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乾坤一掷
裴淮只喂沈韫珠用了小半碗, 便将剩下的那些又放回了食盒里。
命人拿下去时,裴淮还似在暗自回味般,指尖轻轻摩挲了下那白玉碗的边缘。
回身一见沈韫珠唇瓣水润殷红, 裴淮便从案旁拿起帕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唇角。
裴淮那双凤眸里噙着促狭笑意, 明知故问道:
“不是都喂你吃了,怎地还生气?”
沈韫珠气鼓鼓地瞪了裴淮一眼, 嗔怪道:
“那冷元子到了妾身这儿, 压根都不冰了!”
裴淮闻言, 终于忍不住闷声笑道:
“怎么会?”
那低沉的笑声在沈韫珠听来,简直是火上浇油, 惹得她更是羞恼。
沈韫珠扭头便往寝殿走去,身子蜷在榻上, 还拿背对着门外,一副不打算再理会裴淮的模样。
裴淮厚脸皮地追到榻边,伸手扶着沈韫珠的肩膀, 轻轻将她身子扳了回来。
见沈韫珠美眸圆瞪, 仿佛又要发怒,裴淮连忙柔声哄道:
“乖,别气了。”
“朕有件事要同你说。”
沈韫珠这才暂且压下心头那股火儿,不情不愿地哼道:
“又怎么了?”
裴淮伸手将沈韫珠揽入怀中, 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过些时日, 朕许是要出京一趟。”
沈韫珠心中一惊, 也顾不得分寸, 连忙追问道:
“您要做什么去?”
“转眼又要到雨水丰沛之季, 为防水患再生,朕打算去燕都周围的郡县巡视河道。”
裴淮并不避讳同沈韫珠谈论朝政, 缓缓说道:
“杨太傅会随朕同去。”
沈韫珠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唐遥所言,西岐人的计划,便是要将裴淮引往燕都外……
杨家同西岐,果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到此处,沈韫珠的心跳骤然加快了几分。
“您能不去吗?”
沈韫珠掩饰住眼底的惊慌,神情似有隐忧地道。
裴淮讶然垂眸,看向沈韫珠问道:
“珠珠是不舍得朕走?”
沈韫珠心中纠结,不禁痛苦地蹙起眉心。
她怕裴淮这一走,是要走到黄泉路上去了!
“让杨太傅和您待在一块儿,妾身总怕您会遇到不测。”沈韫珠委婉地说道。
裴淮却一眼便看穿了沈韫珠的心思,轻笑道:
“原来珠珠是在忧心这个。”
沈韫珠轻轻点了点头,将小脸儿埋进男人怀里,闷声道:
“皇上若非得去,可千万要多带些侍卫。”
裴淮轻拍着沈韫珠背脊,话音里带着几分安抚:
“珠珠且放宽心,杨家那点心思,朕岂会不知?”
裴淮想着这女子聪慧非常,瞒着她反倒惹她多心,于是和盘托出道:
“杨家是故意想引朕出京的。朕只是打算将计就计,正好趁此机会将他们料理干净。”
沈韫珠闻言,心中稍稍安定了些,明白自个儿是关心则乱了。
裴淮运筹帷幄,老谋深算,又怎会轻易着了旁人的道?
“只是……”
裴淮忽然多了几分犹豫。
“朕到底担心你和孩子。”
裴淮并不惧同杨庚硬碰硬,可一旦他离开燕都,便是独留沈韫珠在宫中面对群狼环伺。更何况,她还怀着他们的孩子。
“朕想着,不如先将你送去八闼行宫。”
裴淮心疼垂眸,不禁吻了吻沈韫珠额心,许诺道:
“等朕回了燕都,再亲自过去接你。”
“皇上不可。”
沈韫珠矢口拒绝,于杨家一事上,大周和南梁都离不开她。不论出于哪方面思量,这段时日她都必须留在宫里。
“妾身在宫中待得好好的,若此时忽然离宫,岂不是会引起杨家的警惕?”
沈韫珠连忙搜罗出种种理由,好言相劝道:
“更何况,宫中有母后和皇嫂,还有昭宁。妾身若不留下,又指望谁能看住宜妃?”
“珠珠……”
裴淮正欲说什么,却被沈韫珠伸手捂住了双唇。
“妾身说过,能做您趁手的刀。”
沈韫珠语气坚定,目光中透着股义无反顾的决绝。
“当年如此,今日亦然。”
裴淮望着沈韫珠,似有无数衷情难以诉尽,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两相静默下,沈韫珠拉过裴淮的手,引他将掌心贴拢在自己腹前。
“皇上只管放手去对付杨家。”
“妾身和孩儿,都会在宫中等着您凯旋。”-
那日虽没有说动沈韫珠,裴淮却也未曾放弃,仍时不时游说沈韫珠出宫暂避。
沈韫珠自然是尽数回绝。
裴淮无法,便只能抓紧眼下这几日的工夫,指望着能多在重华宫陪陪沈韫珠,可无奈杨家那边也不能掉以轻心。
最后还是沈韫珠看不过眼,哭笑不得地劝道:
“知道的是当您要出京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妾身同您是镜破钗分,生离死别呢。”
裴淮忙说这话不吉利,非要沈韫珠呸干净才成。
沈韫珠没法子,只能由着裴淮奔波操劳,只为每日能回来陪她安寝几个时辰。
趁着今日裴淮又去前朝忙了,沈韫珠扶着画柳的手,缓缓朝毓庆宫走去。
还未及跨过门槛,便见秦妃携着昭宁公主迎了出来,担忧地嗔怪道:
“妹妹想见昭宁,我带她去你那儿便是了,何苦你自个儿过来?如今你身子重,可万万仔细着些。”
沈韫珠心中一暖,不由笑道:
“御医说,妾身天天闷在屋子里也不好。趁着今儿个日头不晒,妾身想着出来走动走动。”
昭宁公主扎着两条羊角辫,手里还正握着一只草编的蝈蝈。想来是刚刚还在外头玩耍,便被秦妃牵到门口来接她。
昭宁一见到沈韫珠,立马奶声奶气地唤道:
“娴娘娘。”
沈韫珠含笑看着昭宁,伸手摸了摸她粉嫩的小脸,忽然明白裴淮为何执意想要个女儿。
若能生个女儿承欢膝下,这日子都仿佛明媚不少。
秦婉烟引着沈韫珠在殿内落座,转头命宫人奉上红枣乳茶。
“妾身在重华宫日日喝这个。”
沈韫珠抿着嘴儿,明晃晃地恳求道:
“本以为逃来娘娘宫里,能尝到些新鲜饮子呢。”
秦婉烟失笑,抬手命宫人们都下去,只留了心腹嬷嬷陪着昭宁。
“我可不敢让你胡乱吃喝,不然教皇上知道了,可要怪我这个做长嫂的纵着你。”
沈韫珠吓了一跳,连忙去看殿中玩耍的昭宁。
秦婉烟见状,忙柔声解释道:
“无妨,昭宁知道皇上是她叔父。”
沈韫珠暗暗惊讶,心道这出身皇家的孩子,的确是立事早。
见沈韫珠目光柔和地瞧着昭宁,秦婉烟便挥手将昭宁叫到身边,让沈韫珠能多亲近亲近。
秦婉烟陪沈韫珠说了一会子话,忽然问道:
“皇上可是快要出宫了?”
沈韫珠编草的手微微一顿,旋即笑着点了点头。
离别之日渐近,沈韫珠也不由得心中消沉。果然不论安慰旁人时再如何头头是道,轮到自个儿身上便都成了闭嘴鹌鹑。
想着断然没有让秦妃反过来安慰她的道理,沈韫珠竭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半分落寞不舍的神情。
她与裴淮不过是暂时分别便这般难受,想当初秦妃在孕中惊闻永王辞世,又该是何等悲痛欲绝?
思及此,沈韫珠敛了敛心神,转而提起另一桩事:
“过些日子,妾身想请娘娘帮个忙。”
“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秦婉烟温婉一笑,“有什么事,妹妹尽管开口便是。”
“妾身想挑几个稳妥的接生嬷嬷。”
沈韫珠说着,动作温柔地抚了抚小腹。
“还有这腹中龙嗣出生后,也需要奶娘照料。妾身不懂这些,还望娘娘能替妾身选选。”
秦婉烟闻言,了然笑道:
“妹妹放心,这些事我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沈韫珠浅笑着颔首,心里却琢磨着等杨家事了,裴淮应该很快就会为永王平反。
只是不知到了那时,又该如何安置秦妃和公主。
沈韫珠的确喜欢昭宁那孩子,便想着趁她们还没离开,多来毓庆宫走动走动-
临到分别那日清晨,是沈韫珠数月来起得最早的一回。
沈韫珠挥退宫女,亲自接过冠袍替裴淮穿戴。每系上一根衣带,都像是缠绕在沈韫珠心尖上的绳索,勒得她心口发闷。
裴淮垂眸看着沈韫珠,只见她乌黑发髻间只有一支简单的白玉簪,素净的小脸上全然是强颜欢笑。
虽然裴淮心中也是不舍,但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表现出什么来,否则定会惹得女子更加伤神。
裴淮站在原地,只任由沈韫珠动作轻柔地替自己束上腰封,又一寸寸地理好衣襟。
待一切收拾妥当,沈韫珠收回玉指。
正要依着规矩下拜送驾,却被裴淮一把扶住手臂,重新拉回怀中。
“皇上……”沈韫珠抬眸嗫嚅,眼眶却在瞬间泛红。
裴淮心中疼得要命,连忙想法子逗沈韫珠开心,便如往常般挑唇笑道:
“朕这还没走呢,珠珠便要同朕生分了?”
沈韫珠咬了咬下唇,终是忍不住心中的酸楚,低声问道:
“皇上此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裴淮心底暗叹,柔声安慰道:
“朕会尽快赶回来的。”
多余的话裴淮自知无需多讲,便只含笑问道:
“珠珠相信朕吗?”
沈韫珠依偎在裴淮胸膛前,轻轻点头。
“那皇上相信妾身吗?”
沈韫珠闷声问着,忽觉掌心中多了个冰凉的东西。低头看去,只见是枚青铜卧虎,虎脊刻双行错金铭文。
认出此物是禁军虎符,沈韫珠赫然惊诧抬眸。
裴淮见状轻笑一声,忽而倾身下来,与沈韫珠额头相抵,郑重托付道:
“娘娘,替朕守好皇宫。”
裴淮双手托起沈韫珠脸颊,柔肠百转,不禁吻上她霎时含泪的眼眸。
天下为孤注,一掷赌乾坤。
第62章 死生师友
金乌西坠, 玉兔东升。转眼间,裴淮离宫已有十数日。
自裴淮离宫后,寝殿里便少了个与沈韫珠同床共枕之人。无人打搅本该更清静些, 沈韫珠却反倒睡得没那么踏实。
这日清早,沈韫珠被窗外鸟鸣声吵醒后, 便再无困意,只得披了件轻罗外裳去软榻上窝着。
不多时, 便听得殿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算算日子, 沈韫珠唇角微微勾起, 不用猜也知外头是何事。
“娘娘,皇上差人给您送信来了。”
画柳手捧一封缠着红线的信笺, 兴冲冲地走进殿内。
每隔几日,裴淮便会派亲卫回宫送信报平安, 顺便同沈韫珠一诉相思。
“本宫昨儿个写的回信,可也交给侍卫了?”
“娘娘放心,此事奴婢断不敢忘。”
画柳笑嘻嘻地眨眼道:
“娘娘交代的两粒红豆, 奴婢也记得塞进去了。”
沈韫珠掩唇轻咳一声, 红着脸接过信笺。
只见信上是力透纸背的熟悉字迹,“吾妻珠珠亲启”几个字却仿佛透着万般柔情。
沈韫珠展开信笺,一字一句地看下去。像是能透过这薄薄的信纸,感受到裴淮远在燕都外的思念。
沈韫珠反复读了几遍, 直至将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在脑海中, 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信笺叠好, 放入一个雕着并蒂莲的紫檀木匣子里。
只见匣子里已整整齐齐地躺着五六封信, 皆是裴淮亲笔所书, 每一封都被沈韫珠视若珍宝般妥善存放。
指尖轻抚过匣盖上精致的雕花,沈韫珠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 心头暗自浮起一抹隐忧。
唐遥尚不曾给她传来消息,却不知西岐究竟打算何时动手——
“娘娘,您又在看皇上送来的信了?”
青婵端着刚炖好的燕窝粥走了进来,一眼瞧见沈韫珠正对着木匣发呆,不由笑着打趣道。
沈韫珠嗔怪地看了青婵一眼,一把将匣盖合上,故作镇定地说道:
“谁看他的信了?本宫只是在想,西岐那边怎么还没动静。”
青婵将燕窝粥放在桌上,见状温言宽慰道:
“娘娘莫要心急。西岐人诡计多端,咱们静观其变便是。”
沈韫珠眸色渐深,默默咽下热粥。近来腹中孩子长得快,她夜里便时常觉着饿得慌。
正思量间,画柳忽然又从外头进来,凑到沈韫珠耳边低语了几句。
银匙落回瓷碗中,沈韫珠眸光一闪,冷笑道:“终于来了。”
沈韫珠示意青婵将碗端下去,这才吩咐画柳:
“让唐遥进来。”
自从裴淮离宫之后,唐遥联络沈韫珠时便无需费心掩人耳目,来往重华宫倒是方便了许多。
“属下见过郡主。”唐遥快步走进,躬身行礼道。
沈韫珠轻轻颔首,隐隐预感到什么,却仍旧语气平静地问道:
“唐大人此番前来,可是西岐那边将日子定下了?”
