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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风云突变


    这日清晨, 天光熹微。


    沈韫珠慵懒地倚在软榻上,垂眸端起青花茶盏,思绪却飘向了前些日子与方岚的交谈。


    沈韫珠察觉此刻四下无人, 便轻唤了一声:


    “画柳。”


    “娘娘有何吩咐?”


    画柳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 匆匆上前问道。


    “去将青婵唤来,本宫有事和你们商量。”


    沈韫珠放下茶盏, 眸色微沉。


    “是。”


    画柳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便带着青婵回到了殿内。


    “娘娘, 您找奴婢?”


    沈韫珠微微颔首,示意她们二人靠近些, 这才压低声音说道:


    “烧宫的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画柳和青婵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之色。


    “回娘娘,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火油等物暗中运往翠微宫, 只待纯妃那边递话儿动手。”


    青婵低声回禀道, 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只是……”


    “怎么了?”


    沈韫珠敏锐地捕捉到青婵的异样,连忙追问道。


    “奴婢昨日出宫后,便与画柳分头去采买。回宫时,我们都觉得身后有人跟踪, 但回头察看却又不见踪影……”


    青婵低声说着,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安。


    沈韫珠心中一紧, “可曾看清是什么人?”


    青婵摇摇头, 但却几乎能肯定道:


    “倒不像是皇上派来的, 应当只是后宫中人。”


    沈韫珠靠回软枕上,垂眸道:


    “无论是谁在盯着, 近来咱们都莫要轻举妄动了。”


    沈韫珠隐隐觉得不安,便仍叮嘱青婵:


    “前些日子交代你的那些人,尽快安排她们撤出皇宫,不能再拖了。”-


    方岚定好的烧宫之日恰在上巳节后,一年前的此时,正是她们这批秀女进宫的日子。


    重华宫中,裴淮俯身与沈韫珠耳鬓厮磨。二人相拥在窗边软榻上,低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惊呼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沈韫珠垂下眼睫,算算时辰,翠微宫的火也该烧上一阵了。


    沈韫珠直起身来,故作疑惑地朝外面张望。


    裴淮皱起眉头,刚要扬声发问,便见姜德兴脚步匆匆地奔进殿内,脸上满是慌乱之色。


    “皇上,不好了!翠微宫走水了!”


    听闻翠微宫出事,裴淮脸色猛然一沉,当即要起身朝殿外走。


    这回是翠微宫失火,沈韫珠自然有理由一同跟去。裴淮瞥见身后紧跟着的女子,连忙回身替她拢好披风。


    待二人赶到翠微宫时,只见火势已十分凶猛,熊熊烈焰直冲云霄,映红了半边天穹。


    殿内浓烟滚滚,离得近些便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哭喊声、呼救声混杂在一起,在深夜中显得格外惊悚刺耳。


    沈韫珠一眼便瞧见,匆匆赶来的梁似玉拼命想要冲进火海,却被宫人们合力拉住。


    “快救人啊!纯妃还在里面——”


    眼见得这场大火烧成这样,众人皆知仍在殿里的纯妃怕是凶多吉少。梁似玉被死死拦在外头,对着已然烧焦大半的宫殿泣不成声。


    刺鼻的焦臭味儿钻入鼻腔,沈韫珠忽然蹙起眉心,莫名有些想要干呕的冲动,连忙轻抚胸口压了下去。


    很快,后宫众人也纷纷赶到,望着眼前这幅人间炼狱般的景象,皆是惊恐万分。


    在众人齐心协力下,大火终于被扑灭。然而,翠微宫主殿已然被烧得焦黑,横梁砸落下来,满目疮痍。


    不多时,两名冲进去的侍卫抬着副门板走出,只见上面盖着一方白布,白布下隐隐约约透出一具人形轮廓。


    御医紧随其后,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颤声道:


    “启禀皇上,纯妃娘娘已经薨逝了。”


    “薨逝”二字一出,众人顿时又是一阵惊惧慌乱。


    沈韫珠身形微微一晃,险些站立不稳。仿佛难以置信般捂住双唇,眼眶瞬间便红了,喃喃道:


    “方姐姐……”


    裴淮眼疾手快地扶住沈韫珠,虽是面色铁青,却尽量放软声音安慰道:


    “珠珠,当心身子。”


    裴淮轻轻拍了拍沈韫珠的手背,示意她闭上眼睛。而后转身走过去,伸手掀开了那方白布。


    众人见状,纷纷别过脸去,不忍直视白布下的惨状。


    只见纯妃原本姣好的面容如今被熏得漆黑一片,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唯有那身被烧得破破烂烂的华服昭示着她生前的皇妃身份。


    裴淮只扫了一眼,便立刻盖起白布。再抬头时,凤眸中翻滚着滔天怒火。方岚可是他的表妹,此时竟然在宫中死于非命。


    见裴淮目光冰冷地看过来,御医连忙哆哆嗦嗦地补充道:


    “皇上,翠微宫的宫人都中了迷药,此时尚未清醒……”


    闻言,沈韫珠连忙看向刚回到人群中的青婵。


    青婵也是一脸错愕,朝沈韫珠摇了摇头,示意迷药之事她们并不知情。


    沈韫珠闭眼轻叹。她就知道,方岚还是算了她一手。


    明明说好将此事做成意外,此时迷药一出,还谈何意外了?傻子都知道是人为。


    如若方岚把迷药栽赃在自己头上……


    方岚会将事做得那么绝吗?


    沈韫珠不禁有些迟疑,自那日起便生出的不安感,终于在此刻应验。


    在场之人各怀鬼胎,听闻此事立马心生警惕,不禁暗地里互相打量,生怕待会儿牵连到自己头上。


    杨嘉因冷眼瞧着这出闹剧,趁人不注意时,轻轻拉了拉身侧令昭仪的衣袖。


    令昭仪不明所以,秀眉微蹙,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杨嘉因微微侧过身,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


    “妹妹前些日子不是说,瞧见娴昭仪的宫女形迹可疑吗?”


    令昭仪微微一怔,顿时瞪大了眼睛:“姐姐的意思是……”


    杨嘉因轻轻点了点头,鼓动令昭仪去禀明裴淮。杨嘉因虽不知此事是谁做的,但若能推到沈韫珠身上,纯妃也算死的值了。


    令昭仪被杨嘉因说动,鼓起勇气走到裴淮面前,福身道:


    “皇上,妾身有事要禀。”


    裴淮剑眉微挑,看向令昭仪,沉声问道:


    “何事?”


    令昭仪忽然抬眼看向沈韫珠,掷地有声地道:


    “妾身怀疑,今日翠微宫失火之事,与娴昭仪脱不了干系!”


    此言一出,方才还忧心忡忡的众人纷纷朝沈韫珠看去,心里不由幸灾乐祸起来。


    沈韫珠心中同样没底,却稳住心神蹲身下去,淡定回应:


    “启禀皇上,宫中姐妹皆知,妾身与纯妃素来交好。令昭仪状告妾身纵火,实属无稽之谈。”


    令昭仪尖声反驳道:“你与纯妃姐妹相称又如何?焉知你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同样的话,沈韫珠简直想如数奉还给令昭仪。


    这令昭仪能不能清醒些?别都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呢。


    裴淮自然是偏疼沈韫珠的,闻言立马语气凌厉地呵斥道:


    “放肆,娴昭仪品行如何,岂容你妄议?”


