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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凤凰于飞


    昨夜那般肆意撩拨之下, 次日沈韫珠自然是没能起身服侍裴淮去早朝。


    沈韫珠睡眼惺忪地蹭了蹭玉枕,心里惦念着方才似乎梦到皇儿了,可隐约传入耳中的咿呀声, 却似乎在提醒她这并不是一场梦。


    “娘娘,奴婢刚去将小皇子接了回来, 您可要现在瞧瞧?”


    青婵抱着咿咿呀呀的小皇子进来,在纱幔外轻声禀道。


    沈韫珠闻声顿时勉力打起精神, 喜出望外地坐起身, 急切道:


    “快将玠儿抱过来。”


    稍一用劲儿, 沈韫珠便觉右腿还酸得厉害,不由轻“嘶”了一声。


    青婵瞧见沈韫珠身上尚未褪去的风情, 不禁咂舌皇上昨儿是闹到多晚?


    “小皇子沉了不少,奴婢抱着给您看罢。”青婵蹲身道。


    “没事, 本宫不累。”


    沈韫珠忙不迭地将裴玠抱在怀里,低头贴了贴他面团似的柔软小脸儿,忽然间眼眶便泛起酸来。


    沈韫珠拼命忍着泪意, 闷声问道:


    “将玠儿抱回来的事, 皇上准了吗?”


    青婵只觉沈韫珠问得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道:


    “皇上怕娘娘想念小皇子,特地命奴婢们去接回来呢。”


    沈韫珠登时更加惊惶,昨日裴淮明明还不许, 今儿个怎地突然松口让人去接了?


    沈韫珠紧紧抱着孩儿, 只觉心中盈满苦涩与酸楚, 疼得她快要皱缩成一团。


    直到小裴玠哭闹着要吃奶, 沈韫珠仍眷恋地不愿撒手。


    裴淮一进门就听见孩儿在哭, 不由蹙起眉心。他原本是打算自个儿同沈韫珠亲近的,可见沈韫珠始终隐隐不安, 便还是差人将小皇子抱了回来。


    这小家伙别是没能哄得他娘亲开怀,反倒更给人添烦恼罢?


    瞧见裴淮回来,沈韫珠连忙掩去落寞神色,语带欢欣地唤道:


    “皇上。”


    见沈韫珠面容含喜,裴淮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走近榻边。


    “怎地又哭闹起来了?”裴淮随口问道。


    沈韫珠忙道:“玠儿只是饿了。”


    沈韫珠抱着孩子轻拍,柔声道:


    “多谢皇上让妾身见见玠儿。”


    “你也别太得意。”


    裴淮冷哼一声,动作却是十分小心地将孩子接过,让乳母抱下去喂奶。


    “等你歇好了,接着回御书房给朕伺候笔墨。”


    沈韫珠乖顺地应着,又撒娇似的瞥了一眼裴淮,说道:


    “皇上,妾身难受。”


    裴淮无奈地叹了口气,撩袍坐在了榻边。


    沈韫珠立马凑进裴淮怀里窝着,玉指悄悄攥着男人衣襟。


    裴淮将手探入被底,轻柔地抚慰着怀里撒娇的小狐狸,嘴上却依旧数落道:


    “现下知道难受了?教你昨晚那么疯。”


    “别说了……”


    沈韫珠想起昨晚的事也觉得羞臊,捂着脸霸道地不许人再提。


    狐狸不经意间露出尾巴,自然要被逮住狠狠摸两把毛。裴淮提起沈韫珠的下颌,挑眉道:


    “你一个宫女也敢命令朕?”


    沈韫珠媚眼如丝地勾住裴淮的脖颈,轻声在他耳边咕哝道:


    “宫女可不同皇上颠鸾倒凤。”


    “哦?那你是什么?”裴淮低头瞧着沈韫珠,饶有兴味地反问道。


    沈韫珠抬眸看回去,一时忘了答话,目光只放肆地在裴淮脸上游走。


    沈韫珠忍不住用指尖描绘着裴淮的唇形,好看极了,吻上去时也……


    裴淮蓦然低笑一声,攥住沈韫珠的手腕将她压在榻上。


    “看来珠珠昨晚甚是满意?”裴淮调笑道。


    沈韫珠双手被制着,忍不住小声讨饶:


    “皇上……”


    裴淮本也没想此时便折腾沈韫珠,于是居高临下地笑道:


    “说句好听的,朕就放了你。”


    “晏清。”


    沈韫珠颤巍巍地唤着,又情不自禁地抬头在裴淮喉结上吻了一下。


    裴淮深吸一口气,赶忙放开了沈韫珠。


    “怪不得说娶妻娶贤不娶貌,若是娶了这般美人做皇后,换了谁都得从此君王不早朝。”


    裴淮靠在榻边,不由啧啧感叹道。


    沈韫珠闻言动作一顿,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悸动,好似玩笑地问道:


    “纳妾纳色,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见裴淮没有接话,沈韫珠不禁有些局促,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暗自垂下了眸子。


    裴淮忽然玩味地轻笑一声,缓缓道:


    “朕还盘算着娶珠珠呢,没想到珠珠喜欢做妾,倒是朕疏忽了。”


    趁沈韫珠怔愣之际,裴淮轻轻抱住了她,终是问出了压在心底的疑问:


    “珠珠,你是不是在难过什么?”


    沈韫珠素来是个矜持的性子,这两日却一直没歇了想勾他的心思。


    裴淮早就察觉出反常来,却迟迟不敢开口问。实在是这种感觉,太像是吃断头饭,仿佛吃了上顿便要没下顿似的。


    裴淮很难不被沈韫珠躁动难安的情绪影响,忽而艰难地问道:


    “你还是想走吗?”


    闻言,沈韫珠顿时将眼泪蹭在裴淮肩上,哽咽道:


    “妾身不想走。”


    正在裴淮困惑之际,忽然听沈韫珠凄然问道:


    “皇上为何迟迟不责罚妾身,您是在等什么吗?”


    沈韫珠不懂裴淮为什么还要迁就她,仍旧惊魂未定地哭诉着:


    “求您别吊着妾身了,妾身实在惶恐。”


    “你还要朕怎么罚你?”


    裴淮听得一头雾水,心道这女子如今这么难满足?方才不是还哼哼着难受吗?


    沈韫珠抽噎道:“您平常抓了细作,不都是会用刑吗?”


    裴淮简直被沈韫珠气笑出声,当即将沈韫珠从怀里扒拉出来,望着她的眼睛说道:


    “你若伤了残了的,不还是要朕养着?朕可从来不做赔本买卖。”


    沈韫珠强忍着心痛,继续哀求道:


    “那……玠儿到底是您的骨肉,您也别因为妾身的缘故不喜欢他。妾身愿意将玠儿交给旁人抚养,只当他是好人家的女子替您生养的,好不好?”


    “朕没有不喜欢玠儿。”


    裴淮见沈韫珠钻了牛角尖,也顾不上再吓唬她,先认真解释道:


    “朕并没有恨你是细作,若真说有什么,便也只是心疼而已。”


    见沈韫珠朝他看过来,裴淮忙替她抹去眼泪,温声问道:


    “那日在山庄外同朕交手的人,是你罢?”


    “是不是打疼了?”


    裴淮记得当日自己没有留手,如今想想都觉得十分后悔,沈韫珠肯定是被自己打伤了。


    听裴淮提起,沈韫珠仿佛又想起那种痛楚来,不禁颤声道:


    “妾身心口疼得厉害,月余都没好利索。”


    裴淮俯下身吻了吻沈韫珠心口,叹道:


    “朕连凤印都给你了,你还不肯信朕吗?”


    “可那时您又不知道妾身是谁。”沈韫珠委屈道。


    “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


    怕沈韫珠又要胡思乱想,裴淮连忙补充道:


    “也爱我们的玠儿。”


    “再说送人的东西,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裴淮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只想着赶快哄沈韫珠展颜。


    “可您之前说,妾身要是背叛了您,就别再妄想要您的恩宠。”


    沈韫珠吸了吸鼻子,伤怀地喃喃道。


    裴淮闻言顿时语塞,颇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无奈叹道:


    “朕好声好气地哄你这么多次,你就记着那两句气话了?”


    “那些话……皇上不是认真的?”


    沈韫珠讶异地抬眸,泪珠子将落未落地含在眼眶里。


    总算弄清楚沈韫珠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裴淮忍了又忍,还是不禁哼笑道:


    “行,那你就当朕是认真的。”


    “怎地还不滚去宫正司待着,等朕请你?”


    沈韫珠还是能听出好赖话儿的,见裴淮待她的心意确实未变,登时往后躲了躲,小声道:


    “夫君,妾身错了。”


    裴淮抬手将沈韫珠拉回来,照着身后拍了一巴掌,训道:


    “欠收拾。”


    沈韫珠猝不及防挨了一下教训,顿时羞红了脸,埋首在裴淮肩上哼道:


    “怎么还打人呢?”


    “不是娘娘自个儿求的?”裴淮反问道。


    见沈韫珠终于不哭哭啼啼,裴淮心里也早就憋得要命,此刻可算是不吐不快:


    “还说什么将玠儿抱给别人养。”


    “朕的后宫都快被娘娘肃清了,朕还能抱给谁养?”


    见裴淮又要扬巴掌,沈韫珠也不是乖乖挨打的性子,立马挣脱就逃。


    裴淮还不曾习惯这女子会武,仍当她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抓着她时手下没用什么力气,一下子就被沈韫珠轻松挣脱了。


    裴淮低头瞧了瞧空空如也的掌心,又抬头看了看沈韫珠,忽然笑了一声,活动了下手腕儿。


    “沈郡主身手的确不错,可惜是使到了朕头上。”


    裴淮一边说着,一边便来动手擒沈韫珠。


    沈韫珠屏住呼吸,同欺身过来的裴淮飞快拆了几招。眼见不敌,立马闭眼喊道:


    “您别欺负妾身!”


    裴淮本就只是同沈韫珠嬉闹罢了,见状便也收了几分力气,没继续将沈韫珠按在榻上,转而放了她起身。


    沈韫珠放松下来,刚想坐在榻边喘息,却忽然被裴淮打横抱了起来。


    “您这是做什么?”


    沈韫珠连忙抱住裴淮的脖颈,小心翼翼地问道。


    “抱你去看个东西。”


    裴淮语焉不详地解释了一句,怀抱着沈韫珠,抬步便朝御书房走去。


    御前宫人们对此早就见怪不怪,还主动上前替裴淮推开门。算来算去,臊的就只有沈韫珠一个。


    裴淮怀中拢着沈韫珠,将立后圣旨铺开在桌案上。


    见沈韫珠仍难为情地埋着脸,便拍了拍她的腰,轻声哄道:


    “抬头看看罢。”


    这道圣旨裴淮早便写好了,唯有姓氏处是空着的,直到前日将“沈”字补了上去,才终于完满。


    见沈韫珠泪眼模糊地望着立后圣旨,裴淮继续说出了一句更令她震撼的话:


    “镇北王的尸骨,朕当初命人收敛了。”


    沈韫珠闻言骤然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望向裴淮,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金陵城中,只有一座她父王的衣冠冢。若放在三年前,沈韫珠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最终替她父王收尸的人,竟会是他们视为死敌的大周皇帝。


    “王爷就葬在伏罗城中,朕随时可以带你去祭拜。”


    眼泪忽然夺眶而出,沈韫珠只觉心口如同被撕裂般疼痛,转身扑在裴淮怀中,终于在他肩上痛哭出声。


    裴淮没有作声,只是将沈韫珠更紧地搂入怀中。


    曾经种下的因,终于在此刻结出了果。


    裴淮将最后一枚筹码推入赌局。


    沈韫珠的人和心,他都势在必得。


    好半晌,沈韫珠才渐渐止了哭声,哑声对裴淮说道:


    “皇上,妾身想尽快去祭拜父王,祭品就用——”


    沈韫珠一字一顿:


    “萧廉的项上人头。”


    望着锋芒毕露的沈韫珠,裴淮笑容愈盛,只觉一股酥麻感沿着背脊直冲天灵盖。


    裴淮轻吻着女子发心,畅快应道:


    “好。”


    第72章 血债血偿


    见裴淮答应, 沈韫珠立马附在裴淮耳边,将自己想好的计谋同他尽数道来。


    听得女子一番耳语后,裴淮先是颔首, 肯定了沈韫珠所言。


    而后却又有所顾虑似的微蹙起眉心,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沈韫珠眼角犹残存着泪痕, 见状怯怯地望着裴淮问道:


    “……皇上,不可以吗?”


    此计不仅需要裴淮的配合, 更需要他们全然信任彼此。


    见沈韫珠惴惴, 裴淮忙应声道:


    “自然可以。”


    他从前都愿将禁军虎符托付, 自然是信得过沈韫珠的,只是……


    裴淮抬眸看向沈韫珠, 语气中带着一丝隐忧:


    “只是如此一来,朕恐怕会同南梁开战。这些年大周休养生息, 厉兵秣马,一旦此番挥兵南下,势必要直捣金陵——”


    停顿片刻后, 裴淮低声问道:


    “珠珠可会难过?”


    听清裴淮的顾虑竟是自己, 沈韫珠心下动容,几乎是瞬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大周与南梁之间终有一战,妾身明白, 也不会怨您。”


    “妾身相信皇上是圣明君主, 定会善待南梁子民。”


    沈韫珠缓缓抬起头, 目光直视着裴淮, 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浓浓的信任。


    “妾身亦会修书父王旧部, 竭力替您劝降南梁将领。”


    “既然此战不可避免,妾身能做的, 唯有助您将死伤降到最低,漂漂亮亮地拿下这一局。”


    沈韫珠语气坚定,仿佛早已下定决心,此生要同裴淮紧紧纠缠在一起,不死不休。


    听罢沈韫珠的话,裴淮也不由喜出望外,忽然朗声笑道: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裴淮的夸奖,永远都是这么甜蜜动听,似乎每每都能夸在沈韫珠心坎上。


    裴淮一把将沈韫珠拥入怀中,在她耳畔倾洒下温热的呼吸,郑重其事地保证道:


    “南梁既是吾妻故土,朕自当好生善待。”


    见沈韫珠心里受用地勾起唇角,裴淮忍不住吻了吻女子馨香的面颊,戏谑道:


    “不知沈郡主可需向朕借兵?”


    裴淮心荡神驰,暗自盘算好了要索取什么报酬,却不料沈韫珠狡黠一笑,说道:


    “借兵就不必了。此番为父王报仇雪恨,妾身只想动用沈家亲兵。”


    裴淮惊讶地挑眉,竟也顾不上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轻声笑问道:


    “郡主还养了私兵?”


    沈韫珠心中一紧,连忙解释道:


    “妾身是命人回南梁养的,没在皇上的地盘上作祟。”


    “慌什么,朕还会追究你不成?”


    裴淮捏了捏沈韫珠后颈,示意她放松,转而问道:


    “不知珠珠身边有何可用之人?可否说与朕听听?”


    如若沈韫珠身边没有他觉得堪用之人,即便沈韫珠坚持,裴淮却也不能放任她折腾。


    沈韫珠点点头,心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同裴淮说了上元那日与李格的意外重逢。


    “李格曾是妾身父王麾下的副将,不知皇上可还有印象?”


    沈韫珠拉着裴淮衣袖,好奇地问道。


    “李将军朕当然记得——”


    裴淮眯了眯眼,语气意味深长:


    “之前烧过朕不少粮草来着。”


    沈韫珠手一顿,不由干笑了两声。这男人最是记仇,她就多余问这一句。


    “此人有几分本事,让他跟着你朕还算放心。”


    裴淮也不继续逗沈韫珠,松手放她起身,温声嘱托:


    “郡主回去尽快准备,咱们也好及早动身。”


    想到眼下正值四月,裴淮暗自盘算了一番,期许道:


    “此仗若能快些打完,班师回朝时,说不准还能赶上玠儿的周岁生辰。”


    提起小裴玠,沈韫珠忽而神色黯然,默默道:


    “妾身不是个好娘亲。”


    这一走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半载,也不知回来时,孩儿还认不认得她这个娘亲。


    “珠珠永远是最好的。”


    裴淮望向沈韫珠,认真地说道。


    不止是最好的母亲,她的存在,本就是世间无双-


    四月十九,沈韫珠与裴淮在燕荆关外分别。


    裴淮继续带兵赶往伏罗城,沈韫珠则暗中前往殷城,与李格等人汇合。


    青婵在客栈外扶沈韫珠下马,低声禀道:


    “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传信给了二皇子,称大周皇帝即将微服前往伏罗城,还刻意提到随行之人不多。”


    “二皇子果然深信不疑,主动提出要在枫丹林中伏击皇上。”


    沈韫珠点点头,道:


    “派人知会皇上一声,让他不必急着赶路。等我带人过去,再和他一同包抄萧廉。”


    “是。”


    青婵应下,而后又忍俊不禁道:


    “二皇子还嘱咐您将蚀骨提前下给皇上,保证万无一失。”


    沈韫珠闻言,也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还蚀骨呢?