“正是。”唐遥拱手道:“启禀郡主,方才属下收到传信。六月廿九,戌时末,西岐人会闯入紫宸宫夺取玉玺,届时还望郡主派人配合。”
六月廿九,戌时末……
“好,本宫记下了。”
终于等到唐遥将此事告知,沈韫珠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寒光。心道余下的事,可就用不着唐遥操心了。
趁着唐遥不注意,沈韫珠向画柳使了个眼色。画柳会意,悄悄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端着两盏茶走了进来。
“有劳唐大人顶着日头跑一趟,吃口茶再回罢。”
沈韫珠温和地笑了笑,仿佛只是寻常寒暄。
唐遥并未起疑,起身道谢后,便从画柳手中接过了那盏热气腾腾的龙井茶。
沈韫珠只盯着唐遥将掺了“蚀骨”的茶水饮下,自己面前的茶盏却是丝毫未动。
“青婵。”
待唐遥起身告辞,沈韫珠立马唤来青婵,轻声嘱咐道:
“派人把唐遥看管起来,不可让他同萧廉再有联络,更不可让他有机会出卖咱们。”
青婵此前早有准备,闻言颔首道:
“娘娘放心,奴婢已安排人手在绛云馆。只等唐遥回去,便可将他扣押下来,保证万无一失。”-
六月廿九,虽是月明风清的夏夜,京郊密林中却透着股浓重的肃杀寒意。
裴淮身披黑甲,冷峻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更显得他俊美如妖邪。
见时机已到,裴淮抬手命人放箭。
刹那间,箭矢上的火焰将灌木引燃,熊熊火光撕裂了静谧夜空。
裴淮双腿一夹马腹,身先士卒,如离弦之箭般冲入阵中。手中长枪杀气凛冽,所过之处,叛军纷纷倒下,无人能挡其锋芒。
不多时,刀光剑影交错,厮杀声冲天而起。
大周铁骑滚滚而过,马蹄下只余遍地尸身和刺鼻血腥。
“启禀皇上,杨氏乱党已尽数拿下!”
浑身浴血的将领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禀报道。
“俘虏的叛军悉数押往洛州府。”
裴淮高踞马上,声音低沉威严地命道:
“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末将遵旨!”
裴淮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卫,抬手拭去溅落在面上的鲜血。语气森寒,不带一丝温度地说道:
“将杨庚带来,朕要亲自审问。”-
昏暗的密室中,只有一盏孤灯摇曳,映照着石壁上斑驳的岁月痕迹。
随着暗室门重新合上,跳跃的烛豆才渐渐恢复平静。
杨庚被几重绳索牢牢捆缚在太师椅上,昔日从容儒雅的风度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目阴狠与浑身狼狈。
只见他华发凌乱,仿佛转瞬间便已变得垂垂老矣。
裴淮缓步走近,深邃的眸子中翻涌着怒意,沉声质问道:
“父皇对你有知遇之恩,朕亦自问待你杨家不薄。你又为何要与西岐勾结,背叛大周?”
杨庚闻言缓缓抬起头,浑浊苍老的眼中,一抹复杂神色转瞬即逝。
忽然间,杨庚仰天大笑,换上一副破罐子破摔般的嘲讽语气,残忍道:
“勾结?不,裴淮,你错了。”
“老夫不是与他们勾结,老夫便是西岐人。是西岐如今,唯一存于这世间的皇子!”
裴淮闻言剑眉紧蹙,目光锐利地盯着杨庚。他从未想过这个自己敬重了多年的老师,竟会是西岐余孽。
裴淮按捺着心头震荡,声音仿佛是从胸腔深处逼出来一般,沙哑地问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你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养虎为患?哈哈哈……”
杨庚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好歹做了近二十载的师生,杨庚无疑十分了解裴淮。
当听到裴淮如此发问,杨庚便知晓裴淮还在惦念着那可笑的师生情谊。
杨庚猛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裴淮,神情愈发癫狂起来。
“裴淮,你真以为老夫对你用心教导,是真心实意把你当做学生吗?你错了!”
杨庚厉声大喝,毫不掩饰地说道:
“老夫接近你,教你读书习武,授你帝王心术。为的就是让你有朝一日替我攻下南梁,一统天下。”
“到那时无需费吹灰之力,这万里江山便皆是我西岐的囊中之物!”
杨庚残忍地戳破裴淮的幻想,吐露自己对裴淮从始至终都是利用,教导他只是为了图谋复国的权宜之计。
裴淮目光阴鸷,咬牙切齿地道:
“你还打算坐收渔翁之利?痴心妄想!”
“让老夫猜猜——”
杨庚瞧着裴淮脸色铁青,不由越说越兴奋起来。反正他大势已去,便再也毫无顾忌,放肆地奚落道:
“你该不会还以为老夫杀永王,是一心替你着想,为你登基铺路罢?”
裴淮紧紧攥着拳头,一言不发,听到这终于忍不住怒喝道:
“住口!”
“老夫本打算等你攻破南梁,便送你去九泉之下见你老子。”
眼看着复国大计功亏一篑,杨庚满心不甘地怨斥道:
“可老夫没想到,明明沈铎都死了,你居然不乘胜追击,反倒班师回朝?废物!”
裴淮眯了眯凤眸,当日在伏罗城中只见镇北王的尸身,他本以为沈铎是自刎殉国了。
如今听杨庚这么说,似乎还另有隐情?
“沈铎的死和你有干系?”裴淮冷声反问。
提起此事,杨庚顿时想起萧廉那个没用的东西。让他大军压境都牵制不住裴淮,今日竟还能让裴淮调来如此多精兵。
杨庚冷“呵”一声,鄙弃道:城
“一群蠢如猪狗的南梁人自相残杀罢了,老夫可没掺和。”
言尽于此,杨庚闭上眼坦然赴死,神情却依旧高傲。
裴淮冷眼瞧着曾经于他恩重如山的老师,缓缓抽出腰间佩剑。
只见剑光一闪,麻绳尽数断裂,纷纷垂落在地。
裴淮将手中长剑扔到杨庚面前,淡声说道:
“念在师生一场,你自己动手罢。”
长剑“当啷”一声砸在地上。杨庚臂间一松,顿时睁开眼睛。
低头看着那柄寒光凛凛的长剑,杨庚忽然前仰后合地讥笑道:
“裴晏清啊裴晏清,你无疑是老夫此生最值得骄傲的杰作——”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老夫将你教得太重情义,妇人之仁!”
杨庚放声大笑,一针见血地问道:
“就算明知道老夫是西岐余孽,你也下不去手杀老夫吗?”
裴淮沉默不语,杨庚所言,确如利刃狠狠刺入他心间。
“这便无话可说了?”
见裴淮陡然沉默,杨庚仿佛仍不肯罢休,又继续诛心道:
“那老夫再问你,你如今就如此放心宫中?放心你那个宠妃吗?”
杨太傅猖狂的笑声在空旷的暗室中回荡,裴淮薄唇紧抿,眼中闪过一抹凌厉之色。
“内子很好,不劳挂念。”
裴淮冷冷地撂下这最后一句,便再无半分犹豫,转身大步离去。
第63章 惊现凤印
临近戌时末, 素日早早便会隐灯安寝的重华宫,今夜却是灯烛辉煌。
青婵带着消息匆匆赶回,压低声音, 急促地禀道:
“娘娘,宜妃果然带人朝御前去了。”
沈韫珠恰在空白圣旨上落下最后一笔, 闻言搁下手中狼毫,抬起清凌凌的眸子望向青婵。
“你带着这两样东西, 速去调集羽林卫赶往紫宸宫, 今夜务必擒住宜妃等人。”
沈韫珠将圣旨与虎符一并交到青婵手中, 沉声吩咐道。
青婵此时才留意到沈韫珠动用了那张空白圣旨,不由惊诧道:
“娘娘, 咱们有虎符和凤印在,不是已然可以调动禁军了吗?您何苦浪费了这保命的东西?”
沈韫珠眸光微闪, 淡淡道:
“他既肯信我,我便也该拿出我的诚意。”
今日她亲手斩断后路,便是决心来日要与裴淮殊途同归了。
青婵闻言心中一凛, 再不敢多言, 立马领命而去。
临去紫宸宫前,沈韫珠将雕花银匕藏于袖中,垂眸抚了抚小腹,轻声哄道:
“孩儿别怕, 娘亲会保护好你的。”-
等沈韫珠赶到时, 紫宸宫已是殿门大敞, 穿堂而过的夜风勾卷起沈韫珠的衣摆。与往日的庄严肃穆不同, 此刻的紫宸宫中赫然是一片狼藉。
守夜的宫人皆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廊下, 口中堵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沈韫珠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对身后的禁军统领吩咐道:
“守住宫门,一个也别叫他们逃了。”
“是!”禁军统领立马抱拳应道。
待羽林卫将紫宸宫团团围住,沈韫珠立马带人闯入宫内去擒宜妃。
一踏进紫宸宫,便见门口堵着个翻倒的花梨木多宝格,原本摆放在上面的名贵瓷器已尽数碎成瓷片,散落满地。
沈韫珠抬手护着身前,一路穿过凌乱不堪的正殿,直奔御书房而去。
守在殿外的宜妃手下试图阻拦,却终究不敌众多禁军精锐,很快便尽数败下阵来。
还未踏入御书房,沈韫珠便听到杨嘉因尖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不可能!怎么会找不到?”
得知杨嘉因还没有拿到玉玺,沈韫珠心下微松,快步推门走进。
只见御书房中,杨嘉因正带着几名宫女在长案后翻箱倒柜。
不仅架上的书卷七零八落,连御案上的笔墨纸砚都被扫落在地。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杨嘉因猛地转过身,看清来人后,不由惊道:
“娴妃?”
沈韫珠望着大惊失色的杨嘉因,忽然勾唇笑道:
“宜妃娘娘,您在找什么呢?”
杨嘉因面容一白,只见沈韫珠身后,跟着一片黑压压的禁军。
羽林卫个个手持长戟,顷刻间已将整个御书房围得水泄不通。
沈韫珠眸光锐利如剑,步步朝杨嘉因逼近,轻嗤道:
“皇上如今不在宫中,宜妃娘娘夜闯御书房,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明明沈韫珠只是个弱女子,甚至眼下还正怀着身孕。杨嘉因却意外地被沈韫珠的气势骇到,禁不住后退半步,仿佛从她身上看见了裴淮的影子。
“本宫要做什么,自无需告知于你。倒是你有何资格调动禁军?围住本宫又是意欲何为?”
杨嘉因强自镇定下来,与沈韫珠周旋,试图拖到援兵赶到。
殊不知她焦急等待的南梁盟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韫珠如何不知杨嘉因在等什么,此刻也懒得再同杨嘉因废话,于是冷声下令道:
“来人,将宜妃押入昭仁殿,等候皇上回宫发落。”
见羽林卫当真要冲上前,杨嘉因连忙厉声喝止道:
“放肆!”
“本宫是皇妃,尔等安敢对本宫无礼!”
杨嘉因呼吸微促,狠狠瞪了眼围上前的众人。皇妃的气势摆在这里,倒当真要将众人喝退似的。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沈韫珠忽然开口,冷冷地嘲弄道:
“皇妃?”
沈韫珠本不欲在裴淮回宫之前处置杨嘉因,可杨嘉因偏要负隅顽抗,那便怨不得她了。
沈韫珠向后招了招手,画柳立马快步走到沈韫珠身边,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怀中的锦盒。
只见那锦盒之中,赫然盛着一方白玉印玺。
沈韫珠侧身将印玺捧出,只见那印为整块羊脂玉雕琢而成。拿起时,还可见底下刻着的“皇后之玺”四个篆字。
认出此物正是本朝凤印,众人心底惧是一惊。
自从裴淮即位,皇后之位便一直空悬。任谁也不曾料到,这枚数年无主的凤印,此刻竟会出现在娴妃手中!
“这回本宫可有资格处置你了?”
沈韫珠目光落在杨嘉因身上,命道:
“宜妃伙同杨家谋逆,即刻废为庶人,拿下。”
这一次,羽林卫再无顾忌。随着沈韫珠一声令下,顿时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将杨嘉因和余下的几名宫女尽数擒住。
“你们……你们放肆!”
杨嘉因拼命挣扎着,却终究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下众人皆被羽林卫制在原地。
见杨嘉因已无反抗之力,沈韫珠摆手吩咐道:
“押下去。”
待羽林卫将宜妃等人带走,沈韫珠回眸瞧见一团糟的御书房,不由轻叹一声,扶着腰蹲身去捡地上的折子。
“娘娘,您可真是菩萨下凡,救奴才于水火啊!”
姜德兴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颤抖。
沈韫珠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转眸看去,只见姜德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正朝着自己不住地磕头。
“姜总管快快请起。”
沈韫珠被姜德兴那三个响头磕得心头一震,连忙开口请他起身。
姜德兴颤巍巍地抹了抹眼泪,却见沈韫珠久久蹲在地上不起来。
姜德兴定睛一看,发现沈韫珠竟是在捡拾散落一地的折子。
“哎哟,娴妃娘娘!”
姜德兴见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劝阻道:
“您如今可是怀着龙嗣,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呢?快去偏殿歇着,这里让奴才们来收拾就是了。”
说着,姜德兴又转头呵斥那些愣在原地的御前宫女: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娘娘扶到偏殿去?若是磕了碰了,可仔细你们的皮!”
沈韫珠拗不过姜德兴,只得在宫女们的拥簇下,缓缓走向东偏殿。
行至一半,沈韫珠忽然停下脚步,望向西侧的昭仁殿,心中还有些疑惑未解。
“画柳,扶本宫去昭仁殿。”沈韫珠沉吟片刻,吩咐道。
画柳担忧地看了沈韫珠一眼,轻声劝道:
“娘娘,您如今怀着身孕,不宜太过操劳。杨氏既已被擒,不如等皇上回来再处置。”
沈韫珠摇了摇头,低声道:
“有些事,只能现在去弄清楚。”-
昭仁殿里,杨嘉因发髻散落地跪坐在地,手脚皆被捆住,几缕青丝凌乱地贴在惨白的面上。
见沈韫珠走进来,杨嘉因微微一愣,随即怒道: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本宫没那么无聊,不过是有些事想向你问清楚。”
沈韫珠走到软榻边落座,方才站久了,此刻确实觉着腿根发酸。
“你想问什么?”杨嘉因抬起头,目光阴冷地盯着沈韫珠。
沈韫珠平静地回望杨嘉因,淡淡道:
“本宫只是不明白,你们杨家为何如此疯狂?”
