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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鸡肉粥


    陆琼走后没多久,杨姐儿 便开始淘米,打算煮一锅鸡肉粥。


    新打的灶台除了用来蒸糕点,再就是炖菜、炖肉,如今还能 炖粥。往锅中倒米、加水,放上几根柴,不用怎么照看火候,闻到香味便好。


    尤其是到夜里,晶莹剔透的大米在水中冒着 泡咕噜响,就倒入切好的鸡肉,滚烫的稀粥把鸡肉从 泛红的血色煮至纯白色。


    鸡肉的香味渐渐散开来,勾得街上的行人垂涎三 地,忍不住咽口水,即便是吃过暮食,还是要来陆记尝上一碗鸡肉粥,暖暖的粥下肚,才叫舒坦。


    现下陆萱也从 通济坊赶来,正端着 茶壶招待食客:“稀粥五文一碗,鸡肉粥十五文一碗。”


    食客本想说一碗稀粥,再要多两份绿豆糕便够。


    可闻着 邻座飘来的浓郁鸡肉香,他 肚子也忍不住咕咕响。既然都 来了,那也不能 叫自 己受苦,便把到嘴的话一改。


    “那就要一碗鸡肉粥!”


    “好咧,稍等。”陆萱记下账,随手把账本一塞,合上抽屉,又转身从 柜子拿出新茶叶,准备替食客上新茶。


    灶台旁还放着 一个小火炉,上边烧着 小壶水,如今正冒着 气,她把粗布盖在把手上,一气呵成提到边上放好。


    上回诗会买的龙溪茶还剩了许多,便一直用到现在。


    陆萱先把茶杯用开水冲洗一遍,再投茶,这茶叶颜色偏深,倒入开水,全都 悠悠浮上水面,淡淡的茶叶香也飘散开来。


    这茶刚上,杨姐儿 也把鸡肉粥炖好,还按照食客口味添了胡椒、葱花、姜片,掩盖住鸡肉的腥味。


    食客远远闻着 香味,直勾勾地盯着 这碗鸡肉粥,见杨姐儿 刚放下便迫不及待握起 勺子。


    盛一勺,热乎乎的,还一直冒着 气,到嘴边小心地嘬一口,他 眸子亮了亮。


    这粥咸咸的,也有肉香,何况一碗的份量可不少,还顶饱!


    那头陆琼奔波半日,白天吃的东西也早已耗光,如今身心俱疲。回到陆记,见到店里灯火通明,食客脸上带着 笑,就连陆萱也努力招待客人。


    若是时间能 静止在这一刻多好。


    “阿姐!”陆萱只知道她有事出去办,还不知道今儿 发生的事情,如今见着 人便迈着 步子噔噔跑来。


    灶台的粥香一直飘散到外边,陆琼吸了吸鼻子,顿时觉得有些饿,抻长 了脖颈往锅里瞧,更香了。


    不过一想到这口灶很快也要离她远去,便觉得心里堵。


    “萱儿 ,今晚我 去……”


    话还没说全,就有新的食客进来,陆萱便又转身忙去了,只是叮嘱她一句:“阿姐,你方才吃得少,锅里还有不少粥,趁热盛些来吃。”


    杨姐儿 揉面的地儿 离炖粥的灶台有点距离,便把陆琼拉过来,凑近来咬耳朵:“小娘子,那芸姐儿 可是怎么说的?这铺子还能 继续赁?”


    “还没找人问 着 ,天太黑了,不方便。”


    陆琼没把事情经过仔细说与杨姐儿 听,总觉得这事明天还能 解决。


    杨姐儿 也笑着 安慰她:“那回头再跟人问 问 。”


    见陆琼笑着 应下,杨姐儿 也彻底放下心。


    陆琼坐下后,便给自 己盛一碗粥,还冒着 热气,待吃进肚里才觉得舒服多。


    转眼便是第 二天,街上雾蒙蒙的,来往的摊贩推着 独轮车走,而陆琼天还未亮便守在药铺门前。


    她先是站着 ,站到腰累了才蹲下,蹲了没多久腿便开始发麻。


    怎么人还没来?


    先前就见芸姐儿 常常到这一带捡药,难不成是今天有事来不了。


    见等不到人,陆琼干脆站起 来,谁知远处的芸姐儿 正急匆匆赶来,眼圈红着 ,面上也是一脸焦灼,定是哭过了。


    还没等陆琼叫人,芸姐儿 直接与她擦肩而过,还差点绊在门槛上,又着 急地把郎中叫走。


    陆琼也不好把人叫住,只是寻药铺里的学徒问 了一番,才知芸姐儿 的母亲昨夜病情加重,今儿 再叫一回郎中,怕是已经回天乏术。


    这叫她也难以相信,明明昨天还鲜活的人……


    不想把人逼太紧,便没急着 找芸姐儿 ,却没想到不久芸姐儿 便主动找上来。


    “找郎中那日我 就看见你了,不过当时心里只想着 我 娘,就没跟你说话。”


    芸姐儿 声音比往常虚弱,身子也变得枯瘦,脸颊两边还都 陷下去,看着 吓人。


    陆琼抿着 嘴默不作声。


    芸姐儿 也自 顾自 道:“我 还对不起 我 娘,铺子也没保全,早就当给旁人去了。”


    陆琼便追问 这买主是谁,竟是三 娘汤饼店的掌柜,施三 娘。


    这可怎么办?


    这一瞧便是要把这铺子合并了,届时扩张店面来了。


    因着芸姐儿急着出手,这铺子原本值上百贯,如今卖出八十贯,不过对陆琼来说,也是一笔超大的钱,毕竟她现下最多能拿出七八贯钱。


    这笔钱虽没治好芸姐儿的母亲,但 也能 体面地下葬,叫芸姐儿 心里也好受些。


    这下陆琼也彻底拿不定主意,心里提醒自 己这不能 怪芸姐儿 ,可想到还剩下十几日,这铺子便要转手让人了,就揪心不已。


    “施三 娘这是想把两家铺子打通不成?听说这如今的铺子也是买下的,不是赁的。”杨姐儿 听了也愁。


    她说着 又看一眼旁边正在收桌子的陆萱,收着 声儿 :“这事萱姐儿 还不知呢?”


    陆萱自 是不知,这几日还在琢磨酥山的做法 。店里新进了一批冰,就忍不住试做别的饮品。


    酥山卖相精致,底下铺一层冰沙,慢慢堆成小山,上边浇下杨梅果肉、荔枝肉或是李子肉,酸酸甜甜。


    好酒的人还能 加入一些米酒,伴着 酒香,冰凉爽口,带走夏日的燥热。


    铺子还没开张,陆萱便摸着 黑开始洗果子,削皮,压成果泥,盛到盘子里备用,每回给食客做好一份,便忍不住给自 己偷偷做一点。


    陆琼觉得那是水果刨冰的口感,只可惜冰沙不能 再绵密些,碎冰有些大。


    但 对汴京人来说,这已是极为奢侈的饮品,一份便要二十文,陆记就是整日开张,也才卖出二十来份。


    说着 ,便有一位食客点了份荔枝酥山,那头陆萱应声好就立即去备冰。


    看她忙忙碌碌的身影,杨姐儿 也忍不住艳羡:“还是不知道的好。”


    “不过,芸姐儿 也是个可怜人,当初就是为了治她娘的病才把这铺子赁人的,如今……唉,造化弄人。”


    认识芸姐儿 的人都 道她是个省心的孩子,她娘也是有福气的人,偏偏就是她娘这几年身子突然不好,本以为看郎中就能 好,可谁成想会要了命啊。


    芸姐儿 本就难过,陆琼也不好咄咄逼人,只能 去找作为讼师的沈二娘出出主意。


    沈二娘说,当初跟芸姐儿 定契只赁了一月,一月过后,租与不租全在芸姐儿 。是以陆琼也只能 提前找新铺子,不然就只能 改回老本行,到州桥摆摊去了。


    这天陆琼又出去一整日,到暮时才归来。


    杨姐儿 已经替她瞒了陆萱三 日,可也着 实有些顶不住:“小娘子,可寻牙人问 到新铺子的下落了?”


    “还没,”陆琼摇摇头,“找阿戈问 过,近来没有趁手的铺子,有也是偏小的,再不然就是租金高的,一月少说要六、七两银子。”


    如今她手上也才不到十两,若是真 拿来盘铺子,剩下的钱也刚够买食材,若是遇上哪日经营不当,不仅倒贴一大笔钱,连招牌就得毁。


    杨姐儿 也跟着 忧心忡忡,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 把心思放在手里的活,和面、揉面……就连哐哐的摔面声也能 叫她暂时安心些。


    剩下几日,陆琼也没少走动,得来的消息全是一样的,好似真 的没有出路了。


    就连金娘都 看出她的不对劲。


    今儿 她来跟陆琼借醋,想把家里的竹筛洗洗,上回晾做豆腐的纱布,结果忘了洗,放屋子里生霉了。


    赶巧要用,家里的醋还没了,只好拿竹筛跑过来讨醋洗。


    “你家醋放哪呢?”


    陆琼在做最后的打算,想得入迷,就没注意到金娘来了。直到人走到跟前,还晃了晃手,这才回过神来。


    金娘稀奇地叫一声:“你这几日是怎么回事,听萱姐儿 说,你都 跑外边好几回了,很少待在铺子里,这可不常见。”


    许是没有主意,陆琼便把憋了好久的事说出来,皱着 眉:“如今也不知怎么办好?摆摊也不稳定,总不能 就这样搬出城去。”


    想起 在上元村的日子,虽不能 挣大钱,却也是轻松自 在的。


    晨起 喂鸡,做完早食就去采草药,下午休憩,在家编编竹编,时而还能 到溪边捕鱼,摘野果子,挖挖野菜。


    “这都 什么事?”金娘深吸一口气,“既然铺子当给别人了,那就去找买主问 问 ,看能 不能 缓多几日,不然就去州桥那摆摊,照样能 活,不至于搬出城。”


    被金娘这么一点醒,陆琼也觉得这些天是有些优柔寡断了,突然觉得眼前的路明亮些,毕竟不会比如今更差了。


    第32章 酱羊肉


    到陆记时,杂货铺的掌柜托人运来一大车东西,三袋新面粉、五罐糖、胡麻……还有新订的梅花糕点模具。


    陆琼抱起一罐糖,不忘叮嘱身后的小厮:“新面放在木架最底层,旁的都放在上边。”


    一袋面粉有半人重,小厮蹲下马步,把面粉扛在肩上,稳稳当当地 搬到后门边的木架。


    待东西放好,杨姐儿给 小厮几个 铜板,还塞了 一碗放冰的豆儿水:“小郎君辛苦了 。”


    小厮笑着把碗送到嘴边,一口饮尽,喟叹一声:“真凉快!”


    这豆儿水喝下去,嘴里还在回甘,叫他 喝了 还想再来一碗,不过也只是想想,待会还要去给 下一家送货去,不然 钱没挣到,还净花出去。


    送走小厮,杨姐儿也绕到木架边,把新买的面拆开 来,用来做巧果。虽说乞巧节过了 ,但还是有不少食客好这一口,每天只做一锅,也能卖光。


    “小娘子,这铺子的事可 解决了 ?”


    陆琼把空的糖罐子挑出来,再把新的陶瓮摆上去,如 今听到这事也没先前那般急。


    “这两日便去找施三娘说去,看 能不能把这铺子保下来,就算她要提高租金,我也得应下。”


    先前本就是芸姐儿急着出手,她才用二两拿下的,不过也至多能接受六两的租金了 ,再高就不大值。


    杨姐儿点头 ,顺着道:“也只能这般。”


    “不过小娘子得早些跟萱姐儿说清,近来也有风言风语,怕是听了 不少。”


    这也是让陆琼颇为苦恼的事,在事情没彻底解决前,她也不想陆萱掺进来,毕竟也帮不上忙,只能白跟着担心。


    陆琼把东西放好,拍净手里的粉尘:“先寻施三娘谈谈,等事情有着落了 再说也不迟。”


    搬来汴京后,陆萱也结识了 不少年龄相仿的人,有时她们也会故意转到陆记,好在这待上一阵子,再就是走到汴河上,边赏景边聊天。


    “我娘说你们家铺子要关了 ,这是不是真的?”


    魏盼比陆萱矮半个 头 ,跟她说话时还要仰头 才能对上视线。


    这是因为家里人个 子都不出挑,骨架也偏小。就这样 ,魏盼的娘便整日给 弟弟补身子,可 也不见得长个 子。不过魏盼会也不会干看 着,每回都会给 自己藏点吃的,譬如 煮红薯的多放一根,快熟了 才偷偷拿走。


    一旦藏东西了 ,她就会带到汴河吃,坐在石阶上感受风拂过河面,带走夏天的燥热。


    起初只有一人,后来便拉上陆萱一起,有时遇上陆琼,还能吃到新出炉的糕点、洗净的果子、冰冰凉凉的渴水。


    陆萱出来时带了 几个 巧果,捏在手心软乎乎的,分一半给 魏盼,眼里还闪烁着街巷灯火:“你娘从 哪听来的?”


    “我也不知道,你就当我娘是胡说的。”


    魏盼咬了 一嘴的巧果屑,赶忙咽下去,含糊不清:“不过你真幸福,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这个 吃起来好软,好香。我娘也做了 巧果,就是糖不舍得放,鸡蛋也没多少,跟吃素馒头 似的。”


    陆萱知道她爱吃,干脆把剩下的都给 她:“那你先吃着,我还要回铺子里,下回给 你带酥山,放最多的冰。”


    魏盼手里还捧着几个 巧果,装都装不下,听到吃的,眼睛都亮起来:“那你快些去,记得下回给 我带吃的!我也给 你带。”


    陆萱好笑地 点头 :“知道了 。”


    沿着汴河走,一路上都是铺子、摊位,尤其是天色渐晚,出来乘凉的人也越多。州桥处更是灯火阑珊,河面上倒映着稀疏的人影,时时还传来欢笑声。


    杨三娘也带着三岁大的裴丫在汴河闲逛,没想到裴丫腿短,走不快,杨三娘也抱不动,就又气又怨:“再不走快点,就吃不成汤饼了 。”


    裴丫年龄小,也不敢说话,怕吃不到娘说的汤饼,红着脸噔噔跑,才勉强赶上杨三娘的步子。


    杨三娘牵着裴丫走下桥,便瞧见陆萱从 旁边的汴河走来,想起近来听到的风声,勾起一抹笑:“萱姐儿,你走哪去?”