    令昭仪被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下来,却仍不依不饶地说道:


    “皇上有所不知,妾身的宫人曾瞧见娴昭仪的贴身宫女,鬼鬼祟祟地出了宫门往城南的药铺去。”


    令昭仪顿了顿,挑衅地看向沈韫珠,继续说道:


    “重华宫的人近来是否频频出入宫禁,皇上一查便知。”


    明白原来是她们搞的鬼,沈韫珠轻启朱唇,讽道:


    “令昭仪的耳目好生灵通啊,真是让妾身佩服。”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娴昭仪说笑了。”


    见裴淮这回没有打断,令昭仪茅塞顿开,立马又开始搜罗起其他蛛丝马迹来。


    “何况今日怎地就这样巧?偏皇上宿在重华宫,翠微宫便起了火,怕不是娴昭仪想为自己摆脱嫌疑罢。”


    杨嘉因暗啧了一声,心道令昭仪的确有些蠢。明明说上面那些就够了,提起这个实在牵强,反倒像在捕风捉影似的。


    果然,在旁垂泪不止的梁昭仪也听不下去了。只听她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仍忍不住站出来替沈韫珠撑腰道:


    “谁不知道皇上独宠娴昭仪?今儿个若不是娴昭仪侍寝,那才称得上稀罕呢。”


    “令昭仪,当日娴妹妹为了救你,可是险些搭上了半条命去。你不曾道谢便罢了,如今怎地还恩将仇报上了?”


    梁昭仪猛地起身过来,几乎是指着令昭仪的鼻子骂她狼心狗肺。


    “你……”


    令昭仪被梁似玉这番抢白气得够呛,偏生梁似玉说的是事实,让她一时语塞,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宜妃。


    杨嘉因打量了半晌沈韫珠,觉着她似乎也不是那么坦然,莫非此事真有隐情?


    杨嘉因想了想,上前提议道:


    “既然两位妹妹各执一词,依妾身看,不如趁着大家都在此处,立刻着宫正司搜检六宫。若能查出真凶,也可还无辜之人清白。”


    沈韫珠自然不能同意杨嘉因所言,当即反驳道:


    “纵火之人必然投鼠忌器,又怎会将破绽留在自个儿宫里?贸然搜检非但查不出什么,反倒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沈韫珠越是想阻拦,杨嘉因越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娴妹妹此言差矣。妹妹年纪尚轻,还不懂得其中道理。”


    杨嘉因可是东宫旧人,论对后宫形势的掌控,沈韫珠的确不及她。


    “去岁是毓庆宫,眼下又是翠微宫。后宫中接二连三地起火,若不彻底搜检一番,宫中岂非要人人自危,互相猜忌起来?”


    裴淮负手而立,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目光在沈韫珠和令昭仪身上来回扫视,似在权衡着什么。神色淡淡,不怒自威。


    裴淮当然不信这场火与沈韫珠有关,只是方岚身为安国公独女,她的死明日定会在前朝后宫掀起轩然大波。


    裴淮身为帝王,总要多几分顾忌。况且别的不论,单就宜妃这番话而言,确实是说得在理。


    沈韫珠觑着裴淮的面色,见他真的在思虑,像是被杨嘉因说动,心中顿时暗道不妙。


    裴淮伸手将沈韫珠扶了起来,不容置疑地下令道:


    “传旨,搜查六宫。”


    沈韫珠心中大骇,刚想开口,却被裴淮轻轻拍了拍手背,示意她安心。


    “姜德兴,”裴淮吩咐道,“你亲自去跟着,不许宫正司的人碰坏重华宫里的东西。”


    姜德兴领命而去,沈韫珠勉力笑了笑,心里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抄检六宫并非一时半刻的事儿,宫人们见此情形,连忙打扫出旁边的长乐宫,请主子们过去歇着。


    画柳趁机来到沈韫珠身边,急得快哭出来:


    “娘娘,避子药还在妆奁里……”


    沈韫珠心里早已拔凉,无奈地暗叹一声:


    “我知道。”


    第52章 东窗事发


    正因知道避子药还没处理, 沈韫珠才如此抗拒搜宫。可表现得太过明显,又怕令裴淮立刻起疑,无奈只得听天由命。


    如今木已成舟, 沈韫珠只能祈祷妆奁里的东西不被发现。可这又谈何容易?


    沈韫珠只庆幸之前将那瓶“蚀骨”给了出去,否则今日若被搜查出来, 她是无论如何也辩白不得了。


    但话又说回来,难道避子药就有的辩驳不成?


    长乐宫内点起了安神香, 似是想要冲淡大火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却终究无济于事, 殿内空气压抑得几乎凝滞。


    沈韫珠端坐在裴淮身侧,竭力维持着素日仪态, 然而紧握的双手和微微颤抖的羽睫,却彻底败露她此刻的不安。


    裴淮从不顾及旁人的目光, 见状径直覆上了沈韫珠冰凉的手背,语气关怀地询问道:


    “珠珠可是觉着冷了?朕命人取手炉过来。”


    裴淮察觉沈韫珠神色异于往常,却只当她是心中悲痛, 又添乏累。不曾往旁处多想, 又或者说,裴淮打心眼里不愿深究。


    “妾身无事。”


    沈韫珠丹唇微抿,好似羞怯地推了推裴淮,轻声道:


    “宫中姐妹们都在呢, 您还是别拉着妾身了。”


    哪知裴淮非但不收敛, 还变本加厉地抚上沈韫珠背脊, 低笑道:


    “这有什么?珠珠同朕可是过了明路的。”


    裴淮动作柔缓, 仿佛是想教沈韫珠放松些。继而又凑到沈韫珠耳边, 劝她夜里还是莫要太过伤神才好。


    沈韫珠被抚得腰间一颤,此刻裴淮愈是温柔, 她便愈发心凉,却不知这样的温情脉脉还能持续多久。


    只见皇上与娴昭仪旁若无人地挨在一处,甚至皇上还主动凑近去同娴昭仪私语,这一幕不知羡煞了多少宫妃。


    杨嘉因气定神闲地抿着参茶,偏头瞧见令昭仪眼眶通红的模样,不禁心底暗嗤了一句窝囊。


    一个男人罢了,也不知她们争个什么趣儿。


    良久,殿外终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随后殿门被推开,姜德兴带着宫正司的女官鱼贯而入。


    姜德兴在经过沈韫珠身边时,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十足的意味深长。


    沈韫珠心底猛地一沉,知晓上苍并未眷顾于她,避子药还是被发现了。


    姜德兴上前一步,躬身禀报道:


    “启禀皇上,奴才已带人仔细搜查过各宫,并未发现有纵火之物。”


    “只是……”


    姜德兴话锋一转,犹豫着将目光投向了沈韫珠。似是不忍开口,却又不得不言。


    当时好几双眼睛可都瞧见了,更何况这样的事,姜德兴也没胆子替沈韫珠遮掩。


    “只是在重华宫里,查到了些别的东西。”姜德兴含混道。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韫珠身上。


    沈韫珠看似平静无波地坐着,袖下染了蔻丹的指尖却早已深深嵌入掌心,几乎掐出血来。


    裴淮迟疑片刻,眼皮轻掀,沉声重复了一遍:


    “重华宫?”


    姜德兴冷汗涔涔地掐着药瓶,不断地瞥向沈韫珠,仿佛在催促她主动开口认错,兴许还能在皇上跟前博几分情面。


    沈韫珠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煎熬,便扶着画柳的手站起身,几近恳求的望着裴淮道:


    “妾身有些话想单独禀告,还请皇上恩准,屏退左右。”


    裴淮深深看了沈韫珠一眼,只见她面上血色褪尽,心中不由疑虑更甚。


    莫非真的查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顾及沈韫珠的颜面,裴淮终是应允这女子所求,抬手命众人跪安。


    令昭仪却不肯错过这大好时机,急声发问:


    “娴昭仪有何事不能当众说清,偏要如此遮遮掩掩?”


    裴淮早已被惹得满心躁意,碍着眼前人是沈韫珠才一直忍着。令昭仪此时撞上来,无疑要被裴淮发作一番。


    只见裴淮眼中含着愠色,劈头盖脸地训问道:


    “怎么,你是觉得朕会偏袒娴昭仪?”


    令昭仪打了个哆嗦,连忙跪下道:


    “妾身不敢。”


    “不敢便下去。”


    裴淮的斥责声几乎片刻不停地响起,听得沈韫珠心惊肉跳,暗道这回是真完了。


    待众人散尽,姜德兴这才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瓶,恭恭敬敬地呈到裴淮面前。随后也默默退到殿外,躬身将殿门掩上。


    裴淮信手拨开瓶塞,顿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儿。


    裴淮抬眸,目光沉沉地望向沈韫珠,心知这东西恐怕没那么简单。


    “自己说罢,这是什么?”


