里,不 明白施三娘是何 意,但她如今也算是“房东”,惹不 得,便笑着收下她的夸赞。


    施三娘还问起上元村的风光,有何 风俗、有何 过人的吃食。


    说到上元村,陆琼的笑也从眼底漫到眉梢:“汴京之外,所见风光并无不 同 。不 过是心中对此地有几分怀念,说不 上有何 过人之处,到底是有想念的人在。”


    也不 知是哪句话触动了施三娘,眼底竟有些湿润?


    施三娘最后留下一句:“若有机会 ,来日定要好好到此地拜访。”


    待她离开,躲在一旁的杨姐儿 才 肯出来:“三娘来这就为了与你聊天 ?你们 何 时变得如此亲近了?”


    陆萱也突兀地道一句:“我还以为她要来把我们 赶出去 。”


    赶出去 ?陆琼不 解,低头看她:“谁告诉你她会 把我们 赶出去 ?”


    陆萱自 知说错话,赶紧捂住了嘴,只露出一双无辜的圆眼,直溜溜盯着陆琼看,嘴里含糊不 清:“我才 不 会 出卖离姐儿 的……”


    陆琼无力扶额,怎么会 有这般“机灵”的人。


    杨姐儿 倒是没留神听她们 的谈话,学陆琼把手撑在下巴处,一边摩挲着:“这施三娘可是在打探消息?”


    又一个机灵鬼,陆琼也不 想知道杨姐儿 口中的“消息”是什么,把人叫回去 :“时候也不 早了,如今再不 回去 天 更晚了,到时黑漆漆一片,怕你找不 着路。”


    杨姐儿 最怕黑,一听到摸着黑赶路,哎哟一声,先前说的话便也记不 得,最后再把店里一切都 盘点仔细,便跟她们 告别。


    陆琼二人也没多耽误,在杨姐儿 离开后便也打着灯笼回去 。


    一到夜里,陆家 院子便一片寂静,随后才 传来脚步声。


    两 人跟雪儿 玩一会 儿 ,便各自 回到卧房里。


    如今陆琼卧房新添了不 少家 当 ,先前找裴玉打了两 套梳妆台,另一张在隔壁间。正中央靠着一面 铜镜,映出她那张清秀的脸,头上插着一支发簪。


    借着桌边的烛光,陆琼把这簪子拆下来,捧在手心,阖上眼细细摩挲。


    今日施三娘反复打量的许是这只簪子。


    可这与三娘有何 关系?


    陆琼弄不 明白,便把簪子收到木匣子里,合上,换身衣裳便上床歇息。


    身上盖的还是从上元村带来的被褥,熟悉的气味令人安心,她蹭了蹭被窝,很快便渐渐入睡。


    好似还做了个梦,梦里有一男一女在争执,陆琼站在一边,想要叫住他们 却 是徒劳。


    ……


    今儿 可是重要的日子,陆记上下、里里外外全都 开始忙活,两 位帮工也在做些简单的琐事,端盘子、泡茶、洗碗、收拾残羹……


    陶瓷锅昨儿 便用开水泡过,里外全都 洗过,不 放过任何 犄角旮旯。


    陆琼在灶房掌勺,锅里煮着米粥,一边给杨姐儿 传授经验:“粥底火锅,最重要的便是粥底。如何 熬好一锅粥?便是要看熬的火候、时候,至少得熬上一两 个时辰……”


    一锅白粥,并无什么稀奇,杨姐儿 在一旁点头,心里都 记着。


    为了让“粥底火锅”打出名声,陆琼还花大价钱买了一批螃蟹、猪下水、还有各式各样的肉,最后是些素菜,还叫其中一位帮工来切成小份。


    陆琼手下的刀也为停过,切肉切得手腕疼,啧一声,可真不 容易,若是没有别人帮忙分担,还要更累些。


    忽地,她感觉背后一凉,原来是杨三娘悄悄靠过来,还避着旁人小声贴在她耳边道:“方才施三娘又往这边瞧,许是看我们 在推新菜品,她也想偷学……我们 得防着她些……”


    施三娘?


    陆琼不 解,放下竹刀回过头问她:“三娘的铺子不 是快午时才 开业,今儿 怎么这般早了?”


    “哎呦,小娘子怎还如此迟钝,人家 这是要偷学!见我们这什么卖得好便要学去,且自 打她来,我揉的面 皮都 没人吃了……”


    陆琼也不明白她到底哪来的这么多奇怪的想法,还偷学?


    这地儿 本来就小,如今还塞了三个人,便催着她到别出去 :“杨姐儿 ,这蘸料还没调呢,快去 备好,客人可是要来了。”


    店里只余下切菜声、粥水咕噜沸腾声、食客谈话声、还有人险些把自 己烫着了……


    不 只是昨夜的食客前来,就连钱掌柜也闻声赶来,还带来了一批看热闹的行人。


    钱掌柜是附近食肆的领头人,回回出了菜品,都 会 风靡汴京一时,可近来竟多了一位小娘子跟他争风头。


    他可不 得好好瞧瞧。


    对于汴京的百姓来说,也许一辈子也见不 着一回圣上,却 不 能不 知道厨艺高超的钱掌柜!更不 能没吃过他做的菜!


    据传钱掌柜祖上是御膳房的厨子,留了一本薄薄的折子。有人还不 小心瞧见过,这折子写的都 是秘方!


    一般厨子的形象都 是敦实健壮的,可钱掌柜不 同 ,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更像是别处的病弱书生,也许还是个药罐子。他还为人和善,虽有如此作为却 不 到三十,现如今还未曾娶妻,孤身一人。


    旁边的食客如今一脸谄媚:“钱掌柜,你也是来瞧瞧这陆记的新品?”


    钱掌柜自 是笑:“恰好路过见这排满了人,一问才 知是有什么‘粥底火锅’,便有些好奇。”


    他才 不 会 说,是想知道争他风头的是什么厉害人物。


    见陆琼当 中把熬烂的粥端出来,还把米捞出来,只剩下一锅纯白的米汤?


    钱掌柜默默摇头,不 过还是接着看。


    陆琼可不 知道风靡汴京的大人物在一旁审视她,尽心做好手中的事,把螃蟹洗净,钳子剪开,放在盘中备好。


    还有旁的食材也被帮工端出来,依次摆在最靠外边的桌上。


    陶瓷锅掀开,早已放了不 少炭,打火石就着干草很快点出一小团火,哗的一声炭便猛地烧着。


    不 过这粥亦是热的,很快便能把食材倒进去 。


    陆琼捧起一碟螃蟹:“这粥底火锅下菜的顺序也有说法,先下蟹,再下肉,后下素……”


    本来还以为众人会 等得不 耐烦,毕竟这也要一定时候才 能熟,可这蟹的香味一直往外散,就是街对面 也能闻着。


    一行人都 吞了吞口水,盯着那咕咚着的蟹,不 敢分神。


    等全都 下好,陆琼便盛出几小碗来,还不 停冒着热气:“可有人要先来试吃一份,这一锅都 不 要钱。”


    食客也习惯了上新菜品便试吃的活动,都 攥紧拳头,准备夺下这一份。


    谁想竟有人先出声。


    不 过见是钱掌柜,旁人也没了怒气,都 推举他作为试吃的第一人,毕竟钱掌柜不 仅厨艺好,嘴也挑,遇见不 合口味的菜品,定要狠狠挑刺。


    陆琼知道这位郎君厨艺不 错,加上众人都 乐意,她也难得不 用费心思选人,便笑着递上粥:“那便请这位郎君先品尝!”