    蚀骨早就送他忠心耿耿的手下上路了-


    是夜,李格也率三百沈家亲兵赶到殷城,终于同沈韫珠汇合。


    “末将无能,只召集了三百余众,还望郡主恕罪。”


    李格抱拳,不禁汗颜道。


    “暗中练兵本就艰难,能有此成效已属不易,李将军不必过谦。”


    “更何况三百人已经足够了,皇上……”


    沈韫珠磕绊了一下,转而说道:


    “大周皇帝也带了兵马,到时会与我们合围萧廉。”


    李格自然有所耳闻,郡主生下了小皇子,如今已是大周的皇贵妃。


    但他也没有理由置喙郡主同周帝的事,只是吩咐将士取来一物。


    沈韫珠瞧着将士手中展开的帅旗,不禁怔住。


    “这面旗……怎么还留着?”


    沈韫珠嗓音微微发颤。


    “末将总想着,万一还有能用上的一天呢?”


    李格接过帅旗捧在手中,也不由激动地说道。


    沈韫珠久久凝视着那张帅旗,只见旗帜上大大的绣着一个“沈”字,上下两条金龙交错腾飞。


    “这……”


    沈韫珠有些干涩地开口,迎向众人饱含期待的目光,最终还是咽下了话头:


    “就用这面吧。”


    “是!”


    见沈韫珠同意,李格顿时喜不自胜,众人更是士气大增。


    这面帅旗随镇北王东征西战数年,有它在,便是南梁最大的荣耀与底气-


    枫丹林中,裴淮已先同萧廉正面对上,此时双方已鏖战半宿,皆各有折损。


    “大周皇帝,眼下你已是退无可退!此时束手就擒,说不准还能少吃些苦头。”


    二皇子萧廉看着已经被半面包围的大周士兵,不由畅快地笑道。


    苍天见怜,这么多年了,终于让他抓住了裴淮!


    等他今日将裴淮擒下押回金陵,试问太子之位舍他其谁?


    “竖子休得张狂!”


    见萧廉小人得志,聂钧登时怒吼着反击道。


    “该束手就擒的是你才对。”


    裴淮打马上前,从重重兵甲后现身,眸中寒光毕露。


    在场的南梁骑兵见状,俱是一阵胆寒。


    当初年仅十七岁的裴淮,在战场上宛若修罗,将不可一世的南梁骑兵打得七零八落。


    关外那一场酣战更是成为了无数边境将士的噩梦——


    少年杀神,阎罗在世。


    感到身下战马似有胆怯,萧廉连忙勒住缰绳。正欲下令,却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从林外传来。


    萧廉疑惑地看向身边的副将,副将也不明所以,连忙打马回身。


    只见远处数百名骑兵朝这边奔袭而来,还隐约看见一面军旗在其中挥舞,副将喝问道:


    “来者何人?”


    忽然,天边惊雷炸响,闪电照亮夜空的一瞬,所有人都看清了旗上用金线绣成的“沈”字。


    众人不禁觉得一阵恍惚。


    自从镇北王战死沙场,世上哪里还有什么沈家军?


    沈韫珠勒马停在数十步之外,取下头上的斗笠,掩藏在其下的倾国之貌赫然显露。


    萧廉被沈韫珠的杀气所慑,待回过神后,不禁大笑道:


    “裴淮,取你命的人到了!”


    虽不知沈韫珠为何会带兵出现于此,但萧廉自信地认为沈韫珠是来帮他的。


    沈韫珠与裴淮对视一眼,又默契地挪开目光。


    沈韫珠忽而笑着朝萧廉点了点头,向身旁伸出了手。


    一名掩面将士立刻上前,双手将弓弩呈上。


    只见那弓通体银亮,令人望之生寒,正是镇北王当年征战沙场时所用的朔月弓。


    边境一直都有传言,镇北王沈铎的箭百步穿杨,力透铁甲,没有人能在这把朔月弓下活命。


    如今握在镇北王之女沈韫珠的手中,却又不知是威力几何。


    聂钧识得眼前之人是皇贵妃,又见她果然与南梁沈家有干系,不由得警惕地挡在裴淮身前。


    没想到却被裴淮无声瞪了一眼,聂钧只得满头雾水地退下。


    这边厢,沈韫珠手握朔月弓,驾轻就熟地弯弓搭箭,丹唇微启:


    “今日便以尔等之血,告慰吾父在天之灵!”


    字字冷硬,咬金断玉。


    萧廉闻言笑意更深,却在正对上沈韫珠的箭头时陡然凝固。


    “嗖——”


    玄羽箭破空而来,正正插入萧廉喉间。


    萧廉被贯穿喉咙,剧痛感瞬间袭来,大片鲜血涌出喉腔,数息间便几近窒息。


    坠马的前一刻,萧廉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看到方才递上朔月弓的将士摘下斗笠,赫然是镇北王麾下的李格。


    “杀。”


    随着沈韫珠一声令下,沈家军也加入了战场。


    兵戈缭乱,厮杀声震天。


    沈家亲卫面对害死镇北王的仇人,几近杀红了眼,竟比威名远扬的大周铁骑更加凶猛。


    在细雨来临之前,沈韫珠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裴淮,边走边解下沉重的银甲。


    裴淮同样下马落在原地,而后对上沈韫珠的眸子,张开了双臂。


    沈韫珠见状再也顾不得其他,没有丝毫犹豫便一把环住了裴淮的腰,将自己撞进裴淮怀里。


    裴淮低笑一声,反抱住沈韫珠,轻轻抚着爱妻的背,低声哄道:


    “多谢娘娘前来搭救。”


    沈韫珠埋首在裴淮的肩上,半晌,声音闷闷地道:


    “妾身是来报仇的,搭救您只是顺便。”


    说好的等她来再一同动手,裴淮做什么要提前闯入埋伏?


    “好,能得娘娘顺便搭救,朕心甚慰。”


    裴淮宠溺地轻笑道,而后低头在沈韫珠的唇角落下一吻,旁若无人地夹在两军中温存。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裴淮手下的士兵们纷纷开始起哄,反倒是沈韫珠这边的人颇为安静。


    他们与大周作对这么多年,突然变成了一家人?


    沈家亲卫们此时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想跟着起哄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这里血腥气太重,眼见也快要下雨,咱们割了萧廉的头颅,便快些走罢。”


    沈韫珠点了点裴淮胸膛,面带薄羞地埋怨道:


    “还有,管管你的人。”


    裴淮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


    “自然,朕会好好管管朕的人。”


    裴淮瞥了沈韫珠一眼,瓮声瓮气地同她算账道:


    “娘娘说好的不亲自上阵呢?”


    “这哪里忍得住。”


    沈韫珠轻哼一声,反问道:


    “那您呢?不是说好等妾身前来吗?”


    裴淮闷闷笑了两声,学着沈韫珠的语气道:


    “朕哪里舍得让娘娘冲锋陷阵。”


    第73章 故地重游


    裴淮与沈韫珠赶到伏罗城时, 天边果然飘起细细的雨丝来。


    “珠珠可要现在就去祭拜?”


    裴淮将沈韫珠拢在怀里替她遮雨,仿佛只要沈韫珠说等不急,即便冒雨漏夜他也照去不误。


    沈韫珠感念裴淮的体贴, 不禁笑道:“眼下都到了伏罗城,妾身也不急在一时, 还是等雨停了再去罢。”


    裴淮点点头,立马命人在伏罗城中寻了处尚还完好的将军府邸, 草草收拾了一番, 便携着沈韫珠住了进去。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了整夜, 次日清晨,天光乍泄, 映照着床榻上交颈而眠的一对儿鸳鸯。


    裴淮睁开眼,便对上了沈韫珠尚带着几分惺忪睡意的眸子。


    “珠珠醒了?”


    “嗯……”


    沈韫珠轻轻应了一声, 往裴淮怀里缩了缩,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似乎还想再睡一会儿。


    “此处可还住得惯?”裴淮轻拍着沈韫珠的背, 仿佛在哄孩子似的。


    沈韫珠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应道:“还好……”


    裴淮低笑一声,没有再打扰沈韫珠,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过了片刻, 沈韫珠才彻底清醒过来, 恋恋不舍地从裴淮怀里起身。


    裴淮伸手取来椸枷上搭着的衣衫, 替沈韫珠拢在身上, 这才扬声叫侍女进来服侍。


    虽是一夜风雨, 好在如今天色已经放晴。


    窗外晨曦初露,伴着若有似无的清浅雨雾, 仿佛从天边洒下一捧柔光,将整座伏罗城笼罩其中。


    沈韫珠推开窗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潮润,只觉如鱼儿回到水中般快活。


    裴淮收拾停当,从身后拥住沈韫珠,同样看着窗外随意生长的花草,轻声问道:


    “待会儿朕便带你去祭拜王爷?”


    沈韫珠闻言有些讶异道:“皇上初到边陲,不先去营地瞧瞧吗?”


    “珠珠的事,才是头等大事。”


    唯恐又要被娘娘埋怨是昏君,裴淮说完好听话儿,忙正经答道:


    “等明日押送的粮草进城,朕再回军中一并料理,今日可以先陪珠珠。”


    用罢早膳,裴淮果然没有食言,带着沈韫珠乘马车往城北而去。


    似是近乡情更怯,沈韫珠在路上很是沉默。裴淮便也在旁安静陪伴,只轻轻握着沈韫珠的手无声安慰。


    远远的,沈韫珠便瞧见那座孤零零的坟茔,在一片荒芜的伏罗城北,显得格外醒目。


    坟前并不曾生长杂草,搭砌得虽简单却不随意,显然是有人在看顾。


    沈韫珠鼻尖一酸,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父王……”


    沈韫珠缓缓跪倒在坟前,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打湿了身前的衣襟。


    “父王,女儿不孝,直到今日才终于替您报仇。”


    沈韫珠悲痛欲绝地低泣,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裴淮拎着布包袱走上前,默默将萧廉的头颅放在拜台上,而后撩袍跪在沈韫珠身旁。


    沈韫珠哭声一顿,不由惊愕地转头去看裴淮,颤巍巍说道:


    “您……您不用陪妾身……”


    裴淮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转而问起道:


    “梓童可想将岳丈大人带回金陵安葬?”


    沈韫珠怔了怔,裴淮平素唤她的称呼五花八门,多半是些不正经的调笑话儿。这回在父王坟前,他倒怪认真的。


    良久,沈韫珠摇了摇头,低声道:


    “就让父王在此地安眠罢。”


    “那朕回头便命人,重新在此处为岳丈建陵。”裴淮毫不迟疑地说道。


    沈韫珠侧身将脸埋在裴淮的肩头,声音哽咽道:


    “谢谢陛下。”


    裴淮轻轻拍着沈韫珠的背,柔声道:“说什么傻话。”


    沈韫珠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心里默念道:


    父王,不知道您会不会满意女儿嫁给了大周皇帝。


    但他真的对女儿很好,女儿也很爱他。


    我们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等孩儿再长大一些,女儿就带他来见您。


    父王,您放心,女儿余生一定会幸福安乐-


    从城北离开后,裴淮并未急于带沈韫珠回府,而是吩咐侍卫将马车赶到繁华的城南。


    裴淮携着沈韫珠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信步漫游于伏罗城的街巷中。竭力抓住开战前的平静岁月,与心爱之人偷得浮生半日闲。


    记忆中硝烟弥漫的边塞重镇,此刻不见森然肃杀,终于染上了些人间烟火气。


    裴淮指了指不远处一家热气蒸腾的铺子,温声道:


    “那家‘玉碗香’的馄饨,皮薄馅足,汤鲜味美,是这伏罗城一绝,等会带你去尝尝。”


    沈韫珠抬眸望去,目光掠过熙攘的人群,落在临街而建的馄饨铺子上。


    只见几张简单的木桌摆在铺面外,桌上铺着洗得发白的麻布,几只粗瓷海碗错落摆放。


    三两食客正埋头于碗碟之间,热气混着香气,在黄昏中氤氲开来。稚童的嬉笑仿佛穿透了时光,蓦然在耳边轻声回响。


    沈韫珠唇角轻扬,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应道:


    “好。”


    裴淮握紧了沈韫珠的手,挥退左右,只身带她登上城楼。


    夕阳余晖洒落在青灰砖石的城墙上,极目远眺,落日如金盘,缓缓沉入橙红色的天际。


    “从前朕每次来伏罗城,都会来城楼上看看落日。”


    裴淮牵沈韫珠来到一处城堞前,轻声道:


    “朕觉得站在此处最宜赏景。”


    沈韫珠瞧着眼前景象,蓦然低笑了一声,语气有些怀念:


    “皇上还真是和妾身心有灵犀,妾身从前就很喜欢站在这儿看落日。”


    裴淮垂眸看向沈韫珠,有些讶然道:


    “珠珠来过伏罗城?”


    “妾身之前常来边关探望父王。”


    沈韫珠笑得弯起眼,眸中盛着落日金芒,轻声道:


    “昨晚咱们下榻的府邸,便是妾身从前住过的。”


    不料竟有此等意外之喜,裴淮拥着沈韫珠,好半晌才道:


    “朕竟然从没瞧见过你。”


    沈韫珠挑起眼尾瞥向裴淮,失笑道:


    “那时尚在两军对垒之际,皇上想打哪儿瞧妾身去?”


    沈韫珠望着远处群山连绵起伏,近处护城河水波光粼粼,倒映着天边的火烧云。


    仿佛忽而想起了什么,沈韫珠伸手指了指护城河外的一片荒原,说道:


    “您从前好像是在那儿安营扎寨来着。”


    裴淮眯了眯凤眸,笑道:


    “珠珠果然一清二楚。”


    “只是珠珠怎么也不出城来转转?”


    裴淮从背后抱住沈韫珠,禁不住爱怜地轻揉着女子腰肢。


    “妾身转什么?”


    沈韫珠觉着痒,不禁躲了躲,回身搂着裴淮的脖颈,挑眉道:


    “转到阎罗殿去?”


    裴淮俯身亲吻沈韫珠的眼尾,柔情不过半刻,又不怀好意地调笑道:


    “那怎么会?转到朕眼前,朕只会将你抢回东宫。”


    沈韫珠娇嗔地横了裴淮一眼,道:“堂堂天家子弟,您怎么就跟匪寇似的?”


    沈韫珠想了下那情形,又不禁笑道:


    “得亏没教皇上遇着过妾身,不然当初妾身在储秀宫中就没命了,哪里还有今日?”


    裴淮却不甚赞同沈韫珠所言,摩挲着沈韫珠的指尖说道:


    “朕不是都说了?朕对珠珠可是一见钟情,怎会舍得痛下杀手?”


    “也是,”沈韫珠轻哼一声,“猫抓了耗子,可不得等到戏弄够了再吃?”


    裴淮忽然又挑唇,瞧那神情,沈韫珠就知他没安什么好心。


    果然,只听裴淮悠悠地说道:


    “先吃再戏弄倒也不耽搁什么。”


    沈韫珠面颊一热,抵着裴淮胸口将他推开,扭身回去看落日西斜,嗔怪道:


    “您也就在妾身父王面前装装人样儿,这会子说话又荤素不忌起来。”


    裴淮厚着脸皮贴上来,气定神闲地戳穿道:


    “谁教珠珠喜欢呢?”