    沈韫珠自知已然无路可退,双膝一软,便直直跪了下去。


    见沈韫珠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将那抹嫣红咬出血来,裴淮皱起眉头,冷声逼她开口回话:


    “你是想让御医来告诉朕吗?”


    沈韫珠跪倒在裴淮面前,身子还在轻轻颤抖,闻言连忙摇头。


    裴淮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喝令道:


    “说。”


    裴淮攥着拳暗自克制,心里止不住地劝自己,这女子年纪还轻,做些糊涂事也属寻常。


    大不了日后严些管教,犯不上朝她动怒,在气头上伤了夫妻情分——


    “是避子药……”


    沈韫珠艰难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蝇。


    “避子药”三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教裴淮再也无暇顾及其它。


    见沈韫珠根本不敢抬头直视他,裴淮想为沈韫珠找借口的心思,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甚至都无法再骗自己,沈韫珠其实毫不知情,并非有意为之。


    裴淮握着瓷瓶的手指骤然收紧,连骨节都泛起了青白色。


    忽然,瓷瓶重重地落在案几上,发出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骇人,如同鼓槌般重敲在沈韫珠心尖上。


    “这就是你说的,爱朕?”


    裴淮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带着彻骨的寒意。


    沈韫珠浑身一颤,泪水夺眶而出,心知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


    见沈韫珠似是要张口,裴淮仿佛逃避般地厉声打断: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裴淮胸膛剧烈起伏着,只觉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他原以为,自己与沈韫珠是情投意合,真心相爱。


    却不料,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沈韫珠从始至终都是在骗他,甚至根本不想怀上他的孩子。


    罢了,罢了。


    裴淮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着心头的失望和痛楚。


    生怕从沈韫珠嘴里听到什么更令他气愤的话来,裴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沈韫珠,恨恨地质问道:


    “将朕骗得团团转,你可曾觉着满意了?”


    “妾身不敢。”


    眼见得裴淮动怒,沈韫珠惊惧得泣不成声。方才编好的理由竟半个字儿也说不出,只能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


    “不敢?”裴淮怒极反笑。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朕的孩子,不配来到这世上?”


    裴淮咄咄相逼,殊不知自己的心也在滴血。


    “还是觉得朕宠你,就可以容忍你罪犯欺君!”


    “不是的,皇上……”


    沈韫珠拼命摇头,泪眼朦胧地望着裴淮,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他决绝的眼神逼退。


    “够了!”


    裴淮怒喝一声,不愿再看沈韫珠那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


    “皇上,妾身不敢欺瞒您。”


    沈韫珠弓下腰背,垂泣着叩首道:


    “此物虽是妾身的不假,但妾身此前便已知错,许久都不曾服用了。”


    “你以为朕还会信你吗?”


    裴淮眸中情意尽数褪去,面无表情地看着沈韫珠,冷声掷下一句:


    “从今日起,你就待在重华宫里好生反省,不必再过来见朕。”


    沈韫珠怔怔地跪在地上,似是好半晌才消化了裴淮话里的意思,几番颤抖之下,哽咽着问道:


    “您这是要将妾身废黜幽禁的意思吗?”


    裴淮盯着沈韫珠的眼睛,冷笑道:


    “怎么?嫌罚得太轻?”


    只见那双美眸中霎时盈满泪光,沈韫珠提起裙摆,不管不顾地朝裴淮膝行了两步。


    沈韫珠双手紧紧抓着裴淮的衣摆,仿佛一只湿透羽毛的雏鸟。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无端地让人觉得悲凄到了骨子里。


    换作旁人犯这种错还敢过来拉扯,裴淮一定不吝赏他一记窝心脚,可偏偏是这小祖宗。


    裴淮烦躁地皱起眉心,明知眼前这人惯会演戏骗他心疼,可当真要狠厉无情地对沈韫珠,他却还是不落忍。


    一时间二人僵持在原地,谁也没有先开口。


    裴淮虽恼恨沈韫珠,却也不曾动过废弃的念头。不过是舍不得重罚,索性吓唬吓唬罢了。见沈韫珠这副可怜样儿,终于还是冷冰冰地道:


    “朕不会将你废为庶人,趁着朕还没有改变心意前,朕劝你赶紧回你自个儿宫里去。”


    沈韫珠依偎着裴淮,忍不住泄出了几声低泣。自从上元那日得知真相起,短短数月内发生的事情都让她感到彷徨和无所适从。


    “皇上,”沈韫珠颤声开口,“妾身日后还能再见您吗?”


    裴淮恼这女子没良心,更恼自己狠不下心。


    被一再追问得没了耐性,裴淮不禁面色阴沉地反问道:


    “背叛了朕,还妄想要朕的恩宠?”


    “朕没将你打入冷宫,已是顾念昔日旧情,你休要再得寸进尺!”


    “妾没有——”


    沈韫珠苍白无力地辩解,很想说自己没有背叛,却怎么也张不开这个口。


    其实岂止是背叛,真相是她自始至终都不曾效忠于裴淮。


    裴淮捏住沈韫珠的下巴,强令她抬起头来,训斥道:


    “在朕这里,你的所作所为与背叛无异。”


    说罢,裴淮也没压住火气,登时便狠狠一甩手。


    沈韫珠不防裴淮会跟她动手,顺着力道险些扑倒在地。眼泪砸在砖石地面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皇上,妾身愿意受罚,但求您别对妾身不管不问。”


    沈韫珠哑声开口,身形单薄,透着几分羸弱。


    裴淮冷眼看着沈韫珠狼狈地跪伏在地上,轻嗤了一声,心里却不知在期盼什么,沉声问道:


    “理由?”


    只要她说爱他,说舍不得他——


    “妾身想活命。”


    沈韫珠绝望地闭了闭眼,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你可真是,”裴淮太阳穴突突直跳,咬牙切齿地道,“好得很。”


    “姜德兴!”


    裴淮扬声叫人进来,瞧上去气势汹汹,处置这女子的话却在嘴边不停打转,怎么也说不出口。


    姜德兴埋着头不敢催促,余光瞥见跪地垂泪的娴昭仪,还是不禁暗自叹息,这又是何必呢?


    裴淮刻意阖目不去看沈韫珠,却还是被她哭乱了心神。


    须臾,裴淮猛地砸了拳桌案,恨声道:


    “送娴昭仪回宫,听候发落。”


    第53章 转瞬成空


    一夜之间, 宫中风云突变。


    姜德兴虽有意替沈韫珠遮掩,但搜宫之时许多女官都在,风声早就在暗地里传开了。


    嫔妃们各有各的门道, 没过多久便都知晓重华宫里搜出了什么。


    昨儿个还艳羡娴昭仪荣宠加身的众人,此时都不禁笑话起她竟如此不识抬举。


    皇家最重子嗣, 娴昭仪霸着恩宠还偷用避子药,可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重华宫内, 沈韫珠亦是一夜未眠, 靠在窗边枯坐了半宿。


    画柳一直在殿中守着沈韫珠, 瞧着她黯然神伤的样子,也不由得悄悄抹眼泪。


    沈韫珠的泪却仿佛都在裴淮面前流尽了, 此时只茫然地望着天边朝霞。


    沈韫珠怔怔地想到,差不多一年以前, 她们也是看过同样的一幕。


    那时她还许诺画柳,待此间事了,会带着画柳一起回南梁。


    “你回去歇歇, 换青婵进来罢。”


    沈韫珠嗓音沙哑, 双眼中也不复昔日光彩。


    “奴婢不累。”画柳摇头道。


    沈韫珠垂下眼睫,轻声道:


    “听话,我有事要同青婵讲。”


    画柳见沈韫珠如此说,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去。没多久, 便换了青婵进来守着。


    沈韫珠捧着个木匣从内殿走出来, 将青婵招到身边。


    “我在宏晋银号存了些银票, 虽然不多, 但都是我在金陵时自己攒下的, 应该足够你日后安身立命了。”


    说着,沈韫珠将手边装着信物的木盒推给了青婵。


    青婵愣愣地看着沈韫珠, 眼眶渐渐泛红,颤声问道:


    “娘娘这是要赶奴婢走?”