不知这话哪里刺到了杨嘉因,只见她忽然双目赤红,恨声喊道:
“杨家?我不姓杨!我姓元!”
元?
脑海中仿佛有道灵光闪过,沈韫珠骤然意识到这个“元”字,正是西岐皇族的姓氏。
怪不得……
怪不得杨嘉因,不,是元嘉因,会如此不择手段地想要颠覆大周江山。
沈韫珠忽而有些怜悯地望向元嘉因,不由叹道:
“如今大周社稷稳固,岐地百姓安生度日,富足和乐,你们又何苦非要搅弄风云?”
元嘉因瞪着沈韫珠,愤然嘶吼道:
“少在那儿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亡国灭族之恨,你又如何会懂!”
沈韫珠闻言,不禁垂下眼睫,幽幽反问道:
“你又怎知我不懂?”
殊不知一门之隔的殿外,裴淮正欲推门的手,忽然顿在半空。
裴淮听着沈韫珠的话,凤眸中顿时划过晦暗,撑在门框上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最终,裴淮还是没有推门进去,也没有继续留在殿外听墙角,只转头先赶往主殿更衣去了。
“那你可曾想过,你们这样做,会害死多少无辜的百姓?”沈韫珠语调低沉地问道。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元嘉因毫不犹豫地回答,继而目露疯狂地道:
“只要能报仇,就算血流成河,我也在所不惜!”
“可天下不是你元家的,也不是他萧家、裴家的。天下,是黎民百姓的天下。”
沈韫珠扶着炕桌站起身,嗓音轻缓,却掷地有声:
“难道仅为一己私利,便可置天下百姓于不顾,视众生万物为刍狗吗?”
元嘉因流泪不止,不由浑身发抖,崩溃地朝沈韫珠大喊道:
“这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你知道什么!”
沈韫珠无法苟同杨嘉因的想法,此时却忽然间觉得,自己也没道理去指责她什么。
“元嘉因——”
沈韫珠深深叹了口气,最后唯有说道:
“愿你来世修得嘉因。”-
沈韫珠心事重重地走出昭仁殿,却听闻裴淮已经回到宫中。
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喜色,沈韫珠只觉心跳得厉害,几乎是小跑着往主殿奔去。
远远地便瞧见一抹玄色身影从主殿中步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梦中人。
“皇上!”
沈韫珠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裴淮也瞧见了沈韫珠,骇得连忙迎上前去,一把扶住女子,语气温柔地教训道:
“跑什么?仔细摔着。”
说罢,裴淮揽着沈韫珠的腰肢,带着她往殿内走去。
沈韫珠同裴淮坐在榻边,顺势依偎进他怀中,满心愉悦地闭上双眼。仿佛倦鸟归巢,终于找到了归宿。
好半晌,沈韫珠突然想起什么,不由低声问道:
“杨太傅他……”
裴淮虚拥着沈韫珠,闻言神情仿佛有一瞬间的落寞,默默道:
“死了。”
裴淮忽而俯身将头埋在沈韫珠的颈窝,闷声问道:
“珠珠不会离开朕的,对吗?”
沈韫珠知道裴淮此刻心中定然不好受,忙抬手回抱住裴淮,柔声道:
“只要您不赶妾身走,妾身便会一直陪着您的。”
裴淮身子明显一僵,想起方才在殿外听到的话,眼底骤然漫起复杂神色。
沈韫珠能感受到裴淮胸膛起伏,一下又一下,强烈而急促,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第64章 四妃之首
裴淮该不会是哭了罢?
沈韫珠吓了一跳, 心道莫非杨太傅的死,对裴淮打击这么大?
殊不知裴淮满心都在琢磨,方才沈韫珠为何要应元嘉因的话?
他是亡过她的国, 还是灭过她的家?
裴淮急得直皱眉,却仍是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造了这种孽。
而沈韫珠心中只惦记着赶紧岔开话儿, 免得再提起这些伤感之事。
借着夜色,沈韫珠挑开衣带, 拉裴淮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 含笑说道:
“皇上, 孩儿近来长得很快呢。您瞧妾身的肚子,是不是比您离宫前挺了不少?”
“朕方才便瞧见了, 只是还没顾得上问这小家伙儿。”
裴淮回过神来,连忙垂眸笑了笑。一手绕到身后扶着沈韫珠的腰, 另一只手轻轻贴上去碰了碰孩子。
裴淮怕压着沈韫珠肚子,便替她拢好衣襟,改为从背后抱住沈韫珠。
大掌自然地抚上沈韫珠的小腹, 裴淮柔声问:
“孩子最近还乖吗?”
这个极具保护意味的姿态, 奇妙般安抚了沈韫珠自离别以来的思念和担忧。
沈韫珠唇角带笑,轻声回道:
“很乖。”
裴淮低头啄了下沈韫珠面颊,忽然好奇地问道:
“那它什么时候才会动?”
“御医说妾身是头胎,孩儿会动得晚些, 应该还要再过月余。”
沈韫珠眨了眨眼, 算着月份回答道。
再过月余, 那便许是要到七月底、八月初了。
想到这儿, 裴淮暗下决定道:
“今岁的秋猎便不办了, 朕陪你在宫中安生养胎。”
沈韫珠出身将门世家,自然知晓皇家秋猎不仅是为了骑射散心, 更要紧的是演练兵事、笼络武官臣属。
“御医说妾身这胎怀相极好,应当不妨事。”
沈韫珠不禁蹙眉劝道:
“况且去岁生了水患就没办成,怎好因为妾身的缘故又耽搁一年?”
思及沈韫珠两年都没去成,裴淮只当她是想去围场转转,便琢磨道:
“这孩子约莫是要在腊月里降生,到时再等你养养身子……”
“那便来年三四月时办场春狩,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沈韫珠一想,觉得这主意倒还不错,便轻轻颔首应下,片刻后,又道:
“皇上今晚要留下来陪妾身吗?”
裴淮失笑,见沈韫珠是倦了,便一面替沈韫珠铺床,一面扬眉问道:
“珠珠这是说的哪里话?朕不陪珠珠还能去哪儿?”
“妾身只是怕夜里打扰皇上歇息。”
沈韫珠抱着肚子跪坐在榻里,等着男人用薄衾裹住她。
“皇上。”
沈韫珠忽然有些难为情,悄声问道:
“您……您要妾身服侍吗?”
裴淮站在榻前愣了一下,不由垂眸看向沈韫珠,见她羞臊地别开眼,这才确信自个儿没领会错意思。
“御医说妾身近来可以侍奉,等入冬后就不行了。”沈韫珠嗫嚅道。
裴淮也问过御医,知道这事儿虽可以做,却是尽量能免则免。
“不成,朕怕伤着咱们的小公主。”裴淮立马摇头,断然拒绝道。
见裴淮尚不愿接受自个儿怀的是男胎,沈韫珠默默提醒道:
“……御医说,妾身这胎多半是皇子。”
“都还没生出来,这谁能说得准?万一就是闺女呢。”裴淮偏不信邪地说道。
沈韫珠无奈轻笑,只能随他去了。
当两人静静躺下后,裴淮忽然想到,沈韫珠主动提这个,该不会是沈韫珠想他了罢?
裴淮不禁拢着女子双肩,欲言又止地问道:
“珠珠……你是想要吗?”
裴淮寻思着若沈韫珠想要,他倒可以用别的法子伺候沈韫珠,总不能让这女子不痛快地忍着。
“不是!”
沈韫珠闻言,“噌”地一下脸色通红,慌不择路地说出了真心话:
“妾身只是不想让您去找旁人。”
裴淮哭笑不得,忍不住在女子后颈处轻咬了一口。
“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找旁人了?”
若不是母后叮嘱过,女儿家在孕中心思重,让他千万小心陪着,裴淮简直要被这没来由的疑神疑鬼气个好歹。
“朕只要珠珠。”裴淮坚定地表明道。
沈韫珠被哄得开心,不由悄悄抿唇轻笑,乖乖靠在裴淮怀中,准备安然入眠。
然而果真是因为怀了孩子的缘故,沈韫珠一到后半夜就会觉得腹中空空。不起来吃些东西,便怎么也睡不着觉。
裴淮察觉到沈韫珠似乎辗转难眠,心里一紧,赶忙询问道:
“珠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见裴淮神情紧张,沈韫珠忙不好意思地道:
“妾身无事,只是夜里有些饿了。”
早在半个月前,沈韫珠便添了这夜里要吃些东西垫垫的习惯。
重华宫的宫人已经知道要随时备上吃食,此刻听说沈韫珠饿了,立马就去膳房里端来了温热的点心和滋补粥。
裴淮坐在榻边,亲自服侍沈韫珠喝了小半碗粥,又掰开点心喂了她两块。
直到沈韫珠说饱了,裴淮这才叫上夜的宫人进来将东西撤下去。
见裴淮面带倦容,沈韫珠知道裴淮在外面远比她累上许多,不由愧疚地道:
“妾身对不住您……”
裴淮轻轻将食指点在沈韫珠唇上,问道:
“这些日子你都是这么过来的?”
看见沈韫珠有些躲闪的目光,裴淮眼中尽是疼惜。
“是朕混账,将你一个人留在宫里,苦了你了。”
许是夜深人静之时更加多愁善感些。听罢裴淮的话,沈韫珠声音中倏然染了几分哽咽,埋怨道:
“您干嘛总是这样?妾身从前都没这么娇气的,全让您宠惯坏了。”
裴淮听着沈韫珠的哭声何尝不心如刀绞,却并没有制止,只是轻柔地抚着沈韫珠的背,叫她痛快地发泄出来。
沈韫珠哭着哭着却猛然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得担心会不会惹裴淮心烦。
沈韫珠攥紧了裴淮的衣襟又松开,红着眼眶怯怯地离开了裴淮的怀抱。
见沈韫珠小心翼翼的模样,裴淮更是不知道怎么疼她才好。
连忙温柔地圈住沈韫珠,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哄道:
“都是朕不好。朕答应你就生这一个,往后咱们再不要了。”
沈韫珠忍不住破涕为笑道:“您不说这是个公主吗?”
“那就让她做皇太女。”
裴淮想也不想地答道,反正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他的珠珠-
次日醒来后,沈韫珠抱着被子坐在榻上。
昨晚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沈韫珠简直羞愤欲死。
不由得暗骂自个儿昨晚在发什么癔症,怎么能这么矫情,莫非真是怀个孩子怀傻了不成?
裴淮一进门就瞧见沈韫珠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由得逗她道:
“是谁大晌午的,就惹我家贵妃娘娘不痛快了?”
沈韫珠抬眸见裴淮回来,也顾不上犯愁寻思别的,只喜笑颜开地唤道:
“皇上。”
裴淮只觉心都被这女子叫酥了半边儿,连忙上前托住她身子,关怀道:
“昨儿可睡得安稳?”
沈韫珠轻轻点头,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淮方才的话,不禁重复道:
“贵妃娘娘?”
“此番辛苦娘娘守住宫中,自然该有封赏才是。如今宫里清净下来,也不会劳动娘娘操心什么。”裴淮笑道。
沈韫珠垂下眼帘,暗自思忖昨夜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会令南梁察觉到自己不对劲。
如今她既已决意要帮衬裴淮,那便先不能同南梁撕破脸,继续探听消息方为上策。
想到此处,沈韫珠抬起头,语气诚恳地说道:
“皇上,昨夜禁中之事,还请皇上吩咐羽林卫守口如瓶,妾身不想张扬出去。”
裴淮虽不甚明白沈韫珠的顾虑,却也没什么不能依她的,只道:
“好,朕会吩咐下去。”
见裴淮没有刨根问底,沈韫珠心下松了一口气。
裴淮见沈韫珠神色稍缓,便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朕先去换身衣裳,等会儿过来陪你用膳。”
沈韫珠乖巧地应了一声,眼巴巴地望着裴淮离去。
待裴淮走后,青婵端着茶水走进来,见沈韫珠仍恋恋不舍似的,不由掩唇笑道:
“怪不得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呢,娘娘瞧着像是掉进了蜜糖罐儿里似的。”
沈韫珠被青婵说中心事,脸上顿时浮起一抹羞赧的红晕。
悄悄挪了挪身子去照铜镜,果然瞧见镜中的自己容光焕发,眼角眉梢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是外头有什么事吗?”
沈韫珠正了正神色,轻声问道。
青婵也收起脸上的笑意,打量了眼屋外没人,这才近前回道:
“回娘娘的话,唐遥已经毒发身亡。”
沈韫珠神色平静,只关心道:
“他死前没能传出消息罢?”
“奴婢日夜派人守着,绝不会走漏风声。”
青婵肯定地回答,又道: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给南梁回信时只道是皇上早有防备,咱们同西岐都遭了暗算。最终虽惊险脱身,无奈唐遥却被擒住,为免暴露,只能让他自尽了。”
青婵办事周全,沈韫珠放心地点点头,又叮嘱道:
“苏家那边也盯着些,别让他们察觉到咱们已经转投大周了。”
沈韫珠靠在引枕上,盘算着日后总有一日要兵戎相见,得寻个机会将外祖家悄悄接出金陵才是。
“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们,可别在心里憋着犯愁。”
见沈韫珠又像是在劳神多思,青婵不由劝道:
“奴婢听说,若女子怀身时经常忧愁,生下的孩儿会总皱着眉头呢。”
沈韫珠被唬住,连忙松开眉心,问道:
“真的?”