    沈韫珠羞恼地跺了跺脚,自然不肯承认裴淮的话,立马不满地反击道:


    “您胡诌!”


    今日过后许是就要各自忙起来,裴淮咬定沈韫珠再气也不至于把他关在门外,当即有恃无恐地贴在沈韫珠耳畔,絮絮念道:


    “朕一跟珠珠说浑话,珠珠就要激动。疼在朕身上,朕能不清楚?”


    沈韫珠疑惑地蹙眉,待反应过来裴淮在说床笫之事,连忙抬手捂住耳朵,指缝间隐约可见的耳珠,已然红得快滴血。


    “您怎么什么话都拿出来说?”


    沈韫珠转身跑下城墙,任裴淮追在后面说什么,沈韫珠都不搭理他。


    只想幸亏方才城墙上没人,不然她真恨不得一头撞死了才清净。


    裴淮乐不可支地用轻功追上沈韫珠,抱着害羞的美人儿好一番赔礼道歉。


    见沈韫珠当真恼了,裴淮又赶忙拿出自己明儿个要去军中之事,来哄骗沈韫珠莫要耽搁大好光景。


    沈韫珠耳根子软,心更软。最后还是禁不住这男人的软磨硬泡,教他吃饱喝足一番,又满意地搂着人歇下-


    没过几日,尚书令按照裴淮临走前的吩咐,将一道压在尚书台许久的圣旨,取出来昭告天下。


    这取出来一看可不得了,骇得尚书令是满脑门儿的冷汗。


    只见圣旨上将娴皇贵妃册封为皇后,并道明皇贵妃实为南梁郡主沈韫珠。


    圣旨一出,顿时在朝廷上掀起轩然大波。


    南梁镇北王之女怎会成了苏家的女儿入宫?况且还生下了圣上膝下唯一的皇子。


    后来再一见被金吾卫扣下的苏府,有明眼人也隐隐觉过味儿来,莫非苏家是南梁细作?


    可皇上又将细作封后做什么?众人满肚子的疑惑想问,可裴淮此时已带着沈韫珠到边关去了,这群朝廷老臣想磕头都没地方磕去。


    直到次日边关战事兴起,这位大周新后赫然拿出了一纸《讨萧氏檄》,在其上揭露镇北王之死的真相,怒斥南梁皇室为君不仁,残害忠良,号召贤能之士转投明主。


    朝臣们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当今圣上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被区区细作迷惑?


    想来圣上是要借这沈郡主之力,先拿下南梁再说,回头利用完自会一脚踹开。


    却不料日后才发现,他们既弄错了因果,也摸错了圣意。


    第74章 逐鹿天下


    既有沈韫珠替他从中斡旋劝降, 裴淮便只稳坐中军营帐,时而亲自临阵调度,以策应战事。


    大周帝后配合默契无间, 竭力避免战乱之祸波及妇孺,刀剑只用来镇压负隅顽抗之人。而对于手无寸铁的南梁百姓, 裴淮更是承诺会将他们当做大周子民一般看待。


    短短半年时间,大周军队长驱直入, 势如破竹。将至十月里, 已陈兵于金陵城外。南梁危于累卵, 覆灭在即。


    这日,天高云淡, 秋风萧瑟。


    一驾青布马车缓缓停在军营外,车帘掀起, 沈韫珠拢着素纹披风走下,鹄白色衣角在秋风中微微拂动。


    守门士卒手执长戟,立马上前驱赶道:


    “这位夫人, 军营重地不得靠近, 还请速速离去。”


    沈韫珠指尖挑开帷帽前的白纱,让士兵瞧清了她的面容,淡淡道:


    “有劳通禀一声,本宫请见皇上。”


    军中将士已认得皇后沈韫珠, 见状连忙跪地行礼, 朗声道: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恕罪, 小的眼拙, 未能认出娘娘凤驾。”


    沈韫珠重新放下垂纱, 轻轻抬手道:“无妨,去通禀罢。”


    士兵不敢怠慢, 立刻领命起身,飞奔入营禀报。


    不消片刻,裴淮便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名神色匆匆的将领。


    沈韫珠刚要福身见礼,立马被裴淮快步上前扶住。


    见沈韫珠孤身一人站在营门外,裴淮忙握住沈韫珠的手,不禁皱眉道:


    “怎么来了也不让人提前说一声?”


    “妾身来寻皇上,难道还要提前递帖子不成?”沈韫珠打趣道。


    裴淮摇头失笑,牵着沈韫珠走去中军大帐,又不禁心疼地嘱咐道:


    “外头风大,娘娘下回进来等便是。”


    “皇上治军严明,妾身有几个脑袋胆敢擅闯军营?”


    沈韫珠故作娇怯地挽住裴淮手臂,惹得裴淮轻笑出声。


    进了营帐,裴淮屏退左右,揽着沈韫珠去榻边落座。忍不住同她亲近一番,低声诉着绵绵情意。


    过了会儿,裴淮亲自为沈韫珠斟了杯茶水,和声细语地问道:


    “珠珠可是有事寻朕?”


    沈韫珠就着裴淮的手抿了几口热茶,又伸手环住男人的腰,俏生生地道:


    “外公差人送信给妾身,说是家里人已在燕都安顿下来,多谢陛下派人护送。”


    裴淮放下茶杯,回身将自己投怀送抱的小美人拢住,笑道:


    “何须如此客气,珠珠的家人,自然也是朕的亲眷长辈。”


    沈韫珠轻轻颔首,终于表明来意道:


    “皇上,妾身有些想念玠儿了。”


    “如今大局已定,妾身想先行返回燕都。”


    沈韫珠埋在裴淮怀中,声音略带恳求地说道。


    裴淮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心里寻思着金陵城破在即,沈韫珠虽面上不显,心中许是难免戚戚伤怀,早些送她回燕都也好。


    裴淮终是怜这女子思子心切,也不忍教她亲眼目睹故国山河破碎。虽十分不舍沈韫珠离去,却还是体贴地应承下来:


    “好,朕会派一队人马护送你回京,路上千万小心。”


    “多谢皇上。”


    沈韫珠乖顺地应下,低垂的眸子里却划过抹精光。


    裴淮搂着沈韫珠温存,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些不安。


    翌日清晨,裴淮竟是派出了数百名精兵,只为护送沈韫珠回燕都。


    沈韫珠知道裴淮惦念她,心里自是甜蜜,只是想到自个儿要做的事,却又有些苦恼。


    最后还是推拒无果,沈韫珠只能哭笑不得地接受了裴淮的安排-


    巍峨的金陵城下,玄色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南梁守军们见状皆不寒而栗。


    城楼上,副将望着城外连绵不绝的周军营帐,和那森然排列的刀枪剑戟,不禁问道:


    “将军,宫中怎么还不将降书送来……”


    副将声音颤抖,语气中满是绝望。


    “万一那大周皇帝耐心告罄,咱们是打还是不打?”


    守城主将猛地将手中佩剑插入城砖缝隙,没有回答副将所问,咬牙切齿地道:


    “命人再去宫中催!”


    数月内,大周铁骑如同神兵天降,转瞬间便已杀至金陵城下。大周皇帝不仅用兵如神,更可怕的是手下兵将一路秋毫无犯,时至今日已占尽人心。


    金陵城破已成定数,无非是只看裴淮想等到几时。


    宫墙之内,人心惶惶,嫔妃宫人们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奔逃。


    忽然,内侍尖利惊恐的喊叫声响彻皇宫:


    “不好了!不好了!周军已经杀进来了!”


    太极殿中,南梁皇帝萧宏颤抖着手,费力地搬动着龙案旁的一尊金鼎。


    “让开!快让开!”


    萧宏气急败坏地推搡着前来搀扶他的老太监,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惊惧:


    那大周皇帝不是在等人开门献降吗?怎么突然等不急要打进来了?


    老太监被推倒在地,只得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萧宏慌乱地打开密道入口。


    密道里一片漆黑,阴冷的风从中吹来,迎面带来一股腐朽气息。


    萧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他再顾不得许多,一把抱起金银细软,便弯腰钻进了密道。


    密道狭窄潮湿,但萧宏丝毫不敢停歇,颤颤巍巍地朝前走去。


    不远处忽然有些亮光闪动,萧宏心中一喜,连忙加快脚步。


    却不料那光亮并非密道出口,而是有人举灯在候。


    那人轻启朱唇,冷冷发问:


    “陛下这是要去哪儿?不如臣女送您一程?”


    萧宏迎着光看去,顿时大惊失色,怀中的包袱“咚”的一声落在地上,金银珠宝散落一地。


    萧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不由惊恐后退,声音颤抖地问道:


    “宣……宣乐郡主?”


    只见密道正中,沈韫珠一袭红衣,抱着长剑堵住去路。姝色艳绝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


    沈韫珠的衣裳颜色也并非正红,而是略略发暗,落在萧宏眼中只觉如血一般刺目。


    “你怎么会在这里?!”萧宏色厉内荏地喝问道。


    沈韫珠冷冷一笑,并不回答,只带着身后的家丁一步步朝梁帝逼近。


    萧宏不知沈韫珠意欲何为,心下惶惶,不禁脚下一软,吓得瘫坐在地。


    沈韫珠见状轻嗤一声,继而扬高了些声调说道:


    “臣女前来,自然是为了恭贺吾皇问鼎天下的大喜。”


    “吾皇”二字咬得尤为重,梁帝闻言不禁有一瞬的恍惚。


    随后梁帝终于反应过来,沈韫珠口中的主君,是已经破城而入的裴淮。


    “你……”


    梁帝哆嗦着手,指着沈韫珠,气得脸颊通红,却半晌憋不出话来。


    沈韫珠挥剑拨开梁帝的手指,两名身强力壮的家丁立刻上前,将萧宏重新押回太极殿中。


    “放心,我现在不杀你。”


    待家丁将梁帝牢牢捆在了龙椅上,沈韫珠也寻了处软榻,离梁帝不远不近地坐着,淡声说道:


    “你的命要留给吾皇亲自来取。”


    梁帝抖抖瑟瑟地缓了半天,总算是找回了几分神智,忽然阴鸷地盯着沈韫珠问道:


    “当年的事你都知道了?”


    “是。”


    沈韫珠干脆地答完,却也不再多言。不需要再听任何辩解,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她早已一清二楚。


    “你既不杀朕报仇,缘何来此?”梁帝仍不死心地发问。


    “自然是怕你跑了。”


    知晓宫中有这条通往外面的密道,沈韫珠便猜到梁帝会弃城而逃。


    沈韫珠眼也不眨,继续说道:


    “再有,托你的福,待在这里还能早一点见到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梁帝眼中阴狠,费力地扭动着被捆绑住的身体,嘶哑着声音说道:


    “宣乐你可别糊涂啊!你到底姓沈,待大周皇帝得了这天下,你以为你还能在他身边待多久?”


    沈韫珠对梁帝的挑拨离间充耳不闻,只觉聒噪,随意地摆了摆手。


    身后的家丁立刻心领神会,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块破布,粗暴地塞进了梁帝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太极殿的门骤然被大力推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陛下。”


    沈韫珠猛地站起身,眼里光华流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裴淮看着眼前安然无恙的沈韫珠,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方才听人回禀皇后半路偷偷溜去金陵,天知道他被这小混账吓成了什么样!


    裴淮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后怕至极,还不许沈韫珠过来抱他,气汹汹地斥道:


    “边上候着。”


    沈韫珠缩了缩脖子,乖乖地退后几步,等着裴淮的亲兵上前将梁帝押走,又从殿中搜出传国玉玺一并端出去。


    待门一关,裴淮立刻将沈韫珠压在软榻间,凶狠地吻了下去,带着浓重的惩罚意味。


    沈韫珠唇上一痛,却并没有反抗,反倒热烈地回应。双手紧紧环住裴淮脖颈,仿佛任凭裴淮予取予求。


    “妾身好好的呢,皇上……”


    不知过了多久,沈韫珠终究有些受不住,不禁低声呢喃着求饶。


    裴淮松开了沈韫珠的唇,却仍扣着她的肩,冷着脸训道:


    “谁准你擅自过来的?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沈韫珠双手环住裴淮的腰,将小脸儿贴在他寒光凛凛的玄甲上,试图用撒娇来化解男人的怒火:


    “妾身只是想替夫君分忧嘛。”


    心知这女子什么道理都清楚,裴淮也懒得再教训,只恨声威胁道:


    “再敢有下次,你看朕赏不赏你板子!”


    沈韫珠伸手掩起略微凌乱的衣襟,心里不禁偷笑,面上却只装作害怕,乖乖服软道:


    “妾身知道了。”


    这女子生了一双最是妩媚含情的桃花眼,一旦她故意低眉抬眼,那双眸子便会水润润地望向人,任谁也舍不得对她说重话。


    “您就别气了罢,气大伤身。”


    沈韫珠眨了眨眼,软着嗓子哄道。


    柔若无骨的纤指,还要轻轻抚过男人心口。


    裴淮攥紧了拳,见状又是一阵暗自咬牙。


    一口恶气堵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心里直骂这辈子真是栽了!


    第75章 旷世大婚


    十月初二, 金陵城破,梁帝授首,萧氏皇族皆被削爵软禁。七十六年萧梁江山, 一朝更迭易主。


    至此,天下十二州尽入大周天子彀中。


    裴淮却并未急于班师回朝, 而是又在金陵逗留了大半个月的光景。


    在沈韫珠的鼎力相助下,裴淮荡平梁地之动乱, 力挽社稷之倾颓。


    南梁臣民苦萧氏久矣, 如今见新帝有经武纬文之德, 皇后又是镇北王府的沈氏小郡主。便也无人反抗,很快便尽数归顺。


    却说裴淮也不去南梁皇宫里住着, 只赖在镇北王府中不走。


    每日在此接见南梁旧臣,简直是拿王府当小朝廷般使了。


    沈韫珠也曾婉言相劝过, 结果自是被裴淮一些“喜欢珠珠的闺房”、“想夜夜与皇后娘娘同榻而眠”云云的混账话羞得面红耳赤。


    只这些倒也罢了,近来沈韫珠总觉得裴淮有些奇怪。


    明明诸事已尘埃落定,裴淮却仍不动身还朝。有时还早出晚归, 神神秘秘的, 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每当沈韫珠想要询问时,这男人还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透露分毫。


    这日裴淮又是傍晚时分才回府,沈韫珠终于忍不住将他关在门外, 抵着门闩嗔道:


    “皇上今儿又去忙什么了?”


    区区一扇房门, 裴淮想进自然能进。


    不过裴淮自不可能同沈韫珠动粗, 只低声下气地叩了叩房门, 笑着哄道:


    “朕不过是去处理些朝政之事, 今儿个不慎回晚了,还请娘娘恕罪。娘娘大人有大量, 便放朕进去罢。”


    “真的吗?”


    沈韫珠从门缝中瞟了裴淮一眼,显然不信他这说辞,语气幽怨地哼道:


    “皇上莫不是看上了金陵城中的哪家姑娘,跑到外头金屋藏娇去了罢?”


    “朕眼里心里,只容得下皇后娘娘,哪里瞧得见什么别家姑娘?”


    裴淮掩唇失笑,隔着屋门柔声道:


    “朕待娘娘之心,拳拳可昭日月。”


    沈韫珠也不是当真怀疑裴淮,只是好奇他究竟在做什么。见裴淮还是不愿明说,便拉开了房门放人进来。


    裴淮望着女子窈窕背影,凤眸中登时盈满笑意。侧身招了招手,从侍卫手里接过了他方才亲自去取的凤冠和嫁衣。


    沈韫珠伏在美人榻上,见裴淮手中捧着东西走进,不由问道:


    “皇上拿的是什么?”


    裴淮亲手打开妆匣,沈韫珠起身瞥了一眼,不由怔住,只见里头竟是一顶九龙四凤冠。


    “这是朕命人一路快马加鞭,刚从燕都送来的凤冠,珠珠瞧着可还喜欢?”


    裴淮温声问道,深邃凤眸中倒映着女子姝色容颜。


    指尖轻轻抚过凤冠上流光溢彩的明珠,沈韫珠隐约猜到了裴淮近来在忙什么,不由动容地颔首,轻声道:


    “妾身喜欢……”


    不料除却凤冠外,裴淮又捧出件华贵繁复的正红色嫁衣,柔声道:


    “朕按着珠珠从前描好的花样,命宫中重制了这身凤袍,珠珠换上试试?”