    沈韫珠强忍着心头酸楚,伸手抚上青婵鬓发,柔声道:


    “我会送你离开燕都。你拿着这些,往后寻个安生去处,好好活下去。”


    青婵躲开沈韫珠的手,倔强地别过脸去,难得任性地说道:


    “娘娘要去哪儿,奴婢就跟着去哪儿。便是刀山火海,奴婢也绝不离开娘娘半步。”


    沈韫珠见青婵如此忠心,心下自是感动,却也更加打定主意要送她离开。


    沈韫珠摇摇头,坚持道:


    “你我主仆一场,今日便就此别过罢。”


    “娘娘凭什么只赶奴婢走,却不赶画柳走?就因奴婢服侍娘娘晚些,娘娘就如此信不过奴婢吗?”青婵哽咽着问道。


    沈韫珠知道青婵是在故意说气话,拉过青婵的手,哑声劝道:


    “画柳是王府的家生丫鬟,她离了我也无处可去,但是你不同。如今我已自身难保,你再留在我身边,恐怕也只会白白送命。”


    “娘娘您别说这些丧气话。”


    青婵跪下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语气笃定地宽慰道:


    “皇上是念旧情之人,他不会将您怎样的。”


    “他放过我,我才是真的难安。”


    沈韫珠苦笑一声,闭了闭眼。


    “南梁对我不仁,我自无须有义。可对于他,我终究是亏欠。”


    青婵红着眼眶,反驳道:“您同皇上是……”


    怕惹沈韫珠伤怀,青婵默默咽下了“夫妻”二字,接着说:


    “哪有什么欠不欠的?”


    “这些年来我机关算尽,结果竟是认敌为友,早就辱没了沈家门楣。”


    沈韫珠环抱着双膝,事到如今,终于忍不住吐露心中苦楚,长叹道:


    “忠君我此生是做不到了,便莫要再辜负旁人了。”


    青婵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吵嚷声打断。


    画柳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惊慌失措。


    “娘娘,方才姚嫔带人闯进来,说是要搬走咱们宫里的东西。”


    沈韫珠已提不起什么心力,只得由青婵搀扶着起身。刚来到门槛外,还不曾开口,便听见姚千芷尖酸刻薄的声音从庭院里传来。


    “哟,这不是娴昭仪吗?怎么一大早的就摆出这副脸色,擎等着给谁瞧呢?”


    只见姚千芷被宫女们拥簇着,趾高气扬地走过来,身后的几个太监抬着箱笼,正与重华宫众人相持不下。


    沈韫珠立在玉阶上,扫了眼宫人,又看向姚千芷,冷冷道:


    “谁准你擅闯重华宫的。”


    “娴昭仪还在这摆什么娘娘款儿呢?”


    姚嫔掩唇轻笑,眼角眉梢皆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本宫若是你,此刻便赶紧收拾些能带走的金银细软。别等到同本宫那好堂妹作伴儿去了,这才发觉两手空空,悔之晚矣。”


    姚千芷说着说着,又状似恍然地道:


    “只是姚采女当日再放肆,却也没做出你这般欺君之举。”


    “皇上可从来没打罚过嫔妃,你猜你会不会是头一个?”


    姚千芷笑得放肆,仿佛已能想见沈韫珠的凄惨下场。


    沈韫珠不躲不避,直直迎上姚千芷的目光,不客气地回敬道:


    “皇上要如何处置本宫,同你一个嫔位有何干系?


    姚千芷今儿个兴致高,难得被沈韫珠戳到痛处也不曾跳脚。


    “依本宫看,娴昭仪这身衣裳倒也不错——”


    姚千芷走上台阶,围着沈韫珠打量,出言羞辱道:


    “等会儿一并扒下来带走罢。”


    青婵和画柳顿时面色难看,气愤地想上前理论,却被沈韫珠抬手拦下。


    姚千芷见状,不由得想起之前在仪和门外被掌掴的耻辱,顿时怒火中烧。


    “本宫倒差点儿忘了,你还欠本宫两记耳光呢。”


    姚千芷扬起戴着鎏金护甲的手,便要朝沈韫珠脸上招呼。


    沈韫珠冷眼看着,一把从半空中扣住姚千芷的手腕,五指用力牢牢锁住,令她动弹不得。


    腕上传来的剧痛让姚千芷脸色一白,没想到这娴昭仪看着柔柔弱弱的,力气竟出奇地大。


    “你算个什么东西。”


    沈韫珠语气冰冷刺骨,随手甩开姚千芷,如同撇开什么肮脏之物。


    姚千芷一个踉跄,跌倒在身旁宫女怀中。


    “本宫身上这件衣裳,连同那些你要搬走的物件,可都是皇上赏的。”


    沈韫珠居高临下地看着姚千芷,凛凛道:


    “别说本宫现在还是皇上的嫔妃,就算本宫被废为庶人,御赐之物也不是你可以随意处置的。”


    听到“御赐之物”四个字,姚千芷带来的太监们顿时面面相觑,眼中多了几分忌惮。


    正在这时,重华宫外忽然又来了一行人。


    姜德兴端着拂尘走上前,瞧见眼前这剑拔弩张的阵势,也不由得愣了愣,随即躬身请安道:


    “奴才见过娴昭仪,姚嫔娘娘。”


    姚千芷循声望去,腰杆顿时更硬气了些。她倒要看看,这小贱人的嘴皮子还能再耍到几时!


    “姜总管来得正好,本宫听闻娴昭仪做的荒唐事,寻思着皇上今儿个该有处置,特地前来——”


    她故意拉长了尾音,斜睨了沈韫珠一眼,才慢悠悠地说道:


    “清点娴昭仪宫里要收走的物件。”


    姜德兴闻言,不禁轻咳一声,劝道:


    “姚嫔娘娘,您瞧这……奴才是来传皇上口谕的,要不您还是先回宫罢?”


    姚千芷柳眉一挑,不悦道:


    “姜总管这是何意?这旨意早晚要晓谕六宫,莫非本宫此时想听,却还听不得?”


    “姚嫔娘娘言重了,”姜德兴赔笑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姚千芷冷哼一声,打断道:“姜总管不必多言,本宫今日还偏就要留在此处了。”


    姚千芷哪里肯走?她今日过来,便是要亲眼看着沈韫珠被皇上厌弃,一解心头之恨。


    姜德兴拿姚嫔没法子,只得看向沈韫珠,隐晦提醒道:


    “娘娘——”


    沈韫珠素来骄傲,绝不愿被外人看笑话,尤其还是小人得志的姚千芷。


    “妾身接旨。”


    沈韫珠暗自咽下满心的委屈和苦涩,跪在阶下时,脊背仍旧挺直,不见落魄。


    姚千芷笑容愈盛,悠然地走下台阶,欣赏着沈韫珠此刻屈辱的神情,她不是很傲气吗?就该如眼下被一寸寸敲碎了才好。


    见众人尽数跪好,姜德兴这才一挥拂尘,朗声传旨道:


    “奉陛下口谕,娴昭仪事君有隐,忤逆上意,理当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姚千芷跪在一旁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侧头盯着沈韫珠的表情,等着从她脸上看到痛苦绝望之色。


    哪知到这儿还没完,只听姜德兴接着道:


    “然念其初犯,故从轻发落。即日起罚抄宫规百遍,一应分例减半,小惩大诫,望尔悔过,钦此。”


    姚千芷笑容凝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


    沈韫珠做出这等没脸的事,皇上居然还要给她机会!