    钱掌柜见她这么自 信,心里冷笑,笑一声:“多谢陆掌柜。”


    碗里配了勺子,桌也有蘸料,不 过他偏不 用蘸料,在他看来,唯有原味才 能吃出这食材到底是好还是坏。


    他先盛一勺粥,送到嘴边就能闻到一股厚重的香味,蟹香、肉香……明明很杂乱,却 意外地交融在一起。


    而且味道也很鲜,比意向中要好很多。


    见他吃了好几口,却 半天 不 说话,旁人也揪心得不 得了。


    这到底是好吃还是不 好吃?


    在众人炽热的目光中,钱掌柜缓缓放下碗,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在指尖擦几下,叠好手帕才 不 急不 慢道:“这粥……”


    不 好吃?


    陆琼也挑眉,看着他一言不 发。


    吊着众人的心,钱掌柜才 把话接上:“这粥的火候不 够,还需再多熬一会 儿 ……蟹也选得不 好,这羊肉膻味太重,还有萝卜切得太薄……”


    “不 过味道还不 错,可以一试。”


    这气断的,把陆琼也吓一跳,不 过他也确实把问题指出来了,并非挑刺。


    虽不 知道他是谁,陆琼也虚心接受,笑道:“时间仓促,还未来得及好好准备,若有机会 ,下回定不 叫钱掌柜失望。”


    钱掌柜也回笑,只是笑意不 达眼底:“并非如此,时间仓促不 是借口,若是有心,应当 叫前来的每一位食客都 不 失望。”


    陆琼才 没被他的话激怒,不 打算跟他掰扯下去 ,把剩下的火锅都 分出去 ,也拿下了一批新的食客。


    第46章 新宅子


    陆记的好生意一直持续到夜里,就是下午也难得没有闭店歇息,而陆琼也不止一次捶腰感叹:“幸亏还留下了两个 帮工……”


    许是因为席位一直紧张的缘故,竟有些“饥饿营销”的意味,食客都愿意排长队来等。不止是锅不够用,食材也短缺,她低估了食客对美食的疯狂程度。


    杨姐儿更是不敢歇手,对着陆琼“抱怨”:“今儿可累人,我的手脚就没停下过。”


    又故意探出头去,见三娘那不如往日般热闹,她忍不住得意笑:“这下总算把她风头挤下去,算是争了口气 !”


    店里不停有人叫掌柜,杨姐儿还在这“诉苦”,陆琼听了直摇头,不过这也算是幸福的苦恼。


    “陆掌柜,你这店里可容不下这般多人了,不打算扩张下铺子?”一位吃完粥底火锅的食客问道,因喝了点酒,脸上还浮起一圈淡淡的红晕。


    陆琼数了数眼前的铜板,将近一百文,手一刮,全都“哐当”一声掉进钱柜里。


    拍了怕手心,她才 对着食客笑:“等日后有钱了再说,何况还得靠郎君支持本店!”


    食客听了这话 ,心里也升起一股满足感,谁不爱听夸赞的话 ?这下可是说到他心坎里去,对陆记也更是喜欢了。


    心下决定要把陆记介绍给更多友人。


    等食客散去,已是子时,也比平日都晚了一个 时辰,店里只剩下累极的几人。


    杨姐儿更是夸张,直接摊在椅子上,仰着头,没有下午那般的得意,只是叹气 :“再也不要了……太累了……”


    陆萱也累得不成人样,靠着墙便 能睡着。


    只有两位帮工还在尽职尽责,把余下的桌子都擦净,污水也给倒了。


    坐在椅子上歇会儿,陆琼才 把账本翻出来,今儿的进账是昨儿的三倍多,还要减去成本,不过这样下来也有差不多有两倍的利润。


    往日看得眼花的账本,如今也变得可爱起来,尤其是一页页翻过,意味着钱也更多。


    鉴于这回“粥底火锅”的热潮许是会持续几日,陆琼也决定多雇几天帮工,还给他们涨了钱。


    等他们都离开,陆琼才 把睡得正香的陆萱叫起来:“还不起来?有炙羊腿吃……”


    “羊腿……在哪?”


    陆萱睁开眼,还未完全清醒,魂儿也是飞的。


    陆琼摸摸她的头,笑她:“梦里有,赶紧走 吧,再不走 明 日起不来。”


    回去得比往日晚,加上天冷,街上便 也更冷清,不过勾栏瓦舍、酒楼画舫还是在夜夜笙歌,热闹极了。


    她们互相挨在一起,取着暖一路笑着回去。


    等快到院子时,陆琼发觉不对劲,院子外怎么坐着一个 人?


    “阿姐?”陆萱害怕,想到些什么吓人的事,扯了扯陆琼的衣摆。


    陆琼伸出手指,“嘘”一声,便 踮着脚,提着灯笼慢慢走 进去,几乎没有声响。


    那人好似感觉到了,猛地一抬头,许久未见光,还用手虚掩住眼睛,直到看清人,才 惊喜叫出声:“小娘子?你可算回来。”


    陆琼也才 看清这人的脸,不敢置信,随后迟疑道:“阿戈?”


    在决定换一处宅子后,陆琼便 趁机去百牙阁找了一回阿戈,当时只说尽快帮忙寻,没曾想这般快便 有结果。


    虽离这有些远,租金也比原来贵一,正好二两,不过院子大上许多,还有一小块地适合种菜,也挖了井,灶房、水房、茅房都齐全,还算符合她的预期。


    阿戈坐在灶房旁的八仙桌前,方 才 等了不少 时候,如今才 有空饮水,润润干燥的口舌:“这不是碰巧了,给我找到了,还有便 是……”


    “便 是什么?”陆琼指尖摩挲着杯壁。


    阿戈犹豫不决,最终挠挠头:“就是小娘子能否尽快搬走 ?我这还有别的客官找上来,想要住你这的宅子。”


    陆琼也能理 解,只有业务多,才 能拿到更多钱,不过最近陆记正忙着,还得拖几日才 得空,便 说了个 时日:“三日后可行 ?近来有事腾不出时日。”


    就算太迟,阿戈也只能应下,不过也总算是能给另外的住客答复。


    后来几日忙着招待食客,陆琼还抽空去看了一眼新宅子,院外石阶干净,未生有苔藓,院子里也没有杂草,屋内的大物 件都早已搬空,只剩下些不要紧的杂物 。


    “阿姐!”陆萱围着整个 院子跑,不知见了什么,噔噔噔跑过来,身 后的裙摆也扬起来。


    陆琼也慢悠悠走 着,叫住她:“可是见了什么?这般高兴。”


    陆萱一脸激动,眼底的欢喜就要溢出来:“这有一颗枣树,还结了不少 果!”


    枣树……邻家便 有一颗枣树,也不知道是这边的甜,还是邻家的甜。


    离开通济坊时,最舍不得的人便 是霜姐儿。


    她蹲在地上,摸着雪儿的头,眼里的泪一滴滴往下坠,雪儿也乖乖蹭在她怀里,这下便 直接哭出来:“就不能不走?”