    南梁女子出阁前,都会为自己亲手绣件嫁衣。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变故,沈韫珠绣到一半便不了了之。


    “是外祖母告诉您的?”


    沈韫珠垂眸瞧着这身依自己心意绣成的凤袍,不禁鼻尖一酸,声音闷闷地问道。


    裴淮颔首应道:“还有岳父岳母为珠珠备下的嫁妆,朕都有命人妥善看护起来。”


    怕勾惹起沈韫珠的伤心事,裴淮牵着沈韫珠去里间换上嫁衣。


    裴淮亲手替沈韫珠更衣,动作轻缓而郑重地理平衣褶,打量了一番,轻笑道:


    “尺寸是由朕亲手量过的,应当是正好。”


    沈韫珠脸颊微烫,娇嗔地横了裴淮一眼。


    沈韫珠望向镜中,只见嫁衣果然合身,通身用南珠点缀,衣袖拂动间,金丝凤凰展翅欲飞。


    “皇上怎地将这衣裳送来金陵了?”


    沈韫珠不解地问道。


    裴淮最喜沈韫珠穿正红色,目不转睛地盯着沈韫珠欣赏,笑道:


    “自是要亲迎珠珠从王府出阁。”


    沈韫珠怔愣地看向镜中,望着男人含笑的眸子,嗓音发颤地道:


    “金陵与燕都远隔千里……”


    沈韫珠想过,裴淮也许会同她举办一场大婚。可她本以为,即便要迎亲出阁,大概也是从燕都中寻一处宅子,让她从宫外嫁到宫中。


    “可这里才是珠珠的娘家。”


    裴淮的声音低缓温柔。


    从金陵到燕都,一路山水迢迢,可总有人不辞千难万阻,也要捧着一颗心向她奔赴。


    沈韫珠转身伏在裴淮怀中,哑声道:


    “妾身想回燕都看雪了。”


    裴淮低头吻上女子湿润的眸,道:


    “好,朕马上便迎珠珠回家。”-


    出阁那日,在喜庆喧闹的爆竹声中,裴淮一路抱着沈韫珠从闺阁行至重翟凤辇。


    王府外,沈家亲卫执戟单膝跪地,齐齐高声道:


    “恭送郡主出嫁。”


    沈韫珠本答应了裴淮今日不会哭的,可瞧着眼前沈家军代父王相送她的一幕,沈韫珠还是忍不住想落泪的冲动。


    裴淮骑马陪在凤辇旁,见状忙为沈韫珠递去了红锦帕。


    沈韫珠攥着锦帕,泪眼朦胧地朝裴淮笑了笑,竭力将泪水忍回眼眶。


    随着一声高亢的唱喏,銮驾起,浩浩荡荡地驶离镇北王府。仪仗队伍吹吹打打,十里红妆,绵延不绝,自皇宫墙根儿下,排至那看不到尽头的城门处。


    帝后各自的亲卫身着鲜亮盔甲,一路护送着凤辇缓缓前行。


    喜钱沿街分撒,满城尽系红绸。百姓们聚拢在街道两旁,争相目睹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帝后大婚。


    忽然,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祝郡主与陛下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这一声,仿佛点燃了百姓们心中积蓄已久的热情。一时间,祝福声如潮水般涌来,在金陵上空回荡。


    “祝郡主幸福美满,福寿康宁!”


    “祝郡主与陛下恩爱一生!”


    一声声、一句句的真诚祝愿朝沈韫珠纷涌而来。沈韫珠轻轻掀开红纱一角,放眼望去,但见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无不为这场盛世婚礼而欢呼雀跃。


    沈韫珠坐在凤辇中,眼眶再度湿润,终究是食言落下泪来。


    眼下虽是寒风已至,但今岁恰逢暖冬,河水尚未结冰。


    裴淮陪行凤辇到润州渡口,便重新抱着沈韫珠改乘翔螭舟,经由水路北上,徐行回燕都。


    近二十日的迎亲送嫁之路,尽是风平浪静,仿若他们的余生也将如这般顺遂安宁。


    冬月十四,燕都城门终于遥遥在望,三十里外早有一众文武官员恭候多时。


    宫娥内侍抬着皇帝为元后准备的重金聘礼,比之沈韫珠从金陵带来的十里红妆,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淮担心沈韫珠太过劳累,特意在宫外休整一日,明日再迎沈韫珠进宫行封后大典。


    凤辇落地,六局女官立刻上前,簇拥着沈韫珠入宅邸歇息。次日梳洗改妆,服侍沈韫珠着皇后袆衣,晨时前往太庙拜谒,午后再进宫受百官朝拜。


    裴淮没有用礼官指引,整场仪典皆亲力亲为,偕着沈韫珠,一步步登上九重玉阶。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忽而,阴沉半日的天空终于飘起雪来。


    裴淮牵着沈韫珠的手,与她并肩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俯瞰着雪落人间,遍覆山河。


    情之所至,裴淮侧首望向沈韫珠,款款深深地说道:


    “珠珠,朕心悦你。此生此世,愿唯你一人。”


    沈韫珠的心头一颤,回眸望去,只见漫天飞雪中,裴淮的眼眸明烁如星辰,将她凤冠霞帔的身影拢映其中。


    雪花依然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帝后二人的肩头发梢,仿佛天地同贺,祝愿他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冬月十五霜雪落,大雪纷飞至年关,来年又将是风调雨顺,海清河晏。


    后世史书之上盖棺论定,帝后同心统一江山,太平盛世自此而始-


    封后大典后,裴淮与沈韫珠各自回宫,将祭天礼服换为大红喜袍,预备晚些时候的洞房花烛夜。


    “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画柳怀抱着将满周岁的小皇子,率领宫人跪地迎接。


    沈韫珠回到贴满喜字的重华宫,一眼便瞧见画柳怀中的小裴玠,顿时禁不住热泪盈眶,催促道:


    “快,快让本宫抱抱孩儿。”


    画柳含笑将皇子抱来,眼中却同样闪烁着泪光,轻声道:


    “小皇子一切安好,娘娘放心。”


    沈韫珠恋眷地将小皇子抱入怀中,嗓音温柔如水地哄道:


    “玠儿,可还记得母后?”


    小皇子乌黑圆溜的大眼睛瞧着沈韫珠,忽然喜笑颜开地清楚唤道:


    “娘……娘……”


    裴玠唤完,还伸出小手,想去抓沈韫珠身上的累累璎佩。


    沈韫珠本没抱什么指望,闻声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将小皇子搂在怀里,连声道:


    “欸,母后在这儿。”


    画柳见状,也忍不住抹了抹眼泪,笑着解释道:


    “奴婢每日都会带小殿下看您和皇上的画像,小殿下认得您呢。”


    瞧见众人都快哭作一团,青婵惦记着夜里的事,连忙蹭去眼泪,上前劝道:


    “娘娘,吉时将至,您还是先更衣罢,莫要误了时辰。”


    沈韫珠依依不舍地将小皇子递还给画柳,忍泪道:


    “皇儿乖,母后换身衣裳再来陪你。”


    小皇子似乎也明白娘亲要离开片刻,瘪着小嘴,抓住沈韫珠的衣袖不肯松手。


    沈韫珠轻轻拍着小皇子的后背,柔声安抚道:


    “母后一会儿就回来。”


    小皇子这才松开手,眼巴巴地看着沈韫珠走进内室。


    青婵替沈韫珠重新上好妆容,笑着指向不远处,惊喜道:


    “娘娘,您瞧,小殿下都会扶着墙走路了呢!”


    沈韫珠坐在妆镜前侧身望去,只见小皇子迈着两条小短腿,在宫女们的看护下,正扶着墙学走路。


    沈韫珠唇角微扬,刚想回去陪孩儿,喜娘们却已堆着笑进门,欲引沈韫珠去喜房。


    喜房中燃着龙凤花烛,满目皆是红彤彤,映得人霞光满面。


    沈韫珠瞧着喜被上用金裸子摆成的囍字,不禁疑惑道:


    “怎么不摆红枣、花生、莲子那些……”


    画柳扶着沈韫珠坐进喜帐内,闻言掩着嘴儿笑道:


    “皇上特意说不要那个呢。”


    沈韫珠记起裴淮不肯要儿子的事儿,也不禁抿唇轻笑。


    正说笑间,屋外忽然传来一声:


    “皇上快到了!”


    喜娘们连忙取来对凤纹盘金绣的喜帕盖头,沈韫珠顿觉眼前笼罩起一片红,低头还能瞧见盖头上的金流苏坠儿在不停晃悠。


    很快,裴淮一身大红婚服,满脸喜气地大步走进来。


    裴淮满眼都是坐在喜帐内等他的沈韫珠,完全没留意到追在自己腿边喊爹的小家伙。


    还是姜德兴乐不可支地提醒了一声,裴淮才想起来蹲身揉了揉儿子的头,随口应了两声,又一门心思扑去孩儿他娘那里。


    裴淮从宫女手中接过玉如意,满眼笑意地扫了眼众人,急不可耐地问道:


    “朕要替皇后掀盖头了,说吉祥话儿的呢?”


    喜娘们对视一眼,连忙上前应道:


    “奴婢在。”


    “一挑国色天香!”领事的喜娘先开口唱道。


    裴淮沉下呼吸,执玉如意掀起了喜帕的一角。


    盖头下,沈韫珠早已羞得不行,一双含情目颤巍巍地望向裴淮。


    女子漂亮的小脸上飘着绯色,在烛光映衬下更是娇艳,果真当的起国色天香四个字。


    盖头须得反复挑三次,裴淮很快便放下了盖头,忍不住滑动了下喉结,就方才那一眼真真是要将人看酥了。


    “再挑称心如意!”


    见识了美艳不可方物的皇后娘娘,房中顿时更添了几分盈盈喜气。


    “三挑琴瑟和鸣!”


    终于到了第三次,裴淮彻底掀起沈韫珠的红盖头。织金喜帕被如意挑落,顺着沈韫珠的脊背滑下,落在榻上。


    “盖头落背,举案齐眉。花开并蒂,鸾凤和鸣。”


    喜娘们齐声唱祝,裴淮径直坐在沈韫珠身边握住她的手,看都不看旁人一眼,只朗声笑道:


    “赏。”


    这也着实怪不得裴淮,实在是沈韫珠本就绝色,此刻艳李浓妆,更是叫人移不开眼,挪不动步。


    喜娘端着金剪子上前,各取帝后一缕青丝,缠绕在一起,系成同心结,喜气洋洋地恭贺道:


    “云鬓此日两两结,鱼水情深从此谐。”


    沈韫珠垂眼瞧着那枚同心结,含羞带怯地伸指取来,妥帖收入怀中。


    “请皇上、皇后共饮合卺酒。”


    喜娘从双流壶中斟出两杯酒,呈到帝后面前。


    裴淮端起酒盏,先饮一半,随后再与沈韫珠换杯共饮。


    饮毕,将盏一仰一合掷于喜榻下,取阴阳和谐,大吉之意。


    帝后二人的洞房自是没人敢闹,众人欢欣雀跃地庆贺礼成后,便退下将今夜留给了这对恩爱夫妻。


    裴玠挥舞着小手,好奇地盯着爹娘不肯离去,连忙被青婵笑着抱走。


    见沈韫珠目光追随着孩儿离开,裴淮忽而起身拱手,眉眼含笑地持礼道:


    “吾欲一亲芳泽,不知皇后娘娘尊意允否?”


    沈韫珠重又将视线落回裴淮身上,羞恼这男人故作客气,分明是在调笑她。


    沈韫珠拈来从榻上一颗金裸子,掷去裴淮怀中,红着脸儿哼道:


    “陛下自可从心所欲。”


    裴淮笑意更深,坐过来将金裸子从榻上扫去。


    裴淮凤眸幽深,抵着沈韫珠的肩将她轻柔地仰放在榻上,俯身珍重吻下。


    很快,喜帐后隐隐传来水声缭乱。


    花烛长明照夜堂,金玉撒遍合欢帐。


    曳曳红光生春色,神仙也应慕鸳鸯。


    第76章 番外1


    那日大婚过后, 沈韫珠也没能立刻清闲下来。


    次日,沈韫珠先是起了个大早,端坐在重华宫中接受内外命妇朝拜。而后裴淮又来陪她三朝回门, 一同去了不久前才搬来燕都的外祖家拜见。


    还未等消停几日,转眼间便到了腊月初一, 正是小皇子的周岁生辰。


    重华宫中,沈韫珠一身藏青色凤袍, 怀抱着小皇子坐在铺着锦垫的软榻上。


    今儿个过生辰的小裴玠头戴一顶缀着红宝石的虎头帽, 脚蹬一双精致小巧的虎头鞋。整个人虎头虎脑的, 煞是可爱。


    此刻小裴玠正趴在母后身前,极似裴淮的一双凤眸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只见他小嘴儿一张一翕地吐着泡泡, 偶尔还发出一些呜呜哇哇的怪音,惹得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都忍不住掩唇偷笑。


    “玠儿乖, 看母后这里。”


    沈韫珠点了点小皇子的脸蛋儿,握着个绘着两只小狸奴的陶响球,来回晃动着哄他玩。


    陶响球内里中空, 只装入了数十颗圆润的石粒, 摇动时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沙沙声。


    小皇子的目光果然被吸引过去,立刻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努力想要抓住那只不停晃动的陶响球。


    “猫猫……”


    小裴玠乐呵呵地拉住沈韫珠的衣袖,指着陶响球上的图案叫唤道。


    见裴玠连这个都识得, 沈韫珠不禁有些惊喜, 忙颔首夸道:


    “玠儿真聪慧。”


    话音刚落, 一只油光水滑的小狸奴“嗖”地一下从殿外窜进来, 竖起蓬松的大尾巴, 颠颠地朝沈韫珠跑了过来。


    小狸奴刚去外面踩了雪,走进殿里时, 立马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梅花印。


    这小狸奴正是沈韫珠之前生辰时,裴淮送给她的那只金团儿。


    也不知是不是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金团儿如今越发圆润,走起路来都像是一团滚动的金球。


    还没等走到沈韫珠脚边,金团儿便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原本竖起的尾巴也怯怯缩缩地垂下来,扭身一溜烟跑了出去。


    沈韫珠见状,不由觉得好笑极了,忙指着门外吩咐道:


    “画柳,快去把金团儿给本宫抱来。”


    画柳领命追去殿外,很快便将逃之夭夭的金团儿抱了回来。


    金团儿在画柳怀里轻轻挣动,委屈地“咪咪”叫着,一对儿琥珀色的猫眼更是可怜巴巴地望着沈韫珠。


    “这是怎么了?金团儿不识得本宫了?”


    沈韫珠不解地问道,心想从前金团儿好似是不怕生人的,就算不认得她了,也不至于如此害怕罢?


    画柳捋着金团儿的背毛,笑眯眯地说道:


    “回娘娘的话,金团儿是躲着小殿下呢。”


    见沈韫珠讶异,画柳接着解释道:


    “小殿下总喜欢拉着金团儿说话,还按着金团儿不许它走。金团儿很是嫌烦,如今一见到小皇子,便躲得远远的。”


    金团儿在画柳怀里,闻言立马重重甩了下尾巴,众人见状都低声笑了起来。


    沈韫珠听完,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倒不愧是裴淮千挑万选出来的小狸奴,这金团儿果真颇通人性。


    小皇子转头发现了金团儿,当即不再执着于陶响球上的图画,而是伸出小手,指着金团儿,奶声奶气地喊道:


    “猫猫,猫猫……”


    画柳见状,立马将金团儿抱到小皇子面前。


    小裴玠搂着金团儿,果然没两下就揉乱了它方才舔顺的毛,还伸出小手要去碰金团儿的胡须。


    金团儿缩了缩鼻尖,闭着眼不搭理小裴玠,只躺在炕桌上装起死来。


    沈韫珠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伏案笑得花枝乱颤,忙好声好气地将小裴玠哄过来,手把手地教他怎么抚摸会让金团儿觉得舒服。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通禀。


    宫人们知是皇上到了,纷纷行礼请安。


    沈韫珠怀抱小皇子,便只坐在原处没动,瞧着裴淮走过来。


    裴淮披了件玄狐大氅,俊朗的面容显得淡漠威严,一见到沈韫珠却立马眉眼含笑。


    见两人一猫坐在软榻上等他,裴淮忍不住凑近前来,亲了亲沈韫珠的面颊,问道:


    “方才在说什么,笑得这般开心?”