    沈韫珠亦是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娘娘?”青婵喜出望外地扯了扯沈韫珠的衣袖,声音颤抖地提醒道,“快接旨啊。”


    沈韫珠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叩首道:


    “妾领旨谢恩。”


    听到这里,姚千芷心知再没指望,不由狠狠瞪了沈韫珠一眼,起身败兴而去。


    姜德兴亲自扶起错愕的沈韫珠,叹道:


    “娘娘,糊涂啊。”


    沈韫珠翕动了下嘴唇,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沈韫珠本以为昨夜的哭求根本不曾打动裴淮,却不想裴淮当真从轻发落了她。


    姜德兴见沈韫珠神情木然,不由暗自摇头,躬身道:


    “得了,奴才还得回御书房伺候,便先告退了。”


    “本宫送姜公公出去。”


    沈韫珠忽然叫住了姜德兴,还示意画柳不要跟过来。


    姜德兴见状也挥退了身边的小太监,待两人走远了些,这才低声道:


    “娴主子可是有什么话?”


    沈韫珠心中有愧,手指不自然地绞着帕子,讷讷问道:


    “皇上他……他还好吗?”


    姜德兴顿步,望向沈韫珠道:


    “皇上自然是动了大怒,可就算在气头上也没将您如何。”


    “皇上待您之心,您还不明白吗?”


    姜德兴也不禁跟着着急上火,这后宫之中,谁不知道皇上对娴昭仪宠得都快没边儿了?偏这主儿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韫珠闻言,抿唇沉默了半晌,褪下腕上的碧玺珠软镯。


    “本宫知道了,多谢公公。”


    “罢了,娘娘先受几日累。等皇上的气消些,奴才自会替您说几句好话的。”


    姜德兴低头看了一眼,却是将沈韫珠塞来的碧玺珠串又推了回去。


    “娘娘的好意,奴才心领了。只是这东西娘娘还是先自个儿留着罢,真要谢奴才也不急在一时。”


    皇上虽不曾重罚,但娴昭仪自进宫以来何曾受过冷落?宫中之人向来是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娴昭仪如今乍失了圣宠,日子恐怕不比平常好过。


    “多谢姜公公。”


    沈韫珠心中百端交集,颔首道,“公公慢走。”


    目送姜德兴远去,沈韫珠只觉浑身冰冷,仿佛被抽走了全部力气,失神地虚倚着廊柱。


    忍了半宿的泪水,终于再次滑落。


    “娘娘!”


    画柳在殿中等了许久,还是不放心地跟了过来,见状骇了一跳,连忙上前搀住沈韫珠。


    “奴婢这便扶您回去歇着。您好歹忍忍,别迎风掉眼泪,当心落下病根。”


    沈韫珠闷闷地“嗯”了一声,失魂落魄地被扶回殿中。


    待帷幔落下,沈韫珠忍不住探出手指,抚摸着身侧空荡冰冷的卧榻。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一句“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的酸诗来。


    沈韫珠郁郁寡欢了多时,此刻却不禁想嘲笑自个儿还真是出息了。


    沈韫珠何尝不清楚,她应该主动去求见裴淮。用眼泪、用身体、用花言巧语,去求得裴淮的宽恕与怜爱。


    但沈韫珠忍不住想要逃避。


    她虽有无数种法子去解释避子药的事,可她深知自己无法再欺骗裴淮了。


    如果裴淮当面追问下去,她真的还能继续不动声色地编谎话吗?


    沈韫珠忽觉心口连着小腹都在抽痛,片刻后默默地蜷缩起身体。


    她无法强迫自己不去想念裴淮,想念那些相拥而眠的夜。


    原来她动心了。


    她早该承认的。


    第54章 色厉内荏


    “他凭什么这样冷落你?”


    梁似玉一拍桌案, 愤愤地替沈韫珠抱不平道:


    “他当女子怀胎生产是件很容易的事吗?敢情受苦的不是他,一旦你不愿生,他就可以肆意指摘你了?”


    沈韫珠心头一紧, 连忙握住梁昭仪的手,低声劝道:


    “姐姐慎言, 这话可不敢教外人听了去。”


    眼下这都快四月了,沈韫珠指尖还是冰凉一片, 梁似玉察觉后更是怒火中烧。


    “我偏要说!”


    “他若真喜欢你, 便该好好待你。又怎能因你服了避子药, 便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地怪罪?”


    当日在翠微宫中, 梁似玉因悲痛过度染了风寒,直到今日才终于有力气来探望沈韫珠。哪知刚一进门, 便瞧见沈韫珠斜倚在窗边,纤弱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快散了。


    梁似玉见了都觉心疼得要命,竟不知皇上是如何能心狠到不来探望的。


    沈韫珠眸中闪过一丝苦涩, 轻声解释道:


    “避子药不过是个由头罢了。皇上最恨的, 是我欺瞒他。”


    梁似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画柳从殿外引着一名宫女进来。


    那宫女梳着简单的双丫髻,梁似玉定睛一瞧,认出她正是令昭仪身边的大宫女。


    “奴婢见过二位娘娘。”


    “何事?”沈韫珠抬眼一扫, 淡淡问道。


    宫女向沈韫珠和梁昭仪福了福身, 脆生生地说道:


    “回娴昭仪, 我们娘娘寻思着您这里太冷清了些, 正巧今岁的芍药花儿开了, 您若瞧不见岂不可惜?娘娘惦记您,特意让奴婢送几盆过来供您赏玩。”


    说罢, 那宫女便指挥着身后的小太监,将几盆开得正艳的芍药花搬进了殿中。


    目光落在娇艳欲滴的芍药花上,沈韫珠眸光微暗,垂睫忍气道:


    “放下罢。”


    待宫女退下后,梁似玉立马起身,凑近去看那些芍药花,怎么瞧怎么觉着怪。


    “她这是什么意思?”


    令昭仪素来见不得沈韫珠好,如今忽然派人送东西来,想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韫珠乏力地靠在炕桌边,喉中艰涩,缓缓道:


    “芍药花,又名将离。”


    “她……她才将离呢!”梁似玉怔了一下,旋即怒道,“真是岂有此理。”


    梁似玉怒气冲冲地走过来,遽然扯过沈韫珠的手腕。


    “走,我带你找皇上理论去!他怎么能任由旁人这般欺负你。”


    沈韫珠连忙拉住梁昭仪的衣袖,勉强挤出笑容道:


    “多谢姐姐好意,这点儿挑衅,我还不曾放在心上。何况皇上正在气头上,咱们别去火上浇油了。”


    “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就他气性儿这般大?”


    见沈韫珠不愿去,梁似玉也不逼她,扭身便要自己闯去御前。


    沈韫珠头晕得厉害,只得向青婵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追出去拦住梁昭仪。


    姜德兴从门口进来,差点儿撞上满脸怒容的梁似玉。


    “哎哟,梁昭仪。”


    姜德兴忙躬身行礼,讪笑着问道:


    “不知是谁人惹娘娘动气了?”


    梁昭仪正要开口,却被沈韫珠抢先一步说道:


    “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有劳公公挂念。”


    听见沈韫珠发话儿,姜德兴立马进来请安道:


    “奴才见过娴昭仪。”


    梁似玉被拦了回来,心里正恼皇帝,连带着对御前的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姜总管来做什么?”