“奴婢听老人们都是这么说的。”
青婵煞有介事地点头。
“那你可得时常提醒着我些。”
沈韫珠摸了摸肚子,心有余悸地想着,她可不想孩子生下来就是个哭丧脸儿。
第65章 生产前夕
转眼间, 盛夏转凉,漫长的暑气被几场秋雨冲刷得一干二净。
待到时过深秋,沈韫珠已怀胎七月有余, 身子也日渐沉重起来。
按着宫里的惯例,后妃有孕八个月后, 便会有接生嬷嬷和御医在宫中上夜守喜。
这日歇过晌,沈韫珠靠坐在贵妃榻上, 瞧着画柳引进来四个接生嬷嬷。
嬷嬷们都是秦婉烟帮着挑来的, 听说皆是经验老道, 稳妥可靠之人。
“奴婢等叩见贵妃娘娘。”
只见那四名嬷嬷衣着齐整,面容和善, 沈韫珠暗自满意,温声道:
“免礼。”
“多谢贵妃娘娘。”
众人规规矩矩地起身, 垂手立在殿中。
“奴婢瞧贵妃娘娘这肚子尖尖的,十有八九是个小皇子呢。”
最前头的嬷嬷笑呵呵地说道,语气听上去便觉着喜庆。
沈韫珠浅笑应声, 心里却不禁暗笑道:这话可不能叫裴淮听去。
指尖轻轻点过面前备下的赏封, 沈韫珠命画柳取下去分给众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嬷嬷们都是宫里侍奉多年的老人儿了,本宫自是信得过诸位。打今儿起,便要劳烦嬷嬷们上夜守喜。待本宫平安生产后, 皇上和本宫另有重赏。”
“贵妃言重了, 这都是奴婢们分内之事。”
几个嬷嬷得了赏, 连忙躬身谢恩。
沈韫珠又转头吩咐青婵道:
“眼看着快要入冬了, 待会儿去库房里取几匹上好的锦缎来, 给嬷嬷们裁几身新衣裳。”
“奴婢谢过贵妃。”
众人闻言皆是一喜,早便听闻贵妃娘娘出手阔绰, 赏钱大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方才从重华宫一路走进来,饶是见惯了宫中富贵的嬷嬷们都不由暗自称奇。
单看重华宫的陈设布置费了多少心思,便知皇上有多宠爱娴贵妃。这皇嗣托生在贵妃肚里,日后定是贵不可言。
沈韫珠又提点了诸人几句,便摆手道:
“青婵,请嬷嬷们去房里歇着罢。”
“是。”青婵福身应下,亲自将接生嬷嬷们送了出去。
见众人离去,沈韫珠这才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腰,低声抱怨道:
“这怀胎十月,可当真是难熬。”
画柳见沈韫珠这副模样,连忙上前替她捏肩捶腿,笑着宽慰道:
“娘娘且再忍忍,顶多还有两个月,您就能瞧见小主子了。”
沈韫珠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眸中不由浮现出几分柔和,她也很期待和这小家伙见面呢。
按了一会儿后,画柳轻声提醒:
“娘娘,您又该起来走走了。”
“这身子一日重似一日,哪还有心思走动。”
沈韫珠侧身倚在贵妃榻上,懒懒地应声。
画柳忙劝道:“御医说您如今月份大了,更该多活动活动,到了生产那日才能更顺当些。”
为免胎儿过大,使得贵妃生产艰辛,御医们可谓是使出了浑身本事,替沈韫珠调理身子。
御膳房送来的吃食更是万般精细,甚至每日的膳食单子,都要递到御前由裴淮亲自过目。
沈韫珠身上犯懒,午膳前又刚被裴淮拉去御花园转过。
听得画柳又要扶自己起来走动,沈韫珠悄悄眯起眼来假寐,怎么都不肯理人了。
画柳不由暗叹一声,心道娘娘这性子一上来,还是得指望着皇上来治-
睨了眼外头暗下来的天色,裴淮挥手将大臣们打发走,只道此事明日早朝再议。
待人走后,裴淮急匆匆地赶回重华宫,在外间褪去一身寒气,这才掀开厚重的帘子走进内殿。
刚一进门,便隔着珠帘瞧见沈韫珠身披腰襦,正由画柳扶着在殿内缓缓踱步,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嗔怪道:
“你一个,青婵一个,近来都愈发爱唠叨。依本宫看,你们也都快赶上那位了。”
话音刚落,便听“那位”朗声笑道:
“贵妃娘娘又在念叨朕什么呢?”
沈韫珠转头看见裴淮进来,不由得赧然地抿了抿唇,暗道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
气笑归气笑,裴淮还是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从画柳手中接过沈韫珠。
画柳见状,立马带着宫女们退下,将内殿留给他二人。
“孩子下午可闹你了?”裴淮关切地问道。
“晌午皇上刚走,这小家伙便闹腾了一会儿。后来许是折腾累了,这会子倒是安静得很。”
裴淮扶着沈韫珠去榻边坐下,替她揉捏着酸胀的小腿。
“冬日天寒,珠珠可想去汤泉行宫安胎?”
沈韫珠若去行宫养胎,裴淮必然也要跟过去同住。
上回去时正赶上年节里封印,如今离年关尚还远着呢,在那边处理政事定是不便。
“还是不必折腾了。”
沈韫珠垂眸看着裴淮,轻声细语地道:
“重华宫的地龙烧得旺,况且妾身怀着孩子,倒也没有平素怕冷。”
裴淮掀眼一扫,看出沈韫珠在顾虑什么,不禁又多叮嘱了几句:
“觉着冷便同朕说,不用操心朕累不累的,最辛苦的是你才对。”
沈韫珠心里一片柔软,轻轻颔首,搭上裴淮的手臂。
“您也上来躺会儿罢,妾身腿不酸了。”
因着殿中暖和,银盆里的水尚还温热,裴淮便顺道净了手才上来。
替沈韫珠将寝衣解开后,裴淮抬手往柜中一摸,拿出了太医院特意调配的脂膏。
裴淮取了些脂膏在掌心里,合掌焐热,细细搓开,这才涂抹在沈韫珠腹上,动作轻缓地替她按揉。
自打从宫外回来后,裴淮便接过了这个差事,免得孩儿长得太快,会将女子的肚皮撑出纹路。
沈韫珠瞧着裴淮专注的神情,只觉他日后应当会是个好父亲。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父皇的触碰,原本安静的小家伙忽然在沈韫珠腹中动了一下。
掌心下忽然传来轻微的力道,裴淮手一顿,随即惊喜地笑道:
“珠珠,孩儿又动了。”
见裴淮兴致勃勃地跟孩子互动,沈韫珠揉着腰,唇边漾起温柔的笑意。
“孩儿知道您盼着见它呢。”
沈韫珠目光落在小腹上,低语道:
“御医估摸着产期在腊月里,却也不知这孩子会不会提前出来。”
怕晾的时间久了,沈韫珠会觉着冷。裴淮赶忙替沈韫珠将衣襟拢好,重新盖上锦被。
裴淮隔着被子,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隆起的弧度,神情严肃地道:
“你这小家伙,可不许折腾你娘亲。待到足月之后,再顺顺利利地出来才好。”
沈韫珠不禁莞尔,只觉得腹中孩儿仿佛也听懂了裴淮的话,又轻轻踢了她一下,似在回应。
沈韫珠忙轻抚了下小腹,安慰着闹腾的孩儿。
“皇上瞧着,倒像是比妾身这个做娘的更紧张。”沈韫珠不由笑道。
自打遇喜之后,沈韫珠只觉得身边人一个赛一个的如临大敌,稍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要大惊小怪。
青婵画柳她们便也罢了,裴淮也愈发跟个毛头小子似的手足无措,紧张兮兮。
好像她是什么纸人似的,手指头一戳便能被捅破。
“胡说。”
裴淮闻言轻咳一声,辩解道:
“朕这是关心你,哪有你说的那般夸张?”
裴淮嘴上虽这般说着,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自己确实是紧张得过了头。
眼看着沈韫珠腹中的龙胎渐渐长大,裴淮心头的焦虑也是与日俱增。
“皇上。”
沈韫珠碰了碰裴淮的手,柔声宽慰道:
“妾身和孩儿都不会有事的,您不必太过忧心。”
“朕……”
裴淮顿时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将沈韫珠的手握在掌心反复摩挲,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宣泄出来。
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随着沈韫珠产期将至,裴淮愈发变得寝食难安起来。沈韫珠看在眼里,不禁是又好笑又心酸-
冬月十二,随着一场细雪飘落,燕都也迎来了整年中最寒冷的时节。
今岁初雪虽落得比往常晚些,雪势却是格外盛大。
瑞雪兆丰年,众人都说这是吉祥的好意头。
沈韫珠怀着孩子不能出去玩闹,便时常拢着吉光裘站在廊下看雪。
冬月将尽,沈韫珠时不时地感到下腹传来紧坠感,如同腹中孩儿在下降一般。
到了夜里症状便会更明显些,偶尔还会伴随几丝隐痛,但稍稍换个姿势便能缓解不少。
御医和接生嬷嬷都来看过,皆道贵妃一切安好。至于贵妃身子不适,应当是因为生产在即。
裴淮闻知后更是忧心忡忡,恨不得日日夜夜守着沈韫珠才好。
冬月三十的夜里,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整座皇宫。
沈韫珠靠坐在榻上,垂眸咽着裴淮喂来的银耳莲子羹。
这银耳羹熬得软糯滑嫩,沈韫珠却进得不香,只觉着腹中一阵一阵地发紧,似乎比前几日都要强烈许多。
“可是又难受了?朕传御医进来看看?”裴淮端着瓷碗,轻声问道。
沈韫珠摇了摇头,刚想说自己无碍,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沈韫珠脸色微变,盖在被中的手向下触探,果然碰到了些许濡湿。
沈韫珠将指尖伸出锦被,只见上头赫然沾着淡淡的血丝。
沈韫珠闲暇时读了不少妇人生产的医书,见状知晓自己应是要生了,便镇定地告知裴淮道:
“皇上,妾身好像要发动了……”
裴淮瞬间慌了神,手中的瓷碗“啪”地一声摔落。银耳莲子羹也泼洒了一地,甚至溅到了裴淮手上,可他却浑然不觉。
“来人!快传御医!”
裴淮赫然起身,声音急促得几乎变了调,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沈韫珠强忍着下腹传来的阵阵坠痛,抬手拉住裴淮的衣袖,竟还能笑着安慰道:
“皇上莫慌,妾身没什么事,还不曾破水呢。”
第66章 母子平安
“贵妃怎么样了?里面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
裴淮在外面等得心急如焚, 见青婵出来端参汤,连忙拦住她问道。
昨夜沈韫珠见红后,接生嬷嬷们看过, 说还要再等上一阵才能临盆。
果然直到今儿个午后,沈韫珠才破水发动。裴淮本想继续留在殿中, 却被沈韫珠撵了出来。
沈韫珠说什么也不愿意让裴淮见她生产时的狼狈样子,裴淮拗不过她, 只得退到了门外等候。
可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痛苦的闷哼, 他在外头居然什么也听不见。
“皇上放心, 娘娘还好,只是一直咬着帕子才没出声儿。”
青婵语速极快地回禀, 而后福了福身,又匆匆端着参汤进去了。
宫女们在产室里进进出出, 手中端着一盆盆血水。
裴淮的心也随着那愈发深红的血水,一点一点地揪了起来。
裴淮从未如此焦灼不安过,仿佛每一息都比一年还要漫长。
宫人们早已将产室对面的暖阁收拾出来, 裴淮却绝无可能坐得住, 顶风冒雪地也要守在产室门外。
“皇上,您就放宽心罢。贵妃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诞下龙嗣的。”
姜德兴生怕裴淮沾染寒气再病倒了,忍不住开口劝他回暖阁歇着。
裴淮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双眼依旧盯着紧闭的房门, 一言不发。
太后在毓瑚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瞧见裴淮焦急万分的背影, 温声宽慰道:
“女子生产时最怕提前泄了力气, 贵妃能忍住不喊叫,这是好事儿。”
听见身后传来方太后的声音, 裴淮没法儿再继续不理会下去,转身行礼道:
“儿臣见过母后。”
秦婉烟也随着太后走上前来,在旁柔声附和道:
“皇上稍安勿躁,贵妃是头胎,应当会生得慢些,说不定要耗上一两日的工夫。您不如先回暖阁里等候罢?”
一两日?还要等上一两日?!
裴淮回头望去,满心焦躁,恨不得现在就破门而入,能以身相代沈韫珠的痛苦才好。
“暖阁的门敞着,你坐在里头,也能瞧见这边的动静。”
太后见裴淮固执地不愿走,于是说道:
“况且你站在廊下,身上是冷的。若贵妃诞下皇嗣,你反倒不能立刻进去探望。”
姜德兴守在一旁,听罢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还得是太后娘娘了解皇上,他怎么就没想到还能这么劝呢?
裴淮一心惦念着进去瞧沈韫珠,闻言果然神色松动,一步三回头地被众人簇拥着离开了产室门口。
鹅毛大雪静谧地飘落,仿佛在天地间织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雪帘。
裴淮盯着对面的屋子,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沈韫珠惨白的小脸儿,和那双总是盈满温柔的眸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裴淮心中的担忧丝毫未减,反倒愈演愈烈。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原来等待是如此煎熬,竟能令人痛不欲生-
产室里早已备好了生产所需的一应物事,门内摆满了炭盆,将整间屋子烘得暖融融的。
随着阵痛越来越密集,沈韫珠紧咬着帕子,双手死死抓扯着铺在身下的产褥。
“娘娘,您就按奴婢教您的,憋住一口气慢慢呼吸。”
冯嬷嬷一边安慰着沈韫珠,一边熟练地将手探入被中,检查着沈韫珠的情况。
“龙胎是正着的!贵妃别怕,只跟着奴婢的话用力就是……”
不知何时,沈韫珠只觉得口中的帕子被换成了参片。
接生嬷嬷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不停在她耳边打转。
沈韫珠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努力地听懂冯嬷嬷在说什么,深深调整呼吸。
跟着腹内传来的疼痛,一阵阵地用力。
青婵和画柳早已眼中含泪,却强忍着不敢大哭出声,生怕扰了沈韫珠的心神。
二人皆蹲跪在榻旁,一个紧紧握着沈韫珠的手,一个则不停地用浸了温水的帕子替她擦拭身体和面颊。
“龙胎这会子该是要出来了,娘娘您用力……用力……”
痛楚一波接着一波袭来,几乎要将沈韫珠淹没。
全赖她意志远胜常人坚定,此刻脑海中竟仍谨记着嬷嬷的叮嘱。
头晕眼花之际,沈韫珠只听到耳边有人激动地喊道:
“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沈韫珠哆嗦着眼皮,手指猛地攥紧被褥,拼尽全身力气,死命地向下用力。
忽然,沈韫珠只觉身下一空。
下一刻,终于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冯嬷嬷见状,立马接住孩子,抄起用火烤过的剪刀,干净利落地剪断了脐带。
“恭喜贵妃,是个小皇子!”