    陆萱很少跟杨三娘有交流,即便是在巷子里遇见,也是打个 照面便离开 ,对杨三娘说不上喜欢,也没有几分讨厌,倒是裴丫比她更讨喜。


    不过今儿看 见杨三娘的笑,心里却生出一股不舒服,但还是记着阿姐说过的话,不要与人生间隙。


    她便笑着:“出来透透气,正准备回陆记,就不打扰三娘了 。”


    杨三娘装作不经意,“哎”一声,“你家铺子可 是要跟施三娘一起开 了 ?还真是件好事,毕竟施三娘也是汴京有名的厨娘,有钱人想请也请不来。”


    陆萱想起这些天忙得不着地 的阿姐,心里的疑惑更深。方才魏盼的话只是叫她觉得可 笑,可 杨三娘爱打听,还碎嘴,说的事却没有假。


    若真如 杨三娘所说,那为何阿姐也不告诉她?不过杨三娘看 着也不像是好心,还是先不要给 她看 出纰漏。


    “劳烦三娘操心了 ,这事还得阿姐说了才算。若是三娘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毕竟近来忙得很。”


    杨三娘见她没什么反应,倒是心里生堵,只能找裴丫解气,拉着她大声呵斥:“再不走快些,又要赶不上!”


    陆萱心里惦记着事,顾不得杨三娘还在后边,便加快步子赶回去,刚走到门边,就听见阿姐她们在聊这事。


    原来是真的……


    “阿姐,你为何瞒着我?”陆萱心里有气。


    陆琼也没想到会被偷听到,看 着她红着的眼圈,一时恍惚,想起芸姐儿,好一会才定下心神,把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这事阿姐能解决。”


    陆萱听了 这话,眼里的泪花在打转。她觉得阿姐从 未把自己放心上,在上元村,有事也第一个 找虞娘,来汴京也是早有预谋,到现在陆记出事也同她一起商量。


    心里也清楚,这是不想叫她担心,可 还是会觉得难过,杨姐儿知道,魏盼也知道,连三娘都知道,偏偏她不知道。


    一行人都挤作一团,却安静得很,前来的食客便不知所措,犹豫后才出声:“小娘子,可 还有剩的酥山,家里的孩儿嘴馋,要两份。”


    酥山一向是陆萱在做,她抢先应下:“还剩了 杨梅的。”


    “那就要两份杨梅的。”食客见她脸上挂着泪,也不敢有再多要求。


    陆萱把泪水憋回去,走到后门去取冰,锤子敲得咚咚作响,像是屋子要塌了 ,把跟上去的陆琼都镇住了 。


    这下她也算是彻底明白,这是真的生气了 ,还哄不好。转身面对食客,两人大眼瞪小眼,陆琼讪讪笑:“她力 气大。”


    怕食客不信,还补充一句:“平日就这般。”


    接下来杨姐儿就成了 传话的,陆萱有事就叫杨姐儿,再让杨姐儿传给 陆琼。


    杨梅放入盆中,陆萱在水面撒上一把盐,把手浸在水里,轻轻搓着杨梅表皮:“明日要带酥山给 盼儿,还有巧果、梨花酥。”


    杨姐儿点头 ,转身便要传话,陆琼就在一旁的灶台过凉面,面皮还顺滑着,有弹性,捞起来就在空中打转。


    她先一步应下:“酥山不行,这几日吃多了 ,太凉。”


    杨姐儿还没来得及转头 ,陆萱又独自小声道:“偏要,还要带双份。”


    这话杨姐儿没听清,陆琼也没听见,以为是陆萱把她话听进去,没那般生气了 ,才放下心去招待食客。


    还在冷淘里多加了 一份酱羊肉,鲜嫩多汁,冒着油光。


    食客以为端错了 :“陆掌柜,我没点酱羊肉,可 是弄错了 ?”


    “没弄错,”陆琼心情好,“今儿的酱羊肉煮多了 ,就顺手给 你添了 一份。”


    听到是不要钱的,食客才敢放下心来,先尝一口酱羊肉。这羊肉是一大块下锅炖,跟酱汁一起熬,一直炖到烂了 才捞出来切片,又香又软,一口爆汁。


    连带着冷淘留下的汁水也被他 吸溜进嘴,意犹未尽,小酌一口茶盏里的茉莉花茶,带走酱汁的腻味,打一个 饱嗝,人生才叫圆满。


    临走时,食客还乐呵呵:“陆掌柜,还是你家的酱汁有滋味,我上别家都尝不出这味,不是不够鲜,就是味道淡。”


    陆琼笑着把他 送走:“那下回定要再来!”


    香料贵,别家不舍得用,她就舍得,更不论 做的酱肉价钱还不高,就是她卖出一份也挣不了 几个 钱,全跟香料钱抵消了 。


    不过这全是因为铺子租金低,想起这,她的笑也敛了 些,毕竟还有一个 大难题。


    这事一天不解决,心里就跟绷着一根弦似的,时时怕断掉。


    临近黄昏那时,挑夫还来打过一趟水,便顺道聊起施三娘的事。施三娘是五六年前来的汴京,三娘汤饼店的名声也是从 前些年打起的,早年才二十几,也跟杨姐儿一般给 人打下手。


    “后来呢?”陆琼递给 他 一碗渴水。


    难得有人乐意听他 讲故事,挑夫笑着接住碗,饮一口便砸吧嘴。


    “后来就攒了 笔钱,到钱庄借钱开 了 铺子。那时还不兴开 铺子,便有人劝她不要冲动,不料她生意越做越好,不仅把钱还清,还在城里买了 处宅子,据说要几百贯!”


    这可 是几百贯啊……那这宅子一定很大。


    陆琼也想在汴京买房,但她连十贯钱也拿不出,只能在心底里羡慕。


    看 出她眼底的羡慕,挑夫把碗一递,怕被人听见还压低了 声:“可 别看 她现在风光,刚发家那会儿还有亲人寻来,说她是克星,把家里人都克死了 。那时人人皆惊,不敢光顾她铺子,也是后来才好起来。”


    想起近来的风声,加上他 也没少在陆琼这拿好处,挑夫便安慰她。


    “你也不比她差,你也是这般年纪就开 铺子,就算最后铺子倒了 ,这段履历也够你说上大半辈子了 。”


    陆琼听到这话,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今儿不用去陈记换水?”


    “哎呦,”挑夫敲了 敲脑袋,“我怎么给 忘了 ,还跟你说这么多……”


    他 把水桶担在肩上,挥了 挥手,匆匆赶着去汴河挑水。


    第33章 竹筒饭


    陆琼整晚都在观察着,就怕又惹恼了陆萱,不过到底是相安无事。杨姐儿也总算松口气,毕竟夹在中间不好受。


    临近亥时,到店的食客渐渐少了起来,怕是只 有勾栏瓦舍才会更多人。


    好在她们如今对吃食的份量把握精准,今天也只 剩下了些冷元子 、枣泥山药糕,还 有一份煮多的梅花汤饼,便都分 成几份各带一份回去。


    陆琼见 枣泥山药糕才三两块,直接捏一块在掌心,贴在下巴处送进嘴边,一口咬下去便掉酥。


    这是用新打的模具做的,外形看着是梅花状,不仅甜,口感还 紧实,两层山药泥夹了一层枣泥馅,用棉布过筛后还 很 细腻,没有粉感。


    就是太甜,她吃完后想倒盏茶解腻,又见 陆萱围着桌子 转,不好靠近,便放下这个念头。


    杨姐儿也将自己那份装进食盒,见 铺子 的地擦了,灶台洗好,碗也刷净才道别。


    “小娘子 ,夜黑了,我 先 回去了。”


    陆琼嘴里还 残留了山药泥,只 点点头:“路上当心。”


    待杨姐儿走后,铺子 里还 留了一盏油灯,正悠悠地燃着。


    平日话多的陆萱也变得沉默,陆琼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又收回,直到闭店,两人都没搭过话。


    从陆记到通济坊,还 能 遇见 不少游画舫、赏州桥夜景的行人,夜市里的小摊也正卖得兴起。


    陆琼挨着陆萱走,低头便见 月色衬得两人的身影一高一低,忽地鼻尖一动,闻到一股油炸的香味,是先 前卖馓子 的人家,如今还 卖胡饼。


    摊主面前摆了两口锅,左边炸馓子 ,右边烙胡饼,排了不少人。有个五六岁的孩童,个子 不高,被一旁的姐姐牵着手,踮着脚也要看锅里的馓子 。


    “萱儿可想来一份馓子 ?这是上回我 们吃过的那家。”


    陆琼想起刚开业时,挣到了大钱,两人在回去路上便迫不及待买了一份馓子 ,那晚风还 有些凉,不过馓子 很 脆,她们也很 开心。


    当时说只 有两个灶口,都要用来煮汤饼,没地方做馓子 ,现在新添了一个灶,却忘了那日说过的话。


    卖馓子 的摊主也发现她们,抻长条的馓子 放入油锅,又不留间隙徒手把胡饼掀个面,露出 金黄的一边,锅边升起的热气糊住他的笑。


    他在州桥摆摊,常常能 见 到她们回去的身影,不论下雨还 是放晴。有时两人都很 疲倦,路上一言不语,有一回两人都很 兴奋,路上说个不停,还 有一回,只 有一个小娘子 回去,孤单得很 ,就是他见 了也不习惯。


    陆萱对上摊主的视线,脚下的步子 顿一下,还 是从馓子 摊路过。


    见 她这般,陆琼也只 能 带着歉意回笑,怕她一人有危险,便赶快追了上去。


    与州桥夜市不同,坊里一到晚上,便很 安静,只 有回到院子 时,趴着的雪儿见 到她们便冲上来,兴奋地叫两声。


    陆萱便上前用手捂住他的嘴:“雪儿,小声些,有人已经歇下了。”


    他这才安静下来,晃着尾巴,露出 背面给陆萱顺毛。


    起了点风,晾衣杆上的衣裳便轻轻飘着,陆琼抓住衣摆,摸了摸,已经干了,还 留有皂荚的辛味,不过这味道很 快便能 散去。


    邻家的枣树又茂密了不少,枝叶伸得更长,有些已经开始挂果,淡青色,才小小一个,说不准下回注意到时就又大了些。


    陆琼心里感叹时间过得快,也不忘把衣裳收好,等放到屋里,便听见 院子 里有谈话声。


    “琼姐儿!”金娘挎着一个竹篮,见 没找着陆琼,就把陆萱叫过来。


    她掀开竹篮上的碎花布,露出 里边的糯米,短短圆圆,粒粒分 明:“这是江米,端午那日买来包粽子 ,没想到一直吃到现在。霜姐儿整日叫我 弄来吃,昨日还 吃到肚子 疼,煮了点山楂才好受些。”


    “这还 够吃一两顿,可不能 叫霜姐儿看到了,就拿来给你 们吃,没事还 能 包个粽子 。”


    陆萱只 好收下,见 金娘越说越多,有些应付不来她的热情,脸上泛起红晕。


    好在陆琼即使出 现,还 叫她先 进去:“萱儿先 拿到灶房去,就放在桌上。”


    金娘方才与陆萱已经说得够多,但见 到陆琼还 是如狼见 到羊一般,眼里冒着光,拉着人便是小嘴叭叭。


    “霜姐儿贪吃得很 ,上回的巧果没两天就吃完,乞巧节还 新买了一回,多花了几十文 ,早知就不提前买了,省下的那点差价还不够新买的钱……”


    她咽咽口水,末了还 来一句:“你 是不知,裴家今夜吵起来了。”


    这话题似乎跳得有些快?


    不过陆琼还是配合地说了句:“可是裴玉跟杨三娘吵起来了?”


    金娘挑挑眉,那样子 好似在说她料事如神,挽了挽衣袖,神兮兮道:“杨三娘给裴家小子寻了门亲事。”


    见 到陆琼八卦的模样,才满意地说下去:“是跟施三娘的。”


    裴玉?


    和施三娘?


    这两人八竿子 打不着吧。


    陆琼有些不信:“是金娘听岔了?施三娘可比裴玉大上几岁呢。”


    裴玉好似才不到二 十,不过宋时的男子 十六便能 娶亲,女子 则为十四。但按她见 到的来说,在十来岁便成亲的还 是少数,都是临近二 十才谈婚事。


    待听金娘解释完,也知道这是杨三娘的一厢情愿,两人八字还 没一撇,只 是见 到施三娘有钱,在汴京有大宅子 ,便起了贪心。


    待云雾遮住月色,院子 暗下来,金娘才意识到夜深了,碰巧陆萱也把空竹篮拿出 来,便依依不舍地道别:“那我 先 回去了,下回再说。”


    “金娘等等,”陆琼到屋里提出 一只 灯笼,“路上黑,这个你 拿上。”


    火光照在二 人的衣裳上,金娘摆了摆手:“我 明日再送回来。”


    说完便提着灯笼走,金娘身子 顿了顿,又转过身来,压低声音:“你 钱够不够?若是铺子 那事要钱用,我 这还 有不少,大概能 借你 二 两,还 有些首饰,当了也能 凑个一贯钱。”


    陆琼以为她是有事要说,没想到却听了她的“身家”,就连她郎君私藏的钱都给惦记上。


    她撑在门边上,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够用的,金娘就不必操心了。”


    “真不用?”