    小裴玠原本玩得不亦乐乎,见状不知为何,忽然小嘴一瘪,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还伸出小手,紧紧拉着沈韫珠衣襟,将小脸埋进她胸前。


    “娘娘……怕怕……”


    小皇子好似委屈地趴在沈韫珠怀里,嘴里不停叽咕道。


    沈韫珠见状,连忙轻拍着小裴玠后背,柔声哄道:


    “玠儿别怕,抬头瞧瞧,是你爹爹来了。”


    沈韫珠抬头睨了裴淮一眼,像是瞧出了缘由,立马嗔怪道:


    “都怪您,瞧把咱们孩儿吓的,您以后还是少穿玄色衣裳罢。”


    裴淮不禁语塞,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玄袍,又扫了眼躲在沈韫珠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皇子,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小子,从前也没见他哭过,今儿个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就是前几日半夜里,他将这小子从沈韫珠身边抱走几次,这小子就记仇了?


    居然还学会了跟他娘亲装可怜那一套。


    裴淮暗暗磨牙,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无奈地凑到沈韫珠身边解释道:


    “朕这不是刚下朝,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吗?”


    “您平常就爱穿得乌漆嘛黑的。”


    沈韫珠哼了一声,又抱着小皇子轻轻摇晃,温柔地哄道:


    “玠儿乖,爹爹是来陪你抓周的,你不跟爹爹玩,爹爹可就走了。”


    小皇子闻言,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沈韫珠怀里探出小脑袋,黑亮的凤眸怯生生地看着裴淮,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不会再“欺负”自己。


    裴淮见状,连忙露出一个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容,张开手臂对小皇子哄骗道:


    “玠儿乖,到父皇这儿来。”


    小皇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松开沈韫珠的脖子,朝着裴淮伸出了小手。


    裴淮暗自窃喜,连忙将小皇子抱过来,心想这下可轮到他告状了。


    “不过是见朕方才亲了你,这小东西不乐意才闹幺蛾子,娘娘可别随便冤枉朕。”


    裴淮起身抱着小裴玠去到殿中晃悠,离沈韫珠远远的,好似是要挟皇子以令娘娘。


    沈韫珠才不信裴淮的鬼话,靠在炕桌旁,瞧着父子二人哼道:


    “玠儿今儿才满周岁,怎么可能想这么多?”


    “娘娘可别不信,朕早就发现这孩子随你,天生就会扮可怜儿。”裴淮扬眉笑道。


    沈韫珠轻呸道:“依妾身看,这身‘聪明’劲儿是都随您了罢。”


    “不敢当不敢当,论‘聪明’谁比得过皇后娘娘?”


    当着众人的面,沈韫珠嫌臊,不愿跟裴淮斗嘴,便也起身催道:


    “快走罢,该抓周去了。”


    裴淮今日心情极好,仍旧笑着打趣道:


    “朕看玠儿这机灵劲儿,怕是等不及要抓周了。”


    沈韫珠瞪了裴淮一眼,从他手中接过儿子,咕哝道:


    “皇上就会欺负我们娘俩儿。”


    小裴玠不知是听懂了什么,忽然拍着小手笑起来,弄得裴淮与沈韫珠都有些忍俊不禁。


    瞧见女子明媚笑靥,裴淮心念一动,猴急地将沈韫珠拉去了帘后。


    裴淮将小皇子的眼睛捂上,低头吻了沈韫珠好一会儿。


    直到沈韫珠真要恼了,裴淮这才若无其事地起身蹭了蹭唇,揽着眸子水润的沈韫珠赶去长信宫-


    长信宫中,太后正与永王妃说着话儿,昭宁公主也待在旁边玩耍。


    见帝后抱着小裴玠过来,众人又凑在一起逗弄了会儿孩子。


    裴淮同沈韫珠在外征战时,秦婉烟也常进宫来探望太后和小皇子。


    裴玠认得秦婉烟,却因着年纪小,“伯母”两个字还叫不太清,只叽里咕噜地不知唤了些什么,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发笑。


    待吉时一到,裴淮亲手将小皇子抱去了抓周的红漆木案前,将他放在桌案中间坐好。


    只见案上铺着整块红绸,上面摆放着一圈各式各样的物件,有毛笔、书籍、算盘、金银首饰、嵌宝剑鞘、绶带金印等等,金光熠熠,琳琅满目。


    裴淮退到旁边,与沈韫珠并肩站在一处,忽然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珠珠猜玠儿会抓什么?”


    “小孩子应是喜欢亮晶晶的玩意儿,妾身猜玠儿会抓那些镶嵌了金银宝石的物件。”


    沈韫珠抬眸看向身旁的裴淮,反问道:


    “皇上觉着呢?”


    “朕猜是毛笔。”裴淮立刻答道。


    见裴淮胸有成竹似的,沈韫珠疑惑道:


    “为何?”


    “因为朕当初抓的是毛笔。”


    裴淮十分霸道地哼道:


    “子不肖父,反了他了。”


    沈韫珠暗地里白了眼裴淮,不想再搭理他。


    正当爹娘咬耳朵之际,裴玠坐在案上犹豫了半天,最终右手握住了一支毛笔,同时左手又抓起了一方金印,兴奋地抱在怀里,哪个都不肯撒手。


    裴淮见状,顿时龙颜大悦,忍不住拊掌道:


    “好!不愧是朕的皇儿!”


    方太后满眼慈爱地望着小皇子,倒也不避讳什么,笑言道:


    “一手持笔,一手掌印,玠儿瞧着便是个守江山的料子。”


    “母后所言甚是。”


    裴淮当机立断,一把抱起小皇子,朗声宣布道:


    “传朕旨意,即日起册立朕与皇后之嫡长子裴玠为大周储君,日后承继大统。”


    沈韫珠张了张口想要劝阻,见众人都欢天喜地,连连恭贺,便也只得无奈轻笑一声,倒也随裴淮去了。


    左右他们的孩儿,日后大抵很难不成器。


    小裴玠不明所以,见众人喜悦,便也趴在父皇臂弯里咯咯直笑。


    殊不知三言两语间,便已被他父皇甩了个千斤重担在身上。


    番外一


    那日大婚过后, 沈韫珠也没能立刻清闲下来。


    次日,沈韫珠先是起了个大早,端坐在重华宫中接受内外命妇朝拜。而后裴淮又来陪她三朝回门, 一同去了不久前才搬来燕都的外祖家拜见。


    还未等消停几日, 转眼间便到了腊月初一,正是小皇子的周岁生辰。


    重华宫中,沈韫珠一身藏青色凤袍,怀抱着小皇子坐在铺着锦垫的软榻上。


    今儿个过生辰的小裴玠头戴一顶缀着红宝石的虎头帽,脚蹬一双精致小巧的虎头鞋。整个人虎头虎脑的, 煞是可爱。


    此刻小裴玠正趴在母后身前, 极似裴淮的一双凤眸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只见他小嘴儿一张一翕地吐着泡泡,偶尔还发出一些呜呜哇哇的怪音,惹得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都忍不住掩唇偷笑。


    “玠儿乖,看母后这里。”


    沈韫珠点了点小皇子的脸蛋儿, 握着个绘着两只小狸奴的陶响球,来回晃动着哄他玩。


    陶响球内里中空,只装入了数十颗圆润的石粒, 摇动时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沙沙声。


    小皇子的目光果然被吸引过去,立刻伸出肉嘟嘟的小手, 努力想要抓住那只不停晃动的陶响球。


    “猫猫……”


    小裴玠乐呵呵地拉住沈韫珠的衣袖, 指着陶响球上的图案叫唤道。


    见裴玠连这个都识得,沈韫珠不禁有些惊喜,忙颔首夸道:


    “玠儿真聪慧。”


    话音刚落,一只油光水滑的小狸奴“嗖”地一下从殿外窜进来,竖起蓬松的大尾巴, 颠颠地朝沈韫珠跑了过来。


    小狸奴刚去外面踩了雪,走进殿里时, 立马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梅花印。


    这小狸奴正是沈韫珠之前生辰时,裴淮送给她的那只金团儿。


    也不知是不是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金团儿如今越发圆润,走起路来都像是一团滚动的金球。


    还没等走到沈韫珠脚边,金团儿便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原本竖起的尾巴也怯怯缩缩地垂下来,扭身一溜烟跑了出去。


    沈韫珠见状,不由觉得好笑极了,忙指着门外吩咐道:


    “画柳,快去把金团儿给本宫抱来。”


    画柳领命追去殿外,很快便将逃之夭夭的金团儿抱了回来。


    金团儿在画柳怀里轻轻挣动,委屈地“咪咪”叫着,一对儿琥珀色的猫眼更是可怜巴巴地望着沈韫珠。


    “这是怎么了?金团儿不识得本宫了?”


    沈韫珠不解地问道,心想从前金团儿好似是不怕生人的,就算不认得她了,也不至于如此害怕罢?


    画柳捋着金团儿的背毛,笑眯眯地说道:


    “回娘娘的话,金团儿是躲着小殿下呢。”


    见沈韫珠讶异,画柳接着解释道:


    “小殿下总喜欢拉着金团儿说话,还按着金团儿不许它走。金团儿很是嫌烦,如今一见到小皇子,便躲得远远的。”


    金团儿在画柳怀里,闻言立马重重甩了下尾巴,众人见状都低声笑了起来。


    沈韫珠听完,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倒不愧是裴淮千挑万选出来的小狸奴,这金团儿果真颇通人性。


    小皇子转头发现了金团儿,当即不再执着于陶响球上的图画,而是伸出小手,指着金团儿,奶声奶气地喊道:


    “猫猫,猫猫……”


    画柳见状,立马将金团儿抱到小皇子面前。


    小裴玠搂着金团儿,果然没两下就揉乱了它方才舔顺的毛,还伸出小手要去碰金团儿的胡须。


    金团儿缩了缩鼻尖,闭着眼不搭理小裴玠,只躺在炕桌上装起死来。


    沈韫珠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伏案笑得花枝乱颤,忙好声好气地将小裴玠哄过来,手把手地教他怎么抚摸会让金团儿觉得舒服。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通禀。


    宫人们知是皇上到了,纷纷行礼请安。


    沈韫珠怀抱小皇子,便只坐在原处没动,瞧着裴淮走过来。


    裴淮披了件玄狐大氅,俊朗的面容显得淡漠威严,一见到沈韫珠却立马眉眼含笑。


    见两人一猫坐在软榻上等他,裴淮忍不住凑近前来,亲了亲沈韫珠的面颊,问道:


    “方才在说什么,笑得这般开心?”


    小裴玠原本玩得不亦乐乎,见状不知为何,忽然小嘴一瘪,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还伸出小手,紧紧拉着沈韫珠衣襟,将小脸埋进她胸前。


    “娘娘……怕怕……”


    小皇子好似委屈地趴在沈韫珠怀里,嘴里不停叽咕道。


    沈韫珠见状,连忙轻拍着小裴玠后背,柔声哄道:


    “玠儿别怕,抬头瞧瞧,是你爹爹来了。”


    沈韫珠抬头睨了裴淮一眼,像是瞧出了缘由,立马嗔怪道:


    “都怪您,瞧把咱们孩儿吓的,您以后还是少穿玄色衣裳罢。”


    裴淮不禁语塞,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玄袍,又扫了眼躲在沈韫珠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皇子,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小子,从前也没见他哭过,今儿个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就是前几日半夜里,他将这小子从沈韫珠身边抱走几次,这小子就记仇了?


    居然还学会了跟他娘亲装可怜那一套。


    裴淮暗暗磨牙,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无奈地凑到沈韫珠身边解释道:


    “朕这不是刚下朝,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吗?”


    “您平常就爱穿得乌漆嘛黑的。”


    沈韫珠哼了一声,又抱着小皇子轻轻摇晃,温柔地哄道:


    “玠儿乖,爹爹是来陪你抓周的,你不跟爹爹玩,爹爹可就走了。”


    小皇子闻言,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沈韫珠怀里探出小脑袋,黑亮的凤眸怯生生地看着裴淮,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不会再“欺负”自己。


    裴淮见状,连忙露出一个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容,张开手臂对小皇子哄骗道:


    “玠儿乖,到父皇这儿来。”


    小皇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松开沈韫珠的脖子,朝着裴淮伸出了小手。


    裴淮暗自窃喜,连忙将小皇子抱过来,心想这下可轮到他告状了。


    “不过是见朕方才亲了你,这小东西不乐意才闹幺蛾子,娘娘可别随便冤枉朕。”


    裴淮起身抱着小裴玠去到殿中晃悠,离沈韫珠远远的,好似是要挟皇子以令娘娘。


    沈韫珠才不信裴淮的鬼话,靠在炕桌旁,瞧着父子二人哼道:


    “玠儿今儿才满周岁,怎么可能想这么多?”


    “娘娘可别不信,朕早就发现这孩子随你,天生就会扮可怜儿。”裴淮扬眉笑道。


    沈韫珠轻呸道:“依妾身看,这身‘聪明’劲儿是都随您了罢。”


    “不敢当不敢当,论‘聪明’谁比得过皇后娘娘?”


    当着众人的面,沈韫珠嫌臊,不愿跟裴淮斗嘴,便也起身催道:


    “快走罢,该抓周去了。”


    裴淮今日心情极好,仍旧笑着打趣道:


    “朕看玠儿这机灵劲儿,怕是等不及要抓周了。”


    沈韫珠瞪了裴淮一眼,从他手中接过儿子,咕哝道:


    “皇上就会欺负我们娘俩儿。”


    小裴玠不知是听懂了什么,忽然拍着小手笑起来,弄得裴淮与沈韫珠都有些忍俊不禁。


    瞧见女子明媚笑靥,裴淮心念一动,猴急地将沈韫珠拉去了帘后。


    裴淮将小皇子的眼睛捂上,低头吻了沈韫珠好一会儿。


    直到沈韫珠真要恼了,裴淮这才若无其事地起身蹭了蹭唇,揽着眸子水润的沈韫珠赶去长信宫-


    长信宫中,太后正与永王妃说着话儿,昭宁公主也待在旁边玩耍。


    见帝后抱着小裴玠过来,众人又凑在一起逗弄了会儿孩子。


    裴淮同沈韫珠在外征战时,秦婉烟也常进宫来探望太后和小皇子。


    裴玠认得秦婉烟,却因着年纪小,“伯母”两个字还叫不太清,只叽里咕噜地不知唤了些什么,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发笑。


    待吉时一到,裴淮亲手将小皇子抱去了抓周的红漆木案前,将他放在桌案中间坐好。


    只见案上铺着整块红绸,上面摆放着一圈各式各样的物件,有毛笔、书籍、算盘、金银首饰、嵌宝剑鞘、绶带金印等等,金光熠熠,琳琅满目。


    裴淮退到旁边,与沈韫珠并肩站在一处,忽然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珠珠猜玠儿会抓什么?”


    “小孩子应是喜欢亮晶晶的玩意儿,妾身猜玠儿会抓那些镶嵌了金银宝石的物件。”


    沈韫珠抬眸看向身旁的裴淮,反问道:


    “皇上觉着呢?”


    “朕猜是毛笔。”裴淮立刻答道。


    见裴淮胸有成竹似的,沈韫珠疑惑道:


    “为何?”


    “因为朕当初抓的是毛笔。”


    裴淮十分霸道地哼道:


    “子不肖父,反了他了。”


    沈韫珠暗地里白了眼裴淮,不想再搭理他。


    正当爹娘咬耳朵之际,裴玠坐在案上犹豫了半天,最终右手握住了一支毛笔,同时左手又抓起了一方金印,兴奋地抱在怀里,哪个都不肯撒手。


    裴淮见状,顿时龙颜大悦,忍不住拊掌道:


    “好!不愧是朕的皇儿!”