    陆琼被她眼巴巴盯着,心生愧疚,却 不知道怎么哄。


    金娘则觉得丢人,把霜姐儿拽起来:“你这是做什么,琼姐儿还得赶时间,再这样,待会儿的她们给的糕点我可就送人了……”


    唯有吃才 治得了,也唯有金娘才 懂霜姐儿的性子。


    听到吃的要送人,霜姐儿擦干泪水,从地上起来,把金娘手里的食盒紧紧抱在怀里,虽一言不发,却 也表明 了自己的选择。


    徒留雪儿一人趴在地上,察觉到“小主人”的决然,尾巴也停在空中,好似有些迷茫。


    陆琼心里的那点愧疚也没了,扶着金娘的手笑不停:“霜姐儿可真有意思 。”


    金娘:“……”


    为了搬家,陆琼还特意把铺子交给杨姐儿打理 ,如今知道她的本事,陆琼也放心得很。


    还雇人来帮忙搬运家当,运了好几趟,才 终于等到最后一趟。陆琼还里里外外检查一回,确保屋里没有遗漏的,这才 出院子。


    不过却 碰上杜哉往这赶,还有杜延?


    杜哉这半年来便 一直忙活一事,那便 是换一处宅子住。


    他们现下的住处,不止小,还有些不便 ,与 邻人之间隔得近,毫无隐私可言,也容易跟人起冲突。


    就连杜延平日温习功课也没有多余的地儿,只能借着应天书院的亭子多念点书。


    他虽从未抱怨过,但杜哉却 是看在眼里,每回邻家一有声响,他便 会皱眉,等再次静下心来念书,别处又传来新的动静,不得安宁。


    所以杜哉便 开始攒钱,给他换一处清静的地儿。可谁能想到,先前住在这的会是陆记的掌柜?


    杜哉见到陆琼第一眼,便 惊了,心道一声糟了。


    还没来得及阻止,陆琼便 先出声,指着他们二人:“杜哉,杜延?你们怎么会一块来?”


    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同一个 姓,还长得这般相像,只能是两兄弟了。


    不过杜延好像有些疑惑:“陆掌柜与 阿弟相识?”


    陆琼也没想到有这般缘分,笑着开口:“先前陆记……”


    杜哉即使拦下她的话 ,皮笑肉不笑:“阿兄!先前你不是说陆记的糕点好吃?我便 偷偷拿钱去买过几趟,没曾想陆掌柜记下我了。”


    还给陆琼使眼色:“是吧,陆掌柜?”


    这下陆琼也看出不对劲,顺势应下,装作有些记不清:“好似是这么回事……”


    恰好这时车夫也催促,她便 指着身 旁的行 李:“我还赶着搬东西,日后有机会再聊?”


    说完便 赶紧跑,等走 远了,陆琼才 敢回过头去,那两人还在院子外说话 。


    不过这事对她来说也算是过去了,搬家要紧!


    新宅子旁边是镇安坊,也就是谢家住的地方 。不过她家简陋些,何况还隔了一条巷子,只是平日去陆记要路过谢府。


    先前来时,便 跟陆萱打扫过,把遗留的杂物 都清走 ,还洗了一趟地砖,如今也干净许多。


    陆萱方 才 便 留在这收拾,家当搬运的时候难免落了灰,便 从井里打水,把物 件都擦一擦。


    雪儿一到新家便 撒腿到处跑,累了便 道枣树下歇着,眯着眼打瞌睡。


    灶房是最先整理 好的,陆琼见时候不早,便 用带来的面粉做了些煎饼,还蘸了点鸡蛋液,外头金黄焦脆,撒一把胡芝麻,更香了。


    陆萱闻到味儿便 风风火火跑来,刚到灶房们,便 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眯起眼来:“好香……也好饿……”


    陆琼也饿,但比她更能抗,笑着把锅里的煎饼刷一层油,翻个 面,便 “嗞嗞”响。


    等出锅,两人也顾不得形象,更顾不得烫手,陆萱更是一边嗷嗷叫,一边往嘴里塞,都说不上话 。


    待屋里安排妥当,她们便 到附近转一圈,熟悉熟悉环境,不过陆琼先前便 来过几回,倒也算适应。


    与 通济坊也并 无什么不同,只是这一带物 价更贵,她们去成衣铺买了两身 棉衣便 决定回去。


    落日照在街上,行 人渐稀疏。


    陆琼左右手各提了一份包裹,本想叫走 在前头的陆萱慢点,却 看见远处有一个 熟悉的身 影。


    是谢洵?


    好似还刚从谢府出来。


    第47章 梨汁膏


    直到回到宅子里,陆琼依旧想不清,谢洵为何会从谢府出来,除非是府中的人?


    何况他也姓谢?


    想起先前有人好似提起过,谢家有两个郎君,大郎君为官,小郎君……好像考上举人便没风声 了?这么一想,好似也能说得通,那想必谢洵有可 能是谢家的小郎君。


    不过为何说他还在准备秋闱?还隐瞒身 份?难道他都 喜欢玩“扮猪吃老虎”这一套?


    不过这事 与她无关,便不再去想跟谢洵有关的事 ,只是以后对这等大人物要更加谨慎。


    可 次日醒来时 ,她便将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这几日陆琼一直在反复淘米、炖粥、再淘米……今儿可 算是好些,这粥底火锅的热潮可 算退去不少,她也起了兴致,捣鼓起梨汁膏。


    入秋后,汴京便一直干燥,早上起来脸便紧绷着,时 而还会嗓子干,正巧梨能润肺,熬一些梨汁膏还能防燥,叫这段日子好过些。


    前朝妃子还用梨汁膏来养颜,可 这对陆琼来说是过于奢靡。


    再到市集买二十斤秋梨,蜂蜜两升,姜半斤,这便花去近百文,可 肉疼!


    所有秋梨都 需削皮、去核,用平日捣杨梅的石臼捣烂,最后用粗布过滤,梨汁入锅,加姜汁,文火熬至有些粘稠,下蜂蜜搅匀,便可 。


    本 以为买得够多,她做完才 发觉,这只是一罐的量。


    杨姐儿也觉得吓人,“嘶”一声 :“那前朝的妃子要耗光多少梨?这梨膏也这般能‘吃’梨汁,全都 没了,方才 可 是捣了许久。”


    陆琼没回话,挖一勺梨膏,是琥珀色的,闻起来有一股涩意,还带着药香味,沁人心脾!


    刚把梨膏封存,便见许久不来的沈二娘到访。


    陆琼端了一盏新点的茶,装作生气:“大讼师这般忙,连抽空来小店的机会也没?”


    许是从别处赶来,沈二娘还喘着气,饮下半盏茶,才 道:“这些日着实忙,昨日还接了一桩和离的案子!”


    “和离?”杨姐儿听到这个可 来劲了,恰好店内食客不多,干脆也端把椅子坐着听。


    陆萱也喜欢听她讲在讼师生涯遇到的事 情,也跟着坐好,睁大眼睛,就等沈二娘讲和离的事 。


    “郎君在外日久,竟带回一位面 生的小娘子,娘子便要和离并带回先前的嫁妆,可 郎君却不肯。”


    杨姐儿不解,瞪大眼睛好奇问,可 这事 找讼师有何用?


    沈二娘道:“这你有所不知 ,妇欲离而夫不愿,此案得请讼师帮忙,代拟‘陈状’,还能争回嫁妆,分家产。”


    杨姐儿似懂非懂:“这对那娘子来说是好事 ……”


    陆萱分明听不懂,却也跟着摇头晃脑,沈二娘觉得有些可 爱,摸了摸她的头。陆琼则在一旁若有所思,总觉得好似在哪听过这事 。


    不过沈二娘也没说太细,毕竟吃完早食还要忙着给被人办案子。


    ……


    明日便是九月初,正是秋闱放榜日,店里也有不少人在讨论,陆琼听着这些琐事 也觉得有趣。


    “段家二郎可 能夺下榜首?”