嬷嬷们抱着初生的婴儿,喜气洋洋地向沈韫珠道贺。
听到耳畔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沈韫珠费力睁开眼,艰难地张了张口,却是先安慰青婵和画柳道:
“别……别哭……”
沈韫珠想要扯出一抹笑容,却牵动了身下的痛楚,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先给沈韫珠看过一眼后,立马有人将小皇子抱到一旁,用温水拭去身上的血污和胎脂。
沈韫珠目光紧跟着宫人,心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裴淮的孩子。
“贵妃娘娘,您再坚持一会儿,胎衣还没出来呢。”
冯嬷嬷忽然出声,将沈韫珠的思绪拉回。
沈韫珠深吸一口气,照常用力,很快便将胎衣娩出,这回是当真觉着浑身轻松。
沈韫珠底子好,此刻竟也没痛晕过去。
缓了一会儿反倒觉得尚可,甚至还能偏头把参片吐到了地上。
“娘娘,您先别动,奴婢这就替您清理干净。”
冯嬷嬷也很少遇见这么顺利的头胎,忙接过帕子为沈韫珠清理身下的污秽,又转头吩咐道:
“快去向皇上和太后报喜,贵妃娘娘母子平安!”-
宫人满脸喜色,一路小跑至殿外报喜道:
“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娘娘!贵妃平安诞下小皇子!”
自打听到婴儿的啼哭声,裴淮便再也顾不得其他,连报喜的宫人说了什么都没理会。
裴淮猛然站起身,快步流星地冲向了产室。
踩进雪地里时,甚至都紧张到绊住了腿,禁不住脚下一个趔趄。
见皇上如此,众人都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外间炭盆烧得正旺,热浪扑面而来。裴淮仿若未觉,径直往里走去。
“皇上,您慢着些。产室血腥,您龙体要紧……”
守在外间的宫人们见状,连忙跟着劝阻。
裴淮却充耳不闻,直到内殿门口才堪堪停下脚步,将沾染了风雪的大氅解下,随手扔给身后的内侍。
姜德兴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半点没跟上去掺和着劝皇帝。
这事儿他熟啊,就眼下这情形,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皇上要进去看贵妃。
裴淮心急火燎地在炭盆旁站了片刻,待身上全然是热乎的,这才疾步迈进了内殿。
屏风后,沈韫珠面容透着疲惫憔悴,眼中却尚还清明。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冯嬷嬷,等她将襁褓中的婴孩抱来身侧。
忽然听见屏风外传来响动,沈韫珠抬眸看去,只见裴淮怔怔地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在苍白脸色的衬托下,女子那双眼眸仿佛更加黑亮,让人见了不由为之心颤。
四目相对,裴淮只觉腹热心煎,铺天盖地的痛楚中夹杂着无限酸涩和怜惜。
好半晌,裴淮才终于找回七魂六魄似的,放轻脚步走到榻边。
裴淮在沈韫珠身侧坐下,忽而俯身下来,虚虚地搂住她。
裴淮喉咙哽咽,低哑地唤道:
“珠珠……”
裴淮什么都没说,沈韫珠却已然明白他的心意。
沈韫珠扯动唇角,浅笑着安抚道:
“妾身没事了,皇上不必担心。”
沈韫珠的声音很轻,却莫名抚平了裴淮焦躁纷杂的心绪。
裴淮抚摸着沈韫珠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不禁心痛极了。
好半晌,裴淮才慢慢找回了声音,艰涩地问道:
“很疼罢?”
沈韫珠眸中也有水光闪动,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
“不疼了。”
“撒谎。”
裴淮看着沈韫珠虚弱的模样,心中不由一阵抽痛。这女子分明连动弹一下都不敢,却还强撑着说不疼。
“怎么还醒着?”
意识到沈韫珠竟还没合上眼,裴淮顿时慌了神,急忙自责地问道:
“朕是不是打扰你歇着了?”
“没有。妾身累是累,却也睡不着。”
沈韫珠很想抬手回拥住裴淮,却的确是疼得不愿动,只能轻声说道:
“妾身……还激动着呢。”
仿佛看着孩子能够顺当降生,沈韫珠便觉得一切疼痛疲惫都被冲淡了。
裴淮无比想将沈韫珠拥入怀中,好好安慰一番,可他根本不敢碰这女子半分,生怕平添了她的痛苦。
见沈韫珠又要开口,裴淮怕她劳神,忙心疼地制止道:
“你好生歇着,朕自己缓一会儿。”
沈韫珠轻叹一声,由着男人在她身旁暗自平复。
待察觉到裴淮情绪渐渐好转,沈韫珠终于顾得上看向一旁,低声唤道:
“冯嬷嬷,快将孩儿抱来,让皇上瞧瞧……”
却说冯嬷嬷抱着小皇子,在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垂着脑袋不敢朝榻边看去。
此时总算是听见贵妃开口,冯嬷嬷连忙小心翼翼地抱着小皇子过来,送到榻边给皇上和贵妃瞧瞧。
裴淮满心满眼都是沈韫珠,此时才发现殿中还有旁人。至于孩子,自然也是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听沈韫珠这么一提,裴淮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看过这孩子。
方才报喜的宫人仿佛是说了什么,但裴淮压根儿没听,此刻竟还连沈韫珠生的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是……公主吗?”
裴淮抿了抿唇,紧张得喉咙里直发紧。
“回皇上,是位小皇子。”
冯嬷嬷笑盈盈地答道。
裴淮皱了下眉头,掀开看了一眼,果真是个带把儿的!
见裴淮终于发现自己美梦落空,沈韫珠偏过头去,忍不住闷笑了几声。
裴淮虽盼女儿没盼成,但这到底是沈韫珠为他生的孩儿。
裴淮心里那点失落很快就被欢喜盖了过去,满眼爱意地低头打量着小皇子。
沈韫珠瞧了瞧,不禁挪开眼,又开始轻轻发笑。
“珠珠,你怎么了?”
裴淮抬头看向沈韫珠,不由疑惑地问道。
沈韫珠强忍住笑意,憋笑憋得嗓子都在发颤,压低声音说道:
“他模样儿怪丑的,您觉得呢?”
裴淮一愣,随即放肆地笑出声来,赞同地颔首道:
“朕方才就觉得了,只是没敢说。”
见沈韫珠先开口提了,俩人顿时都憋不住乐,看着小皇子笑话个不停。
小皇子刚出生,全身红彤彤皱巴巴的,头顶胎发稀疏,甚至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瞧着的确算不上好看。
仿佛知道爹娘在肆意嘲笑自己模样丑,小皇子嘴巴一瘪,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第67章 知我罪我
裴淮与沈韫珠初次为人父母, 哪里见过这阵仗,对视一眼后,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手足无措。
守在一旁的冯嬷嬷早就有些忍不住了, 见状连忙上前,将小皇子从他嘻嘻哈哈的爹娘身边抱走。
“皇上, 娘娘,小皇子许是饿了。奴婢这就抱下去, 让乳母过来喂奶。”
冯嬷嬷怀抱哭闹不止的小皇子, 无奈地笑着打圆场道。
仿佛意识到这样笑话自己的孩儿是有些过分, 裴淮轻咳一声,挥了挥手道:
“快去罢。”
待冯嬷嬷抱着孩子退下后, 沈韫珠和裴淮的目光再次交汇。
不知怎地,俩人突然又忍不住, 双双笑出声来。
沈韫珠身下还丝丝拉拉地疼,不敢笑得太厉害,只得抿唇忍着, 眼底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裴淮瞧着沈韫珠这副娇美模样, 只觉心口满胀得厉害,忍不住轻轻吻在她眉间-
小皇子只在母亲腹中折腾了一日多的光景,到底是没有拖到初二去,赶在了腊月初一的深夜降生。
裴淮问过沈韫珠同意后, 便用了之前取好的“玠”字当做小皇子的名。
哄沈韫珠睡下后, 裴淮迫不及待地回御书房下旨, 晋皇长子生母为皇贵妃。
并以迎接嫡长子降生之礼供奉太牢, 腊月初四兴蓬矢桑弧之仪, 负子射天地四方。
次日早朝时,裴淮仍旧喜不自胜, 直接宣布来年赋税减免,举国同庆,为皇贵妃和小皇子积福。
过了初生那几日后,小皇子皮子下的红色渐渐褪去。原本皱巴巴的小脸上,也依稀能瞧出几分像裴淮和沈韫珠的地方。
有这样一对儿爹娘在,孩子的模样儿自然跟丑沾不上边。沈韫珠见了愈发欢喜,但凡精神头好些,便要奶娘将孩子抱来,她自个儿搂在怀里稀罕。
沈韫珠仍在月子里,因着生产时失了不少血,此时比寻常人更怕冷些。
裴淮从外头走进时,正见沈韫珠披着遍地金袄儿,额上勒着白貂鼠卧兔儿御寒。
沈韫珠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眼波微动,抬眸轻声道:
“皇上回来了?”
“玠儿睡了?”裴淮同样压低声音问道。
“奶娘刚来喂过,小家伙吃饱就睡了。”
沈韫珠轻轻晃动着怀抱,眉眼间俱是温柔。
裴淮放轻脚步走近,俯身看着襁褓中睡得正香的小皇子。
只见裴玠的小嘴微微张着,脸蛋上还透着抹红润,不知是在做什么美梦。
目光落在沈韫珠仍泛白的脸上,裴淮心疼道:
“你身子还没好全,别累着自己。朕替你抱着,你歇一会儿罢。”
说着,裴淮便想伸手去将孩子接过来。
刚生下裴玠那一阵,裴淮和沈韫珠都不会抱孩子。只觉得孩儿小小软软的一团,生怕哪个不留意抱得不对,便要弄得他不舒服。
后来还是乳母过来教沈韫珠时,裴淮在旁边跟着学会的。
“妾身不累。”
沈韫珠连忙侧身避开,语气中带着几分娇嗔。她还没稀罕够呢,自然不肯撒手。
裴淮无奈地笑了笑,只能坐在绣墩儿上陪着沈韫珠。
沈韫珠拒绝了裴淮后,又不禁暗自后悔,心道也得让裴淮亲近亲近孩儿才是。
于是,沈韫珠抱着孩子往裴淮跟前凑了凑,两人一起垂眸打量着孩子的睡颜。
“像你。”裴淮凑到沈韫珠耳边,轻声说道。
“哪里像了?”
沈韫珠瞧了裴淮一眼,抿唇笑道:
“皇上是没瞧见玠儿醒着的时候,那眼睛跟您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裴淮没有反驳,只是伸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脸儿,夸赞孩儿娘亲道:
“像你更好看些。”
沈韫珠闻言不禁勾唇,丝毫不跟裴淮客套,满心欢喜地点点头。
裴淮失笑道:“珠珠怎么也不夸夸朕?”
沈韫珠睨了裴淮一眼,只得哄了这幼稚的男人两句,裴淮这才满意地安静下来。
想着沈韫珠也该有些饿了,画柳轻手蹑足地从外头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糯米粥。
“皇上,娘娘,这是御膳房新熬的甜粥。娘娘可要趁热尝尝?”
裴淮命画柳呈过来,抬手接过后,一勺一勺地喂给沈韫珠。
沈韫珠垂眸含下热粥,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喉咙流入腹中,身上顿时觉着舒坦不少。
可没吃几口,沈韫珠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小皇子。
一碗粥喝了一半,沈韫珠便摇头说不吃了。
“妾身饱了。”沈韫珠说着,又低头轻拍起怀中的孩子。
裴淮知道沈韫珠疼孩子,闻言也不勉强,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母子俩。
陪着爱妻幼子坐在这里,便觉此生足矣。
裴淮端起沈韫珠吃剩的半碗粥,一口一口地慢慢喝干净,目光却始终温柔地停在沈韫珠身上。
沈韫珠抬头瞧见这一幕,不由一愣。想起裴淮素来不喜甜食,沈韫珠便随口问道:
“皇上尝着这粥,不会觉得很甜吗?”
裴淮忽然轻笑一声,将碗递给画柳拿下去。
待屋里再没旁人,裴淮的目光落在沈韫珠胸前,悠悠道:
“还成,没珠珠甜。”
昨夜沈韫珠涨奶,疼得厉害,正是裴淮替她疏通的。
沈韫珠瞧见裴淮的目光后顿时羞恼,不禁面颊绯红,嗔怪地瞪了裴淮一眼。她不过好心问一句,竟招得裴淮这般调笑。
被瞪了的裴淮非但不收敛,反而还倾身过来偷香一口,吓得沈韫珠连忙遮住了孩子的脸。
裴淮见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餍足。
暖香氤氲,一室安谧。
小皇子仍在睡梦中,还轻轻砸巴了下小嘴,对他爹做的恶劣事儿浑然不觉-
待沈韫珠坐好月子,重华宫里也终于能迎接外客。
这日,秦婉烟携着昭宁公主前来探望。
彼时,沈韫珠正坐在软榻边上,逗弄着摇篮里的小皇子。
沈韫珠见了秦婉烟,差点儿要起身行礼,却见秦婉烟先福身道:
“皇贵妃安。”
沈韫珠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已是皇贵妃,又赶忙笑着起身迎接,请秦婉烟上座。
目光落在摇篮中的婴孩身上,秦婉烟满眼透着喜爱,温声笑道:
“小皇子果真生得极好。”
昭宁公主年幼,正是见什么都新奇的年纪,伸着小脑袋往摇篮里瞧,朝沈韫珠问道:
“娴娘娘,我可以摸摸他吗?”