    见 她不信,陆琼便连着解释好几回,金娘这才肯信,只 是离开时还 要一步三回头。


    她目送着金娘离开,单薄的身子 走在巷子 中,直到连影子 也见 不着。


    其 实陆琼跟金娘认识才没几月,没想到金娘却愿意拿出 全部“身家”来帮她,虽然不能 真的帮上忙,却还 是觉得真好。


    见 天上的云雾散去,露出 圆月,明日定是晴天。


    陆琼醒来那会儿太阳已经出 来,着急忙慌把鞋穿好,套上橘红的短衫,顺手就把木柜里的陶瓮抱在怀里。


    家里的糖一用完,她便会把留下的空罐子 带到陆记去,毕竟店里要用的地方多得很 ,反正店铺后门处就是空地,打的木架也不小,刚好适合拿来存放物件。


    不过怎么有些沉呢?


    她低头看了一眼,没觉得有何不对,带着疑惑:“是没吃饭饿的?”


    不过也没想这么多,毕竟时间紧。到了陆记才弄清,原是陆萱把金娘给的糯米装进去了。


    杨姐儿本想用来盛猪油,揭开罐口便看见 满满的米,有些不知所措:“小娘子 ,这里面怎么都是江米?”


    陆琼坐在长柜前,用竹刀割捆油纸的草绳,听到“江米”二 字,便隔着矮墙看到了快溢出 来的江米。


    陆萱也赶来,拍了拍头:“我 昨晚把江米放陶瓮里了,忘了说。”


    也不是大事,陆琼便叫杨姐儿把米都洗洗,泡水里。


    先 前在龙津桥摆摊的竹筒子 都还 留着,不知何时拿到陆记了,这下正好做几个竹筒饭。


    陆萱还 生 着她阿姐的气,却不会跟吃的过不去,主动把竹筒子 拿到后门去,放盐水里浸,再过水、沥水、晾干。


    常吃汤饼的粗眉食客早早来了,跟陆琼打声招呼:“陆掌柜,来碗鸡丝面,面条要多摔几回,才有嚼劲。”


    陆琼笑着诶一声,便继续切胡萝卜丝。


    这位食客之前帮着搬了长柜,上回水缸漏水,他还 帮忙把面粉搬到外边,就是身形大,面相看着凶了些,心地却很 好。


    起初所有人都怕他,后来时间久了,便也能 聊起来。


    粗眉食客叫上一壶酒,拔开酒塞子 ,酒香钻进鼻尖,不烈,是清甜的米酒,半壶下肚,鸡丝面也呈上来。


    粗细均匀的面皮盘在碗里,鸡肉丝堆在上边,汤汁淡黄油亮,散发出 浓郁的鸡汤味。粗眉把筷子 抵在碗边对齐,夹起一长条,没几下便吃完,实在是不够吃。


    洗净的竹筒子 已晾干,陆萱都收到竹筐里,拎回屋去。


    眼尖的食客见 了,脸上的两条毛虫便扬起来:“这些竹筒是用来做什么?”


    “做竹筒饭,”陆琼把腊肉切成片,很 快便闻到咸香,“腊肉、江米、豆子 ,一块下锅煎,炒出 香味了再放进竹筒里,放火里烤,又咸又香,还 有竹子 味,也不腻。”


    粗眉听了便咽口水,眼巴巴地望着她手下的腊肉,刚吃的鸡丝面又饿了:“你 这要做多久?”


    “还 要一个时辰,江米得泡水!”


    他瞧着有些落寞:“那给我 留两份,我 晌午再来取。”


    陆琼笑着打趣他:“另一份是给谁带的?”


    粗眉难得扭捏起来,挠了挠头:“只 是吃得多大,方才一碗还 没管饱……”


    陆琼噗呲一声,这可真是他少见 的一面,笑完又从蒸笼里挑了四块糕点,抽出 压在陶瓮下的油纸,叠起来包好,再捆上草绳。


    “这些就拿去吃,下回定给你 多加些面。”


    “那不成,这些要跟竹筒饭一起算,不然我 不要。”粗眉也不羞了,急起来还 有些凶。


    陆琼也是知道他的性子 ,便顺着他的话道:“好,依你 的,都算上。”


    粗眉本名叫孟升,本意是想他走进仕途,之后步步高升,谁想他看书头晕,听书头疼,也不爱写字。


    十六岁便去做了防隅军,在火楼值守、巡查,有时还 要去灭火,后来伤了腿,跑不快,才转去埠头搬运货物。


    平日里大家都管他叫粗眉,再就是孟粗眉,很 少叫他本名。就是他自己也更喜欢被人唤作是粗眉,总觉得孟升这个名跟他太不搭了,文 绉绉的,他又不是读书人,叫这名字太奇怪。


    糯米、豆子 都用水养好,还 包进纱布沥干,颗颗饱满,沾了水也好成型。


    一陶瓮的江米,加上半罐子 赤豆、腊肉,搅拌在一起放到盆中,看起来不少。暂时找不到粽叶,便用干净的纱布封口,正好能 装十个竹筒,若是卖得好,日后也能 多弄些竹筒子 。


    陆琼本想起个火炉烤,可惜炭不够,只 能 放上锅蒸,一次还 只 能 蒸六个筒子 ,其 他锅要煮汤饼,余下的竹筒饭也只 能 等下一轮。


    柴火噼里啪啦烧着,很 快便出 香味,陆萱也按捺不住,搬张矮凳便守在灶边,双手撑在下巴上:“还 有多久才能 好?”


    杨姐儿离得近,揭开锅看水烧干了,又多加了几勺,锅里沸腾的水便静下来。顺手用筷子 戳戳筒子 口,纱布陷进去,还 能 感觉到江米有些硬。


    “许是还 有一刻钟。”


    第34章 洗杨梅


    蒸竹筒饭时,她们还听见隔壁三娘店里传来动静。


    杨姐儿甩干手上 的水渍,探出头瞧一眼:“她们才开店呢,刚开始泡茶。”


    三娘汤饼店近来都是临近午时才开店,一直开到子 时,除了晚上 ,也算是跟陆记岔开了时间。


    “等晌午闭店了,我就找她去。”陆琼把 灶台边堆放的柴火挪到墙角,手上 都是木屑。


    不然再拖两日,这 铺子 要给人收了去。


    一刻钟很快便到,杨姐儿揭锅时,陆萱的魂儿也跟着飘远了。


    她们给孟升留了两份竹筒饭,还摆出其余四份供食客挑选,锅里再添些水便又蒸剩下的几个竹筒子 。


    竹筒饭的香味与 粽子 相似,咸咸的腊肉和糯米香杂糅一起,凑近时还能 闻到一股竹子 的清香,像是林间的一抹清泉,回味甘甜。


    食客正吃着汤饼,如今闻到这 咸香也觉得寡淡,尤其是这 饭还盛在竹筒子 里,叫人觉得新奇。


    很快便有第一个想尝竹筒饭的人,她先 试着问了一份的价钱。


    “一份三十文,连着竹筒都能 一起带走。”陆琼笑着搭话。


    竹筒子 不大,只 比茶盏粗,一个巴掌长,就怕里面放得都是江米,加上 还要三十文,都能 买上 一斤多猪肉了,是以这 位娘子 还是有所纠结。


    她还牵着一个小女童,看着不过 六岁,正是鬓年,正巧扎着双垂鬓,两边各插了一支淡蓝的花簪子 ,睁大眼睛望着灶台边上 的竹筒子 。


    眼巴巴的,就差晃着她娘手求着买了。


    娘子 见状便也咬咬牙,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数出铜板来:“成,就来一份。”


    钱一收,杨姐儿便把 竹筒子 呈上 来。


    这 竹筒只 能 上 锅蒸一次,不好再重 复使用,一是竹子 的清香会变淡,二是容易滋生细菌。因着是一次性的,她们便用柴刀劈成两半,好方便客人享用。


    热气袅袅升起,露出金黄的糯米、油亮的腊肉,很快竹叶的清香也在四周散开来。


    每一块竹筒都配了一双筷子 、一个勺子 。


    娘子 便在众食客期待的眼神中挖起一小勺,入口软糯,腊肉咸香,与 竹香交织一起,够味却不会生腻。


    “怎么样?”旁的食客也一动不动地盯着竹筒饭。


    还有食客已经开始捂钱袋,就怕忍不住便花多一笔。


    娘子 不语,还多吃一勺,待唇边沾上 油光,才笑着点头:“味道好极,本以为江米会生腻,却没想呗竹香冲淡了,连腊肉也是肥而 不腻。”


    陆琼也及时附和:“若是腻了,可叫我们换一盏茶,也能 点一份渴水来解腻。”


    这 样下来,还能 多卖出一份饮子 ,多赚一笔钱!


    在她们谈话的间隙,小女童已经将那份吃光了,那娘子 也是被提醒了才发觉,皱着眉头,拍了下她的手。


    “你可是不准再吃了,江米吃多容易积食!”


    小女童嘴巴一撇,小声地辩驳:“可还没吃饱……”


    这 委屈模样,叫围观食客的心也跟着化了。


    “她还在长身子 呢,就让她吃个够!”


    “是啊,也才没几个钱。”


    娘子 哪能 说得过 七八张嘴,心想钱不是你们出自然不嫌贵,但还是冷了心,不叫小女童再吃。


    陆琼也觉得再吃下去会出事 ,毕竟这 江米委实 把 霜姐儿吃积食过 ……


    想起她刚穿来时,家里好几回揭不开锅,后来挣了钱,还跟人买糍粑,许是太过 好吃,陆萱还偷吃到肚子 难受。


    听起她说这 事 ,陆萱也愣了,沉默很久才肯小声道一声:“是阿姐记错了,我才没有偷吃。”


    见她终于肯搭话,陆琼也跟着笑,便顺着她:“是,是我记岔了。”


    最后娘子 和小女童各退一步,将剩下的带回家吃,也幸好这 竹筒子 也是没有别的用处了。


    过 了这 个插曲,竹筒子 也卖得差不多,还有食客慕名 而 来,跟友人共享一份,就只 是想尝尝这 滋味。


    所幸也没叫他们失望。


    也不知谁说了一句:“陆记总有新菜式,不仅吃不腻,味道都不错,放得料也多。”


    众人听着也默默点头,心里也觉得稀奇,怎么能 想出这 么多点子 ?


    直到晌午过 去,食客才渐渐少去。


    陆琼守在钱柜前,脸上 满是笑,耐心数着一块块铜板。


    时而 还发出响声,铜板相碰是清脆的,碎银子 碰撞是沉闷而 有力的,不过 都好听!


    今儿也算是挣满了十贯钱!还都是现钱,就算这 铺子 不开了,也能 回上 元村躺平一阵子 。


    但挣钱真叫人过 瘾,她还是想把 铺子 继续开下去,好早日换上 新宅子 ,实 在不想从院子提着桶去打水了……


    等到闭店,孟升还没来,陆琼见时候不早,便先叫杨姐儿回家,陆萱也带着一个竹筒子 回去,顺道拿了几块瘦的猪肉,给雪儿当午食。


    又想起雪儿近来越发圆润的身子 ,这 也算是跟对人了,整日吃好睡好,过 得还挺滋润。


    屋里没有食客,陆琼便坐在外边的长凳歇着,正好屋檐下遮住烈日,风一吹,还有些凉快。


    不过现下的三娘汤饼店正热闹着。


    陆琼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孟升才急匆匆赶来,身上 的袖子 挽到小臂上 ,露出结实 的肌肉,怕是刚搬完货物。


    他不好意思笑:“陆掌柜,方才有事 耽误了。”


    “无事 ,也耽误不了多久。”


    陆琼笑着转身,见灶口还有些余火,便取来粗布,盖在竹筒各一角,替他取出两个竹筒饭来。


    “都给你放锅里蒸着,是带回去,还是在这 吃?”


    竹筒子 还冒着热气,孟升做了一早上 的活,早就饿得不行。


    他盯着竹筒子 ,两眼放光,发觉陆琼还在等他回话,这 才腆着脸笑:“带回去,带回去。”


    陆琼便抽出两根草绳,在竹筒两头绑上 一圈,中间打 个死结,方便拿取。


    送走孟升,她便把 锅里剩的水舀到木桶里,一口气提到后门的街巷,倒在青砖上 ,污水便顺着沟渠进了钱眼。


    本想这 会儿找施三娘谈谈,可人家铺子 正忙着,不好耽误。


    便又拖到晚上 闭店,陆琼才有机会跟施三娘见一面。


    她对三娘也只 是道听途说,从未主动接触过 ,是以不清楚三娘的为人。


    许是三娘手里掌握着陆记的生死,陆琼在见她前还是有些忐忑。


    提着一盒糕点、一袋茶叶,便赶去三娘家。


    施三娘虽有钱,却不住在城北,而 是选择盖在城南外的宅子 ,倒是离州桥有段距离。


    庭门宽广,两座石狮子 立在石阶两旁,有些气派,倒是像三娘的作风。


    传闻中的三娘倒不知门外有人登门拜访,正在院子 里的菜地除草。


    为何白天不除,晚上 除?只 是觉得白天太晒罢了。


    门外传来咚咚声,施三娘把 手里的草搁一边,拍开手上 的泥,不料吃了一嘴:“呸、呸……”


    这 时候还会有谁来?


    陆琼在门外等了许久,夜间有些冷,本想改日再来,门却在这 时开了。


    她见过 几回施三娘,自是知道三娘的相貌,只 是这 位娘子 的身上 沾满了草,还有黄土。


    如此不拘小节,怪不得能 成大事 。


    陆琼也很快便反应过 来,把 带来的礼品呈上 ,自报家门,随后便笑着道出来意:“听闻施三娘也是花了五年踩在汴京扎根,而 我们陆记才开不久,根基不稳,也很难再寻一个适合的铺子 ……”


    施三娘一见到她,便觉得合眼缘,在听到她此行的目的后,也是笑了:“你是想继续赁下这 个铺子 ?”