    “回娘娘的话,奴才来取娴昭仪这几日罚抄的宫规。”姜德兴恭敬地答道。


    梁似玉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刚要张口刺回去,却见沈韫珠当真递过去一沓宣纸。


    梁似玉顿时瞪大了眼睛,十分地怒其不争。


    “娘娘受累了。”


    姜德兴堆着笑,亲自躬身接过,上手一摸又忍不住劝道:


    “奴才万没有督促您的意思。您紧着身子,每日少抄些也无妨。”


    姜德兴只是打个幌子来替皇上瞧瞧娴昭仪,可这娴昭仪心眼儿也忒实了些。照她这么抄下去,怕是没几日便要抄完了。


    到时若这俩人还没和好,姜德兴怕是要再另寻个由头过来。


    “娘娘,您就听奴才一句劝。好生去跟皇上服个软儿,皇上也不舍得总这样罚您不是?”姜德兴小心翼翼地劝道。


    梁似玉在旁听得火大,不由瞪了姜德兴一眼。


    沈韫珠怕梁似玉在姜德兴面前发作,忙接过话茬儿道:


    “多谢公公提点。”


    梁似玉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但看向姜德兴的目光中,依旧透着浓烈的不满。


    眼见得沈韫珠垂眸应了一声,却又没下文了,姜德兴只得在心中默默叹息。


    皇上明摆着是生闷气等娴主子去哄,偏娴主子还躲着不敢往前凑,看来这俩人且还有的磨呢-


    姜德兴轻手蹑足地回到御前,刚站稳脚跟,立马被裴淮瞥了一眼。


    姜德兴知道皇上是想听娴昭仪的事儿,连忙放下茶盏,自顾自地提起道:


    “皇上,奴才瞧着娴昭仪受了大半个月的冷落,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裴淮没发话,只是默默停下了朱笔。


    “您是没瞧见,娴昭仪今儿个那小脸儿白的哟。”


    姜德兴打量着裴淮的脸色,见他没有动怒,便壮着胆子继续说道:


    “奴才多嘴问了画柳姑娘两句,画柳说娴昭仪整日里茶饭不思,总也没什么精神,人都清减了不少。”


    裴淮下意识地眉头紧锁,很快又掩饰过去,仿佛不以为意地嗤道:


    “你对重华宫的差事倒是上心。”


    姜德兴低着脑袋,只听裴淮的语气,顿时吓得跪地磕头。


    “皇上恕罪,实在是重华宫这几日送进去的饭菜,大多原模原样地送出来,奴才是怕里面出了什么事,这才斗胆……”


    “朕都对她如此宽容了,她还敢使性子?”


    裴淮“啪”地一撂笔,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


    姜德兴跪在地上冷汗直掉,硬着头皮替沈韫珠开脱道:


    “回皇上,画柳说娘娘实在是心绪不佳,这才连累得吃不下东西。奴才也觉着,娘娘应当不是故意要闹绝食的。”


    裴淮心烦意乱地合起折子,冷哼道:


    “骄纵。”


    那还不是您自个儿宠出来的?


    这话只敢搁在心里想想,姜德兴面上仍小心恭谨地请示道:


    “重华宫那边儿还使了银子,听说是娘娘想吃雪蛤,您看……”


    裴淮余怒未消,冷声斥道:


    “朕罚她是叫她享受的吗?”


    姜德兴连忙垂头,心道这便是不准了。哪知没过多久,身后忽然挨了皇上一脚。


    “愣着做什么?还不命膳房去炖。”


    “是。”姜德兴连忙应声,心里禁不住直犯嘀咕,皇上心气儿不顺,这御前差事也真是愈发难办了。


    姜德兴刚要躬身退下,就见徒弟丁盛慌慌张张地奔进来,手里捧着的像是张宣纸,里头却又透着些不寻常的红。


    丁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皇上,重华宫差人送来血书——”


    姜德兴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余光瞥见皇上神色大变,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


    眼前黑影一闪,姜德兴忙后退半步,却见皇上已将丁盛手中的宣纸一把夺了过去。


    薄薄的宣纸上染着触目惊心的血红,甚至上头的血腥味都尚未散尽。


    裴淮手指颤抖着展开宣纸,满篇血字猛然撞入眼帘。裴淮不禁方寸大乱,视线一字一句地从纸上扫过,却不知为何仿佛读不进去似的。


    ——妾前曾荷沐圣顾,千万眷注。然妾德行有亏,行悖逆之事,诚万死莫赎也。


    ——妾深悔当日之过,终日参省,羞愧愈甚。每念陛下,五内如煎。


    ——伏乞陛下恕妾昏蒙,复赐妾恩盼。妾愿自此为婢侍奉,以谢陛下天恩。


    裴淮胸口起伏不定,攥着血书反复念了几遍,才终于敢确认这女子不是要寻死,只是想请罪求和。


    裴淮顿觉浑身气血翻涌,心中又急又气,将那血书狠狠地砸在桌案上,抬腿便往重华宫赶去。


    裴淮步履匆匆,一路上撞倒了好几个宫女太监,却也顾不上理会。


    来到重华宫外,裴淮一言不发地挥开青婵,径直迈步闯入主殿。


    突然见裴淮出现在眼前,沈韫珠一时有些怔愣住,反应过来后怯怯地跪下,抬手摸上发顶,抽出束发的玉簪捧在手心里。


    “罪妾叩见陛下。”


    沈韫珠衣裳素净,墨发散开后铺了满背,模样儿看上去着实教人生怜。


    裴淮却顾不上多瞧,只心急如焚地大步上前。


    裴淮捉住女子纤细的皓腕,只见她右手指尖上赫然是被银针反复刺出的血洞。


    “对自个儿这么狠的毛病,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


    裴淮咬牙训斥,凤眸中怒气翻腾,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却又在见女子蹙眉时,不自觉地放轻了手底下的力道。


    见女子眼圈泛红,裴淮竭力想柔缓神色。最终却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劈头盖脸地同沈韫珠翻起旧账来:


    “上回掉湖里的事儿,朕见你可怜,没狠下心规训你。你就真当朕是个好拿捏的了?”


    “妾身没有。”


    沈韫珠悄悄将手腕藏回袖子里,被斥得满心委屈,小声道:


    “妾身只是想见皇上。”


    裴淮下颌紧绷,闻言忽地气笑出声,质问道:


    “朕是罚了你禁足还是怎地?想见朕不去紫宸宫,闷在寝殿里头写血书?亏你想得出!”


    “妾身去了,您难道就会见吗?到时再被您赶回去,妾身还要不要见人了。”


    见沈韫珠还敢振振有辞地顶嘴,裴淮也不再给她留面子,直起身俯视着沈韫珠,冷笑道:


    “好,就算朕不见你——”


    “你那些个通天本事呢?”


    裴淮方才还怒不可遏,此时声音却忽然沉下来,听得沈韫珠胆战心寒。


    沈韫珠被裴淮用君威压着,腰背不由轻轻发抖。


    “从前不是很会打探朕的行踪吗?如今怎地一并浑忘了。”


    瞧见沈韫珠的眸中渐渐染上惶恐,裴淮仿佛饶有兴味地扬眉,语气却冷得快掉冰碴儿。


    “以为朕不知道?”


    裴淮从沈韫珠手中抽出玉簪,慢条斯理地替她重新挽起青丝。


    收回手时,双指并起,轻拍了两下女子血色褪尽的小脸儿。


    “昭仪娘娘,别拿朕当傻子。”


    第55章 枯树逢春


    裴淮知道了?


    他都知道什么了?


    沈韫珠心乱如麻, 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指尖被银针扎破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却不及她此刻心头的万分之一。


    低垂的鸦睫上缀着泪珠, 轻轻颤动个不停。沈韫珠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裴淮的眼睛,生怕从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看到厌恶与憎恨。


    裴淮垂眼看着已是强弩之末的沈韫珠, 话到嘴边却忽然畏怯了。


    沈韫珠那些拙劣的谎言,裴淮不是看不破。可他却自欺欺人, 装作一无所知, 甚至还纵容着沈韫珠的小心思, 任由沈韫珠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弄心计。


    裴淮多想现在就撕碎沈韫珠的伪装,逼她坦白一切。


    可他又害怕从沈韫珠口中, 听到他最不愿听到的答案。


    微妙的隔阂横亘在裴淮与沈韫珠之间,仿佛只覆着一层轻纱。


    甚至裴淮已经隐约触及到了它的所在。


    薄纱随风打着旋儿, 既远,又近。


    却谁也不敢决然伸出手去,将它毫不留情地撕扯下来, 直面其下的淋漓鲜血-


    殿外, 画柳和青婵焦急地朝殿内张望,里面却始终不见动静。


    “姜公公,您老就进去看看吧,娘娘本就身子欠安, 可别再出什么事了。”


    画柳实在忍不住, 拉住姜德兴的衣袖哀求, 青婵也连忙跟着附和。


    姜德兴为难地叹了口气, “二位姑奶奶, 不是咱家不肯帮忙。实在是皇上没发话儿,谁有胆子擅闯进去?”