    “这是可 说不准……”


    还悄悄聊起先前科场舞弊一事 ,据说当时 连累不少人,还把春秋两闱停科一回……对朝堂来说是一句话,对寒窗苦读的书 生却是要多耽误三年。


    等谢洵来时 ,店里聊秋闱的食客早已散去。他远远便闻到一股很浓郁的香味,只见桌上都 架了一个陶瓷锅,可 是在做暖锅?不过却有些不同。


    没想到半月未来,陆记竟发生如此变化,说不准下回便是要扩张铺子?


    陆琼还在碾茶叶,因着铺子挣钱,店里的茶也换了新品,价钱是比先前贵上一些,不过得了许多老食客的称赞,也算是件好事 。


    忽地余光瞥见靛青的衣摆,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发现竟是谢洵。


    这般赶巧。


    想到他真实身 份,还有秋闱……陆琼便笑得比往日都 深:“谢郎今日可 是要点些什么?”


    许是入秋了的缘故,谢洵竟觉得背后一凉,随后矜持地点头:“多谢陆掌柜,一份梅花汤饼便可 。”


    难得有人要汤饼,在一旁偷听的杨姐儿抢先应下:“郎君稍等!这就替你和面 。”


    近来要汤饼的食客不多,毕竟三娘那的味道更好,唯有这的糕点、粥食还能留住客人。杨姐儿最近和的面 还没先前一日多,可 闲坏了,这下总算能施展一番。


    陆琼点茶,最后撒上一小撮桂花,墨绿的茶面 伴着嫩黄的桂花,别有滋味。


    放下茶盏,她才 装作不经意提起秋闱:“明日便放榜,谢郎可 会担忧?”


    谢洵正好捧起茶杯,还未饮,便被这话吓得呛到,一时 激动,茶盏还溅起水渍到后背。


    他早已忘了先前说过的话,如今该如何圆?


    见谢洵脸蹭地红起来,还有些不安,陆琼笑意更深:“中秋那日,郎君还有心思光顾本 店,可 见考得不错,明日一同去揭榜,如何?”


    谢洵装作镇静,可 背后早已湿了一片:“陆掌柜所言差矣。”


    陆琼也跟着演:“此话怎讲?”


    谢洵也不知 接下应当如何回话,若说实话,可 会叫人觉得自己是个虚假之人,可 放榜后,仍会被戳穿……


    自以为想了个妙计。


    他便摇头,再是叹一声 :“自幼愚笨,读再多书 也无法学会,许是要落榜,怕叫小娘子失望了。”


    竟为了圆谎而自损,陆琼都 被他这不要脸的程度折服,气笑了,还得安慰他:“郎君莫要说这些丧气话,来年还能再考,说不准便考上了。”


    谢洵也满脸愁苦:“秋闱三年一次,这次落榜,还得再等三年……我 不适合这条路,还是就此作罢好!”


    是否有些入戏太深,这位郎君?


    还好杨姐儿及时 解救,捧着一碗新鲜出炉的梅花汤饼,笑出眼纹:“郎君的汤饼来了,可 是揉了小半天 ,定要好好品尝!”


    她一脸“慈祥”看着两位,心里默默比了两根指头,这才 叫登对。


    见他们 都 沉默,杨姐儿笑着摆手:“可 是我 碍着你们 ?我 这就走……这就走。”


    被当众打趣,对陆琼来说不算什么,可 谢洵眼见着便要熟透了,分不清是汤饼在冒气,还是他给热的。


    她便收起心思,不再打搅谢洵:“郎君慢些享用,不必急。”


    谢洵不敢抬头,僵硬地点点头。


    ……


    谢府书 房里,案桌上点了一盏醒神的香,烟雾渐渐萦绕四周。


    青弦将商队近况交代一遍:“此次从汴京起,到西域需一月余,年底返程……这西域葡萄干能以十倍差价换取江南丝绸……”


    半天 没得到回应,他的视线也从书 信移开,顿时 失语。


    头一回见小郎君心思不在公事 ,可 是在哪丢了七魂六魄?上回郎中开的药到底是不行。


    “郎君可 要……”


    谢洵却摆手,打断他:“明日再说。”


    他走了,青弦才 道出未说完的话:“……稍作歇息。”


    每当惆怅之时 ,谢洵便会到庭院里坐会儿,如今石桌上摆着一壶酒,还是中秋留下的桂花酿。


    杯中倒满,却迟迟没有饮酒的意味。


    一直到夜深,谢湛才 赶来,还自顾自倒上一小杯,酌一杯才 笑着:“方才 从朝廷赶来,便听说有人失魂落魄,这是怎么了?”


    而谢洵只是叹气。


    谢湛依旧笑道:“可 是与母亲起争执?”


    他还是一声 叹气:“只是撒了点谎,发觉如今圆不回去。”


    这叫谢湛越发好奇,还是头回见他撒谎:“何人叫你如此大费周章?”


    这般愁,定是在他心中占据一定分量。


    谢洵没回话,只是不解。为何今日会觉得难为,还会如此犹豫不决?想不清,只好望着月光出神,总觉得心里不安。


    ……


    在大宋,搬新住所要办“暖房”新宴,陆琼便决定夜里闭店,把众人请到新家。


    院子清出一块空地,跟杨姐儿一起把堂屋的八仙桌搬出来,可 沉了!


    陆萱跟霜姐儿在大枣,一人一竹篮,踮着脚拉下树枝,就差攀上树去摘枣了。还落了一地,霜姐儿捡起地上的枣,在衣袖处蹭蹭,便直接咬一口,很脆,也很甜,好吃到眯起眼来!


    金娘带了点东西,说要在门槛下埋小麦、谷子还有铜钱,陆琼不懂这是何意,不过也是好意头。


    焚艾草、熏新灶,陆琼还用新锅熬了红糖圆子,还是习惯地撒上桂花点缀。


    待忙完一切,她们 才 借着月光围坐一团。


    桌上摆着炙羊肉、煿金煮玉,还有些素菜,金娘给霜姐儿夹肉,自己也不忘添菜,说起裴家的事 :“方才 来时 ,他们 可 是又吵起来了,还要闹和离!”


    对这件事 ,陆琼也没什么看法,毕竟早先听沈二娘说那案子时 ,内心便有预感,如今也算是意料之中。


    可 金娘却愁,菜也没心情吃:“也不知 丫丫该如何是好……”


    随后聊起别的事 ,冲淡了先前的悲伤。


    待众人离去,夜也深了。


    临睡前,陆萱突然 提起江素的事 :“素姐儿这会儿应当在汴京了。”


    陆琼不明白她是何意,可 是在担心?便继续听着。


    谁知 陆萱下一句便叫她慌了神:“阿姐也不小了,为何还不成婚,虞娘说等别人孩子能走路了,也不知 阿姐能否成亲。”


    陆琼掐她脸,没好气道:“这事 轮不着你愁,明日还要早起,快去睡……”


    比起这事 ,她更想知 道江素的簪子如何了,离姐儿跟虞娘真的把钱赔了?


    等陆家的灯火彻底灭下,已是子时 。


    第48章 放榜日


    放榜这日,全汴京的百姓都在讨论秋闱,就连陆记也跟着热闹。为了图个好意头,许多食客还点上好几份广寒糕,总之陆琼是受益最大的人。


    杨姐儿不懂何为会式,何为乡试,倒也知道上榜即为举人,前途无限,汴京里不少人家就是拼命也要攒出科考的钱。


    可她仍然不解:“小娘子,你说有这些钱为何不用来做买卖?”