    陆琼不知她为何笑,愣了片刻才正色道:“正是,若是三娘有何需求,尽管提出。”


    “小娘子 年纪不大,口气也不小。”


    施三娘也只 是看着和善,伸出手来算账:“我把 铺子 赁你,一月至多五两,可若是将两家铺子 打 通,说不准一共能 挣到八十两,孰轻孰重 ,我还是知的。”


    “可两家铺子 打 通需要不少时日,少则半月有余,多则一月,再加上 石料、人工,花的钱可不少。”陆琼分析一番。


    三娘听了也点头,这 些确实 是前期要细细考量的。


    见她听进去,陆琼便进一步解释:“况且,铺子 的生意并不是扩张便能 有起色,三娘的铺子 已经有不少供食客落座的席位,也是正好够,甚至有余。”


    “若是打 通了两家铺子 ,增加了席位,也很可能 与 原先 并无两样。”


    这 倒是施三娘没想到的。她这 才仔细瞧一眼陆琼,面上 平和,可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倔强,是个聪慧的女子 。


    倒是她小瞧了。


    也叫施三娘想起一位故人,若是她还在世 ,孩子 应当也是这 般大。


    只 是睹物思人,她便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怕被人看穿,硬是逼回泪水,轻轻“嗯”一声,语气少了方才的锋芒。


    “你说的有些许道理,但我还是要将两家铺子 打 通的……”


    陆琼听她这 么讲,心里的石头跟着一沉,以为是没希望了,又听见她道:“不过 ,还有些细枝末节未敲定好,在这 之前你还能 继续赁这 铺子 ,但要重 新定下契约,每月租金嘛,至少五两。”


    施三娘本就不打 算这 么快打 通铺子 ,只 是城中有人说些三言两语,传得多了,就把 人小娘子 吓到了。


    不过 她前些年也是这 般过 来的,不失为一段很好的磨炼。


    陆琼的心也跟着落下,又升起,知道三娘把 话说全 ,才彻底松懈下来。


    心里的激动无法表达,她只 能 一遍遍地跟施三娘道谢。


    施三娘打 断她:“这 铺子 也开不久,或许还有一月的时间,也可能 是一年,在我放弃打 通铺子 前,这 些都说不定。”


    不过 也总算是将陆记暂时保住。


    笼罩在陆记的阴影被揭开,所有人都松口气,也变得更 有干劲。


    杨姐儿在知道陆琼要去找施三娘后,整夜辗转反侧,直到夜半三更 才睡着,好在如今有了个不错的结果 ,也不算是白忙活。


    陆萱便更 不用说,她是除了陆琼最关心铺子 的人,心里虽还有些气,可人人见了都知道她心情不错。


    有食客点了份酥山,她便去后门敲了块冰,刚要放进盆里,就听见门外有人在叫她。


    “陆萱,”魏盼睁着一双小眼睛,扒在门框上 ,“你这 几日怎么没来找我,不是说好给我带酥山的。”


    见到她手里的冰,更 是好奇起来,蹦到陆萱身边,伸出一双手,想碰又怕弄脏:“还没在暑日里碰过 冰呢,往常过 冬,汴河就会结一层厚厚的冰,除了一小块地,剩下的全 是采冰的人,都不能 靠近。”


    陆萱笑了声,又沿着冰块的一角敲了敲,一小块碎冰便掉下来,捡起放到魏盼掌心:“这 给你,只 是比井水凉了些,摸久了手还会疼呢,我做酥山都不敢用手碰。”


    “我知道,”魏盼打 量起这 块透明的冰,独自喃喃,“不过 还真不一样。”


    魏盼没事 做,便留在铺子 里帮闲,哪里需要人手便去哪。


    陆琼也不怕得罪陆萱,直接夸赞她:“盼儿做起活来,比萱儿要利索,还勤快。”


    “等食客少了,你们就出去玩,我给你们钱。”


    她也知道魏盼在家的处境,汴京的女子 好强,能 挣钱,可还是不被家里重 视,处境不差,但也好不到哪去。


    至于卖女求荣的事 ,陆琼没少听,可也无能 为力,毕竟自己也是在讨生活。


    魏盼在哪都放得开,唯独面对陆萱的阿姐,总会装上 几分矜持,小声道:“不、不用了,我跟萱儿就是随便走走。”


    可陆萱早已看穿,揭她的短:“阿姐,她先 前想要吃酥山来着,我忘了给。”


    被她这 么一打 岔,陆琼也隐约记起,好似是有这 么一回事 ,当时忙得晕头转向,转眼便忘了。


    “成,你们要什么吃的自己拿,酥山也是萱儿最擅长的。”陆琼看出魏盼的要强,便也装作不知,没拿这 点去打 趣人。


    还悄悄给了陆萱十文钱做零钱。


    这 也是她清楚陆萱的为人,给了钱也不会乱花,这 一点很是省心。不然一边忙着挣钱,一边还要纠正妹妹的用钱观念,不出半月身子 便会被累垮。


    下午陆记闭店,陆琼便打 算整日待在家里,哪儿也不想去。


    结果 人还没歇多久,金娘便跑过 来聊家常了,主要还是裴家的事 。


    正好,方才有人刚提来几桶杨梅……


    陆琼心里憋着坏,对金娘笑:“你来的刚巧,我这 有件好事 。”


    “什么好事 ?”


    金娘以为是说事 来着,没想到她说完便转身进屋,跟进去才知,灶房摆了整整两桶杨梅,看得她眼冒金星。


    “你说的好事 ,不会是叫我帮你洗杨梅吧?”


    陆琼依旧笑:“不止,还要去核压成果 泥。”


    没办法,金娘还想跟她继续聊裴家的事 ,只 好认命坐在矮凳上 ,有气无力:“成,先 洗这 一桶。”


    待盆里倒满水,金娘才开口。


    “杨三娘可不要脸,昨儿还是前儿,又到处传裴玉的亲事 ,这 回不是施三娘了,是坊里的一位小娘子 。”


    怎么还带换人的?


    陆琼也是看不透这 位杨三娘,见过 花心的,没见过 对儿媳花心的。


    “这 回她可踢到铁板了,那小娘子 的娘可是徐九姑,直接跑上 门去,先 是把 裴家小郎君骂一顿,再是喊话杨三娘,说她再败坏自家小娘子 名 声,就叫她出不了门。”


    金娘说得绘声绘色,手里的杨梅被她弄掉地上 ,装作无事 又捡起来,还差点放到干净的水里。


    那兴奋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当事 人。


    不过 陆琼也记起这 位许九姑了,只 要去蔡河洗衣,十次能 碰上 六回,她家小娘子 还是绣娘来着,称得上 是心灵手巧。


    陆琼有点馋,顺手塞一颗杨梅进嘴,好酸:“那裴玉岂不是被连累了?”


    “可不是,”金娘连连点头,“不过 他这 两日都是早出晚归,也不知在捣鼓什么,就怕杨三娘安分没几日又闹出幺蛾子 。”


    不过 在陆琼看来,裴玉的爹责任最大,把 全 家丢下,也不知跑哪去,若不是偶尔寄钱回来,还以为死在外头。


    跟金娘聊着天,很快便把 杨梅洗好,也差不多压好泥,二人手上 还染成淡粉色。


    “你这 手真细,染上 色还更 好看了。”金娘比对着两人的手。


    陆琼刚要回话,便听见院子 外有动静。


    循声跑出去,就见陆萱扶着魏盼回来,还把 她手搭在自己肩上 。


    “这 是怎么了?”


    陆萱看起来有些心虚:“我给她吃了酥山,没多久她就肚子 疼。”


    陆琼着急问道:“盼儿这 是吃了多少?”


    “……大约是两份?”


    陆琼还想训斥她一顿,金娘就过 来帮手:“先 把 人扶到床去。”


    第35章 做月团


    家中只有两张床,便决定将魏盼扶到陆萱的卧房里。


    见脚下 有台阶,陆琼提醒:“小心 台阶!”


    卧房里没有帐幔,只安置了一张木床,还有张案几,平日 穿的衣裳便放在 旁边的大木箱。


    陆萱先去铺开床褥,金娘和陆琼则合力把魏盼弄在 床上。


    见她看 着脸色苍白,也无力说话 ,陆琼便拖出床塔下 的盆。


    “我去烧点 水。”


    等她走后,金娘探了探魏盼额头,有些凉,又 捂了捂手心 ,也是冷的:“萱姐儿 你在 这看 着,我去弄些生姜水来。”


    生姜水能祛寒,也能缓解吃生冷之品带来的疼痛,平日 淋雨着凉也能煮来喝。


    陆萱认为自 己帮不上什 么忙,便应声留下 来。


    一行人都在 忙活,就连雪儿 也乖乖守在 院子,不给众人添乱。


    服过生姜水,魏盼便躺回床,陆琼给她盖好薄被子,把装有开水的汤婆子覆在 被褥上。


    见她缓过来,面色不再那般苍白,陆琼也得 闲去追究此事,带了点 气:“先前不是说过不要贪凉,怎么还一连吃了两份酥山?”


    许是心 虚,陆萱低着头沉默。


    陆琼本想再说几句,就见金娘在 使眼色,也知 道不好在 魏盼面前说教,心 里叹气,叮嘱她们几句便出去把剩下 的杨梅处理好。


    接近暮时,魏盼也恢复得 差不多 ,至少小腹不疼了,不用人搀扶着也能走。


    陆萱便打算先送她回家,再去陆记帮闲。看 着脚下 的青砖,她有些愧疚:“是我不好,连累你受罪了。”


    本来这酥山是一人一份的,可她吃完一根红薯便吃不下 ,剩下 的酥山还不好浪费,魏盼只好全吃尽。


    不过魏盼并没有怪她,反倒是笑着:“虽吃了点 苦,但前头的酥山可甜了,两个甜头换一份苦吃,我还赚了呢!”


    “你也别想太多 。”她说着便拍了下 陆萱的肩膀。


    知 道她这是在 安慰自 己,陆萱心 里更是没半分好受,还想再说些什 么,魏盼有些不自 然地指着巷口。


    “我到了,你也快些回去,你阿姐还等着你呢!”


    魏盼住的地方在 通济坊后边,离州桥有一段距离,租金更为便宜,倒是屋子大一些,也能住下 更多 人。


    别处院子还透出一丝光,陆萱便也放下 心 来:“那好,你也小心 些。”


    近来一到晚上,陆记的生意便不太好做,三三两两的食客到店,点 一份冷元子便走,或是带走几份糕点 ,倒是谢家还一直派人来取吃食。


    杨姐儿 也闲着无事,把灶台处的水渍擦了又 擦:“怎么不见萱姐儿 ?”


    陆琼便把今日 的事细细告之,末了还叹声气:“方才好似叫萱儿 丢人了,在 盼儿 面前训了她好几回。”


    “萱姐儿 不是那般小气的人,说不准心 里还怪罪自 己。”


    杨姐儿 也把她们近来的相处看 在 眼里,两人可都是闷葫芦,可她也不好掺进去。


    “也许吧。”陆琼心 不在 焉,随意翻看 账本。


    杨姐儿 忽地凑过来,小小声:“不过这酥山也不多 ,就是两份也不能吃坏肚子,可是……那个来了?”


    那个?


    “就是癸水啊……”


    这么一想,方才好似也见到魏盼衣摆下 有一抹红,只是布料深,看 得 不是很真切。


    怪不得 她难受,也不知 有没有备好月事带,还有草木灰……


    次日 一早,陆琼推开门,走到院子便闻到一股香味。


    谁起得 这般早?


    灶房里开着火炉,炉上架了一瓦锅,发出闷闷的响声——咕嘟咕嘟!


    旁边开着小窗,屋里的雾气都往小窗那飘去,陆萱的身 影也在 期间若隐若现。


    这是田螺姑娘呢。


    难得 见她起这般早,陆琼忍不住打趣:“这是给谁准备的?”


    其实不说也知 道,昨夜见到陆萱便提了一嘴魏盼的事,想她这粥也是特意给魏盼做的。


    陆萱揭开锅,甜糯的香味扑满了整个屋子,便见锅里加了红枣、红豆,还煎了一个蛋,滋滋地响。


    “阿姐,我先去给魏盼送吃的。”


    在 汴京好容易才找到一个玩得 来的人,自 然是要用心 些。


    “成,”陆琼替她找出食盒,“晌午记得 来一趟陆记。”


    陆萱先前没去过魏盼家,也是昨儿 才知 她的住所。


    沿着通济坊的后巷走,尽头右拐是另一条街,这条街毗邻汴河,倒是热闹,且离虹桥不远,出城方便。


    食盒很重,除了粥,还有一些干枣、鸡蛋,这都是方才装上的。她还没来癸水,但阿姐常说到了这几日 得 养身 子,不能吃少,也不能着凉。


    到巷子时,陆萱的小臂已 经发酸,正想寻人问 魏盼的家在 何处,便听见不远处的院子发出响声。


    魏盼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别跑,看 我不捉住你!”


    还差犬吠,便是鸡飞狗跳了……


    这处院子里比陆琼家大一半,左边圈地养鸡,右边种了些菜,如今这鸡跑出来,还在 啄菜地里的菜叶!


    “哎呀,你帮我拦住它,上你那去了。”魏盼也顾不得 问 陆萱为何来,见鸡都要跑出院子了,赶忙叫人一起捉鸡。


    陆萱还没应下 声,这鸡竟展开双翼,扑腾扑腾地飞到她身 边,还盯上了手上的食盒,不停地咯咯叫。


    魏盼放轻脚步走过去,找准时机便扑上去,一把抓住鸡的两翼:“这下 跑不了了吧。”


    落了满地的鸡毛,就连两人身 上也沾了不少。


    “你这鸡怎么跑出来的?”陆萱提着食盒,看 魏盼把鸡捉会鸡圈里。


    其余的鸡也咯咯叫,低头啄米,魏盼见状赶紧跑出外头,把栅栏关紧,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长吁一声。


    “方才喂鸡,不小心 被它偷跑了。”


    说着还拍拍胸脯,一边后怕一边咬牙:“好在 是捉住了,等十五那天就把它宰了吃!”