    正犯愁之际, 丁盛提着个花梨木食盒赶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


    “师父,御膳房送来了红枣炖雪蛤——”


    姜德兴灵机一动,连忙道:“快,快端过来。”


    就当是送佛送到西了,姜德兴心一横,硬着头皮走到殿门前,轻声朝里头禀道:


    “皇上,红枣雪蛤炖好了,可要现在送进去?”


    姜德兴心中七上八下,本想鼓起勇气再说些什么,却听殿内很快传来一声“端进来”。


    没成想这么顺利,姜德兴大喜过望,立刻提着食盒进来,将一盅红枣燕窝炖雪蛤摆在了桌上。


    “传御医了吗?”裴淮扫了一眼,又问道。


    “回皇上,已经派人去了。”姜德兴连忙躬身答道。


    裴淮摆手示意姜德兴下去,而后攥起沈韫珠的手腕,将她蜷起的玉指一根根掰开,终究还是放过了她。


    “别掐了,”裴淮淡淡道,“朕还没处置你,你倒先要将自个儿折腾病了?”


    沈韫珠别开眼,抖着嗓子回话道:“罪妾惶恐。”


    裴淮见不得沈韫珠这么可怜,薄唇微抿,徐徐道:


    “不必一口一个‘罪妾’,朕不怪罪你了。”


    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温柔,裴淮轻咳一声,生硬地转道:


    “你不是要吃炖雪蛤吗?趁热吃罢。”


    听到沈韫珠低低应“是”,裴淮别扭地收回手,转身走到一旁的软榻上落座。


    见裴淮态度疏离,连眼泪都不替她擦,沈韫珠满心委屈,只得自己抬手抹去。


    沈韫珠本就心绪低迷,加之近几日来腰骶莫名酸痛,当真是没胃口用膳,握着羹匙时手指都没什么力气。


    余光瞥见裴淮正盯着自己,沈韫珠心底泛过一阵酸楚,勉强自己将汤羹往下咽,果然如往常一般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生怕裴淮斥自己矫情,沈韫珠强逼着自己又舀了一勺。雪蛤和燕窝自然都是上等之品,红枣也炖得清甜软烂,可沈韫珠却吃得活像受刑。


    忽然一股酸水涌上喉咙,沈韫珠顿时没忍住,扶桌将刚咽下的汤羹吐了出来。


    沈韫珠急忙捂唇,慌乱间衣袖一扫,连带着将案边的瓷盅打翻在地。


    瓷器碎裂的声音将二人都吓了一跳,沈韫珠惊惶地抬起头,只见裴淮起身看向自己,眉头紧锁。


    沈韫珠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扑跪在地,“皇上恕罪,妾身并非有意……”


    一句话没说完,沈韫珠又不禁犯了恶心,可她没吃什么东西,只能痛苦地干呕了两声。


    裴淮本就见沈韫珠面色不好,又见她不管不顾地往满是碎瓷片的地上跪,倏地起身快走几步,一把将人捞进怀中。


    “一个瓷碗摔了就摔了,朕还能因为这个怪你不成?”


    裴淮登时也顾不得和这女子闹什么别扭,连忙将她抱到软榻上,急切地问她有没有伤到哪儿。


    姜德兴听见殿内的动静,连忙拉着匆匆赶来的御医进了内殿,刚想张口请安,却被裴淮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还不快过来看看。”裴淮语气焦急,全然不见素日沉稳。


    御医不敢怠慢,连忙从药箱中取出金疮药,小心翼翼地跪在沈韫珠身侧。


    沈韫珠指尖伤得最重,方才经了一番变故,又有几滴鲜红的血珠正往外渗。


    药粉触碰到伤口,带来一阵刺痛,沈韫珠疼得眉头紧蹙,却强忍着没有吭声。


    裴淮在旁安抚着沈韫珠,见状只恨不得能替她受疼。


    处理好伤口,御医见沈韫珠面色苍白,也不用裴淮发话,便顺道为沈韫珠请了个平安脉。


    触到指下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之状,御医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忙问道:


    “娘娘最近可曾来过月事?”


    沈韫珠心里咯噔一声,隐约猜到了什么,却还是故作镇定地摇了摇头。


    御医闻言连忙跪倒在地,激动道贺道:


    “恭喜皇上,昭仪娘娘这是喜脉啊!”


    沈韫珠只觉脑中“嗡”的一声,这些日子以来,她确实时常感到疲惫不堪,胃口也差了许多,原以为只是心绪不佳,没想到竟是有了身子。


    沈韫珠愣愣地抚上自己的小腹,下意识转头去看裴淮。却见他眉心紧锁,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却独独不见半分将为人父的欣喜。


    难道裴淮不想要她的孩子了?


    “皇上……您不高兴吗?”沈韫珠眼中泪光涌现,轻颤着问道。


    裴淮没回应,只是挥手让众人下去,先不要声张。


    裴淮看着沈韫珠泫然欲泣的模样,忽然伸出手轻轻搭在她小腹上。


    沈韫珠乍然被裴淮触碰,不由得周身一颤,却也不敢乱动,只乖乖地将手拿开,任由裴淮抚摸。


    裴淮垂下眼眸,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语气和缓地询问道:


    “你想留下这孩子吗?”


    见沈韫珠怔住,裴淮轻轻拭去女子脸上的泪痕,柔声道:


    “朕知道你在服用避子药,朕没有逼迫你的意思,若你不愿……”


    沈韫珠猛地抬头看向裴淮眼中,忽然间泪如雨下。她知道裴淮是有多么期待这个孩子的,可他竟然可以说得出,只要她不愿,他便不勉强她。


    “皇上,妾身要留。”


    沈韫珠紧紧地握住裴淮的手,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哽咽着说道:


    “妾身都说了自己不吃那药了,妾身是愿意的,只是您不信。”


    裴淮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顿时狂喜地拥住沈韫珠,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语无伦次地保证道:


    “好,好——”


    “我们要这个孩子,朕会好好保护你们娘俩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们的。”


    忽然意识到自己抱得太紧,裴淮又赶忙松开,慌乱地问道:


    “珠珠,你可有哪里难受?”


    沈韫珠破涕为笑,依赖地在裴淮怀里蹭了蹭。


    “不难受了,可以多抱我一会吗……”


    “夫君?”沈韫珠小心翼翼地唤道。


    裴淮愣了一下,而后连忙欢天喜地地应了:


    “自然可以。”


    裴淮低头吻了吻沈韫珠的脸颊,轻叹道:“我的珠珠。”


    沈韫珠不知怎地就忍不住了,窝进裴淮怀里就掉眼泪,还可怜兮兮地喊夫君喊个不停。


    裴淮赶紧应着,又细细地抚慰了半天才叫沈韫珠止住泪。


    “为夫摸摸我们的孩儿,好不好?”


    裴淮后知后觉兴奋得要命,追着沈韫珠问道。


    沈韫珠从未见过裴淮这么傻的样子,不由笑着将手拿开,低声道:


    “现在还什么都看不出来呢。”


    裴淮满含爱怜地凝着女子尚还平坦的小腹,忍不住凑过去俯身轻吻了一下。


    “本不该让皇上等这样久的。”


    沈韫珠能感受到裴淮对这孩子的珍视与期待,心中不由得有些愧疚。


    裴淮闻言抬起头,望着沈韫珠柔软的眼眸,认真道:


    “珠珠,朕欢喜只是因为它是你的孩子。朕爱的是你,有它只是锦上添花,没有也并不妨碍什么。”


    沈韫珠心下触动,却又哭笑不得地埋怨道:


    “您怎么能这么说,孩儿听到了会伤心的。”


    “它懂什么?”


    裴淮不忍释手地揽着沈韫珠,喜不自胜地道:


    “再说了,朕就是最爱它娘亲,有什么问题?”


    沈韫珠害羞地挪开眼,悄悄护住小腹,不想让孩子听这男人没正形儿地胡言乱语。


    裴淮乐了好半晌,瞥见沈韫珠指尖上的伤口,又想起这女子是会岐黄之术的,不由笑意僵住,不禁语气发沉地问道:


    “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沈韫珠疑惑地看过去,不知裴淮怎地喜怒无常的。


    “你明知自个儿有身子,还敢这样折腾?”