    陆琼也停下 手中的事,思索一会儿才 道:“士农工商,‘士’便是首位,就是汴京里的富商,在科考开放后,依旧一拥而入,这地位向来是不等的。”


    杨姐儿似懂非懂,却也没 再追问 ,毕竟这段话便叫她思索许久,只是默默念叨着“士农工商”几个字眼。


    见她还在纠结,陆琼也不想继续深入,毕竟今儿的栗子选得好,可不能浪费了。


    近来州桥的夜市也开始叫卖炒栗子,陆记自是不能落伍。


    昨夜新 买了一个旋纹铁斧,专门用来炒栗子,抹去内壁的水渍,她使劲搬到灶台旁,委实 有些沉。且这斧深一尺二寸,可以容下 许多栗子,不止受热均匀,还能防止栗子蹦出。


    还没 等重阳节,用菊枝烧的炭便有不少,陆记也购入一批,用来炒栗子,不仅有股淡香,还能去焦味。


    “阿姐,方才 见着杜哉了。”陆萱顶着烈日进来,所幸如今天 凉,晒些太 阳还暖和些。


    陆琼在给栗子开口,用竹刀划成十字,这样 好炒些,也好剥壳:“见到杜哉怎么了?”


    陆萱搬着矮凳坐在跟前,一讲话,两条垂鬓便跟着脑袋左右晃:“他看着愁眉苦脸的,见了人都不打招呼。”


    讲着还生起气 来,哼一声:“我下 回也不搭理他,叫他不理人。”


    “唉,盼儿说得没 错……”


    见她支着脑袋,脸上被挤出肉来,陆琼忍不住想捏捏她的脸,手已伸出去,才 想起还在处理栗子,只能作罢。


    “盼儿跟你说什么了?如今都有事瞒着阿姐了。”


    陆萱收起脚,坐正来,仰着头嘚瑟:“我这是不想事事打搅阿姐,再说盼儿便有许多事瞒着她爹娘,不过都跟我说了。”


    或许这就叫闺中秘事?


    陆琼顿时生出吾家有女 初长成的感悟,还颇有点长姐如母的实 感。


    栗子开完口,便放入木盆里,还要用冷水泡上一阵子,这间隙陆琼便跟着食客聊天 ,顺带套出喜好,并无不同,皆是偏好甜食。


    除此之外,还聊到不久后的重阳节,登高、赏菊、辞青、打糍粑……


    不过对陆琼来说,此刻的要紧事是炒栗子!


    三年生槐木制成的铲子,前端开三岔口,在翻炒时才 能破壳却不伤仁,先放炭,等冒烟便加入栗子,边炒边撒一撮淡黄的药粉,香味渐渐散开来。


    不少栗子还爆了口,露出淡黄的栗子仁,叫人立即想咬上一口,好体会那酥软的口感。


    栗子还有“听栗赌茶”的玩法,蒙眼听栗爆声猜火候,不过这也只是文人才 有的闲情 雅致。


    与糕点不同,炒栗子则是用桑皮纸包住,能散热,也能防潮,还需在外捆香蒲草,三日内尽早使用,不然便会失去酥脆。


    陆琼特意在靠门的灶台边炒栗子,这香味一出,十条街都能闻着。


    眼见着对面陈记鱼铺的掌柜一直抻着脖子,杨姐儿也按耐不住,攥着腰间的裙摆,想买下 第一份炒栗子,说是带回给家人尝尝。


    陆琼便在一旁偷笑,也就只有杨姐儿还自认为藏得好。


    食客点了酒,未饮几杯便与旁人争论起来:“‘解元’是了不得,可能被主考用朱笔圈住‘魁星点斗’的‘文魁’更是有特别之处。”


    深色衣袍的食客听见这话,立即放下 手中未吃净的广寒糕:“这话怎讲?解元为榜首,不比第六好?”


    饮酒食客还未说话,旁的小郎君便接话:“若说好,不得是‘坐红椅’,正好是乡试最后一名,这运气 属实 好……也不知今年何人占据榜尾?”


    其余两位食客皆是无语,可坐红椅也不是人人能当的,三年内不得参加会式,还得付“保名银”防止除籍。


    待店里食客变少,陆琼翻开账本打算把昨日的帐补上,却发现 墨没 了:“杨姐儿,铺子你先看着,我去东街买些墨。”


    杨姐浑身都是栗子香,把新 包好的栗子递给食客,忙得手脚不能停:“好,小娘子放心去!”


    陆琼带上一小把碎银子,便迈着步子出门去。


    东街的买卖以古玩字画居多,再就是些小药铺,她随意寻了一家进去,木柜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但与她来说,能用就行。


    刚出门便见到熟悉的身影,好似是江素?身边还跟了一位陌生男子,想必这就是她那位下 了重聘的郎君。


    还是出城门的方向,不过算起来今儿也是她回门的日子。


    ……


    离汴京二十里外,虞娘家也在炒栗子,整个院子皆是栗子香。


    送走琼姐儿她们那日,江素还特意找来了,也跟离姐儿说不再追究断簪子的事,可这却叫她愧疚起来。本来刘婆子那般对她,离姐儿还能生出一股气 ,如今这股气 散了,不对的人只剩下 她一个。


    离姐儿跟年轻时的虞娘很像,为人仗义 ,却也容易冲动 ,如今倒因为这事沉淀下 来,性子也更稳重。是以在她说要做买卖、弄生意时,虞娘也同意了,叫她放手去做。


    离姐儿在捣鼓她的炒栗子,虞娘也在忙活。


    这些天 谷子也彻底晒干,等收起来便能拿去脱粟壳。她把谷子撒入石碾槽,攥住枣木推杆,石碾轮外侧压碎粟壳,嘎吱响,混着草屑飞扬。


    撞击声听着清脆,那便是要把米碾碎了,得加谷子,若是听着闷,便是谷子太 厚,要拨弄开来。


    如今院子里既有粟香,也有栗子香……


    离姐儿寻不到桑皮纸,便用芭蕉叶包成好几份,一份卖二十文,她还能挣六七文,听着不多,但对离姐儿来说,这也是天 大的钱!


    她挎着竹篮,放满刚出炉还烫手的栗子,沿着溪边下 去。


    却见着了江素!


    离姐儿揉揉眼睛,待朦胧散去,那道淡青的身影也变得清晰,还真是江素!


    正好她做了炒栗子,便想给她送一份,提着竹篮一路小跑过去。


    在宋朝,回门吉时应当选在出嫁第三日的辰时,意味“三阳开泰”,不过江素路上耽误了,便错过吉时。


    带些团圆糕、“三色绶”酒坛、干果盒便算是回门礼。


    刘婆子见着两人自是高兴,好容易才 笑一回,连忙叫两人坐下 ,江笙也端上一直热着的茶。


    江素的郎君在汴京做生意,有一家铺子,算不上富有,却也比汴京大多数百姓过得滋润,刘婆子见两人那是越看越喜欢。


    想着也该吃午食了,她便拉着江素到后院的灶台去。与别家在前院圈地不同,刘婆子家在后院种菜,还挖了一口井,旁边起了一个草棚子,下 边就是灶台。


    江素蹲在井边择菜,跟刘婆子从 汴京聊到家里,一不留神便提到簪子的事:“阿奶,你有去找过离姐儿没 ?”