    他们平日 不宰鸡,毕竟可以捡几回鸡蛋,若是吃了就没有,便会等到过节再杀。


    陆萱在 上元村时也是这般,只是近来日 子好了,想吃什 么便去铺子买,倒是没有为吃肉发过愁。


    “对了,这是给你做的,用大枣跟红豆炖的粥。”


    魏盼早早便注意到这份食盒,如今接过食盒,便坦荡地笑出声:“正好我还没赶上吃早食。”


    大枣煮熟了更加软,魏盼吃了一颗便眯起眼来,真甜!


    粥也是香的,还是甜的,比她家过节吃的糖酥还甜。


    碗里的粥一点 不剩,魏盼吃得 全身 暖洋洋的,不禁感叹:“你可真幸福,每日 都能吃这么多 好吃的,等我长大了也要开家食肆,还要开成全汴京最大的!今日 吃糟蟹,明日 吃鱼鲙……”


    “开店可累人,日 日 不得 休息。”陆萱忍不住泼冷水。


    人人只看 到表面的风光,可是打理铺子的艰辛又 有几人知 。


    得 早起备食材,洗地擦桌子,应付难缠的食客,处理卖剩的吃食,闭店时还要算账,到夜里还要愁第二天的生意……


    魏盼却是知 难而上:“只要能挣钱,这些都不算什 么。不然像我弟,花大半积蓄去上学,却什 么也学不会。昨儿 还要钱买纸笔,也不知 是用在 何处,开口便是要一两银子,真败家!”


    这钱给她都能做一笔生意了,说不准还能挣不少。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露出个矮墩墩的身 子,是魏盼的弟弟魏荣。


    陆萱先前跟魏盼在 汴河边玩,遇上了魏荣,他在 知 道陆记跟她有关后,便跑去点 了一桌子吃食,结果不想付钱!


    见他想吃霸王餐,陆琼便说要去报官,这才把他唬住,连滚带爬地跑回去拿钱了。


    从此魏荣便跟她,跟整个陆记结下 仇,还没少跟他娘抱怨,连带着也生魏盼的气。


    这回见到陆萱,自 是没有好脸色,他哼一声:“怎么,陆记要倒了,所以上我家偷吃了?”


    一副小人得 意的模样,陆萱见了也恨不得 撕烂他的嘴脸,心 里堵着一口气。


    魏盼知 道他们不对付,便叫陆萱早些回去。


    等魏荣要进屋,魏盼菜把他叫住:“你这会儿 为何不在 书院?娘给的钱都去哪了,不是说买纸笔了?”


    魏荣脸上的肉都挤作一团:“少管闲事,这钱我想怎么花酒怎么花。你可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净帮着外人,娘都说你养不熟!过几日 就叫娘把你卖给许三去!”


    许三是住在 巷子里的鳏夫,不仅年纪大,脾气也不好,还有不少儿 女,去他家就是去吃苦,旁人都是拿这话 来吓唬自 家女儿 。


    可魏盼知 道他说的这话 不是威胁人,是真想这般干,他这人便是如此恶毒!


    ……


    除开陆记的汤饼少人买,这个八月初过得 很平淡,转眼便是中秋。


    因着要做月饼,陆琼提前跟掌柜订了一批新模具,还进了不少新面。


    此时的月饼叫“小饼”,也叫作“月团”,不过汴京人平日 就会吃月团,并不是中秋节才特有的。


    这月团跟后来常说的月饼还不大一样,馅料往往是油酥和糖混在 一起,跟她们先前做过的酥点 相仿,还未出现五仁馅的、豆沙馅的月饼,甚至是冰皮月饼。


    所以陆琼便准备做五仁、豆沙、莲蓉馅的月饼,都是些寻常食材,却能做出花样来。


    杨姐儿 看 着灶台上的莲子:“小娘子是说,我们要将这些打成泥?”


    这可是一大盆!


    莲子已 经泡了一夜,等煮烂后应当能打成泥。


    陆琼哼哧哼哧提着桶水,脸憋得 通红,费力往锅里倒水:“这是要做莲蓉,掐在 月饼里做馅,可甜了!”


    汴京人爱吃甜食,这还不能拿捏他们?


    第36章 过中秋


    莲子上锅后,陆琼也把泡好的红豆放到另一边去蒸,还顺手扯了条围锅布堵住缝隙,能 够让锅里 受热更 均匀。


    接下来便开始准备五仁馅。


    许多人都不爱吃五仁,可她还是要做,总觉得缺少五仁月饼的中秋不完美,毕竟从 小到大不是吃着五仁长大,也是听惯了大家 聊五仁。


    五仁通常是杏仁、核桃仁、橄榄仁、瓜子仁、芝麻仁,不过这些仁儿价钱都不便宜。陆琼也没买很多,打算做个几 十个便收手。


    “萱儿看着火,杨姐儿来帮我和面 。”


    陆萱早就被这香味勾了魂,欢快应声好便噔噔跑过来看火,攥着手坐在灶口前,一脸兴奋,还被火烤得通红。


    杨姐儿倒不是馋,而是好奇小娘子说的“月饼”该怎么做,本以为是常见的月团,还想着能 做出个什么新鲜模样,就被方才的莲子吓到了。


    不过还是觉得有 意思,只 是不知小娘子怎么想得出弄这么些个馅儿的?


    面 粉是首要的,先往盆中倒了小半盆,还加了不少油、糖,最关键的一步是倒枧水。


    用草木灰加水煮好,过滤掉渣,把干净的部分取出来,便是枧水,同碱水差不多。


    加了枧水的月饼更 好上色,饼皮也不会 过软或过硬,尤其是现下条件简陋,很难把握火候,容易把月饼烤过。


    杨姐儿边揉边感叹:“这比做酥点 还麻烦。”


    幸好不是日日做……


    陆琼手上都是油,皱着眉:“所以不常做,不过这价钱定是要再贵些,一个……一个就卖十五文好了。”


    “十五文可是太贵了?”杨姐儿有 些犹豫。


    毕竟一个糕点 也才五文,对比起来,一斤猪肉二十文都算便宜了,且这月饼还没月团大呢,就比角子大一点 ……


    陆琼笑着:“五仁的才贵,其他的馅儿卖八文一个,对比起来,客人说不准都觉得八文也不算贵,买得更 多了?”


    这也算是一种营销手段。到时还有 更 便宜的糕点 对比着,人人都倾向于卖中间价位的物品,这样买八文的人便会 更 多。


    毕竟古往今来,消费心理学都是门 不浅的学问!


    杨姐儿听得迷迷糊糊,不过小娘子自 有 一套,便不再纠结,很快手下便和出一团淡黄的面 团,表面 油亮,不沾手。


    馅料也都备好,豆沙一盆、五仁馅一盆,莲子泥也跟糖、油炒成 一盘莲蓉。


    三人围成 一桌,各自 包成 一个小团子,刷油,再按到模具上一压,便成 了月饼。


    陆萱最爱的是莲蓉馅,先前在上元村便尝过这个馅儿的月饼,很甜,也很香。只 是那会 儿钱不多,每回 只 做几 个,还要分给别人,根本不够吃。


    这下便也想起离姐儿,上回 乞巧节见过一次,就再也没见过。


    此时最懂她的人便是陆琼,在掌心搓了一个小圆团,压在模具上才安慰她:“等月饼做好,你给盼儿带几 块,若是店里 不忙,你们 就一起去赏花灯。”


    杨姐儿也跟着说一句:“上回 汴河就有 很多人放花灯,今晚定是更 热闹,再不然去相国寺逛逛,那儿的摊位也多,炒栗子、蜂糖糕、糖葫芦……”


    一说到吃的,陆萱低沉的情绪也很快消散,立马笑着说好:“我还要带几 份月饼走。”


    这贪吃的小猫样,把杨姐儿都逗乐了。


    “成 ,”陆琼也笑出泪花,“每样都带一份去。”


    最后五仁馅还多了不少,陆琼便做成 一个超大的月饼,就是不知哪位幸运儿能 买到。


    待月饼都上炉烤,陆记才正式开张。


    迎来的头位食客一袭蓝袍,手中还摇着纸扇。他三天两头便会 来一趟,每次只 买糕点 ,只 有 上回 才破例买了一份酥山,说是家 中的妻儿喜欢。


    月饼的香味很浓郁,他刚跨过门 槛便闻到了:“什么东西这般香?陆掌柜可是又琢磨出新样式了?”


    “做了些月饼,客官可要瞧瞧?”


    陆琼给他说起月饼跟月团的区别,还有 口味,更 是搭配了别的茶饮来推销。


    “若是腻了,还能 沏一壶茶,淡淡味儿。”


    蓝袍食客其实并不在意,在他看来,月团跟酥点 事 相似之物,不过还是礼貌地笑:“月团还能 做出什么样?”


    陆琼也没去纠正他的叫法,正好月饼也新鲜出炉,便开锅给他瞧瞧。


    食客探过头去,这外形与旁的糕点并无两样,只 是表皮金黄,有 些地方更 焦,不过嘛……委实很香,都把人看饿了。


    见他有 些动摇,陆琼便取一个五仁的出来,寻刀切成 八个小块,用竹签插好:“不妨来试一小份?”


    每回 出新品,她都会挑出几份来做“免费试吃”,一是新奇,二是能 拉新,总之是利大于弊的举动。


    食客也见怪不怪,“嗯”一声,矜持点 着头:“那便来一块。”


    五仁月饼切成 小份后,露出内里 的馅儿,香味便更 浓,碎核桃、碎杏仁等混在一起,除了香还是香。


    尤其汴京的商品就没有 差的,陆琼挑的原料也是顶好的,味道自 是好极。


    这饼皮瞧着硬,却 又是软的,咬下去口感细腻,起初会 有 些奇怪,毕竟混合了多种仁儿,可入嘴后越嚼越香。


    食客也忍不住点 头,没多注意就多尝了一块,等反应过来时却 见陆琼对着她笑,反倒是有 些不好意思。


    他合上折扇,清了清嗓子:“这味道不错,只 是我吃不惯。不过我的夫人倒是喜好这类甜腻的吃食,就替她带两份。”


    “好,”陆琼依旧笑,“还有 别的馅儿可要都来一份?”


    送走这位食客,杨姐儿才敢走上前:“小娘子你可真厉害,一来一回 就叫人把这五仁的买走了。”


    陆琼把钱收进柜子里 ,打趣她:“那你可得好好学,说不准日后用得上。”


    杨姐儿本想挠挠头,又想起小娘子说的,在店里 要讲什么卫生来着。


    最后她也只 是摇摇头,不好意思笑:“我可用不上……”


    陆琼没去纠结她说的话,替陆记推广好几 日的杜哉正好找上门 ,这几 日的“推广费”也得给他结了。


    “一共是一百文……我给你折成 碎银子了,好方便你带回 去。”


    杜哉双眼都直了,只 会 盯着钱发笑:“好,下回 可要再找我。”


    双手郑重地结果碎银子,捂在胸口上,再这样下去,他明年便能 攒够钱了!心里 忍不住乐。


    “杜哉?杜哉?”


    杜哉“诶”一声,不明所以,抬头便见一袋油纸裹着的糕点 ?


    陆琼递给他,没好气道:“方才叫你都不应声,还以为你魂儿被勾走了。这是方才做的月饼,里 边有 三份,有 五仁的、豆沙的、莲蓉的,算是给你的中秋贺礼。”


    杜哉也不在意她说话的语气,毕竟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何况还有 免费的糕点 ,这可算是全天下不错的美事 。


    待到日头更 盛,出行的人便更 多,陆记也迎来一趟又一趟的食客,店里 三人的脚就没停下过。


    ……


    到夜里 ,谢府亦是这般热闹。


    府里 张灯结彩,还在后院设宴,请了不少亲族友人前来赏月。


    谢家 的老爷身子不好,出来坐上一会 儿便回 里 屋歇着,只 有 赵氏还坐在主桌招待来客。


    谢洵坐在一旁,叫人把酒撤下,亲自 给赵氏倒茶:“喝酒伤身,还是吃些茶点 较为好。”


    “中秋佳节,不喝桂花酿还算什么过节。”赵氏有 些不满,却 也没叫人再端上新酒。


    唤竹也很有 眼色,把好消化的糕点 端上前,便在一旁哄她开心:“小郎君也是在担心您。方才王府的徐夫人不还眼红您来着,小郎君们 都在跟前,就是孙儿也快出世,可不是要儿孙满堂了。”


    说到孙儿,赵氏心里 也舒坦些,便又想起儿媳来,朝另一边轻声道:“慕儿,你方才不是说想吃州桥的糕点 来着?怎么还没卖到?”


    何慕被众人盯着,也有 些不自 在,坐在旁边的谢湛替她回 话:“桃红方才刚去的,许是要等上片刻,毕竟今夜的汴京人多。”


    赵氏也能 理解,便不再纠结。


    没多久,桃红也回 来,还带回 一份超大的糕点 ,把院里 所有 人的目光都吸去了。


    “这是什么?怎么这般大?”


    汴京的糕点 向来都是小巧精致,还是头一回 见比盘子还大的,就是在场最从 容的赵氏也忍不住惊叹。


    桃红也回 话:“这是陆记新做的糕点 ,说是仿照月团做的新品,里 边放了不少馅料,杏仁、核桃仁……说是适合全家 一起分着吃,寓意阖家 欢乐。”


    “阖家 欢乐,阖家 欢乐,”赵氏嘴里 念叨着,“这意头好啊,还从 未跟人分着吃同一份糕点 ,实在是稀奇。”


    说完便叫人把刀拿来,非要亲自 给大家 分,每人一块,其乐融融。


    谢洵也分到不少,在知道是陆记的新品,心里 更 是期待,还没等赵氏开口,便忍不住先尝了一口。


    很香,也很软,不同的馅料混在一起,却 是一种新奇的口味。


    心里 也忍不住疑惑,陆娘子到底是怎么想出这般多奇怪的点 子?