“璎儿,弟弟还小,可不许乱碰。”秦婉烟轻轻拉住昭宁的手,柔声教导道。
昭宁公主闻言,只得乖乖地收回手,眼睛却依旧好奇地盯着摇篮里的小皇子。
沈韫珠见状,便吩咐奶娘将小皇子抱到昭宁公主面前,笑道:
“不妨事,昭宁好奇,便让她摸摸罢。”
秦婉烟点点头,叮嘱昭宁千万要当心一些。
昭宁公主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小皇子的脸颊。
小皇子忽然挥动起胳膊,竟朝着昭宁咯咯笑了起来。
趁着昭宁在和小皇子说话儿,秦婉烟也同沈韫珠聊了些昭宁小时候的趣事。
没过多久,等裴淮下朝回来,瞧见的正是这温馨融洽的一幕。
炕桌旁只能坐下两人,沈韫珠和秦婉烟都想起身让座,最后还是秦婉烟快了一步。
“妾身见过皇上。”
裴淮大步走来,也是将沈韫珠摁回去坐着,这才看向秦婉烟道:
“秦妃来了?”
“妾身听闻皇贵妃出月,特地带昭宁过来瞧瞧小皇子。”秦婉烟福身回道。
裴淮点点头,命人搬绣墩儿来请秦婉烟落座。
昭宁公主扑到裴淮身前,知道当着外人的面不能唤错,仍软声道:
“父皇。”
裴淮顿时眉笑眼开,摸了摸昭宁的头,真恨不得自己也能有个亲生女儿。
秦婉烟过来也有一会儿了,此时见裴淮前来陪伴沈韫珠,便想带着昭宁回去。
裴淮却忽然开口道:
“先不急,朕还有事同你讲。”
沈韫珠闻言,听出裴淮这是有正事要谈,便对身旁的乳母使了个眼色。
乳母会意,立马抱着小皇子退了下去。秦妃的宫人见状,也将昭宁公主领出内殿。
沈韫珠不知裴淮要说什么事,不禁开口询问道:
“妾身可要先下去?”
“坐着罢。”裴淮失笑道,“这里是重华宫,哪有把主人赶出去的道理?”
见裴淮还有心思顽笑,秦婉烟默默松了口气,想来应当不是什么要紧事。
待屋内只剩下三人,裴淮这才放下茶盏,看向秦婉烟道:
“之前珠珠身子不方便,有劳皇嫂替朕照应后宫。”
“皇上言重了。”
秦婉烟忙想起身行礼,却被裴淮挥止。
“眼下又没有外人在,皇嫂不必多礼。”
秦婉烟感激地说道:
“皇上替王爷平反,对妾身和昭宁恩重如山。妾身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又何足挂齿?妾身只盼着能有机会,替皇上和娘娘分忧一二。”
自从杨家倒台后,裴淮立马命人翻出当年永王旧案,且在三月前已替永王平冤昭雪。
“朕正想同皇嫂说起此事。”
裴淮说道:
“当日替皇兄平反之时,因着珠珠尚未生产,朕便没有送皇嫂和昭宁回王府。”
“如今珠珠已出了月子,朕想着是时候该择日册您为永王妃,并将昭宁归还皇兄膝下。”
“这如何使得?”
能为永王平反秦婉烟已经心满意足,从未指望过有朝一日,还能让昭宁认回永王之女的身份。
“此事若令世人知晓,恐怕会妄加揣测,于皇上圣名有碍……”秦婉烟蹙眉道。
裴淮虽是大义,但曾将寡嫂养在宫中,难免会被有心之人议论纷纷。
“虚名而已。”
裴淮摆了摆手,淡然笑道:
“知我罪我,但凭后世评说。”
秦婉烟赶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韫珠,却见沈韫珠只顾满眼欣赏地望着裴淮。
见沈韫珠明显是和裴淮一条心,秦婉烟别开眼,禁不住哽咽道:
“可妾身出身卑贱,又怎堪王妃之位?”
沈韫珠知道昭宁是永王之女后,也好奇过永王生前似乎没娶王妃。
后来还是裴淮告诉了沈韫珠,原来秦婉烟家道中落,竟是从秦楼楚馆中被永王搭救出来的。
因为身世的缘故,永王暂且无法迎娶秦婉烟为妻。但他二人已在私底下拜过天地,还请了当时是皇太子的裴淮观礼见证。
“在皇兄心里,您便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妃。原本等您生下昭宁,皇兄便打算舍弃一切带您走了。”
裴淮轻叹道:
“如今朕大权在握,既能替皇兄偿愿,又何不为之呢?”
见秦婉烟垂泪,沈韫珠也不由牵动了心肠,顿时眼眶湿润,颤声跟着劝道:
“皇嫂,您就听皇上的罢。”
最终,秦婉烟起身叩拜,泪落如雨。
第68章 围场春狩
出宫之事虽已商定, 但永王府荒废许久,还须些时日重新修葺。故而永王妃带昭宁公主离宫之日,便定在了三月底。
王爷之女本应改封为郡主, 可裴淮甚是喜爱这孩子,便仍保留了裴璎的公主封号。
沈韫珠提前与秦婉烟说好, 三月廿八那日,自己和裴淮都会来宫门口为她俩送行。
因着要等裴淮散朝, 秦婉烟母女便留在宫中用罢午膳, 方才准备动身回永王府。
午后日光铺洒在汉白玉阶上, 映照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秦婉烟同帝妃二人作别后,弯下腰拍拍昭宁的肩, 柔声说道:
“昭宁,快同皇叔和皇婶道别。”
裴璎乖乖点头, 按照母妃教过的礼节下拜,脆生生地说道:
“昭宁拜别皇叔、皇婶。”
“愿皇叔与皇婶平平安安,恩爱长久。”
听到这话从孩子嘴里说出来, 沈韫珠顿时有些羞怯, 忍不住轻轻捏着裴淮的衣袖,立刻被裴淮反手握住。
裴淮笑着扶起小丫头,说道:
“昭宁乖,日后常进宫来玩。”
“好!”
昭宁用力点了点头, 一双乌溜溜的杏眸里满是期待。
秦婉烟却是眼眶微红, 朝裴淮和沈韫珠福了福身, 道:
“皇上, 娘娘, 妾身告退。”
“皇嫂保重。”
沈韫珠微微颔首还礼,温声说道。
裴淮与沈韫珠并肩而立, 看着秦婉烟牵起昭宁的手走下台阶,又将昭宁抱上了马车。
待放下车帘后,马车缓缓驶离了皇宫。
沈韫珠目送她们离去,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才不舍地收回目光。
不知怎地,沈韫珠心头忽然泛起一阵难过,眼中也不由得湿润起来。
裴淮见状,忙将沈韫珠拉到身前,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低声安慰道:
“永王府又不远,日后你若是想见她们,再邀她们进宫来便是了。”
儿时与父王聚少离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沈韫珠难免有些触景生情。
此刻在裴淮面前,却也不能表露出来。
好在和煦的春风拂过脸颊,带来淡淡暖意。沈韫珠默默从伤感中抽离出来,浅笑着朝裴淮颔首。
见沈韫珠好些了,裴淮将沈韫珠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脊,柔声道:
“走罢,咱们也该回去了。”
沈韫珠轻轻“嗯”了一声,任由裴淮牵起她,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
静默了一会儿后,裴淮随口问道:
“珠珠下午做什么?可是要继续陪玠儿?”
沈韫珠抬头瞧了裴淮一眼,忽然想起这男人近来暗搓搓的抱怨,不由揶揄道:
“妾身陪着玠儿,可就又顾不得皇上了,皇上不如先回御书房?”
“怎么?这是要赶朕走?”
果然,裴淮掐了把女子的手心,十分不满地哼道:
“自打珠珠有了孩儿,朕连去重华宫坐坐都得看人脸色。”
沈韫珠娇俏地眨眨眼,故意说道:
“妾身哪敢啊?只是想着皇上政务繁忙,不敢过多耽搁您罢了。”
见裴淮憋气不悦,沈韫珠不禁掩唇轻笑,终于问道:
“不知皇上下午可否有空,陪妾身去箭亭跑马?”
眼下裴玠那小家伙还去不了箭亭,今儿个也必然是不可能带着他一起。
裴淮听闻又能和沈韫珠单独在一块儿亲近,立刻眉开眼笑,忙不迭地应道:
“自然可以。”
“朕瞧着珠珠的骑射功夫,近来大有长进。”
裴淮心中舒畅,夸赞沈韫珠的话更是信手拈来。
沈韫珠可不想又被裴淮盯着教,特意露了几分真功夫。
再说裴淮哪里是教人?分明是趁机偷香窃玉!
沈韫珠垂下眼睫,故作委屈地咕哝道:
“妾身特地跟女官大人们学过,省得皇上要说妾身蠢笨,嫌妾身在春狩上丢您的人。”
裴淮眉毛挑得老高,控诉沈韫珠道:
“成日里净会编排朕。”
“朕还当是自个儿教的好呢,原来同朕没什么干系,全是女官的功劳。”
裴淮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当即阴阳怪气地说道。
沈韫珠憋不住直笑,赶忙哄了裴淮两句,又转而问道:
“过几日春狩,咱们真的不带玠儿去围场吗?”
沈韫珠憋在宫里这么久,裴淮是想陪她出去散散心的。若带上玠儿,岂不是又跟在宫中似的?
“他才几个月大?还是莫要折腾了。”
裴淮生怕沈韫珠要带裴玠一起去,连忙劝说道:
“这次也就十几日的工夫,转眼咱们便回来了。”
“更何况母后也惦记着含饴弄孙呢,便让母后将玠儿带去长信宫照顾两日。皇贵妃放心,绝对不会委屈了您的孩儿。”
见裴淮如此说,沈韫珠倒也不再坚持,只因她也想换个地方同裴淮单独待待。
沈韫珠原本以为,自她遇喜后,裴淮早就憋得够呛。
可自从她出了月子,又觉得裴淮仿佛对那事儿没那么热衷。隔三差五拉着她时,也不像从前似的没完没了。
也不知是碍着宫中有孩子在,还是嫌她身段不如从前了?
沈韫珠咬了咬唇,她是没觉得自个儿怎地了,偏裴淮总是透着古怪。
骑射自然没什么好练的,甚至沈韫珠还得藏巧露拙才行。近来常去箭亭,不过是奔着去多跑两圈儿马而已-
四月初五,风和日暄,碧空如洗。
京郊围场彩旗招展,旌旗猎猎。文武百官伴驾随行,一派热闹景象。
前些年或因战事兴起,或因诸事耽搁,说起来这还是裴淮登基以来,头一回率众人来行围狩猎。
沈韫珠还从队伍中瞧见了聂钧,想来是裴淮铲除西岐势力后,萧廉在边关也消停了不少。
首日开弓射出第一箭后,裴淮惦念沈韫珠舟车劳顿,白日里只陪沈韫珠在草场跑跑马。
待夜幕降临,便拥着沈韫珠坐在熊熊篝火前,仰望着漫天星斗,时而亲昵耳语。
直到第三日,还是沈韫珠率先忍不住了,拉着裴淮要去林子里行猎。
好不容易出来围猎一趟,他这个做皇帝只顾着陪宠妃,传出去像什么话?
辰时刚过,沈韫珠便一身缟羽色胡服,外罩石榴红披风,身姿挺拔地骑在马背上。
一头乌发用缀着珍珠的红头须高高束起,瞧上去英姿飒爽。
裴淮见状不禁莞尔,慢悠悠地打马过来,笑眯眯说道:
“珠珠这身实在惹眼,瞧着跟小将军似的。”
沈韫珠轻咳一声,不欲顺着裴淮的话聊下去,便催促道:
“快走罢。”
若是裴淮一人便罢了,此时带着沈韫珠,裴淮还特意安排了侍卫随行。
东边圈起来的一片御林中,日光透过树叶罅隙,在地面洒下斑驳光影。
马蹄踩过草地,发出轻柔悦耳的沙沙声。
沈韫珠弯弓搭箭,瞄准了一头梅花鹿。待那鹿儿转头看来,沈韫珠却又有些不忍下手。
“这头鹿儿的眼神好生无辜,还是放它一条生路罢。”
沈韫珠放下弓箭,瞧向身旁的裴淮说道。
“珠珠心善,朕依你便是。”
裴淮轻声笑了笑,驾着马儿同沈韫珠的靠在一处,凑近低语道:
“待会儿朕猎了狐狸,今岁为你做身新狐裘可好?”
沈韫珠被男人温热的呼吸弄得耳根发痒,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谁稀罕您的狐裘,妾身宫里多的是。”
身后还跟着不少侍卫呢,沈韫珠害臊地一勒缰绳,又同裴淮分开些距离。
“驾!”
沈韫珠一夹马腹,率先朝前奔去。
裴淮见状,连忙策马跟上,故意不超过沈韫珠。只同她在林间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吁——”
忽然,裴淮脸色一变,猛地勒住缰绳。
“怎么了?”
沈韫珠不明所以地停下马,回身轻声问道。
裴淮没有回答,只是面色凝重地行至沈韫珠身侧,无声地朝她伸出手。
见状,沈韫珠屏息凝神去听,果然也觉出前方不远处似是有人在埋伏。
沈韫珠忙将手递给裴淮,借力换到了裴淮的马上,与他共乘一骑。
裴淮调转马头,立刻欲朝西面撤走。
林中潜藏的刺客察觉他们想逃,顿时飞身来劫。
霎时间,只见数十名黑衣刺客手持利刃,杀气腾腾地朝这边冲杀过来。
“保护皇上和娘娘!”