    “不是说好不提这事了……”刘婆子脸上也没 了笑意。


    即便知道她不开心,江素还是要说:“这事本就是你错了,明明就与离姐儿无关……”


    刘婆子被人指出错,还真挂起脸来,扯下 腰间那布满补丁的围裙,一把摔在灶台山:“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知好歹,我活该行了吧……”


    转身便被吓一跳,竟然看到离姐儿站在后门处,刘婆子不自觉往后退一步,眼神看向别处,绕过她走进屋子。


    江素也察觉不对,见离姐儿来了,许是背光的缘故,看不清神色。一不留神木盆里的菜都放作一团,刚择完的也混在一起。


    江素收起心思,干脆把菜都端到灶台上,跟离姐儿打招呼:“今儿怎么来了?”


    离姐儿先是盯着她,再笑着把竹篮拎起来:“方才 炒的栗子,本想拿去换钱,正巧看你回来了,就想着先给你送一些。”


    原来如此,江素看着她的笑,一处嘴角还陷进去个小窝,失了神,等她再次唤她时才 勉强笑:“你怎么想到做这些?先前不是最怕麻烦了……”


    离姐儿放下 竹篮,摊开了另一边手,装作轻松:“只是想这么做了,周围人都有事做,难不成我如今还要天 天 下 河捞鱼、爬树摘果子?”


    看她并无不对,江素才 放下 心来,两人在后院聊起过去。


    有回离姐儿带着大家去后山,谁知竟下 起雨来,家里晒的谷子都没 来得及收,几个跟着一块跑的小孩都被爹娘打了一顿,唯独陆琼逃过一劫,后来还是她找江素给大家拿了药油……


    ……


    陆琼回到铺子时,离闭店还有一小会儿,可杨姐儿先前买的栗子已不见踪影。


    “杨姐儿,你方才 偷懒去了?把一袋栗子给吃空了?”


    这一大口锅按下 来,杨姐儿着急忙慌自证。见她慌成这样 ,陆琼还是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才 放过她。


    随后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还带着笑:“从 洲桥下 来,便听见陆掌柜的笑声,可是有什么喜事?”


    见是谢洵,陆琼也笑着对上他的眼眸,稍稍歪头:“在说今日放榜之事。那谢郎君这般开心,可是上榜了?”


    第49章 说童趣


    “可是陆掌柜亲自炒的栗子?”谢洵坐在墙角的桌子,面前摆着一盘冒热气的栗子,发出焦香味。


    陆琼还 热了壶桂花酿,端到桌上,笑着点头:“谢郎说中了,这些是方 才做的,如今还 脆着,正是宜吃的时候。”


    说完便到了一杯桂花酿,淡淡的桂花香伴着酒味漫在四 周,熏醉了人。


    谢洵想起上次中秋喝得桂花酿,后来头痛了一日,如今也心有 余悸,不过攥紧的手最后还 是放了。


    店里无新的食客需要招徕,陆琼便与 他攀谈起来:“既然落榜了,那谢郎近来在做些什么?”


    “只是些举足轻重的小事,不敢在陆掌柜面前造次。”谢洵脸上挂着笑,叫人揪不出错来。


    陆琼心里冷哼,却 也不揭穿他。想到他作为 谢府的郎君,也不知儿时怎么过的,可是整日关在学堂里念书?


    提到童趣,谢洵也沉默,倒是耳边红了起来。


    这是有 些什么?陆琼越发好奇,虽未说什么,可发亮的双眸叫人难以忽视。


    谢洵轻咳一声,才缓缓开口:“若陆掌柜想知,那我便说与 你听。”


    八岁那年,谢洵跟同窗在学堂后院闲玩,有 人不知从何 带来几根红薯,一行人便烤起红薯来,结果把周边的草点着了,不仅引来了堂长,最后还 被训了一顿。


    他母亲知道后,把谢洵禁足在府内,还 叫他抄了一月的《论语》,最后不仅倒背如流,还 练出一手好字。


    陆琼听到他把学堂点着了便觉得好笑,竟把她曾经想做的事给干了:“真不能以貌取人……”


    谢洵被笑得抬不起头,抿着嘴,端起一旁凉了的桂花酿,饮下去便有 些醉意。


    最后还 添上一句:“不过那日的红薯格外香甜。”


    听到这陆琼也拍了下手,眼里闪着星星:“其 实我也曾做过相似的事,不过有 些不同。”


    初次下厨,她还 “炸”过厨房,可后来也越挫越勇。懂了火候、先下后下、调味,最后还 敢抛开菜谱钻研,偶尔会做出“黑暗料理”,却 也会有 意外的发现。


    陆琼换了种说法跟谢洵讲,讲完也怀念起前世。


    许是察觉到她的悲伤,谢洵也给她到了杯酒,嘴角牵起:“小娘子在厨艺上确有 天 分。”


    陆琼倒不知他有 何 可夸的,便也跟着笑。


    先前“粥底火锅”的热潮过后,陆记也得以恢复原状,这日便还 是下午闭店。


    新赁的宅子有 这样的好处——清静。


    虽说先前在通济坊也不错,可总归还 是有 不便之处,如今院子更大些,四 周围起高墙,隐蔽性也更好。


    陆萱在灶房熬粥,陆琼就在院里捣衣,手洗虽累,但不用到外头打水很是方 便。


    “阿姐,”陆萱端来一小盘洗净的枣,还 带着水珠,“这枣可甜!”


    陆琼蹲在地上,张嘴被投喂了一颗带红的枣,脆脆的,也甜甜的,最后把核吐在手心,放到一旁。


    这院子有 些空,前头的地也没来得及种,先前只是除了草,还 顺带翻了地。


    “我们今儿买些种子?”


    学着她的样子,陆萱也蹲在一旁,嘴里还 嚼着脆脆的枣:“可能买些什么?进 来天 冷,都种不活。”


    “种些萝卜,到时候腌萝卜吃,还 有 菘菜,这也能腌……”


    陆萱还 没回话,忽地脸皱起来,动了动鼻子,猛地站起来,冲进 灶房,只听见她懊悔的声音:“我的粥糊了……”


    最后这粥也吃不下,又 重新煮了点面,一直捣鼓到未时才吃上饭。


    春困、夏倦、秋乏、冬眠……一年四 季,陆琼的午后皆是睡过去的。等醒来时,院子便起了风,把刚晾的衣裳都吹起来,她闲着无事,便打算带上钱去市集挑种子。


    通济坊在西 处,而如今的住所则在东处,也临着东街,上街、出行皆是便利。


    不论是做何 买卖的,大多都会炒上几份栗子,也能很快售空,还 有 些摆了酥琼叶,为 隔夜蒸饼,烤酥后蘸些蜂蜜,便是一道不错的茶点。


    陆琼不大喜欢,一是太甜,二是容易吃得手脏。也不打算在陆记推这道茶点,实在麻烦。


    四 周人声鼎沸,她也沿着街边走 ,还 要注意避让行人,只能慢些。


    眼前闪过一个身影,很快又 没入人海,见那高大的体型,有 些像是孟升?不过怎么还 挑着担子?


    虹桥附近皆是小吃摊,徐妙姑早就支起摊子,见孟升来了,赶上去帮忙卸下。


    “孟大哥,可是有些累?要不下回还是我自己来 ?”见他满身汗,徐妙姑有 些担忧。


    孟升蹲下,绕过竿子把担子放下才起身:“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扛得起。”


    这两 个大竹筐,一份装了些果子,另一份是刚熬好的浆水,都不是徐妙姑一人能提起的。


    旁边摊位的大娘也笑:“小娘子就甭管了,你郎君乐意做,就叫他做,不然往后这事都丢给你了……”


    徐妙姑低着头,声音细微,却 怎么也说不出:“他不是……”


    旁人就爱打趣小娘子,笑成一片:“今儿不是,明儿说不成便是了!”