    第37章 猜灯谜


    赵氏用不得过 腻的吃食,却还是捏一块在掌心细细品尝。


    待她吃净,唤竹才把 新点的茶端起,笑着 送上 :“信阳进贡给 朝廷的茶,大朗前日立了功,便被圣上 赏赐,如今正好用来解腻。”


    贡茶以北苑为首,其龙团凤饼工艺复杂,茶饼上 印有龙凤图案,更 是象征着 身份尊贵,而信阳茶也 不失为淮南茶之首,两者也 算是各有千秋。


    赵氏望着 茶盏里的沫饽:“信阳茶,茶叶细圆挺直,如今磨成粉倒也 看不出 。”


    前朝的煎茶法传到宋时,就演变成点茶,从炙茶、碾茶到击拂,需要费不少心思,也 比单纯的泡茶要麻烦。


    一旁的谢洵听见,便宽慰她:“这茶香独特,即便不点茶香味也 浓郁,若实在想,下回便叫人专门泡一盏。”


    赵氏也 明白,世上 没有两全的办法,无论是品茶还是别的事,便敛下心思,沿着 茶盏边轻轻抿一嘴。


    想起一事,她便叫人撤下茶:“你近来可是在忙?”


    府里请了乐师,在院中 弹奏,伴着 缓和的琴声 ,谢洵点头:“在寻一片好的田地。”


    这些日他都在寻人打听,木棉的种植条件极为苛刻,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亦要因地制宜,选择适宜的田地。


    赵氏也 有所耳闻,与 辽、金、夏设立榷场后 ,这些年过 冬的衣物 也 愈加丰富。不仅有裘衣,如今还有比丝绵更 暖和的棉衣,若是能将此在中 原推广起来,也 是一件好事。


    这回也 难得没有反驳他,只是叹道:“只可惜你日后 很难喝到北苑进贡的茶了。”


    谢洵明白她这话是何意,但二人难得聊起这些时没有起争执,便不想多解释。


    赏完月,府内的宾客便也 渐渐散去,谢洵与 兄长一齐在庭院倾谈,还小酌几杯,聊起从前,也 说到往后 。


    夜里凉,加上 他们 也 不是贪杯之人,便叫人热了一壶芸香楼的琼液,原料为黄酒,味道鲜爽清香,不失醇和,没有米酒甜,却也 没有清酒烈。


    “自小你便是极有主见,还记得八岁时,母亲便问你我要做什么,你说要成为祖父那般有谋略的人。如今看来,我顺了母亲的踏入仕途,而你也 着 实跟祖父很相像……”


    说到这,谢湛嘴角稍稍扬起,边上 淌了一滴酒,划过 下颚,很快归于平淡。


    小谢洵的形象在谢湛眼前鲜活起来,如今落到沉稳许多的谢洵身上 ,便也 忍不住叹一声 ……


    他放下手中 的酒杯,搭在谢洵肩上 :“今晚汴河应当 热闹,你不妨去散散心。”


    谢洵酒量不好,只是一点酒便会上 脸:“那阿兄呢?为何不一起?”


    “我?”谢湛笑出 声 ,“你还未成家,自是不懂……”


    虽喝了酒,可人还是清醒的。中 秋应当 是与 家人团聚的日子,谢洵便给 青弦休了假,现下只能独自沿着 街巷走。


    到相国寺,一路与 人摩肩擦踵,摊贩从后 院摆到前院,这日街司不设界限,道路两旁亦是各据一方的摊位。小吃摊则最为热闹,还有便是卖花灯的摊位,玉兔样、方形灯笼状、荷花的……


    瓷器摊的摊主与 人争论:“客官,您仔细瞧瞧,这可是正宗的汝窑出 品,全汴京城也 找不出 第二件!只要二十两!”


    “釉色虽好,但你这纹路不够流畅……”许是遇上 了哪位行家,瓷器摊的摊主也 算是被人看穿。


    声 音逐渐远去,谢洵也 走到陆记,也 不知从何寻来了灯笼,还叫客人来猜字谜。


    陆琼取下一盏灯笼,上 面附了纸条:“白如玉,滑如脂,煮一煮,香四溢。打一食物 。”


    离她稍近的小娘子举手,并说出 字谜:“小宰羊!”


    远一点的妇人啧一声 ,抢着 道:“这明明是肥猪肉!又白又滑,熬成油可不就是香喷了,就连剩下的猪油渣也 好吃,脆脆的,咬一口 嘎吱响。”


    说得众人口 水都要流出 来,不过 这谜底到底是小宰羊还是肥猪肉?


    被大家紧紧盯着 ,陆琼手心捏了一把 汗,毕竟两人说得皆有道理,不论答案是哪一个,都不能叫人满意,最终也 只能揭开 字谜:“写的是——豆腐?”


    “那这算是谁对?”食客窃窃私语。


    “小宰羊不就是豆腐,豆腐也 是小宰羊……”


    见大家都支持“小宰羊”,那妇人也 不干了,拍一把 桌子:“肥猪肉才对!你这谜底是错的。”


    食客自动分成两派,一派认为是小宰羊,一派认为是肥猪肉,陆琼怕他们要把陆记给吵翻了。


    陆萱找魏盼玩去了,店里只剩下她和杨姐儿,杨姐儿哪里见过 这等场面,被吓得一哆嗦:“小娘子,这可怎么办?”


    “不必怕,我自有办法。”


    陆琼拍拍手,叫众人看过来:“既然双方都各圆其说,也 找不出 破绽,那便是两个都对。”


    “那都能拿一个月饼?”


    问话的是那位“小宰羊”娘子,陆琼自是点头,等这一风波过 去,店里才恢复原状,猜灯谜活动也 接近尾声 。


    “最后 一个灯谜,听好了。红颜小小粒,相思寄千里。”


    食客一一抢答,可都不是正确答案,就在陆琼以为要提前揭晓谜底时,人群中 传来骚动。


    往日低调的谢洵穿了藕粉圆领袍,配上 那泛着 水光的眼眸,意外地有些可爱?


    “这郎君好生俊俏。”


    这般说,谢郎君怕是又要脸红了。


    陆琼摇摇头,不过 也 是免费的招牌,每回他一来,陆记的生意便会好上 不少,她总不能跟钱过 不去。


    这么想着 ,便笑着 把 人叫过 来:“谢郎君可知谜底为何物 ?”


    谢洵身上 的酒气早已散去,只余下些冷气,笑着 直视她的眼眸:“方才没听清,可否再说一遍?”


    今日的谢郎君好似更 胆大了?


    陆琼先一步移开 视线,轻咳一声 :“谜底是……不对,灯谜是红颜小小粒,相思寄万千。谢郎君可知?”


    “红颜……此物 应当 为红色,外形小巧,还能与 相思关联在一起……”


    谢洵眼带笑意,眸子里好似有星星在闪,隔着 一层朦胧的水雾,令人看不真切。


    “那便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①


    关于红豆,陆琼最为熟知的诗并非这句,可总觉得谢洵这句更 有意味。


    “不错,谜底便是红豆。”


    这回食客总算是没有产生争执,毕竟宋人偏好文雅,这诗一出 ,众人便陷入“相思”的意境里。


    陆琼问他要什么月饼:“五仁如何?不过 豆沙也 不错,绵软细腻,柔滑中 不失颗粒感,层次分明……”


    毕竟后 世的豆沙大多是科技,可比不上 她亲手一点点压的红豆泥。


    见她对豆沙如此夸赞,谢洵便笑着 点头:“好,要豆沙的。”


    今夜食客对豆沙的热情有所减少,陆琼表面不说,可内心还是会有几分落寞,总觉得是自己的手艺不被人认可,如今又多了一人选豆沙,她自是高兴不已。


    马不停蹄地招呼他坐下,又跑去木柜,想拿出 最好的茶来,可惜茶罐里只余下点碎渣,太寒碜了。


    她抱着 空茶罐,眼巴巴望着 杨姐儿:“店里可还有别的茶?”


    “许是今夜人多,杂货铺的掌柜忘了托人送茶叶来,方才去问过 ,说是早早卖光了,店里的也 正好用完了。”


    杨姐儿瞧她忙活半日,如今还这副可怜模样,真叫人觉得稀罕,也 不知是为何,总觉得这与 谢郎君有关。


    不过 有酒,还是桂花酿,倒也 拿得出 手。


    “只是这酒跟寻常的不同,有些烈。”


    陆琼依旧抱着 茶罐,眯眼思索着 :“桂花酿……也 不错,正好是中 秋,而且桂花最香了。”


    杨姐儿后 边的话便也 没听清。


    谢洵今夜已经喝过 两回酒,可又不忍叫她失望,便硬着 头皮喝下去,毕竟是桂花酿,是甜酒……


    可入喉怎会如此辛辣,倒像是掺了桂花的烈酒。


    “如何?”


    因忍着 呛意,谢询面色瞬间通红,却硬是平淡地道:“这酒……味道好极。”


    见他喜欢,陆琼又给 他满上 ,还督促他快些喝。


    等她走后 ,谢洵便觉得有些晕,硬撑着 太阳穴才不至于倒地。


    即便是中 秋,陆琼也 是在亥时前闭店,这也 是门学问,毕竟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何况她还跟陆萱约了去汴河放水灯的。


    店内食客所剩无几,只见谢洵桌上 还剩了半块豆沙月饼,酒也 剩了半杯。


    不过 她可以理解,谢郎君定是暮食吃多了。


    陆琼轻轻拍着 他的肩:“谢郎君,本店要歇业了,可要尽早回去?”


    在这等了不少时候,谢洵也 缓过 来,只是反应有些迟缓,旁人问话,要好久才能回应。


    他迟疑地“嗯”一声 ,随后 反应过 来才道:“方才失礼了,我这就回去。”


    说完便起身,向外迈着 步子,一路还同手同脚。


    店里忽地发出 噗呲一声 笑,不知是谁的。


    离开 陆记前,陆琼还顺带把 剩下的月饼都装在食盒里,打算明日带走。


    先前跟陆萱说好,明日便要回上 元村,毕竟过 了小半年,是时候回去看一眼。


    第38章 放水灯


    今夜州桥被 围得水泄不 通,桥上行人络绎不 绝,桥下画舫川流不 息,汴河边上水灯也是接连不 断……


    “阿姐!看这边!”陆萱站在人流中,笑着朝她挥手,另一手提着盏花灯,是常见的玉兔灯,额间用朱砂点了一颗红痣,还透着光,衬得墨蓝衣裳更加明亮。


    街上行人皆是去放水灯的,陆琼跟他们倒也算是同一方向,便能顺着人流过去。


    到了才知,魏盼尚未回去,金娘也带着霜姐儿在看汴河的水灯,不 过大多是纸糊的“荷花”,底座则是由竹子编成的,不 稀奇。


    看起来霜姐儿似乎跟金娘闹脾气了,努着嘴,把头撇向一边,就是不 看旁人一眼。


    “这是怎么了?”陆琼悄悄给金娘问 话。


    金娘一直摇头,还不 忘挤眉弄眼,示意她不 要再问 。


    汴河灯火通明,可人流扰动,四周嘈杂,陆琼便也没领悟她的意图,还拉高了声儿:“霜姐儿怎么苦着个脸呢?”


    霜姐儿听这话便扭过头来,撇着嘴,委屈得很,眼里很快闪出泪花,好 似就要落下来,看得陆琼心痛。


    见这模样,金娘绝望地闭眼,自家 女儿尽丢人了,只好 把缘由都 说出来。


    陆琼听了便忍不 住发 笑,原来是想放水灯。可先前路过别的摊子时,霜姐儿便忍不 住买了花灯,也就是陆萱手里那个,现在来了却后悔,想换成水灯。


    金娘没好 气道:“小孩子哪能这般哄着,又不 是什么富贵人家 ,难不 成日后要月亮我 都 得摘下来?”


    陆琼不 赞许她的做法:“这算什么事 ,想要就给她买,不 值几个钱。”


    说完还拍了拍霜姐儿的肩,凑过去小声说:“别听你娘的,我 们待会就去买一盏。”


    听这话,霜姐儿脸上早就挂上笑,两人的头挨在一起,像两只在悄悄密谋的小猫。


    水灯是纸糊的,再点上烛火,不 到十文便能买一个,说起来,花灯还更贵一点,要二十文一盏。


    因着过节,陆琼一高兴便给所有人都 买了一盏,总共花了四十文。


    金娘见说不 听,便只能跟着去。


    不 过这水灯还能写字呢。她还不 会写几个字,倒是两个姐儿都 能落笔,也写出一手不 差的字。


    光想可写不 了东西,便胡乱在纸上画几笔,也算是将 心里的寄托都 一并写下。


    霜姐儿便不 必说,早就笑呵呵,尽管在纸上糊成一团,众人看着也乐。


    好 似只有陆琼觉得这算是抽象派画作?


    写完字,她们从 桥边的台阶下去,依次将 水灯放在汴河上,浮光掠影,照在所有人的心里。


    ……


    铺子提前雇了人帮忙打理,加上杨姐儿也能独当一面,陆琼便打算在回去待个三 五天,正好 赶上秋收,也是农忙时节。


    这次她们要带的东西不 少,先是吃食就数不 尽,戴楼的酒,红楼的碎金饭,各种蜜饯鲊脯,中秋的月饼,还有些不 可或缺的调料……


    原本的屋子还有被 褥,但小半年未用,应当生了味,还不 如从 这带回去,反正夏天的被 褥也不 厚。


    再收拾几件换洗的衣物 ,两人便兴冲冲出门去!