    方太后满眼慈爱地望着小皇子,倒也不避讳什么,笑言道:


    “一手持笔,一手掌印,玠儿瞧着便是个守江山的料子。”


    “母后所言甚是。”


    裴淮当机立断,一把抱起小皇子,朗声宣布道:


    “传朕旨意,即日起册立朕与皇后之嫡长子裴玠为大周储君,日后承继大统。”


    沈韫珠张了张口想要劝阻,见众人都欢天喜地,连连恭贺,便也只得无奈轻笑一声,倒也随裴淮去了。


    左右他们的孩儿,日后大抵很难不成器。


    小裴玠不明所以,见众人喜悦,便也趴在父皇臂弯里咯咯直笑。


    殊不知三言两语间,便已被他父皇甩了个千斤重担在身上。


    第77章 番外二


    寒冬腊月里, 铅灰色积云低低地压着宫阙。烈烈北风挟来的冷意,似乎都要钻进人骨头缝里。


    重华宫中,火盆里银丝炭烧得正旺。沈韫珠斜倚在炕桌旁, 指尖捻着一页彤史翻阅。


    方才许尚仪亲自前来一趟, 将沈韫珠要的彤史记录悉数送了过来。


    “皇后娘娘。”


    梁昭仪含笑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沈韫珠忙放下手中的彤史,起身相迎道:


    “梁姐姐来了。”


    “给娘娘请安。”梁昭仪福身道。


    沈韫珠扶起梁似玉,笑道:


    “梁姐姐不必多礼,仍如从前一般唤我妹妹便是。”


    梁似玉闻言也不跟沈韫珠客套, 走近瞧见了坐在狐裘上的小太子裴玠, 不由俯身逗弄道:


    “玠儿可还记得我是谁?”


    裴玠抱着手里的兔儿灯,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梁似玉,忽而兴奋地唤道:


    “姨姨!”


    “玠儿真乖。”


    梁似玉满意地笑弯了眼,摸了摸裴玠的小脸蛋。


    沈韫珠听罢不由得怔了一下, 随后忍不住掩唇轻笑,心道这是从哪论来的姨母?


    见沈韫珠莞尔,画柳从旁低声解释道:


    “梁昭仪从前便是这样教太子的。”


    梁似玉离开罗汉榻边, 转身在软榻上落座,接着画柳的话茬说道:


    “我可不愿给玠儿当庶母, 这才托大让玠儿唤我声姨母, 妹妹别怪罪。”


    沈韫珠优游不迫地翻过册页,半抬眼笑道:


    “梁姐姐这么喜爱玠儿,不如让玠儿认你做干娘?”


    梁似玉自然无不乐意,转念一想,却又朝窗外努了努嘴儿, 哼道:


    “得了罢,这事若是让他亲爹知道, 眼珠子指不定都要翻到天上去。”


    沈韫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遮去唇角的笑意。


    “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梁似玉的目光落在沈韫珠方才放下的彤史上,略扫了两眼,不禁纳罕道:


    “怎么想起看这个了?”


    “我正想同姐姐商议此事呢。”


    沈韫珠垂拢鸦睫,攒宝护甲轻轻剐蹭着茶盏上的粉彩花纹,缓缓说道:


    “我和皇上打算将后宫嫔妃尽数放归——”


    梁似玉登时大喜过望,激动道:


    “妙极妙极!要我说早该如此了。”


    见梁似玉的反应正是意料之中,沈韫珠挑唇道:


    “我便知道,姐姐是愿意出宫的。只是旁人却未必乐意……”


    “给些赏赐打发了便是。”


    梁似玉唯恐被坏了好事,连忙蹙眉不满道:


    “她们难道还看不清,继续留在这红墙金瓦中,也只能是守活寡的命吗?皇上与妹妹鹣鲽情深,旁人哪还有插足的余地?”


    沈韫珠轻咳一声,没好意思接梁似玉这番话,只是指尖抚着彤史册页,犹豫道:


    “将后宫众人放归母家,自当该有补偿,赏赐金银就不消多提了。只是我拿不准将诸人册封为县主还是郡主更妥当些。今日请姐姐过来,也是想问问姐姐的意思。”


    梁似玉略作沉吟,素手在桌案轻点几下,才开口道:


    “县主便足够了。”


    宫中如今所剩之人寥寥,论出身高贵,莫过于车骑将军之女梁似玉。


    沈韫珠抬眸,目光带着几分探寻:


    “那姐姐呢?”


    梁似玉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眉眼间尽是洒脱:


    “只要能放我出宫,便是倒贴金银来赎,我都乐意,哪里还需什么补偿?”


    见归家之期在望,梁似玉神怿气愉,随手从书案上取来最厚的一本彤史,兴致勃勃地翻开。


    可惜这本虽厚,里面的记载却是单调得很。


    画柳跟着瞄了一眼,也不禁抿唇偷乐。一页又一页,前头入目所见皆是“披香殿”,后来又满篇都是“重华宫”。


    沈韫珠顿时羞红了脸,想将那本彤史夺回来,却又觉得太刻意,窘迫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梁似玉却看得津津有味,还不忘打趣道:


    “妹妹可当真辛苦,怪不得纤腰楚楚。”


    沈韫珠抬手掩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在这时,青婵忽然从外面进来,俯身在沈韫珠耳畔低语了两句。


    见沈韫珠神色纠结,梁似玉笑意微顿,不由问道:


    “妹妹可是有事?”


    沈韫珠本以为青婵是来解围的,却不料是更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我……我得去趟御前。”沈韫珠难为情地嗫嚅道。


    梁似玉闻言一愣,旋即笑得合不拢嘴:


    “皇上都派人传话来催了,妹妹快去罢。”


    梁似玉跟着沈韫珠起身,却站在原地没动弹,依依不舍地说道:


    “我还想再陪玠儿玩一会。”


    沈韫珠巴不得有人替她哄玠儿,忙颔首道:


    “姐姐请便,我就先过去了。”-


    自从发现天冷之后,沈韫珠几乎不会带小裴玠出门,裴淮便总掂量着将沈韫珠唤来御前。


    用不着和那小家伙争抢,便能一人独占沈韫珠,裴淮心里别提多忻忻得意。


    裴淮殷勤地剥了颗荔枝喂给沈韫珠,随口问道:


    “昨儿个托付娘娘的差事,娘娘可办妥了?”


    沈韫珠点点头,没顾得上细细答话,只奇道:


    “这时节哪来的荔枝?”


    “知道娘娘爱吃这个,朕特地命人从岭南运来一批荔枝树,前些日子放进花房里养着,倒还真活了几棵。”裴淮喜孜孜地邀功道。


    沈韫珠眯着眼品尝完荔枝,心中领情,扭头献上甜津津的一吻,更是教裴淮浑身舒坦得要命。


    沈韫珠捏着帕子替裴淮蹭去指上的汁水,又同裴淮讲了方才寻来梁昭仪商议的结果。


    “那便如此定下罢,有劳皇后娘娘回头拟道折子递上来。”


    裴淮微微颔首,又搂着沈韫珠的腰谑笑道:


    “好好儿练练台阁字,奏折若是写得乱七八糟,朕可是会训人的。”


    “妾身就这德行了,皇上爱骂便骂罢。”


    沈韫珠哼道,不以为意地瞥了裴淮一眼,登时惹得裴淮心痒起来。


    见裴淮眼神发暗,沈韫珠忙掏出方才的趣事同裴淮念叨一番:


    “咱们在外头的时候,梁姐姐还哄着玠儿叫姨姨呢。”


    裴淮听罢嗤笑一声,尚有闲情逸致地说道:


    “姨母便姨母罢,得亏不是义母。”


    见裴淮的反应果如梁似玉所料,沈韫珠乐得双肩直抖,心道还真是好悬成了义母。


    裴淮挑起眼尾扫向沈韫珠,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


    沈韫珠掐了掐掌心,勉强憋住笑意,又不禁感慨道:


    “等梁姐姐一走,这宫里倒是又少了许多乐趣。”


    扯了半晌的闲篇儿,裴淮终于言归正传,忽而笑道:


    “珠珠想要乐趣,这还不容易?”


    沈韫珠仿佛从这话里嗅到了些危险气息,不由惕厉地提防着裴淮。


    裴淮唇角噙着莫名的笑意,从案头取来一幅画卷,当着沈韫珠的面徐徐展开。


    “朕方才新得了幅画,正想着邀珠珠来一同赏玩。”


    沈韫珠满腹狐疑,垂眸看去,只见纸上画的是一丛秋兰。虽不是什么大家名作,瞧着却也还算上乘。


    沈韫珠轻“嘶”了一声,纳闷儿这画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哪位画师的手笔。


    “这画皇上是从哪得来的?”沈韫珠毫不经意地问道。


    不防裴淮蓦然哼笑了一声,凤眸满含深意地望着沈韫珠,悠悠道:


    “扬州刺史进献给朕的——”


    听到扬州,沈韫珠心里一紧,隐隐感觉不妙,随后便听裴淮继续道:


    “说是皇后娘娘十三岁时的大作。”


    沈韫珠不禁打了个激灵,顿时想起自己十三岁那年,曾凭借这幅《秋兰图》在金陵花朝宴上夺得魁首。


    当时京中之人争相追捧传阅,后来这幅画到哪儿去了,沈韫珠也浑没在意。


    见沈韫珠明显是想起来了,裴淮极熟练地蹭着沈韫珠耳后,故意惹得她腰眼麻麻酥酥的,小腹也泛起阵阵酸意。


    沈韫珠抿起唇,禁不住蜷缩起指尖,伏在裴淮怀里忍耐着不敢作声。


    “你的丹青不是朕教的。”


    裴淮语气幽怨,又想起沈韫珠射杀萧廉的那一箭,更是不爽地补充道:


    “骑射也不是。”


    沈韫珠连呼吸声都在发抖,眼看要忍不住,忙变着法儿地恭维道:


    “这些虽不是皇上为妾身启蒙,但经由皇上指点,妾身醍醐灌顶,大有进益。”


    裴淮暂且停下了撩拨,抬起幽黑凤眸,却是哼道:


    “惯会用花言巧语糊弄朕,你还是省省罢。”


    “从前的事总没法儿重来,但您想想看,妾身不还有很多是只属于您的吗?”


    沈韫珠搂住裴淮的脖颈,媚态横生的桃花眼里,已然是一片烟霏露结。


    “比如?”


    裴淮挑眉追问了一句,又低头作乱起来。


    “比如……”


    沈韫珠情迷意乱,心中茫无端绪,“比如”了半天都没比如出个所以然来。


    裴淮顿时不满地轻轻啃咬,沈韫珠倒抽一口凉气,情急智生,脱口而出道:


    “比如妾身生的皇儿就是您的呀。”


    裴淮闻言不禁一顿,旋即咬牙切齿地叫她全名道:


    “沈韫珠。”


    “皇儿若再不是朕的,你看朕揭不揭了你的皮。”


    沈韫珠委屈地垂眸,嘟囔道:


    “做什么这样凶。”


    “凶?”


    裴淮倏然轻笑,恣睢地威胁道:


    “朕还有更凶的呢,皇后娘娘。”


    ……


    “还有什么瞒着朕的?趁现在赶紧招了。”


    见沈韫珠回身欲拦,裴淮却一把捏着她手腕反剪在腰上,儆戒道:


    “以后若再教朕发现,可没今儿个这么容易收场。”


    “没了,真没了。”


    沈韫珠羞臊地将脸埋进锦被里,闷哼了一声,凄楚可怜地告饶道:


    “妾身全都招了。”


    沈韫珠脑中昏昏涨涨的,连私下给徐月吟立碑的事都招了。


    眼下却愣是没想起来,某位不知隐姓埋名于何方的故交。


    第78章 番外三


    转年八月, 大周景元帝偕沈皇后赴泰山封禅。敬告太平于天,大报后土之功。


    封禅结束,帝后二人顺势奉太后、携太子巡幸东南, 并未急于回銮。


    沈韫珠这几天来了癸水, 恹恹地窝在屋子里不爱动弹。


    这日早上起得晚了些,一睁眼却发觉身侧早已空空如也。


    沈韫珠揉了揉惺忪睡眼,瞥见榻边的兔纹小方枕,这才忆起昨日非要赖在她怀里的小家伙也不在。


    “画柳?”沈韫珠朝屋外轻轻唤了一声。


    画柳闻声,连忙放下手边正在收拢的衣裙, 快步走到榻边, 福身道:


    “奴婢在。”


    因着上回出征南梁时没带上画柳,沈韫珠回来后,这小丫头可是念叨了她许久。


    此次封禅应当不会遇着什么危险,一路上又都是坐马车或乘彩舫, 沈韫珠这才同意带了画柳出来。


    沈韫珠慢吞吞地坐起身,随口问道:


    “皇上和太子都去哪了?”


    画柳替沈韫珠取来绣鞋,噙笑回话道:


    “皇上怕太子殿下闹腾扰您休息, 早早便抱太子出去赶集市去了。”


    沈韫珠“唔”了一声,起身更衣后, 自顾自地落座在妆台前。


    沈韫珠握着柄玉梳, 轻轻捋顺青丝,感叹道:


    “他俩倒还挺有兴致。”


    画柳一边替沈韫珠整理床铺,一边低声偷笑:


    “明明是亲亲热热的父子俩,偏一在您面前,就斗得跟乌眼儿鸡似的, 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霸占您的目光才好呢。”


    沈韫珠掩唇笑了一声,摇头道:


    “大的小的都不省心。”


    日头渐渐爬上梧桐树梢, 裴淮估摸着沈韫珠也该醒了,当即便抱着小太子打道回府。


    小太子如今都将近两岁了,早已学会了自己走路。可裴淮还是喜欢将他抱在怀里,父子俩一路说说笑笑,好不亲昵。


    沈韫珠抬眸瞧过去,正巧同裴淮对上视线,不由笑道:


    “皇上倒也不嫌沉。”


    裴淮将小太子放下来,小家伙立马小跑着扑向沈韫珠腿边,献宝似的将手中握着的一对儿燕子泥咕咕递到她面前,嗓音稚嫩地说道:


    “母后,这个送给您。”


    只见那对泥咕咕通体玄黑,上面用七彩色描着花草纹样,瞧着憨态可掬,一看就是个手巧的泥人匠捏的。


    沈韫珠接过泥咕咕,摸了摸裴玠的小脑袋,柔声问道:


    “这是你父皇给你买的?”


    小太子用力点了点头,乌溜溜的凤眼里满是童真自然,不像他父皇似的凌厉慑人。


    裴淮走到绣墩旁,揽住沈韫珠的肩,一同瞧着裴玠笑道:


    “玠儿眼光倒是不错,一眼就挑中了这个,说是要带回来送给他娘亲。”


    沈韫珠眼睛弯弯地笑道:“敢情是花着你父皇的银子,然后借花献佛来了。”


    小裴玠歪了歪头,不太明白母后的意思,只见母后笑得美极了,便也跟着嘿嘿乐。


    裴淮没忍住泄出声嘲笑,立马被沈韫珠瞟了一眼。


    裴淮握拳轻咳,从那一对泥咕咕里取出一只,放进小太子掌心中,朝画柳吩咐道:


    “先带太子下去玩罢。”


    待裴玠欢天喜地地蹦跶出去,沈韫珠将身子侧向裴淮,扬眉问道:


    “皇上有事?”


    “珠珠今儿个可好些了?”


    裴淮替沈韫珠揉着腰腹,脉脉关怀道。


    沈韫珠点点头,随裴淮去软榻上坐着,自然而然地同他依偎在一处。


    “朕打算回宫前再去趟彭城,珠珠随朕一同去散散心可好?”


    彭城地处南北关口,水运便利,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听闻那里如今人烟辐辏,商贾云集,十分繁华兴盛。


    既都到了附近,裴淮便想着前去巡视一遭。


    “那玠儿要跟咱们同去吗?”