    许是孟升皮糙肉厚,听见别人打趣也看 不出半点反应,只是手下的动作更急了,差点搞混了好几样东西 。


    终于闲下来,便见对面的糖葫芦摊来了位客人,他也迈大步向前,只丢下一句:“我给你买糖葫芦去!”


    徐妙姑跟在后边根本拦不住他,便也放弃,唯有 紧皱的眉头显示出她的忧虑。


    裴丫仰头看 着草把子上的最后一根糖葫芦,眼里亮晶晶的,指着最顶端的糖葫芦,就要叫人拿下来,却 被一只大手率先夺去。


    那人长得凶巴巴的,眉毛粗,像枣树上掉下来的毛毛虫,黑乎乎的,裴丫对上他的视线,心里吓得一咯噔,眼泪倏地就落下来。


    孟升哪里见过此等场景,一手拿着糖葫芦,另一手不知该如何 安防,明明是想安慰她,语气倒强势起来,像是在军营里使 唤下属:“你不准哭了!”


    他一凶,裴丫也哭得更凶狠。


    还 引来旁人围观,孟升心里发慌,想着女 儿家的泪水真多,真难哄。


    徐妙姑也闻声赶来,抢过他手里的糖葫芦,递到裴丫面前,轻声道:“可是要吃糖葫芦?”


    徐妙姑长相温和,透过那双眼睛却 能看 到她的坚定,温柔的声线也带着力量。


    裴丫的泪早已止住,只点头,乖乖用圆润的手掌擦干泪水。


    叫徐妙姑也跟着动容,把糖葫芦递到她嘴边。裴丫便张嘴,因着是用大山楂做成的,她一口咬不下,只能啃下一块糖衣,酥脆香甜,便很快笑起来。


    徐妙姑也摸摸她的头:“多吃些,这都给你。”


    等裴玉从铺子里出来事,徐妙姑已经把人安抚好,便跟他解释一番。裴玉觉得不好白拿人东西 ,想给钱,徐妙姑却 推脱了。


    等回到摊位,徐妙姑才侧身问孟升:“孟大哥,你怎会跟一个孩童争吃食?”


    孟升脸也臊,心里有 万只蚂蚁在啃,却 又 支支吾吾,最后才小声道:“这不是买来给你……”


    徐妙姑也不知如何 说他好,对上孟升乌黑的眼眸,坚定地道:“孟大哥,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下回不可再这般了,既叨扰了旁人,也会连累我。”


    听到“连累”二字,孟升急了,他岂能想到会造成这般局面,明明方 才还 好好的,想为 自己辩解,但对上徐妙姑那双眼,也就什么也说不出。


    最后也只能闷闷地“嗯”了声。


    想起糖葫芦的钱还 没给,徐妙姑便掏出几个铜板:“孟大哥,这是方 才买糖葫芦的钱……定要不收!”


    见此,孟升也只能收下。


    虹桥另一头,陆琼还 在挑种子,天 冷能选的种子属实不多,唯有 萝卜、菘菜、葱、蒜、韭……她便都来了点,尤其 是萝卜,毕竟生腌萝卜的滋味可好了!


    买完种子,便开始分配土地,萝卜占三 行,菘菜两 行,余下的各占一行。


    随后陆萱拖了几根竹子来,放到院子正中,喘着气:“先在地里围一圈栅栏吧,不然雪儿会跑进 去。”


    陆琼也觉得有 理,取出柴刀,简单劈成好几根半人高的竹节,不过两 根竹节间缝隙挺大,只能防得住“君子”。


    撒种、浇水,一切便弄好了。


    陆琼打了水,叫陆萱一块过来洗手,等吃完暮食,还 要去陆记一趟。


    “方 才我还 去找魏盼了。”陆萱把手按在水里,有 些凉。


    陆琼点头,把余下的种子收起来:“那怎会这般快回来?”


    自从搬来东街这,离魏盼家也更近,过了东街便是,陆萱也时时去找她玩,二人便沿着汴河走 ,走 到尽头再往回走 。


    陆萱的手依旧按在水中:“魏盼跟她娘吵起来了。魏荣明年考童试,这几日却 不去学堂,便想叫她娘不要再给他花钱……”


    如今魏盼身上穿的衣裳还 是夏衣,去年的袄子穿不上了,还 没来得及改宽,这天 就冷起来。


    陆琼看 出她的想法,叫她把手取出来:“着凉了会生病,赶紧擦干净。”


    陆萱欲言又 止,最后擦干手便去卧房待着,不知捣鼓些什么,直到暮食才肯出来。


    焖了些肉,还 炖了豆腐汤,汤里加了些鸡蛋、小虾,除了鲜还 有 嫩。陆琼喝了小半碗,决定明天 到市集买些低廉的海货,给陆记的粥底火锅提提鲜。


    “萱儿觉得如何 ?虽比不得南食店,不过虾皮熬粥、熬汤皆不错。”


    许是心里有 事,陆萱喝了口汤才道:“挺好。”


    反应如此平淡?陆琼摇摇头,把剩下的豆腐汤倒进 碗中,这才叫人间美味……


    第50章 重阳节


    汴河是连接江南与汴京的重要运河,沿海海货也借此转运至京城,主要为干贝、虾米、咸鱼、海蜇等 干货。


    活鲜运送成本极高,常由船舱注水的“活水船”或冰镇短途运送,唯有宫廷或富商才享用得起。


    在汴京卖海货的商贩不多,却也形成海货一条街,有几家专营海货的店,陆琼平日 便会去买低价干货。


    鱼贩拿出干成条的海带:“客官瞧瞧,新来的干货!味道鲜香,保证醇正!”


    摊子里 全是虾皮,不然 就是海带、紫菜……有些寒碜。


    陆琼便摇头,挑挑拣拣,走了几家才找到些虾米。许是天冷,见不到从沿海运来的活鲜,倒有小 坛的酱蛤蜊,不过是酒楼常用的,她如今还用不上。


    另一鱼贩常年日 晒,脸上不仅粗糙,还有些干裂,把方才拿出的干贝放回 去,遗憾道:“若要活鲜,得等 来年了,过阵子汴河全是冰,船都走不动,如今埠头全是到岸的,就没有离开的。”


    先前陆琼都待在上元村,自是不知道,前世生活在沿海也不缺海鲜,如今还真 是馋了。


    汴京人常吃的还是淡水鱼虾,像汴京的鲤鱼、鲫鱼,再就是用黑鱼切成片模仿蛤蜊肉,算是“假活鲜”。


    吃不着,陆琼也只能遗憾点头:“那 真 是没赶上时候。”


    不过鱼贩又道:“不少酒楼有地窖,许是存放了不少干货,说不准比我这齐全。”


    随后还推荐了点别的干货,陆琼最后也算是满载而归,带了一小 袋虾米、几条咸鱼,还有些海味姜豉,可以用来作调料,也能当 配菜。


    这些海货里 ,就虾米好做,用来熬汤底、熬粥都不错,不仅能提鲜,还有很浓厚的海味,陆琼闻着倒也觉得舒畅些。


    杨姐儿家境一般,平日 也就过节吃过碎虾皮煮的汤,还没闻过这般咸香的,手下还揉着面,却抻长了脖子,眼睛一动不动地看陆琼在汤底里 撒虾米,还吞了下口水。


    陆琼把汤底分成两锅,一份不加,一份加虾米,毕竟还要考虑到吃不惯海货的人。


    知道杨姐儿馋,陆琼便先把熬好的粥盛一碗给她:“小 心烫!”