    这一次还雇了载人的马车,回去一趟要付一百文,不 过也是值了,至少有个帘子遮挡太阳。


    出城的车子早在巷子口等候,陆琼提着大包袱上车,额头也出了不 少汗。


    没歇几下,她便拉着把手,一脚蹬上车,还不 忘转身将 陆萱拉上来。


    车夫是隔壁村的人,一行人边赶路边闲聊,聊到秋收,说村子里今年收成不 大好 ,种粟的人也少了,有的人改种茶树,说能挣大钱……


    出了城门,遇见一片专门种茶的地,赶在中秋前采摘的茶叶,味道淡,香味也平,不 比春茶甜,也没有夏茶涩。


    过了茶地,便能看见大片的田地,沉甸甸的谷子压弯了谷穗,满地金黄,一路上都 是谷子的香气。


    眼见就要到了,陆琼却有些紧张,不 自觉攥紧了手里的包袱。


    直到车停,双脚踩在地上,望着四周熟悉的环境,她才有了真切的感受。


    上元村也开始秋收。除了金黄的稻子,再就是不 少人在地里种的番薯。


    等这几日收完粮食,还要清理田地,把剩下的秸秆和杂草都 除去,等翻耕,才能播种新的小麦。


    “这是……陆小娘子?”周二娘刚从地里出来,头上包着碎花布巾,身上还沾了不 少谷粒,一双手被 晒得黝黑,脸上也是泛着红,许是在地里从早忙到今。


    上元村虽不 小,却没住多少人家 ,谁家 有几口人,哪家 出了点事 ,不 必十传百,一出门便能知,尤其是被 周二娘这般碎嘴的知道了……


    周二娘也清楚陆琼去汴京了,如今见着人也是好 奇得很,逮着人便问 不 停:“你在汴京的生意怎么着了?摆摊能挣着钱不 ?城里的房子大不 大,有没有这片地大?”


    陆琼有些不适应她的热情 ,笑着拉下她的手:“二娘,我 这才回来,东西还没放呢,等下回再跟您说?”


    周二娘这才见到旁边的陆萱,手里也是提着大包小包,身上全是汗,也知道自己唐突了,便赶紧笑着给人让路:“那你们先忙,不 着急。”


    陆琼手上挽着一个木食盒,里边装得是月饼,一揭盖,香味便从 里飘向远处,就是地里也应当能闻到。


    “二娘,这是我 做的一些吃的,没带多少,您就拿一个回去尝尝。”


    月饼还冒着油光,下完地的人本就累,肚子也饿,哪能禁得住这诱惑。


    何况周二娘平日还抠得很,饭菜不 舍得放油,肚里是一点油水也没,就想着今儿下地多吃了一碗稀粥。


    她吞了吞口水,直直盯着食盒里的月饼:“这怎么好 ……”


    嘴上说着,手却伸向了食盒,好 在二娘也不 是好 占便宜的人,就是心里再怎么想,也只拿了一个。


    周二娘手里握着月饼,跟她们闲聊几句,等人走了,才望着背影痴痴道:“这汴京真有这么好 挣钱?”


    陆琼回去时,便见院子的杂草长高了,屋顶上生了点蜘蛛网,桌上落了灰,别的倒没什么。


    行李一放,她们便开始打水,把屋子里里外 外 都 打扫一遍,再通通风,等霉味散去了,才敢坐下歇脚。


    “还是自己家 住得舒坦!”


    陆萱却趴在桌上,脸也皱成一团。


    昨夜睡得晚,今儿一早便被 叫起来收东西,早食还只吃了点街上买的胡饼,这下也是饿得不 行。


    陆琼也饿了,便用指头戳了戳她胳膊:“家 里也没什么能做吃的,不 然去找虞娘问 问 ,看能不 能换点什么?”


    往年秋收,虞娘院子里总会晒着不 少粟,屋里还会放些新收的番薯,整个屋子都 是丰收的味道。


    想起香甜软糯的番薯,陆萱肚子也跟着叫了,两人眼神一对上,便收拾着要走人,也不 忘把月饼带上。


    谷子要一条条割下来,还得晒,晒完要脱壳,余下的秸秆、谷糠还能喂给牲畜当饲料。


    虞娘家 这会儿早就收好 谷子了,正赶着铺在院子里,金黄的谷子粒粒圆润,散发 着独特的谷香。


    她赤着脚,踩在滚烫的地上,背对着院门耙谷子,察觉身后有人靠近,还以为是离姐儿,“这一天又跑哪去了,也不 帮忙收谷子,下回就不 用回家 了……”


    依旧是原来的虞娘,嘴上说得狠,回回却还是心软了。


    纸老虎一只。


    这一形象蓦然浮现在眼前,陆琼便忍不 住笑出声:“是谁惹虞娘生气了?我 替你教训他。”


    这声音?


    虞娘手中耙子抵在地上不 动,转过身来,见是陆琼跟陆萱两人,眼神有一瞬间诧异,很快恢复平静,反应过来便继续耙谷子。


    “怎么想着回来了?这也没谷子给你们收,还是城里生意不 做了?”


    陆琼也习惯她这般态度,把手负在身后,笑着围着院子走:“生意好 着呢,如今雇人看着。”


    那这趟回来瞎折腾的?


    总之没出事 ,虞娘便也不 多问 。


    第39章 断簪子


    在陆琼穿来之前,虞娘便跟原身的娘走得近,两家的地挨在一块,经 常一块下地,一块采桑,就是打了只野兔,也要分 着吃。


    后来原身爹娘去世,虞娘也没少照顾她们,可原身自尊心强,有事也瞒着虞娘。


    有一回天冷,家里柴火不 够少,陆萱着了凉便生病,原身才披上薄褂子去找虞娘借钱。


    虞娘一推门,便见 她身上穿得少,只有草鞋还 塞满干草,脸上还 发 白,一直哆嗦着。看 得人难受,心里觉得可怜又 可悲,还 不 敢多想就赶紧把人叫进里屋,往怀里塞热汤婆子,倒热水……


    还 是当时的屋子,不 过这回她们是围在火炉边烤红薯,树上的柿子早已红透,也正 是吃的时候。


    从汴京到 上元村的路程不 长,陆琼她们到 的时候还 没到 晌午,不 过家家户户也开始准备午食。


    虞娘家向 来吃得晚,今儿却早早开始生火了。


    院子里都是烤红薯的香味,焦黑的外皮,看 起来还 被烤得有些发 硬,陆萱耐不 下心,徒手便去取,一连哎呦好几声,还 不 停喊烫,红薯却稳稳拿在手里。


    “太烫了,你放地上去。”陆琼还 在看 着火,一边担心她。


    “烫着了?井边打了一桶水,去缓缓。”虞娘在灶房听 到 动静,便隔着院子喊。


    “没事,已经 不 烫了!”


    陆萱摆摆手不 在乎,毕竟再烫也比不 过饿肚子难受,把红薯掰成两份,露出 橙黄的内瓤,还 热乎着。


    用火烤的红薯香味更浓,她先吹凉一会儿,沿着边缘咬一口,很软,入口便化在嘴里,香味渐渐蔓延在舌尖,吃进肚还 有一种暖暖的满足感。


    陆萱眯起眼来,这是一种幸福的味道!


    陆琼也觉得舒服,一路上少不 了颠簸,坐在马车里还 晕乎乎的,若不 是走得慢,怕是胆汁都要吐出 来。


    她手中还 剩下半截红薯,鼻尖也蹭了点灰,见 虞娘还 在灶台忙,装作不 好意思笑:“虞娘,我们吃完红薯就走。”


    “走去哪?家里头估计连能烧的柴都没。”虞娘面无表情地擦灶台,当她不 知道陆琼心里在想什么 ?


    内心所想被揭穿了,陆琼也不 恼,只是跟陆萱一块偷着乐。


    火炉旁堆着好几片红薯皮,地也被蹭黑了些,虞娘啧了一声,端着污水跨过去:“别吃太多,留点肚子……”


    虞娘手艺好,最后做了鱼豆腐汤,炖了茄子,还 用番薯叶炒了道小 菜。


    陆琼给每人桌上装了碗鱼豆腐汤,一共四碗,不 过快到 晌午了,还 不 见 离姐儿回来。


    “听 说后山有一片长满了枣,估计是跟人打枣去了。”


    虞娘舀水到 锅里,用丝瓜瓤围着锅壁刷,带下一层油污,嘴里小 声喃喃:“自家种的柿子不 吃,非要到 外头弄一身泥……”


    很小 的时候,虞娘便带着离姐儿在这边生活。


    起初这个院子很荒废,她便把离姐儿用布巾裹着,背在身上,然后用锄头一点点把院子打理出 来。


    后来种下这颗柿子树,又 开始一年年盼望着。等 离姐儿撒腿满地跑时,柿子树也开始结果了,她便是守在院里,吃着这儿的脆柿子长大的。


    可后来总是跑外头去,山上的梨,溪边的桑葚,即便长得歪七扭八,也会觉得比院里的香。


    等 到 夏天,离姐儿便会跟同村的到 溪边淌水,每次回家衣裳都是湿的,虽说捉了不 少小 虾小 鱼,却还 是逃不 过虞娘一顿骂,可嘴上说得再狠,又 舍不 得打一下。


    如今她再也不 会弄脏衣裳了,可也不 会跟在虞娘身后边,眼巴巴地等 柿子吃了。


    虞娘把锅里的污水倒了,灶台擦一遍,没烧完的柴火洒点水,“刺啦”一声便灭了,徒留下一缕炊烟。


    这鱼豆腐汤鲜香嫩滑,还 淋了一些蛋液,全浮在汤面上,最后撒上一层葱花提鲜。


    “鱼是瘸腿李提来的,也不 知从哪买的,足足有两斤重。”虞娘就着碗边喝一口汤。


    陆琼夹一筷茄子放在饭上,拌均匀,饭便全染上了红油,加了点碎肉沫,就着饭吃,一口下去,咸咸的,也香。


    “李叔还 卖着鱼呢?我以为这么 累会不 做下去。”


    陆萱饿得慌,只会埋头吃,鼻尖都是汗,虞娘拿来一块干净的布,递给她。


    “吃苦也总比挨饿好,你看 萱姐儿,被你饿得跟好几日没吃饭似的。”


    陆萱也点头,嘴里含着一块鱼肉也要附和一句:“我不 要挨饿!”


    陆琼:“……”


    除了今日,她可有缺过一顿饭?


    算了,她干脆低头把碗里的饭都吃干净,擦擦嘴角的油,这一顿才是吃得舒爽。


    一到 秋天,地里的南瓜便熟了,虞娘用镰刀割断藤蔓,摘下一个个小 南瓜,陆琼跟在后边用竹篮接住。


    不 过有些重,她废了不 少劲才提起来。


    虞娘弯着腰,一边走一边摘南瓜:“这些一块带走,切成块炒来吃,放粥里炖也成。”


    在虞娘家蹭了不 少吃的,陆琼便跟陆萱留下来帮忙晒谷子,正 好虞娘家有好几顶斗笠,一人戴上一顶,跟着一起耙谷子。


    因着虞娘家的地不 多,便比别人早一天收完,如今再晒多半月,等 谷子干了,就能脱壳。


    直到 谷子都翻了个遍,离姐儿才回来。


    下午的太阳很大,虞娘眯着眼看 向 来人,是刘婆子一家人,还 有不 少村里人也跟着……


    早些年,刘婆子就是村里出 了名的性子差,好撒泼,还 爱跟人胡搅蛮缠,三天两天,不 是跟人吵架,就是别人的作物碍她眼。


    有一回还 特意寻天最热的时候,带着一桶水把人家的地浇死了,被别人捉住了,就说是好心帮忙,便也不 能拿她怎样。


    虞娘家跟刘婆子没多大往来,倒是离姐儿跟她孙女江素有过交际。


    不 过这气势汹汹的,不 会是什么 好事。


    一行人走到 虞娘跟前,刘婆子还 摆出 一副可怜样,唉声叹气:“虞娘啊,你家离姐儿跟你就是一个模子刻出 来的,手脚没个轻重,把我家素儿的簪子给摔烂了。”


    说完还 把江素手中的木盒子打开,粗糙的手取出 半截金发 簪,余下的一半还 放在盒子里。


    虞娘盯着断掉的簪子看 ,不 知在想些什么 。


    见 她不 回应,往日话 多的离姐儿也沉默着,不 再看 一眼虞娘,只是挺直了背:“才不 是我弄坏的!它本就是坏的。”


    陆琼也信她说的,先不 说这般金贵的东西没放好,再就是簪子一摔就断?


    那这金子未免也太脆了……


    刘婆子一改往日的作风,反倒是苦口婆心道:“我也知道离姐儿不 是故意的,但我家素儿过几日便要出 嫁,这些都是人家给的聘礼,届时肯定是要一并带走的,可如今……唉。”


    不 知为何,这副模样叫人觉得不 舒服。


    跟她走得近的婶子唱白脸,说话 不 饶人,声音有些难听 :“不 必跟人说这些,既然摔坏了,赔钱就是了!”


    其余人也附和着。


    “是啊,过几日就出 嫁了,如今碰上这事怎么 说都不 好。”这话 是碎嘴的周二娘说的。


    就连平日里跟虞娘关系不 错的婶子也出 来和稀泥:“虞娘,你赔钱这事便过去了……”


    不 说离姐儿跟虞娘,陆琼被众人这般围着也生出 不 适,可离姐儿只是倔,也不 解释,虞娘更是看 不 透,一句话 也不 说。


    而刘婆子见 大家都站在自己这边,心里偷笑,却装作一脸愁。


    “素儿那夫家是汴京人,前几日才叫人带的聘礼,猪肉五斤、羊肉也五斤,桂圆红枣、绸缎茶酒样样不 差,金银手镯各一对 ,可就是这簪子最值钱了,还 是素儿未来婆婆特意给的……”


    谁也不 知道江素的夫家如何,毕竟这年头流行厚嫁,聘礼、嫁妆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凑齐。


    可这簪子一瞧便知道不 便宜……


    虞娘家是有点小 钱,但要赔这簪子也得拿不 少积蓄。


    沉默许久,虞娘还 是开口:“簪子要多少钱?”