    沈韫珠仰脸儿瞧向裴淮,脱口问道。


    裴淮冠冕堂皇地说道:“玠儿还小,怕是不便去彭城,还是让母后先带他回宫罢。”


    沈韫珠靠在裴淮怀中,蓦地轻笑道:


    “怪不得皇上这几日如此让着玠儿,原来早便打量着要送他回去。”


    裴淮摩挲着沈韫珠柔软的腰肢,浓情酽念地絮叨道:


    “朕都好几日没跟珠珠同寝了。”


    沈韫珠哼笑着揭穿:


    “胡说,您压根就没回自个儿房里过。”


    “中间隔着那小家伙,自然不算朕与珠珠同榻而眠。”裴淮大言不惭地说道。


    想起方才画柳说的乌眼鸡,沈韫珠顿时忍俊不禁,心道这话儿还真没错-


    数日后,彭城渡口,云晴波涌。


    来往商船络绎不绝,皆满载着晶莹华贵的瓷器,经由此地运往四面八方的州府城邑。


    沈韫珠同裴淮并肩立于画舫上,望着眼前繁华景象,不禁感叹:


    “这彭城瓷器果真名不虚传,竟能引来如此多客商。”


    画舫徐徐靠岸,裴淮扶着沈韫珠走下来,闻言侧首看她,唇角微勾:


    “我记得书房里好似还有几支彭城瓷瓶,珠珠若是喜欢,回头我命人摆去你那里。”


    沈韫珠莞尔道:


    “妾身可不敢夺人所好,您自个儿留着瞧罢。”


    裴淮凤眸里含着促狭笑意,轻声道:


    “无妨,反正我也成日待在你那儿。”


    沈韫珠抿着嘴儿轻笑,快走两步甩开裴淮,笑话道:


    “您也好意思说。”


    裴淮不紧不慢地追到沈韫珠身侧,握着折扇摇晃,倒还真像个风流公子。


    日暮西斜,五六里的长街两旁商铺林立,茶楼酒肆沿河遍布。沈韫珠一路顺着瓷器铺子看过去,倒也兴致盎然。


    裴淮见沈韫珠欢喜,便陪她亲手挑了几件小瓷器,打算带回宫里给玠儿玩。


    “年初那阵,玠儿抱着什么都要咬两口,如今倒好多了。”


    沈韫珠慢悠悠地走在彭城后街上,瞧见有百姓抱着一两岁的婴孩经过,都不由得多看两眼。


    裴淮想起小裴玠,也不禁挑唇笑道: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


    天色将晚,瓷器铺子陆续打烊,裴淮牵起沈韫珠的手,打算在附近寻家酒楼用膳。


    行至一家叫做“陶韵斋”的店面前,沈韫珠忽然被博古架上一支紫釉弦纹瓶吸引了目光。


    “那边的瓷瓶倒是别致。”沈韫珠轻声道。


    裴淮顺着沈韫珠的目光看去,见那瓶的釉色清透雅致,诚然是件珍品。


    “进去瞧瞧?”裴淮问道。


    沈韫珠点点头,挽着裴淮走进这家商铺-


    陶韵斋后堂,掌柜与掌柜夫人正挨在一处擦拭瓷瓶。


    方岚一袭烟霞色襦裙,清丽的眉眼温和如初。


    “这梅瓶的釉色,当真是世间少有。”


    方岚用指尖轻碰了碰林衡的手臂,唤他低头看过来。


    林衡接过端详一番,指腹轻轻摩挲着瓶身上的纹路,温声笑道:


    “的确是上品,夫人眼光独到。”


    “你又打趣我。”方岚嗔怪地拿回梅瓶,眼中却满是笑意。


    林衡笑着摇摇头,瞧了眼外头暗下来的天色,问道:


    “梁小姐今晚要过来?”


    方岚浅笑着点头,“她许是快回来了,咱们多等一会儿罢。”


    林衡见方岚要将瓷罐捧去前堂,怕这物沉着她,忙伸手想要接过。


    “没事,不重。”


    方岚侧身躲开,将瓷罐稳稳地抱在怀里。


    听见外头似乎有动静,林衡与方岚不由一同看了过去,隔着纱帘隐约瞧见有两道人影晃动。


    “我去招呼客人,你去瞧瞧鱼汤炖好了没。”


    方岚柔声说道,单手抱着胭脂红釉罐,掀帘走了出去:


    “二位客人想挑些什么?”


    沈韫珠闻声,心中顿时咯噔一跳,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裴淮。


    却见裴淮也听出了方岚的声音,已经抬头看了过去。


    待瞧清掌柜夫人的面容,任凭他平日再如何临危不乱,此刻见到“死而复生”的方岚,神情也难掩讶然。


    方岚突然见到帝后二人出现在眼前,手中的胭脂红釉罐险些滑落在地。


    三人中相对淡定些的也就只剩下沈韫珠,见方岚惊惧,沈韫珠连忙上前替她托住瓷罐,低低唤了一声:


    “方姐姐。”


    方岚回过神来,连忙放下釉罐,敛衽行礼道:


    “妾身见过公子、夫人。”


    见裴淮探究的目光落过来,沈韫珠讪讪笑了两声,心里欲哭无泪。暗道这回真是呜呼哀哉了,她就不该进来看什么瓷瓶!


    裴淮负手走到近前,沈韫珠和方岚手心里俱是一片冷汗。


    “表妹?”裴淮沉声确认道。


    “是。”方岚硬着头皮应声。


    “夫人,外头怎么了?”


    还未等裴淮再开口,便听帘后传来一声询问,随后便见一名面容白净的青袍男子走了出来。


    裴淮抬起幽邃凤眸,望向瞬间面色遽变的林衡,竟觉着有些脸熟。


    “这位是……?”


    林衡自然识得裴淮和沈韫珠,心中虽不安忐忑,但未免御前失仪,忙拱手拜道:


    “草民林衡,拜见公子。”


    裴淮眯起眼打量林衡,慢慢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


    “你是当初林尚书家的大公子?”


    提起前尘往事,林衡不禁抿紧了唇,哑声道:


    “正是,公子英明。”


    眼见得林衡和方岚神情紧张,显然是指望不上。


    沈韫珠咬咬牙回到裴淮身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怯怯解围道:


    “妾身……妾身同您解释,您别动怒。”


    裴淮睨了眼心虚的沈韫珠,蓦然危险地嗤笑了一声。


    “都起来罢。”


    裴淮淡淡开口,又望向方岚道:


    “表妹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方岚福了福身,连忙请沈韫珠和裴淮去后堂落座。


    惊魂未定之际,帘外忽然又传来梁似玉清亮活泼的声音:


    “欸,我听说沈妹妹跟那位到徐州了。你们当心些,可千万别——”


    瞧见后堂里竟坐着四个人,梁似玉掀帘的手僵在原地,磕绊地说完:


    “被发现了。”


    见梁似玉也出现在此处,沈韫珠痛苦地掩面缩在一旁,真想扭头跳进护城河里算了。


    裴淮简直要被这接二连三的波折气笑了,当即窝火地质问道:


    “原来你们都知道,合着就瞒着朕一个?”


    梁似玉见众人齐齐望过来,腾地一下憋红了脸,窘迫地抬头望了望天,又随手甩了甩衣袖,简直不知该忙些什么是好。


    虽还不知眼下是何情形,但梁似玉脑筋转得飞快,片刻后便想通得先把自己摘干净,立马举手发誓道:


    “我也是前几个月才知道的。”


    梁似玉出宫后的某日,忽然接到一封从徐州递来的书信。


    拆信后得知方岚还活着,梁似玉又惊又喜,当即启程赶来,数月来一直和方岚他们住在彭城。


    梁似玉吞咽了一下,这群人里面到底属她胆子最大。


    顶着裴淮淬了冰似的目光,梁似玉若无其事地拎着花糕菊花酒走过来,“咚”地一声将酒坛放在裴淮面前的桌上,扬声道:


    “来都来了,一起喝杯酒罢!”


    第79章 番外四


    梁似玉的话点醒了方岚, 方岚忙福身问道:


    “皇上和娘娘还不曾用膳罢?不如留下来用些?”


    察觉到沈韫珠碰了碰自己的手背,裴淮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方岚如蒙大赦, 立刻要去东厨端饭菜。沈韫珠惦记着同方岚叙旧, 便也悄悄起身跟了过去。


    梁似玉见状,眼珠一转,立刻脚底抹油开溜,只留下一句:


    “我去叫些酒菜,你们先聊着。”


    梁似玉一走, 屋里忽然冷清下来, 只剩下两个全然不熟的男人面面相觑。


    林衡无奈地苦笑,感到向裴淮解释的重担落在肩头,只得拱手道:


    “当年离宫之事,还望皇上容草民禀明。”


    裴淮打量着眼前这位妹夫, 挑眉静待下文-


    沈韫珠陪方岚去前堂半掩上店门,这才回身往厨房走去。


    “姐姐不记挂我,你都写信给了梁姐姐, 却不给我写。”


    沈韫珠主动挽起方岚的手,语气中带着几分幽怨。


    方岚神情难掩歉疚, 低声道:


    “我是怕妹妹还在怪我。”


    沈韫珠笑了笑, 神色坦然:


    “立场不同,何来对错之分?若我是姐姐,定然也不会放任自流,纵许敌国细作兴风作浪。”


    方岚闻言,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重逢后那种隐隐的别扭感也消失不见,含笑道:


    “是我以小人之心, 度妹妹君子之腹了。”


    沈韫珠眼中也噙满笑意,却故作娇蛮地说道:


    “姐姐得把外面那支紫釉瓶送我,不然我才不原谅你。”


    “妹妹看中什么尽管拿去。”


    方岚眉眼弯起,语调都不由得更柔和几分。


    沈韫珠侧首看向方岚,与她相视一笑,尽释前嫌。


    东厨里,方岚蹲在红泥小炉边,捏着瓜柄钮,将陶罐盖子掀开。


    一股浓郁的鲜香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乳白色的鱼汤热气腾腾地翻滚着,冒出咕咚咕咚的小泡。


    方岚握着汤勺轻轻搅动几下,盛出小半碗来,先递给沈韫珠尝尝鲜。


    “这鱼汤是用新鲜鲫鱼,配上淮山、枸杞、红枣,文火慢炖了半个时辰,最是美味滋补,妹妹尝尝?”


    沈韫珠接过汤碗,只觉入手温热,鼻尖萦绕着淡淡鲜香,不禁食指大动。


    “方才在外头逛了半天,我早就觉着饿了。”


    沈韫珠一边捧着鱼汤小口啜饮,一边还要跟方岚诉苦道:


    “你表哥乐不思蜀,不愿回宫,还把皇儿都撵了回去。要不今儿个还能带来让姐姐见见。”


    方岚将鱼汤盛进白瓷汤盅里,闻言笑道:


    “小殿下是叫玠儿罢?”


    沈韫珠颔首,又娇嗔道:


    “还说呢,姐姐这个做姑母的,都不惦记自己侄儿。”


    “我给孩子备了贺礼,只是没敢送进宫里去,正巧一会儿便拿给你。”


    方岚说着,合起炉盖,欲端起托案上的汤盅。


    “我来端罢。”


    沈韫珠伸手想要帮忙,却被方岚笑着拦住。


    方岚端起托案往回走,轻笑道:


    “怎敢劳烦皇后娘娘?”


    沈韫珠跟在方岚身边,哼道:“姐姐又笑话我。”


    二人端着鱼汤回到屋里,只见梁似玉早已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菊花酒。


    “这彭城的菊花酒,清冽甘甜,比宫里的御酒还好喝。”


    回来后见裴淮神色稍霁,梁似玉便将酒杯推到裴淮面前,试图活跃气氛道:


    “皇上也尝尝?”


    裴淮扫了梁似玉一眼,并未伸手去接,淡淡道:


    “你少同朕说话,免得珠珠误会。”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梁似玉登时“嘁”了一声,火冒三丈地说道:


    “也就沈妹妹稀罕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沈韫珠坐回裴淮身边,闻言不由偏过头去,抿嘴笑个不停。


    察觉沈韫珠在看笑话,裴淮牵过沈韫珠的玉指捏了捏,轻声耳语道:


    “珠珠可听说过‘乐极生悲’?”


    沈韫珠顿时笑不出来了,连忙讨好地用指尖蹭了蹭男人掌心。


    裴淮却只哼笑一声,没好气儿地将手抽了回来。


    席间,林衡同方岚端起酒杯,恭敬起身向裴淮敬酒。


    裴淮端起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缓缓说道:


    “一家人不必拘礼,都坐罢。”


    方岚眼眶微红,终于轻声唤道:


    “表哥。”


    裴淮轻轻颔首,甚至道了句祝福他二人余生美满。


    轮到给沈韫珠敬酒时,方岚却忽然犯了难,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韫珠见状立马明白过来,笑嘻嘻地说道:


    “我唤你姐姐,你唤我表嫂。咱们各论各的,不耽误什么。”


    裴淮闻言顿时哂笑一声,心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直到梁似玉喝醉之后,在桌上朝裴淮大喊妹夫,裴淮这才觉得各论各的挺好,倒也不是非得捎带上他。


    跟醉鬼又说不清道理,裴淮只能黑着脸忍气吞声。


    见裴淮吃瘪,沈韫珠抚掌称善,笑得快倒进方岚怀里,又被裴淮捉住手腕拽了回来。


    酒酣宴罢,见外头天色已晚,裴淮便搂着沈韫珠起身告辞。


    临走前,裴淮回身望向方岚和林衡,命他二人不必再送,又叮嘱道:


    “往后大可常回燕都看看。”


    方岚和林衡感激涕零地谢恩,裴淮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将沈韫珠扶上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


    夜风清凉,卷动沈韫珠的裙摆,也吹散了她心头残留的醉意。


    刚一踏上马车,沈韫珠便感觉到裴淮危险十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看得她头皮发麻。


    为了逃避即将到来的秋后算账,沈韫珠灵机一动,捂着额头,娇声说道:


    “哎呀,妾身头好晕……”


    裴淮哼笑道:“方才在席间不是还有说有笑的吗?”


    “方才觉得尚可,这会子许是酒劲上来了。”


    沈韫珠好似不胜酒力,没骨头似的软倒在裴淮怀里,有意无意地挨碰着裴淮,直要磨得他心软不计较才是。


    裴淮却忽然成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面无波澜地拆穿道:


    “这么多年过去,珠珠装醉的功夫倒没见长进。”


    沈韫珠忽觉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觉男人温热的大掌抚上了她身后,隔着薄薄的衣料,还在轻轻摩挲。


    “外面还有人,会被听见的。”


    沈韫珠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些惊慌失措。


    然而裴淮却没打算放过这女子,嗤笑着重复沈韫珠当日所言:


    “全都招了?”


    “没什么再瞒着朕的?”


    每个字落下,都伴着轻微疼痛,酥酥麻麻地传遍沈韫珠全身,让她忍不住轻颤。


    “又不说话?”裴淮慢条斯理地威胁道。


    沈韫珠眼尾残存着抹瑰艳的红,颤抖的声音里泄出一丝哭腔:


    “若妾身说真的只是忘了,您信吗?”


    裴淮瞧着沈韫珠这副凄惨模样,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抱着她轻吻安抚。


    “您越来越过分了!”沈韫珠鼻音浓重,忿忿控诉道。


    “珠珠不是不喜欢温柔的吗?”裴淮优哉游哉地回敬道。


    沈韫珠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红着脸儿嗔道:


    “妾身没这么说过。”


    裴淮垂眸瞧了眼沈韫珠,似笑非笑地道:


    “跟朕顶嘴?”


    沈韫珠忙抱住裴淮的腰,语气娇憨地说道:


    “妾身还是喜欢您温柔些。”


    裴淮也不开口,就默默享受着女子投怀送抱。好半晌,才慢慢吐出两个字:


    “晚了。”


    沈韫珠小脸儿猛地一垮,心里大骂他是黑心肝的狗男人-


    时光荏苒,宫闱深深,转眼又是数个寒暑。


    曾经牙牙学语的小太子裴玠,如今也已经到了将要开蒙的年纪。


    午后的御书房内,裴淮身着玉頩色常服,端坐在大红酸枝棋盘前,正手把手地教导四岁的小太子下棋。


    小太子尚且年幼,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棋艺自然比不得裴淮精湛。


    裴淮却也不急不躁,耐着性子陪他玩闹,偶尔还会故意输上几局。


    毕竟陪沈韫珠下了这么些年的棋,裴淮早便习惯要让棋哄她开心,甚至还摸索出了怎么让、何时让能哄得这娘俩儿更满意。


    “父皇,您又输了!”