    不过今儿是重阳节,陆萱早早拉着魏盼去登高插茱萸,也不知何时才回 来。


    杨姐儿吃着粥笑了:“萱姐儿许是快回 来了,这海味怕是传到十里 开外了。”


    也是,陆萱总能赶上好吃的。


    陆琼也给自己装上一碗,鼻子刚凑上去,咸香味更重了,加上天冷,一碗热乎乎的粥下肚,她也更有干劲了。


    先来的食客点了一份镈饦,汤底加了海货,还没尝便忍不住夸:“这香味太浓了……”


    陆琼笑着端上一份菊花酒,刚从炉子拿出来,还热乎着:“客官若是觉得好吃,可别忘了替本店介绍给别人……”


    全汴京也就她这般实诚,把食给客逗笑了:“定是按照陆掌柜的吩咐做。”


    “菊花酒也香极……”


    陆琼笑着点头,毕竟这可是从戴楼买的菊花酒。


    因着重阳佳节,家家都买酒,戴楼的人还涨价了,一坛酒比以往贵了十文钱,可叫她心疼死。要不是官家不许私自酿酒,她也不用花大价钱买。


    杨姐儿见她气得不轻,笑着道:“待年节到了便好,那 几日 谁也管不着小 娘子酿酒。”


    年节也就冬至、春节这几日 ,若不是民 间有喝酒的习俗,这官家说不定也不准!


    陆琼便撇撇嘴:“定要酿个 一百坛!”


    待到做重阳糕时,陆萱跟魏盼才赶回 来。二人裙摆处皆沾湿了,还在头上簪了一朵嫩黄的菊花,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菊香。


    陆琼赶紧拉着她们进来,却感受到魏盼只穿了两层单衣,她也愣住了,随后叫二人到灶头烤火取暖。


    比起重阳糕,汴京人更喜欢叫狮蛮糕,也源于宋代独特的装饰风俗。


    在糕点上插彩旗、撒糖霜,再用木制模具压印狮子或菊花样式,里 边则用栗子、松子、石榴籽做馅,形状也与狮子相仿。


    杨姐儿将糯米粉、粳米粉混在一起,这样制成的糕点软糯不粘牙。米粉也不得过干,不然 蒸后易裂,还加了糖、各种果仁,都得提前蒸好。


    从锅里 出炉后,一股雾气往四周散开,众人皆能闻到一股黏腻的香味。


    待凉了些,陆萱压模具,魏盼帮忙撒糖霜,最后放到盘子里 ,“狮蛮糕”才算是做成。


    谢府里 的狮蛮糕更为繁杂,彩旗、狮纹、果仁皆用上品,刚出炉的第 一份便被送进赵氏的院子。


    屋子里 冷,唤竹叫人把门窗都关 上,笑着呈上糕点:“宋娘怕老夫人忌口,还特地把糯米粉减去不少,这样不会粘牙,也不会吃伤了。”


    卖相实在不错,赵氏也抵挡不住,吃完才发觉盘里没剩多少了:“宋娘只做了这些?”


    唤竹收好盘子,点点头:“往年二位郎君都不吃,宋娘便不做了。”


    听这话,赵氏失了神,想起从前:“……他们缠着我做狮蛮糕,也不知从哪学来,叫我在他们额上贴一片狮蛮糕。”


    不过那 时她没答应。


    ……


    到午时,陆记座无虚席,每位前来的食客都必点一份狮蛮糕,再就是顺带要一壶菊花酒,来不及热了,他们便直接要生酒。


    一位娘子跟陆琼借了竹刀,把狮蛮糕从底部切下一小 片,贴在她女儿的额上,怕掉下,还用手掌压实了。


    小 女童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了,娘子见了觉得好笑,只是在嘴里 念着:“岁岁平安……”


    见娘子笑,小 女童不知为何,却也跟着笑。


    魏盼家中有事,便提早回 去,徒留陆萱一人搬着矮凳坐在灶房处,望着那 对母女发呆。


    陆琼突然 走到面前,也在她额上贴上一片狮蛮糕,看着她笑而不语。


    陆萱呆住了,随后才缓缓展开一个 笑……


    别人买酒,陆琼会觉得正常,可杜哉来买酒,她会觉得出奇。


    “杜延准你买酒?”


    杜哉只笑:“这叫先斩后奏!”


    陆琼啧一声 ,还是把酒拿出来:“只此一例!”


    杜哉近来忙极,陆琼都喊不动他,也问不出个 所以然 ,便放弃,不过听杜延说他要参见明年的童试,许是在忙着备考。


    望着杜哉离开的背影,陆琼总觉得他不像是这般安分的人……


    说起来,陆记在汴京还算得上是特殊的存在,别处的食肆,食客皆是些市井小 民 ,到她这却引来了文人吟诗作赋。


    是以菊花酒添了一壶又一壶,作了什么诗陆琼也不知,只知道他们夜里 才肯散去。


    陆琼把酒壶收起来,手都发酸,摇头评价一句:“这哪是文人,这是酒鬼才对!”


    不过回 想起过往的大诗人,饮酒作诗的确实不在少数……


    等 转身陆琼才发觉杨姐儿不见了,竟跑到鱼铺去了,还端着方才给她的糕点,好在阿枫也回 礼了,不过这二位也是越来越放肆了。


    陆琼叹一声 ,便跟着手里 的酒壶、酒杯一块去冷清的后门。


    “陆掌柜!”


    抬头便见是施三娘在唤她,最近与三娘的往来愈加紧密,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


    施三娘叫她等 在原地,随后从屋里 拎出一份食盒,还有一壶用麻绳缠住的酒。


    借着月光,陆琼才看清她的脸,只听她笑着:“重阳本是与家人团聚的日 子,不过我……总之这份算是给你的重阳礼。”


    三娘笑起来,总有一种亲切的感觉,陆琼也不知这是为何,只是笑着收下。


    施三娘见她收下,笑意更深:“里 头的菊花酒,可是我亲自酿的,比外头的好喝!”


    民 间也少不了私自酿酒的,只要不被官家查出,可陆琼还是惊讶,她竟敢把这等 要紧的事说与她。


    ……


    重阳过后,汴京像是扑了一层冷气,走在街上都会冻得直哆嗦。


    陆琼在院子里 种的菘菜也长出不少,有些还已经摘了一轮,都被她先存放好了,今儿没事便正好来腌菜!


    说是小 雪腌菜,可她也怕时间赶不及,还不如趁闲时把菜都处理 完。


    灶房门窗紧闭着,陆琼挨着火炉坐便也不觉得冷,还暖和。


    门嘎吱一声 ,陆萱提着一桶水进来,不少冷气也趁机钻进来,本还暖着的陆琼发了冷颤。


    陆萱也一直叫着“冷极了”,“外头都快结冰了”……不过离结冰还早着,至少要等 小 雪过后。


    时下腌菜用的调料花样多,不止是盐、还有酱、醋、酒糟,再奢侈些,还会加些香料,陆琼最常用盐腌,一来是省事,二来是风味纯正,也吃惯了。


    她捡了一颗晾至半干的菘菜,一层层擦盐,铺到陶瓮里 。


    陆萱也有样学样:“可地里 的萝卜何时才好?”


    陆琼把陶瓮放到墙边,最后压一块重石:“再过一月,也差不多能好。”


    萝卜比菘菜麻烦,不仅要洗,还得削皮、切块,最后才能腌。


    搬完最后一罐陶瓮,陆琼的腰也累得直不起来,想到地里 的萝卜,她忽然 有些后悔种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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