    “不 多,二十两就够了。”刘婆子笑着回话 。


    本来同行的人都是站在刘婆子这边的,但听 到 这么 多钱都张大了嘴:“这么 个簪子就值二十两?”


    周二娘也睁大了眼,这要种多久地才能挣到 二十两。


    这下大家都有点眼红,知道江素的嫁妆值钱,可也没想到 能值好几年的收成。


    刘婆子也明显感觉到 众人的眼神不 大对 劲,赶紧抱紧了怀里的簪子,生怕被人抢去了。


    按理说这簪子是江素的,可她却一声不 吭,全是刘婆子一人在说。


    陆琼觉得这事有蹊跷,便叫陆萱把离姐儿带到 屋子里,顺带把装有月饼的食盒拿出 来。


    “刘婆子,这也不 是笔小 钱,现在也拿不 出 来,不 然缓两日再说。”


    刘婆子听 了自是不 肯,眉头一皱,就要露出 原本的性子,陆琼把她话 给堵住,赶忙叫众人一块吃月饼。


    “秋收大家都忙坏了,如今还 要抽空来,也是辛苦,不 妨先尝一块月饼。”


    食盒揭开,露出 精致小 巧的月饼,每一个都印上“陆”字,不 过他们不 认字,只看 到 月饼外皮金黄,透出 油光,远远就能闻到 一股油酥味在四周散开来。


    村里人一见 着吃的,就忘了方才的事,毕竟对 他们来说,看 热闹只是一时的,吃才是天下第一大事。


    很快全都围着陆琼一人,刘婆子跟江素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吹冷风,没人理会。


    “琼姐儿,这‘月饼’是什么 ?可是汴京里才有的?”


    还 剩下八九个月饼,陆琼挑了个烤得均匀的,用竹刀切成好几块,露出 淡黄的莲蓉:“倒也不 是在汴京才有,这是我自己做的。”


    “这能好吃不 ?”


    说这话 的人倒不 是有恶意,而是没见 过这类吃食,觉得新鲜。


    周二娘早先便尝过这滋味,如今也舔了下嘴角:“这月饼好吃极了,不 仅像,还 甜!”


    听 她一讲,多少有些信了,但还 是要尝过才知道。


    “琼姐儿,你这月饼怎么 做的,这是放了多少油?”说话 的婶子嘴可挑,见 她尝了不 少,便知道味道不 错。


    陆琼只说要用许多油跟糖,没把做月饼的配方说出 来,不 过他们听 到 要用这般多料,全都摇头了。


    真败家!这些油跟糖都够一大家子吃上半月了。


    也有人觉得她这是有钱了,便开始问 摆摊的事。


    陆琼笑着解释:“汴京里有街道司,若是要去摆摊还 得先交钱。”


    “还 得交钱?那还 是算了,若是挣不 到 钱岂不 是亏了。”


    其他人也是这般想,觉得陆琼如今是打脸充胖子,定是挣不 到 钱才回来。不 过他们吃完月饼便散了,毕竟地里还 有不 少活,陆琼也才得空找离姐儿问 清怎么 回事。


    “这簪子真是你摔坏的?”


    第40章 捉鱼儿


    离开前,虞娘还给了一蓝子菜,有方才摘的南瓜、几根红薯、几把菘菜、半袋米和面,陆琼不好白拿,便在 桌上留了一小块碎银子。


    回家放好菜,她便打算带着陆萱跟山脚下的樵夫周买些柴。


    他跟原身父母交情不浅,陆琼一向都是叫他周叔,往常过 节也会有往来,不过 今儿的月饼全分完了,只能空手来。


    樵夫周一人住在 这,平日除了上山打柴,便是到 河边网鱼,如今家里还摆了自己做的罩子、罾网,散发着一股很淡的鱼腥味,不仔细闻也发觉不了。


    陆琼看上了院子里摆的小鱼篓,指着墙角问:“周叔,这鱼篓能卖给我不?”


    樵夫周脸上有道疤,皮肤也因常年风吹日晒而变得粗糙,迟疑了下才开口 :“你要 这篓子做何 ?”


    “捞鱼去。”陆琼不好意 思笑。


    樵夫周听着话皱眉,径直走到 墙角,把这鱼篓提起来:“一个破篓子不值钱,你就拿去。”


    陆琼本不好意 思,可周叔不肯要 钱,脾气一上来,连声音都变高 了:“你要 是这样,我就不卖柴给你。”


    怕他真 的不给柴,陆琼便收下了:“那谢谢周叔了,下回给你带吃的。”


    一捆柴有些重,樵夫周便低头用手搓的麻绳绑起来,嘴里小声碎碎念:“都瘦成竿子了,还给我带吃的,不把自己饿死算好,这要 是叫他们 知道了,又得担心死……”


    陆琼没听见他在 说些什 么,走在 前边抬,而陆萱在 后边拖起来,鱼篓也用绳子挂在 腰间。


    临走前还跟樵夫周笑着告别:“周叔,我们 走啦!”


    樵夫周一脸平淡,却也目送她们 离去。


    陆琼蹲在 地上,这些柴樵夫周已经处理好,都劈成几块,如今都堆在 灶台边。


    可原先的柴受潮了,如今还没干,若是直接点着容易冒烟,扔了吧还怪心疼的。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些搬到 院子里,正好这几日都是晴天,晾晾应当也能用。


    回到 灶房,就见陆萱盯着竹筐里的南瓜看,手指划过 瓜皮的纹路,轻轻皱眉头,还叹了声气。


    陆琼把南瓜取出来,选南瓜跟挑西瓜一样,瓜熟不熟拍一声便知,声音闷响就是比较熟的。其实南瓜通风放几日会更甜,不过 现下她们 也没这个时间。


    见陆萱还在 不停叹气,许是在 担心离姐儿,她便打趣道:“皱眉头可是要 变成小老头!”


    陆萱双手撑着下巴,随意 应付一句:“也不知道雪儿在 汴京如何 了?从未离开他这般久。”


    陆琼也知道这是个借口 ,但还是安慰:“你是在 担心这事?不过 雪儿在 金娘那定不会出事,还提前备好不少吃的,饿不着。若是担心,那我们 后日便回去。”


    方才离姐儿也解释了当时的情形,算是好心办坏事。


    江素在 村里人缘好,离姐儿想着日后很难见面,便买了份糕点带过 去,顺道看能不能帮上忙,谁知会不小心碰上放在 桌上的木盒子。


    这盒子的锁扣摔坏了,金簪子也掉在 地上,还成了两半。


    不过 离姐儿认为簪子本来就是坏的,可惜没有证据,还攀上刘婆子这样的人,也只能认栽。


    虞娘也打算把这钱赔了,不然怕会连累离姐儿日后的名声,只是这钱太多了,一下子很难出来。


    她们 也帮不上忙,留在 那也是碍事,便提早回来。


    怕陆萱被这事影响到 ,陆琼抱着南瓜起身,顺手放在 一旁的桌上:“你去院子里打些水,待会做南瓜粥,正好你也念叨很久了。”


    一有事做,陆萱也很快忘记这些烦心事。


    南瓜粥很衬秋天,无论是金黄的颜色,还是暖和的口 感,做起来也简单。依陆琼看来,这绝对算是秋天的第 一碗粥。


    还剩了一小半的南瓜,她也去皮切成块,放锅上蒸,熟了后打成泥,加糖跟面粉一起肉成团,再分成小剂子。


    陆萱也在 一旁帮忙,就是南瓜泥太烫了,只好一边呵气,一边揉。


    见她这副模样,陆琼也憋着笑。


    去年秋天,她们 也在 院子里种了南瓜。摘下的第 一个也会做成南瓜饼,在 锅里下油煎,做成的南瓜饼外酥里嫩,味道香甜,咬下去里边很烫,却也很软糯,不会腻。


    不止是陆琼家,别处也升起了缕缕炊烟。


    “灶台里的柴灭了!这粥熬过 火了。”


    趁着黄昏还有一点光亮,刘婆子便搬了张矮凳,坐在 院子里编竹篓,一不小心,锋利的竹条划过 指尖,很快就出了血。


    “唉哟,这破竹子……”


    江素听这动静,赶忙从灶房出来,握着她的手仔细端详,轻声说:“阿奶,要 不还是点盏灯,天太暗了。”


    刘婆子抽开手,皱眉头:“点灯不用钱啊?还有那南瓜粥好了没,别糊了给浪费了。”


    江素知道她性子向来是这般,便也没放在 心上,扯了一块布条,给刘婆子的手包上。


    “我一直看着火,方才就好了。”


    刘婆子未说出口 的话被堵住了,顿时哑言,只好找别的事。


    她把脚边的竹编都踢到 一边去,又见江素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没好气道:“你明日去把那钱要 回来,别让她们 赖了。”


    说的就是今儿在 虞娘那的事。


    江素低着头,不敢对上刘婆子刻薄的眼神:“可这簪子明明就是坏的……”


    而且也不是什 么聘礼,是她逝去的娘留下的嫁妆,以前就弄断了。


    刘婆子捂着胸口 ,一副喘不过 气的模样,对着天哭:“我也是老了,说不动你了?你娘身子不好走得早,我托人给你寻了门好亲事,没几日就要 出嫁,家里头就剩我跟你弟,不留点钱以后还怎么活?”


    一提起她娘,江素便没法子,心里也觉得陆萱是无辜的,不应该牵连进来,只好咬着唇,不说话。


    刘婆子见她沉默,也知道是有些动摇,便小声哭:“当初你娘下葬,可是我扯着一个脸皮子跟人一家家借的,如今还没还上……”


    “命苦啊我……”


    虽然刘婆子在 村里没有好名声,但对江素来说,却是最亲近的人,她心里也是放不下刘婆子的。


    最终江素还是妥协了,叹一声,无力地道:“这事明日再说,先吃粥,不然就快凉了。”


    这话简直是良药,刘婆子瞬间不哭了,气也顺了,拍拍裤脚就到 灶房去,也不怕烫,徒手就去揭锅,迫不及待盛一碗粥放凉。


    原先还担心她的江素:“……”


    ……


    秋收这几日,天也凉下来,陆琼带回来的被褥太薄了,结果半夜被冷醒,只好翻出从前的厚被子来。


    有一股味儿。


    不过 眼下也只能凑合。


    陆琼搬了一床被褥到 隔壁睡房,陆萱也冷得直哆嗦,加了一层被子才好些。


    入秋后,离冬天也不远了,等 回去汴京还得置办些新被褥、厚衣物 ,不然这个冬天没法过 。


    次日天刚亮,陆琼便被邻家的鸡鸣叫醒。


    昨夜两人说好要 去河边捕鱼,陆萱也早早起来了,套着外衫一脸兴奋地去井里打水。


    她刚要 洗漱,便被这水冷到 发颤:“阿姐,这水好凉。”


    “这几日天冷,等 回到 汴京,我们 还要 去买过 冬的衣裳。”


    陆萱额上的刘海湿了不少,听这话龇着牙笑:“那我要 买新袄子,还要 填满芦花。”


    芦花?


    陆琼笑她没出息:“给你买最好的棉衣,用得可是别处运来的棉花。”


    陆萱有些疑惑:“比芦花还暖和吗?”


    寻常人家过 冬用的都是干稻草,再好一点的便是芦花,她从未听过 棉花。


    陆琼拨开她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笑着点头:“自是,等 你见了便知。”


    很快陆萱也不再纠结,把鱼篓系在 腰间,便走去河边,路上还一蹦一跳。


    各家田地都在 收谷子,只有她们 还能得空去捉鱼。上元村的河水不深,赤脚下去,也才没过 膝盖,这水很清澈,水下的石头都看得一干二净。


    陆萱在 别人地里挖了点蚯蚓,全装在 小竹筒里,取一点放在 鱼篓里,便把篓子放进水里。


    怕鱼篓被水冲走,陆琼还找了一个大石头,用草绳把石头跟鱼篓绑在 一起。


    捉鱼也有技巧,选的时间也要 巧妙,一般是早上或是黄昏时容易捉到 鱼,若是选在 正午去,天太热,鱼儿不会出来,只会躲在 阴凉处。


    如今便是正好。


    “有鱼儿了!”陆萱等 了好半天,才看到 一条鱼,忍不住大声些。


    结果鱼儿受了惊吓,跑了。


    “啊,又跑了……”


    “嘘!”


    鱼儿还没游走,陆琼便直接用鱼篓网住它,有些沉,费了点劲才把篓子从水里提上来,一脸“慈祥”地看着这鱼:“这下午饭有着落了!”


    陆萱扒在 鱼篓边看,结果被扑棱的鱼甩了一脸水,皱着眉嫌弃地跑远了。


    陆琼看她比自己还要 狼狈,笑得更欢了。


    两人沿着原先的路走回去,正聊着这鱼是清蒸还是红烧,或者是炖汤,便看见了江素蹲在 河边洗衣裳。


    她好似洗完了,提着竹篓要 起身,跟陆琼二人对视上还有些不自在 ,很快便避开她们 ,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过 陆琼二人也没把这当回事,毕竟如今的要 事是满足口 腹之 欲。


    临近晌午,许多人都下完地,打算往家里赶,碰上陆琼她们 ,还能聊上几句。直到 快到 家,二人还因为鱼儿的做法争执起来。


    “炖汤好……”


    陆琼不赞同:“还是红烧吧,昨日才吃过 鱼汤。”


    说完没得到 陆萱回应,一扭头才发觉离姐儿蹲在 院子外。


    好似眼圈还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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