    小太子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欢欣得意。


    裴淮陪孩子时也从不端君父的架子,闻言宠溺笑道:


    “玠儿真厉害,棋艺愈发精进,朕都快招架不住了。”


    见裴玠乐呵呵地拍手,裴淮低头抿了口茶水,暗笑这小子同他母后一个德行,但凡赢了他一回,尾巴便要翘到天上去。


    只是这温馨却没持续多久,裴玠忽然仰起小脑袋,眼巴巴地望着裴淮,奶声奶气地恳求道:


    “父皇,今晚儿臣想和母后一起睡!”


    听罢,裴淮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下去,想也不想便拒绝道:


    “不行,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太依赖你母后。”


    小太子眼下却也没从前好糊弄,当即鼓起腮帮子,不满地问道:


    “父皇您年纪更大,怎么还缠着母后?”


    跟个小毛孩子斗嘴,裴淮自不可能败下阵来。只见他气定神闲地捡着棋盘上的白子,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


    “因为你母后最喜欢朕,她喜欢同朕在一处睡。”


    小太子不服气地反驳道:“母后最爱的是儿臣!”


    裴淮竟还当真跟孩子争谁更得宠,煞有介事地计较道:


    “你母后最爱的就是朕,不信你就去问她。”


    小太子闻言,顿时小嘴一瘪,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可怜模样。


    裴淮怕惹哭了小太子,回头要落沈韫珠的埋怨,忽然间心生一计,开口道:


    “这样罢,咱们再下一局,谁赢了谁今晚就睡在主殿。”


    小太子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答应下来。他一直被裴淮让着,也不是没赢过,这会儿自然信心满满。


    关系到今夜能不能留宿重华宫,裴淮当真是一点儿都没放水,落子时杀伐果断,毫不留情,顷刻间便将小太子杀得片甲不留。


    瞧见小太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裴淮故作正经地提醒道:


    “可不能耍赖啊。”-


    沈韫珠方从长信宫陪太后用过午膳回来,还没来得及坐下歇歇,便瞧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哭哭啼啼地朝自己奔来。


    沈韫珠心中登时一揪,将扑进自己怀中的小太子紧紧搂住。


    “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玠儿伤心了?”


    小太子抬起头,泪眼汪汪地望着沈韫珠,仿佛又要哭出声来。


    裴淮不紧不慢地跟在小太子身后走进重华宫,双手抱臂,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瞧着小太子向沈韫珠告状。


    小家伙告完状,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问道:


    “母后您真的更喜欢父皇吗?”


    一直默默看戏的裴淮,这时候仿佛又长嘴了一般,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


    “是啊,娘娘到底最喜欢谁,还是快告诉玠儿罢。”


    沈韫珠立马瞪了裴淮一眼,轻轻拍着小太子的后背,温柔地哄骗道:


    “母后和父皇相识已有六载,而玠儿今年才刚满四岁,自然比不得父皇与母后相处的时日长。等玠儿能超过父皇,母后自然就更喜欢玠儿了。”


    小太子眨巴着泪光盈盈的眼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信誓旦旦地说道:


    “两年之后,母后就会更喜欢儿臣了!”


    沈韫珠忍笑功夫了得,竟还能认真地点头应道:“对。”


    小太子这才破涕为笑,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


    待小太子走远,裴淮和沈韫珠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裴淮笑眯眯地走近,伸手要揽沈韫珠的腰:


    “你这做母后的,怎么能这般哄骗孩儿?”


    沈韫珠拍开裴淮的手,转身去软榻上坐着,哼道:


    “您要脸,您和玠儿比下棋。”


    裴淮笑道:“要脸又什么用,要珠珠才是正经事。”


    沈韫珠不悦地“啧”了一声,心道这男人愈发厚颜无耻。


    “皇上,今儿个的药熬好了。”


    姜德兴端着药汤走进来,呈到裴淮面前的炕桌上。


    这些年裴淮坚持不再要孩子,却也不舍得沈韫珠吃伤身子的药,便私下命御医开了给他喝的方子。旁的倒不耽误什么,只是不会再让沈韫珠有孕。


    裴淮仰头喝尽,眉毛都没皱一下,将药碗递给姜德兴拿下去。


    沈韫珠咬了咬唇,小声劝道:


    “皇上,咱们便再要一个罢,万一是公主呢。”


    如此之类的话,沈韫珠这两年经常念叨,裴淮却只会平静地应道:


    “过几年罢。”


    “又是过几年。”


    沈韫珠不满裴淮又敷衍她,心念一动,故意挑衅道:


    “过几年您还能行吗?”


    裴淮低笑一声,丝毫不理会沈韫珠的激将法,反而不以为耻地颔首道:


    “对,朕就是不行。”


    “生孩子的事儿,娘娘想都别想。”


    第80章 番外五


    裴淮偏不同意要孩子的事, 沈韫珠却也不肯乖乖作罢。


    这日,裴淮前脚刚踏出重华宫,沈韫珠便朝要跟着离去的姜德兴招了招手。


    瞧见皇后娘娘笑盈盈地望着他, 姜德兴莫名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忙过来躬身问道:


    “娘娘有何吩咐?”


    沈韫珠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同姜德兴耳语一番。


    姜德兴听得胆战心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连连摆手道:


    “娘娘,这万万使不得!奴才可不敢动皇上的药啊。”


    姜德兴可是个老狐狸成精, 心里虽盼着皇后娘娘再添龙嗣, 但这事儿说什么也不能经他的手。否则皇上怪罪下来,他可找谁说理去?


    沈韫珠抚着怀中眯眼假寐的金团儿,有恃无恐地扬眉道:


    “若皇上怪罪下来,自有本宫担着。公公莫不是信不过本宫?”


    “奴才不敢。”


    姜德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愁眉苦脸地乞求道:


    “皇上自不会同娘娘计较,回头却非扒了奴才的皮不可。娘娘开恩,便饶了奴才罢。”


    任沈韫珠如何游说, 姜德兴面露难色,只一味装傻充愣, 支支吾吾半天, 终究是不敢应下。


    沈韫珠见姜德兴如此,也不再为难他,只无奈嘱咐道:


    “罢了,既然公公不肯帮忙,本宫也不强求。但今日之事, 公公万不可对旁人提起半个字。”


    姜德兴闻言,连连保证不会说出去, 这才急匆匆地夹着尾巴告退。


    沈韫珠苦恼地蹙着眉,盘算了一圈,最终唤来青婵吩咐道:


    “青婵,你去趟司药司,将吴司药请来。”-


    数月后,虽是炎天暑日里,沈韫珠反倒觉得比在春天时更倦怠萎靡。晨起只用了半碗莲肉粥,便又回去赖在榻上不愿起身。


    薄薄锦衾滑落至腰际,纱衣下莹润如玉的肌肤若隐若现。


    沈韫珠侧身伏在榻上,蔫蔫地打了个呵欠,任由画柳将凉沁沁的帕子搭在她腕上。


    凝眸瞧着搭在腕上的凉帕子,沈韫珠忽然心念一动,算算日子,她这月事好似晚了快十来日。


    见方才还昏昏欲睡的沈韫珠腾地一下坐起身,画柳不由吓了一跳,忙询问道:


    “娘娘这是怎么了?”


    沈韫珠没说话,只是将指尖轻搭在腕间,感受着指下那抹微弱却清晰的跳动,心湖顿时荡起阵阵涟漪。


    画柳瞧沈韫珠摸脉后笑意清浅,立马也想到了什么,不由惊喜地问道:


    “娘娘,莫非您……?”


    沈韫珠轻轻颔首,手指抚过小腹,唇角的笑意愈发温柔。


    三四个月前,她才刚悄悄换了裴淮的药,本以为还得等上个一年半载,却没想到孩儿竟这么快就来了。


    待裴淮下了早朝回宫,便见沈韫珠仍在榻上拥被坐着,不由快步过来坐在榻边,关切地问道:


    “珠珠怎地还没起身,可是身子不适?”


    沈韫珠抬起头,眸光盈盈地望向裴淮,软语撒娇道:


    “方才妾身做了个梦,梦见咱们的小公主扑在妾身怀里,甜甜地唤妾身娘亲。”


    裴淮神色一滞,沉吟片刻,分外纠结地问道:


    “珠珠当真这般想再要一个孩儿?”


    沈韫珠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径直拉过裴淮的手,轻轻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柔声告知裴淮道:


    “不用想,已经有了。”


    裴淮闻言,顿时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眼神中透着几分难以置信,搭在沈韫珠腹前的手都不禁发颤。


    “这是……是朕的骨肉?”


    裴淮滚动了下喉结,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韫珠俏脸微红,羞恼地瞪了裴淮一眼:


    “不是您的种,还能是谁的?”


    “可朕不是还在服用……”


    裴淮轻“嘶”一声,忽然发觉自己近来服用的汤药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味道也淡了许多。他只当自己喝惯了才不觉着苦,便从未往旁处想过。


    “你在朕的药里动了手脚?”


    裴淮忽地低笑一声,笃定地朝着沈韫珠发问。


    见沈韫珠娇俏灵动地眨了眨眼,裴淮不禁笑骂道:


    “朕真是将你宠惯得没边儿了,朕不顺你的心思,你就偷偷摸摸地跟朕作对?”


    沈韫珠挑起眼尾瞥了眼裴淮,娇声道:


    “皇上也别光顾着教训妾身了,您要不把笑容收收呢?”


    裴淮这才意识到自己唇角已经扬了起来,连忙收敛起笑意,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又默默道:


    “可是朕担心你受累。”


    沈韫珠凑过来,肆意在裴淮唇上亲了亲,颐指气使地说道:


    “那皇上可得好生伺候妾身。”


    “自然,自然……”


    虽不是头回做父亲,裴淮仍旧激动得手足无措,连连答应。


    瞧见裴淮肉眼可见地欣喜若狂,沈韫珠掩唇轻笑。她就知道,裴淮心底其实无比期望能再有个孩儿。


    只盼天遂人愿,能赐他们一个儿女双全的好福气-


    却说沈韫珠这一胎,的确与怀裴玠时颇为不同。


    非但不再偏爱酸甜的蜜饯果脯,反倒嗜辣起来,连带着原本清淡的菜肴,也要添上几勺鲜红的辣子才能入口。


    画柳瞧见碟中的果脯一动没动,不由奇道:


    “娘娘,您这回不想吃酸杏儿了?”


    沈韫珠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蹙眉品评道:


    “酸得倒牙。”


    画柳和青婵相视一眼,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打趣道:


    “您这会子可算是能尝出酸味来了,当初怀小太子的时候,却怎么都不肯罢休呢。”


    入了夜里,沈韫珠枕着裴淮的手臂,语气中带着几分娇嗔:


    “方才想吃甜的,这会儿又想吃辣的,也不知腹中这小家伙,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裴淮将大掌贴在沈韫珠小腹上,兴高采烈地说道:


    “依朕看,这胎定是个小公主。昨儿个玠儿也说是妹妹,朕听闻小孩对这种事猜得最准了。”


    沈韫珠目光中也含着期许,但又不禁莞尔道:


    “您可别只顾惦记着公主,冷落了咱们玠儿。”


    裴淮笑着刮了刮沈韫珠鼻尖,安抚道:


    “珠珠放心,咱们的孩儿,朕都是同样喜爱。”


    裴淮此时话说得好听,可到了转年三月,见沈韫珠当真诞下一位小公主,裴淮立马就变了卦,欢喜地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刚刚喜得小公主的那几日尤为夸张,裴淮只抱着女儿爱不释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珠珠你看,咱们的公主生得多可爱……”


    裴淮望着怀中小公主恬静的睡颜,神飞色舞地低声念叨,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冷峻威严。


    沈韫珠戴着卧兔儿倚在床头,指腹挨了挨女儿柔软的脸颊,轻声嗔怪道:


    “皇上说好不会偏心的。”


    想起当初小太子呱呱坠地时,他们还要凑在一处,笑话刚出生的孩儿长得丑。如今到了小公主这儿,裴淮竟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裴淮亲了亲女儿的小手,又搂着沈韫珠轻吻,不住喃喃道:


    “像你,真像你……”


    一想到小公主日后会生得粉雕玉琢,模样儿像他,也像他的珠珠,裴淮便恨不得小公主转眼间便能长大。


    裴淮思虑良久,终是为掌上明珠赐名“玥”,寓意上天赐予的神珠。


    小公主刚学会爬,裴淮便日日将她带在身边,恨不得向天下昭告自己得了这般玉雪可爱的女儿。


    便是有朝政要处理,裴淮也央着沈韫珠将小公主抱来御书房。让裴玥在软垫上玩耍,自己则在一旁批阅奏折。


    裴淮批着折子,还要时不时看上几眼,身为人父的慈爱简直都快从眼里溢出来。


    这日午后,裴淮照旧将小公主抱到龙椅上,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玩耍。


    小公主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水润漂亮的眼眸滴溜溜地转着,小手更是闲不住,这会儿正抓着裴淮的龙袍,兴致盎然地摆弄着上面用金银丝线绣着的龙纹。


    沈韫珠在旁研墨,含笑瞟了一眼,也不阻止,只温声叮嘱道:


    “玥儿乖,别扯坏了你父皇的衣裳。”


    小公主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小手却更加用力,似乎想要站起来够到那金光熠熠的龙纹。


    见小公主摇摇晃晃,裴淮生怕她摔着,连忙伸手去扶。


    却不想小裴玥突然松了手,小脚丫在半空中胡乱蹬了几下,正正踩在裴淮腿间。


    裴淮骤然被踩了一脚,不禁痛得闷哼,眉毛都皱在了一处。


    坐在一旁研墨的沈韫珠闻声抬头,见裴淮躬着身子,脸色难看得要命,连忙放下手中墨条,问道:


    “皇上怎么了?”


    裴淮额头上沁出冷汗,未免摔着小公主,便强忍着没动,只费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珠珠,快抱走玥儿——”


    沈韫珠见裴淮这般模样,再一瞧小裴玥踩的地方,顿时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将小公主从裴淮腿上抱起。


    见裴淮苦不堪言,沈韫珠眉开眼笑,亲了亲尚还懵懂的小公主,得意道:


    “玥儿真乖,这才几个月大,就知道替母后报仇了。”


    沈韫珠噙笑瞥了裴淮一眼,心道:


    活该,让这男人昨晚折腾她,这回遭报应了罢?


    裴淮仍单手撑着桌案,身下还忍不住隐隐作痛,闻言啼笑皆非地说道:


    “真是欠你们娘俩儿的。”


    小公主被母后抱在怀里,见母后展颜,她也咯咯地笑了起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弯成月牙状,煞是可爱。


    裴淮瞧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笑容,心都快软化成了一滩蜜糖,哪里还会怪罪女儿的无心之失。


    缓了一会儿后,裴淮伸手将女儿抱过来,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宠溺道:


    “玥儿人小劲儿不小,日后定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沈韫珠闻言再也忍不住,笑得浑身发软,没力气地倚靠在裴淮肩上。


    裴淮连忙换作一手抱着小公主,一手稳稳地将沈韫珠揽入怀中,无奈笑问道:


    “珠珠这是怎地了?”


    沈韫珠伏在裴淮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


    “妾身……妾身只是没想到,皇上连这都要夸上两句……”


    裴淮低头看着怀中笑得娇艳动人的沈韫珠,顿时连女儿也抛去了脑后。


    将小公主放到软垫上安置好,裴淮立马回身搂着沈韫珠缠绵亲吻,哼道:


    “方才是不是笑话朕来着?”


    “玥儿瞧着呢,您别胡来。”


    沈韫珠媚眼如丝地点了点裴淮心口,好似欲拒还迎。


    裴淮被撩拨得心猿意马,无奈刚被女儿踩了一脚,此刻竟还真透着闷疼,只得悻悻作罢。


    “玥儿倒真是娘娘亲生的,也忒能帮衬娘娘了。”


    裴淮疼得暗自抽气,忿忿不乐地咬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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