见刺客穷追不舍,侍卫们纷纷拔刀,将裴淮和沈韫珠团团围在身后。
裴淮将沈韫珠护在怀里,沉声道:
“珠珠别怕。”
沈韫珠点点头,紧紧抓着裴淮的衣袖,转头暗自估量对方的实力。
这伙刺客来势汹汹,招招狠辣,光看武功路数倒像是江湖人士。
眼见随行的侍卫逐渐落于下风,裴淮安抚好沈韫珠,拔出腰间佩剑翻身下马。
裴淮剑气凌厉,每一招都直取敌人要害。可这群刺客前仆后继,悍不畏死。
裴淮因为要分心护着沈韫珠,没法儿近前破阵,只能看着外围的侍卫不断折损。
担心再这样下去,沈韫珠会被合围其中。裴淮当机立断抓来侍卫头领,急声命道:
“护送皇贵妃先走。”
沈韫珠惊诧地瞪圆了眼,下意识地朝裴淮喊道:
“妾身不走!”
“听话!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裴淮厉声喝道,扬鞭一甩,马驹立刻驮着沈韫珠冲了出去。
此番本就敌众我寡,裴淮还要分出大半侍卫来护送她。
沈韫珠伏在马背上颠簸,含泪回眸。
望着离她越来越远的裴淮,决心落定只在转瞬之间。
沈韫珠忽而熟练地挺起腰肢,猛地御马回身。
侍卫们措手不及,慌忙打马去追时,却发现根本追不上皇贵妃,皆被她遥遥甩在身后。
听到背后传来纷乱的马蹄声,裴淮警惕地回身望去。却不料就是这一眼,令他自此再难忘怀。
只见容姿绝艳的女子策马狂奔而来,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仿佛心底眼底只容得下他一人。
来到裴淮身侧后,沈韫珠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哪还有半分笨拙。
沈韫珠拾起长剑,手挽剑花,眼前寒光一闪,抬手便取了身前最近刺客的性命。
鲜红血珠溅挂在玉面上,非但难掩女子绝代风华,在这片肃杀战场上反而更添妖冶。纵使裴淮日日对着沈韫珠,也不免被这一幕晃了神。
见裴淮站在一旁不动,沈韫珠无奈唤道:
“皇上,您别愣着了!”
裴淮忙提剑与沈韫珠一同杀入阵中,越打下去却越是心凉。
裴淮意识到这女子方才杀人不是巧合,她会武功,而且绝对不低。这手剑法更是师从大家,都不是简单一句学来防身能解释的。
裴淮按下思绪,专心与沈韫珠并肩作战,联手将刺客逼得节节败退。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身旁的侍卫欣喜喊道:
“皇上,是聂将军带人来了!”
只见聂钧带着一队人马杀到,与裴淮等人前后夹击,瞬间逆转大局。
很快,聂钧带兵将刺客尽数擒下,跪地抱拳道:
“末将救驾来迟,还望皇上、娘娘恕罪!”
裴淮单手托起聂钧的手臂,嘉奖过后,又吩咐道:
“去套辆马车来,即刻起驾回宫。”
众人各自领命忙碌,此处便忽然静默了下来。
裴淮沉下呼吸,缓缓转身,抬眼望向轻轻发抖的沈韫珠,朝她要一个解释。
见沈韫珠忽然身形一动,裴淮眼疾手快地捞住她,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树后。
到了树后,沈韫珠再次屈膝跪倒。
这次裴淮虽然没拦,却也贴靠着树根撑膝坐下,招手让她近前来。
“说罢。”
裴淮眸中晦暗难明,似乎也有些难以张口。
沈韫珠膝行两步到裴淮身旁,反复喘息了几下,才泪眼盈盈地嗫嚅道:
“妾身是南梁细作。”
猜到沈韫珠身份有异是一回事,真听到她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裴淮眸中骤然凌厉,低斥道: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韫珠抿了抿唇,苦涩地道:
“皇上应该早就有所察觉了,不是吗?”
裴淮攥紧了拳头,颇有些自欺欺人地说道: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说。”
沈韫珠想过裴淮会怒斥她,甚至不愿再理她,可她却万万没想到裴淮会是此刻的反应。
瞧见裴淮绷紧的下颌,沈韫珠只觉心口闷闷地发疼。
“皇上,妾身不想再骗您了。”
沈韫珠眼眶酸得厉害,轻叹一声:
“妾身……”
裴淮忽然猛捶了下地面,从牙缝中挤出来两个字道:
“噤声。”
沈韫珠此时却偏不听话,生怕再晚便来不及了,连忙拉着裴淮的衣带,颤声问道:
“皇上,您能放妾身走吗?”
虽然知道裴淮攻下南梁后,萧氏父子必定难逃一死。
但如果可以,沈韫珠还是想亲手报完仇再上路。
裴淮闻言赫然抬头,凤眸中迅速漫起疯狂的猩红,以为沈韫珠是要抛夫弃子,当即咬牙斥道:
“你找死。”
裴淮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沈韫珠从地上拉起来,抄过散落的布条便捆住她的腕子,径直扔进聂钧刚派来的马车里。
裴淮翻身上马,勃然大怒道:
“回宫!”-
御驾一路疾驰到皇宫,姜德兴匆匆带人赶来宫门口接驾,却见裴淮脸色黑沉得厉害。
这怎么出去散心,倒惹了一肚子气回来?
姜德兴从裴淮手里接过马鞭,抻着脖子往马车那边望了望,试探着问道:
“皇贵妃……”
裴淮余怒未消,冷声喝道:
“送她回重华宫!”
姜德兴吓得一抖,连忙命人将沈韫珠扶下来,却见她腕上居然还被布条绑着。
哟,这是怎地了?皇上居然还跟皇贵妃动上手了?
正在姜德兴发愣之际,裴淮突然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走来。动作不甚温柔地将布条解下,随手扔在地上。
而后转身大步离去,半分都没理睬沈韫珠。
姜德兴连忙派人扶皇贵妃回宫,小跑着撵上裴淮,小心翼翼地问道:
“皇上,您因着什么同娘娘动这么大气啊?”
裴淮此刻心里都是乱糟糟的,如何能回答得了姜德兴,只狠狠地威胁道:
“差人告诉皇贵妃,教她老老实实地在宫里待着。若再敢写血书过来,她那双爪子就别想要了。”
“欸,是。”
姜德兴缩了缩脖子,连忙应声。
裴淮一撩衣摆,气汹汹地坐在龙椅里暗自平复,不料聂钧也一路跟来了御书房。
“何事?”
裴淮眼皮也没掀地问道。
沈韫珠真是送了他一份大礼,气得他现下根本没心思料理任何政事。
聂钧方才见皇贵妃迎敌时使的那手剑法着实惊艳,裴淮却反倒盛怒难遏。
猜着裴淮许是对此事毫不知情,聂钧便跟过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启禀皇上,末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皇贵妃的剑法有些眼熟,似乎很像一个人……”
裴淮凤眸一眯,猛然抬头问道:
“谁?”
聂钧也不十分确定,但此刻只得将心一横,拱手答道:
“已故南梁名将,镇北王沈铎。”
第69章 撩云拨雨
深夜, 重华宫中只燃着一盏孤灯,比之素日花簇锦攒,显然是冷寂许多。
有了上回这女子写血书的教训, 裴淮便是再怨气冲天,却也不敢将她独自晾着。待自觉心火散去几分, 裴淮便立马传话命重华宫接驾。
昏惨惨的灯火下,沈韫珠眉眼低垂地跪坐在地, 仿佛是在静候天威降下。
灯下观美人儿, 便是只有五分, 也能瞧出七分来,更何况这女子的姿容本就是十足十的出挑。
裴淮不疾不徐地从门口走进来, 只瞥了沈韫珠一眼,便觉她今夜虽是清艳动人, 怎么衣裳还半新不旧似的?
裴淮从玫瑰椅上顺来张锦垫,在经过沈韫珠身边时,随手丢在了她膝前。
锦垫落在地上掀起一阵微风, 拂动了沈韫珠披散在肩头的青丝。
裴淮见状, 心底不禁冷呵一声。
每回一将他惹急了,这女子就知道素服脱簪扮可怜样儿,却也不耽误她下次接着惹怒他。
见沈韫珠跪到了垫子上,裴淮这才缓缓开口道:
“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当真是好胆色啊——”
“沈郡主。”
连姓氏带封号都被点破, 裴淮无疑已经弄清了她究竟是谁。
沈韫珠心底最后一丝残念烟消云散, 不禁猛地打了个寒战。
裴淮转身落座, 垂眼俯视着沈韫珠, 声调没什么起伏地道:
“这般害怕,被朕说中了?”
沈韫珠心焦地咬了咬唇瓣, 立马被裴淮捏着下颌提起来,强迫她松开嘴。
“谁教你的,朕问话可以不回?”
裴淮眉头狠狠一皱,沉声呵斥。只觉一股火又窜了上来,气得他眼冒金星。
咬什么咬!仿佛让她张口承认,就是要逼死她似的。
沈韫珠颤抖着眼睫,竭力稳住声线,俯身叩首道:
“回皇上的话,妾身认罪。”
“认罪倒是挺痛快,不为自己辩解一二?”裴淮嗤道。
沈韫珠缓缓抬眼,却到底不曾仰面视君,只堪堪平视在裴淮腰间。
“妾身知道若此事败露,妾身便难逃一死。”
骗了裴淮这么久,沈韫珠也实在是不好受,只心下戚戚地说道:
“从前不得已欺瞒陛下,妾身已然愧疚难当。故而只要陛下问罪到妾身,妾身便决意不再有任何巧言诡辩。”
裴淮半晌没有接话,心里却是十分恼恨,再开口时声音中赫然带了几分冷意:
“你虽一口一个死罪,却没有半分将死的畏惧。”
“你是笃定了朕舍不得杀你,才这般有恃无恐?”
裴淮的语气太重了,沈韫珠登时被斥得周身一颤,怯声怯气地道:
“如果妾身说自己的确不惧死,陛下信吗?”
真是好一个不惧死!
裴淮“啪”地一拍炕桌,几乎想质问沈韫珠舍得下他便罢了,连她自己尚在襁褓的孩儿都不顾了吗?
沈韫珠扛着裴淮的威压,咬牙说完:
“妾身不惧死,只是觉得遗憾。”
裴淮眉心微动,只听沈韫珠接着道:
“妾身没有主动向陛下坦白,只是因为心存侥幸,希望陛下查不出妾身的身份。因为妾身的确——”
沈韫珠忽然抬眼,正对上裴淮审视的目光,语调悽婉地说道:
“舍不得陛下。”
望着沈韫珠那双凄楚可怜的眼眸,裴淮忽然想到,他曾见过许多次沈韫珠流泪的情状。
而沈韫珠的眼泪,也几乎每次都能哄得他心疼。
可这次,明明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沈韫珠却始终没有哭。
至少这句“舍不得他”听着还算顺耳,裴淮语气稍缓,并未对沈韫珠的剖白之语作出任何回应,而是淡淡发问道:
“朕只问你一句——”
“你对朕,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见沈韫珠立时就要张口,裴淮遽然打断道:
“如实答话!”
“再有欺瞒,可别怪朕心狠。”
裴淮瞪了沈韫珠一眼。
沈韫珠明白,裴淮应当是有所顾虑的。可真听到裴淮如此发问,沈韫珠心底还是忍不住隐隐作痛。
时至今日,裴淮还在怀疑她只是逢场作戏吗?
沈韫珠愕然睁大眸子,泪水忽然便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抖:
“自然是真心。”
裴淮转了转玉扳指,瞧见沈韫珠终于哭出声来,心道果真还是这副模样儿才对。
方才那是什么态度?跟抽了魂儿似的,都不愿意掉几颗泪珠子来骗骗他。
沉默半晌,裴淮忽而从袖中抽出把亮银匕首,“咚”地一声掷落在沈韫珠身前。
“事到如今,沈郡主是不是还欠朕一个解释?”
裴淮垂眼凝着沈韫珠,漆黑幽邃的凤眸里尽是汹涌暗潮。
刀鞘上蓝宝石的幽芒划过眼底,沈韫珠认出这是屏澜山庄那夜,她在裴淮面前拔出的那把匕首。
“你对朕动过杀念,是吗?”
裴淮默默问道,细听语气,还能察觉出几分幽怨。
如今裴淮终于可以确信,当夜他从沈韫珠身上感受到的就是杀气。
什么替他处理箭伤?怕不是这女子担心被他反杀,这才忽然间又后悔退缩了罢?
沈韫珠羞愧地垂下眼,吞吞吐吐地道:
“妾身曾误以为您是杀父仇人,所以才……”
得知是这个缘由,裴淮顿时气得直想笑,一瞬间想起了很多被他忽略的细枝末节。
回忆着沈韫珠的语气,裴淮气不愤地悄悄报复沈韫珠,几乎是问出了同样的话来吓唬她道:
“你可还有什么心愿吗?”
沈韫珠一时没听出来裴淮在学她,只当作是临终遗愿来回答。不禁深深吐息数次,才堪堪压下一腔余恨。
等再开口时,沈韫珠眸中泪光闪动,哑声道:
“待陛下灭梁之日,请陛下处死萧氏皇族,权当了却妾身多年夙愿。”
裴淮不咸不淡地应允一声:“可。”
“多谢陛下。”
沈韫珠自以为死到临头,登时万念俱灰地闭紧了双眸,颤声恳求道:
“妾身愿以死谢罪,还望陛下高抬贵手,饶过旁人性命。”
一滴清泪自女子眼尾滑落,好似美玉流光,教君恣意爱怜。
瞧见沈韫珠透红的眼尾,裴淮忽然间反应过来,一直萦绕心间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沈韫珠在储秀宫初见他那日,穿的仿佛就是这身衣裳。
“想一死了之?”
想通此处,裴淮蓦然轻笑,抬起指腹,蹭去女子杏腮边的泪珠。
微哑的嗓音里忽然间透出温柔缱绻的意味,却又隐隐含着股狼戾恣睢:
“那这些年来的轻怜重惜、殊恩厚渥,珠珠便不打算偿还朕了?”
一声“珠珠”唤出口,是教沈韫珠听得肝肠寸断。
见裴淮提起昔日的恩深爱重,沈韫珠双眼含泪,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无比憾然地说道:
“终究是妾身亏欠陛下良多,来生愿结草衔环,报答陛下恩情。”
“来生?”
裴淮被这话激得眼眶发红,忽而扣着手腕将沈韫珠拽起来,牢牢圈锁在怀中。
感受着掌下玉肤透凉,裴淮上移几寸,拢住女子指尖,咬音咂字地道:
“珠珠,来生可太久了,朕要你今世便还。”
下一瞬,裴淮充满掠夺的深吻,不由分说地落在沈韫珠唇间,赫然是一番纵情疯狂的宣泄,将炽烈爱意抖落得淋漓尽致。
裴淮强逼着沈韫珠睁开眼,去看清楚他究竟捧着怎样一颗心。
沈韫珠似被男人眼中的殷殷盛意灼伤,忽然一恸欲绝,强烈的悲痛与欢欣交替占据心头。
所有的欺瞒、背叛、愤怒、不甘、愧怍,至此只剩下一片烧死人的热望与眷爱。
“生了这样的模样身段,还不知道用美人计,给朕吹吹枕头风?”
眈着女子涟涟眼波,裴淮含糊不清地嗤笑道:
“没出息。”
“可您不是都厌倦妾身了吗?”
沈韫珠被吻得芳息未定,委屈地朝裴淮泣诉,像只红眼儿的兔子。
裴淮忍不住一愣,随后缓缓放开了沈韫珠。
扶着女子瘦削玉肩,裴淮扬眉瞧着她,好整以暇地问道:
“朕怎地又厌倦你了?说出来让朕听听。”
“您……您在那个时候……”
沈韫珠遮掩着羞红的面颊,含混地吐露出一句:
“不及之前折腾了。”
裴淮顿住想了想,才大致明白沈韫珠指的是什么,登时瞠目挢舌,噎得他是满心无奈。
他疼惜这女子生玠儿时遭罪,愈发克制自己,竭力要和风细雨地对她。
结果非但不讨好儿,反倒落了一通埋怨,敢情是嫌他太温吞?
“从前对郡主太温柔了,是朕的不是。”
裴淮捋着沈韫珠胸前垂落的青丝,眼中暗自翻腾着狠戾,却仍假惺惺地体贴道:
“郡主早说自个儿出身将门,喜欢烈着些的,朕自有另一种法子待您。”
“保管教您满意。”
裴淮在沈韫珠耳边低语道。
“妾身没有那个意思。”
沈韫珠慌乱想逃,立马被裴淮攥着手腕拉回来。
裴淮唇齿间泄出一声轻笑,语气危险地说道:
“好,那朕有。”
不知从何时开始,裴淮发现他每次一唤“沈郡主”,沈韫珠就会下意识地浑身紧绷,有时还会轻抖一下。
裴淮登时再也忍不住恶劣性子,贴在沈韫珠耳边,一会儿一个郡主,不嫌累似的。
“乖,郡主别乱动,朕方才可没许你动。”
“沈郡主前几日不是挺威风的?怎么这会儿就不成了。”
“郡主总捂着脸做什么?可别憋着了,朕心疼呢。”
“您别说了……”
沈韫珠的声音已抖得不成样子,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怎地。
不说便不说罢。
“那朕问你些别的。”
裴淮居高临下,语调微扬地审问道:
“前年萧廉潜入燕都,是来看你了吗?嗯?”
沈韫珠顿感紧张,立马又被裴淮抓个正着。
“您能不能别翻旧账了?”
沈韫珠欲哭无泪,冷汗砸在玉枕上。
“不能。”
裴淮凤眸暗得慑人,声音嘶哑而低沉地说道:
“沈韫珠,你欠朕的,朕会一点一点、分毫不差地讨回来。”
第70章 调风弄月
次日眼看都快晌午了, 任凭青婵和画柳怎么唤,沈韫珠都不肯让人进来服侍。
还是青婵派人去御前守着,等裴淮一忙完政事, 立马将他请回了重华宫。
裴淮一掀开帷帐,正巧对上沈韫珠那双潮润的桃花眸。
在女子哀怨的注视下, 裴淮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继而道:
“醒了?”
沈韫珠抱着锦衾坐在榻里, 也不起身, 只凄凄楚楚地哼唧道:
“请陛下安。”
裴淮坐在榻边, 大掌不老实地钻进锦被里去捉那双柔荑,摩挲着问道:
“怎么不许宫人进来?”
“您说呢?”
沈韫珠想瞪裴淮, 却因为自个儿理亏在先,又不敢瞪, 只能憋气地扭过脸儿去。
裴淮见状忍着笑意,面无惭色地诡辩道:
“朕送你的璎珞、软镯什么的,你不也照样戴得好好的?怎地这个就不行?”
沈韫珠恼羞成怒, “这哪里是能混为一谈的?”
“反正妾身不想要这个……”
沈韫珠灵机一动, 转而难受地蹙了蹙眉,可怜兮兮地抱怨道:
“凉。”
裴淮果然收起了嬉笑的神色,心里却是对沈韫珠的话将信将疑。明明是焐热了才戴上的,怎么可能冰着她?
裴淮一手制住沈韫珠双腕, 另一只手凑上去贴了贴。
掌心下触及一片温热, 裴淮登时扬眉, 莞尔道:
“又欺君?郡主这是债多不压身啊。”
“皇上许是觉着热, 但妾身觉着凉。”沈韫珠面不改色地说道。
裴淮也不同沈韫珠争辩什么凉热, 只端详着她,慢悠悠地说道:
“珠珠若继续这么胡搅蛮缠下去, 朕还可以送你些别的首饰。”
“比如那几只小银铃就不错,一动还会响呢,珠珠说是不是妙极?”
沈韫珠脸色一变,佯笑了两声,说道:
“还是不必了。”
“不必了?”
裴淮忽然板起脸,双手撑在榻上,将沈韫珠堵在墙角,沉声道:
“可朕还不曾处置郡主呢,郡主该不会觉得昨个儿就算抵罪了罢?”
沈韫珠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攥着锦被的手指微微缩紧,看上去很是不安。
裴淮不由得轻勾了下唇角,但很快隐下去,不疾不徐地开口:
“打今儿起,便罚你留在御前侍奉朕。”
沈韫珠不由得怔住,反复咂摸何为“留在御前侍奉”。
裴淮眯起凤眸,似是在回忆什么,语调迂缓轻佻地说道:
“朕隐约记得某人在血书上写了,说什么甘愿为婢侍奉来着?”
沈韫珠闻言讶然,不禁檀口微张,好半晌才默默问道:
“有没有人说过您很记仇?”
“知道朕记仇,就少惹朕生气。”裴淮起身哼道。
裴淮瞄了沈韫珠一眼,见她没什么抗拒的神色,顿时心中一喜,面上仍旧假正经地道:
“不过念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朕也不难为你。你来给朕做十日御前宫女,朕就当你抵过了。”
听到这儿,沈韫珠若还不知裴淮打量的是什么主意,那她真是枉做了这么久的宠妃。
沈韫珠简直语噎,当初裴淮就是放着明路子不走,非要接她去绛云馆私会。
如今他们的孩子都四五个月大了,没成想这男人还是本性难移,又要跟她唱什么皇帝和小宫女的戏码。
沈韫珠好歹是要脸的,尝试婉拒道:
“妾身还得照顾玠儿呢。”
裴淮闻言,顿时不满道:
“因着你们南梁派人来刺杀,朕好端端的春狩都被搅黄了。原本该分出来陪朕的日子,郡主不得补上?”
“朕不收郡主的息钱,已经够心善了罢。”
裴淮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心中仅存的那点对亲儿子的愧疚,也彻底消失不见。
沈韫珠闻言深吸一口气,她本还对那日刺杀之事心存疑虑,这下裴淮亲口给她解惑了。
萧廉!又是萧廉!
每次行事居然都不跟她提前知会一声,成天到晚由着性子胡来,最后还得靠她来平息裴淮的怒火。
沈韫珠闭了闭眼,无奈地点头认命道:
“说好了,就只有十日。”-
申时四刻,御书房。
守在门外的姜德兴远远便瞧见女子婀娜的身姿,都不必看清容貌,便知是皇贵妃到了,连忙轻手轻脚地掀起门帘请她进去。
“皇上等您半天了。”
姜德兴笑眯眯地躬身,心道真不愧是皇贵妃,转眼工夫便能把皇上哄得服服帖帖的。
瞧瞧昨儿个皇上气的,姜德兴差点儿要寻思着去长信宫搬救兵了。
沈韫珠身上酸软,根本不想动弹,无奈裴淮非要霸着她,只得午后捯饬了一番,直到此时才终于赶来御前。
果然一进书房,就被裴淮坏心眼儿地揶揄道:
“朕就没见过有你这么当值的。”
“妾身也没见过拿自个儿皇贵妃当宫女使唤的。”沈韫珠没好气儿地还击道。
裴淮瞧出沈韫珠神色忸怩,不禁勾了勾唇,扶着沈韫珠的腰将她搂到身前,明知故问地逗弄道:
“朕怎么瞧你走路,像是哪里不舒服似的?”
沈韫珠咬着唇不说话,嗔怪地白了裴淮一眼。
“还敢朝朕发脾气?”
裴淮将案上的折子归拢起来,抬指叩了叩面前的长案,挑眉命道:
“坐上来。”
沈韫珠悄悄抬眼看了看裴淮,见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只得磨磨蹭蹭地起身。双手一撑,坐在了裴淮对面的书案上。
“有没有偷偷取下来?”裴淮打量着沈韫珠,故意问道。
“没有!”
沈韫珠羞得耳根通红,裴淮却故作严肃地道:
“朕只是问你一句,你又在想什么呢?”
说着,裴淮不安分地要往上碰,沈韫珠简直要被欺负死了,立马按住了裴淮作乱的手。
“不让朕亲眼瞧见,朕怎知你有没有骗朕?”
裴淮冷笑一声,却没什么威慑力地凶道:
“忒惯着你了,自个儿松手。”
“……不要。”
沈韫珠怎么可能答应,立马忿忿地嘟囔,死活就是不撒手。
趁着拉扯之际,沈韫珠忽然计上心头,立马开口质问道:
“原来您的御前宫女,平常都是陪您做这些的?”
裴淮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得讪讪地收回手,这下倒是让沈韫珠拿住由头说嘴了。
“怪不得非要妾身给您当宫女儿,原来不知是想从妾身的身上,瞧见您哪个红颜知己的影儿呢?”沈韫珠哼道。
裴淮听得这话,心道再纵着她编排下去,还指不定成什么了,禁不住笑骂道:
“朕日日都去陪哪个小没良心的,你不清楚?”
沈韫珠睨了裴淮一眼,不依不饶地道:
“这话可说不清,妾身睡迷了之后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准您是自有偷香手段,窃玉机关呢。”*
“罢了,论起信口胡诌来,朕的确不如你。”裴淮无奈笑道。
沈韫珠闻言抿了抿唇,顿时沉默下来。
裴淮察觉不对,连忙将沈韫珠扶下桌案,搂在怀里亲了一口,轻声宽慰道:
“珠珠,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别多心。”
裴淮从来没想过故意要惹沈韫珠伤心,只因他看得出沈韫珠已经很内疚了。
明明昨夜已经同床共枕过,现下却仿佛还有疙瘩似的。裴淮暗自喟叹一声,心想有些话总得慢慢说开了才好。
正想到此处,姜德兴的低声请示拉回了裴淮的思绪:
“启禀皇上,御膳房已将晚膳送来,可要现在传膳?”
裴淮颔了颔首,转头见沈韫珠还有些魂不守舍,便掩唇轻咳了一声,唤道:
“珠珠?”
“啊,是。” 沈韫珠神思回笼,忙福身应下。
沈韫珠被裴淮牵着走到八仙桌旁,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落座,而是侍立在了裴淮身侧,抬手便欲取布菜用的羹匙。
裴淮忙按住沈韫珠的手,微微蹙眉道:
“不用你伺候。”
沈韫珠顺从地低下眉眼,只是神情有些落寞地后退了一步。
裴淮有些奇怪地看了沈韫珠一眼,解释道:
“朕的意思是让你坐下一同用膳。”
沈韫珠闻言一愣,待反应过来心里就像吃了蜜似的,卖乖道:
“皇上不是要妾身侍奉吗?怎么第一天就要饶过妾身。”
裴淮轻笑一声,睇着沈韫珠道:
“朕这是怕你等下吃了残羹冷炙又要闹起病来,你如今可是娇气得紧,动不动就要喊疼……”
“皇上!”沈韫珠连忙拦住裴淮,不许他再说下去。
裴淮用眼神点了点对面的椅子,好笑道:
“快坐下罢。”
裴淮只是想将沈韫珠带在身边,并无意当真让她侍奉,再说他又哪敢使唤这祖宗?
在一众山珍海味中,沈韫珠一眼便瞧见了那道花胶炖鹿筋。
沈韫珠仿佛鬼使神差般,默默舀了块鹿筋,放进裴淮面前的鎏金莲纹碗里。
裴淮目光复杂地扫了眼那块鹿筋,又抬眼望向神态自若的沈韫珠,不禁怀疑是不是自个儿想多了。
这女子还敢这样撩拨他?
谁料她还真敢。
“皇上您多用些,可别累倒了。”
沈韫珠小声嘟囔着,又犹犹豫豫地看向裴淮,好奇道:
“况且您还比妾身年长六岁,该不会哪天就……力不从心了罢?”
“娘娘放心,伺候您还是不在话下的。”
裴淮滚动了下喉结,不想同沈韫珠计较,哪知沈韫珠还要接着问道:
“真的吗?”
“小狐狸精,你不要命了?”
裴淮尽力维持着清醒,压着嗓子警告道。
谁知沈韫珠当真是不怕死,听了这话反而愈加热情了起来,朝着裴淮眨眼道:
“您今夜还能和昨晚似的吗?”
“能是能,但你可也得受住了。”
裴淮声音愈发沙哑,看着满桌子的佳肴,却突然想换些别的来尝尝。
“到如今还能让你这张小嘴喋喋不休,实在是为夫的错。”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