    裴淮牵过沈韫珠的手,又怜又气,却又不敢对她太大声。


    沈韫珠顿感冤枉,委屈地甩开裴淮的手,哼道:


    “妾身也是才知道的。”


    这女子前科累累,裴淮实在不敢信她,不由挑眉追问道:


    “真的?”


    “您能不能别跟审犯人似的。”


    沈韫珠见裴淮不信,赌气般扭过身去,喋喋不休地道:


    “您不信,那妾身也没法子。左右您总也不信妾身的话,妾身都习惯了。”


    裴淮见沈韫珠孩子气的模样,心中更是柔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语气温柔道:


    “朕只是担心你。”


    “朕答应你,再不提之前的事了。朕只要你好好的。”


    裴淮抚摸着沈韫珠如瀑般的青丝,语气低缓而坚定。


    第56章 未雨绸缪


    “妾身知道分寸, 会照顾好孩儿的。”


    沈韫珠低眉顺眼地应声,仿佛方才使苦肉计的不是她一般。


    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沈韫珠暗下决心, 哪怕自己日后不能留在裴淮身边,也总要给裴淮留个孩子才是。


    裴淮闻言嘶了一声, 气不过地强调道:


    “朕不是关心孩子,朕是在关心你。”


    敢情他是媚眼全抛给瞎子看了。


    裴淮叼住女子小巧的耳垂, 泄愤似的轻轻啮咬, 却半分不敢用力, 倒弄得沈韫珠有些痒,忍不住直往后躲。


    “是是是, 妾身错了。”


    沈韫珠好声好气地敷衍,耳垂处酥酥麻麻的, 不由得泛起些淡粉。


    裴淮自个儿消了火气,静静地抱了会儿沈韫珠,忽然提议道:


    “你随朕去紫宸宫同住罢。”


    “这是为何?”


    沈韫珠微微仰头去看裴淮, 下意识的反应是拒绝。


    若是去了紫宸宫, 她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在裴淮的眼皮子底下?


    “朕放心不下你。”


    裴淮心中满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瞧见沈韫珠。


    见裴淮这副模样,沈韫珠心中不禁有些动摇,但又一想自个儿还有未了之事, 便还是搬出民间说法搪塞道:


    “妾身听说有孕之人不能随意挪动, 会惊动胎神的。”


    沈韫珠柔声细语地说着, 隐隐带着几分娇俏, 教人无法拒绝。


    裴淮眉头微皱, 心中虽然不舍,却也不得不顾及沈韫珠和孩子的安危, 只得悻悻作罢。


    “你可想现在将遇喜之事告知众人?还是等过了头三个月再说?”


    为免沈韫珠孕中多思,裴淮还是将此事交予沈韫珠定夺。


    沈韫珠沉吟片刻,心中权衡一番后,展颜笑道:


    “早晚都是要知道的,瞒又瞒不住。”


    毕竟纸包不住火,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还能省去些明面上的麻烦。


    裴淮见沈韫珠如此说,便不再犹豫,扬声叫姜德兴进来,吩咐道:


    “着尚书台拟旨,娴昭仪妊娠有功,册封为娴妃。”


    方才诊出娴主子遇喜,瞧见皇上神情似乎不太对,姜德兴心里可着实捏了把汗。


    此时见这二位又如胶似漆了似的,姜德兴连忙应声,眉开眼笑地磕头,向主子们道喜:


    “奴才贺喜皇上,贺喜娴妃娘娘。”


    “皇上当真不跟妾身计较了?”


    沈韫珠懒洋洋地揉着后腰,眯起眼问道。


    见这女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裴淮轻笑一声,无可奈何地道:


    “一眼瞧不见就要给自己捅个血窟窿出来,朕真是拿你没辙。”


    沈韫珠瞥了眼姜德兴,娇声念叨:


    “是姜公公说的,让妾身跟您服个软儿。”


    “哎哟,娘娘您可别害奴才。”


    姜德兴吓得腿肚子都快打颤,忙解释道:


    “奴才是劝您去见皇上,可没给您出这馊主意啊。”


    沈韫珠掩唇轻笑,明面上是祸水东引,实则是暗中提起姜德兴对她多有照拂。


    裴淮见状,便顺着沈韫珠的意思,给御前和重华宫上下皆赏了月钱,挥手命姜德兴下去了。


    待殿内再无旁人,裴淮琢磨着问道:


    “珠珠,你同朕说实话,翠微宫的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干系?”


    裴淮语气温和,仿佛只是想知道真相,并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妾身怎么可能害死方姐姐?”


    沈韫珠游刃有余地回答,不着痕迹地将“翠微宫的事”换作“害死方岚”,使了个巧招儿蒙混过关。


    毕竟细究下来,她也的确没有说谎。


    “此事若同妾身有干系,妾身又怎会让人从重华宫中搜出避子药来,倒教皇上同妾身离了心。”


    沈韫珠眼睫微垂,神色黯然,仿佛又提起了伤心事。


    “况且能在宫中纵火的,除了宜妃还能有谁?去岁毓庆宫的事,您不也怀疑是她做的?”


    左右杨嘉因做的恶事多了,也不差替自个儿背这一桩,沈韫珠毫无负担地拖了杨嘉因下水。


    见沈韫珠既如此说,裴淮便也信了她,宽慰道:


    “朕会尽快将杨家连根拔起,你且安心养胎。”


    想起方岚已“死”,沈韫珠不禁问道:


    “皇上打算让谁接掌后宫事宜?”


    见沈韫珠目光躲闪,裴淮便知她又想偷懒。


    裴淮低头看向沈韫珠,眼中噙着笑意,悠悠道:


    “朕去问问皇嫂的意思。”


    沈韫珠见裴淮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禁轻咳一声,好似认真思量道:


    “秦妃娘娘不是还要照顾公主?”


    话虽如此,可眼下什么都不及沈韫珠要紧。裴淮笑意更浓,反问道:


    “难不成指望梁昭仪?”


    见裴淮始终没提过宜妃半个字,沈韫珠不禁心中暗喜,悄悄抚着小腹告诉孩儿:


    你父皇还是极有良心的。


    瞧沈韫珠立马喜滋滋的,裴淮哼笑一声,挑眉道:


    “你也别躲懒,等你出了月子,这都是你的差事。”


    “……”


    说错了,他没良心。


    沈韫珠小脸一垮,嗔道:


    “妾身都这副模样了,还得受您差遣。”


    哪知这话可提醒了裴淮,当即叫御医过来为沈韫珠调理身子。


    沈韫珠无奈,只能日日被压着服用药膳,吃下的东西时而会吐出来,时而又不会,倒也着实怪哉-


    沈韫珠在宫中将养了十数日,害喜的症状才渐渐好转,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直冒酸水。


    “这阵子倒是辛苦你们了。”


    沈韫珠捧着甜汤轻轻呷了一口,望向青婵和画柳问道:


    “这几日宫里可有什么动静?”


    青婵回禀道:“宜妃还是老样子,要么称病不出,要么去令昭仪那儿,也不知她们是在暗中筹谋什么。”


    “娘娘,您如今身子重,可千万要当心才是。”画柳忧心忡忡地说道,“奴婢瞧着,宜妃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们若真敢对本宫和孩子不利,本宫定叫她们追悔莫及。”


    沈韫珠抚上小腹,低语道:


    “本宫要将这孩子平安带来世上。”


    青婵神色一凛,也肃声道:“是,奴婢会竭力保护您和小主子的。”


    “派人盯紧了宫中各处,尤其是那几个人。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来禀报本宫。”沈韫珠淡声嘱咐道。


    “奴婢遵命。”


    沈韫珠转头瞧了眼天色,捻着羹匙暗中盘算,忽而道:


    “画柳,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一趟长信宫。”


    画柳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沈韫珠此时要去拜见太后。


    “您若是想见太后,不如等皇上回来,和皇上同去。”


    画柳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劝道:


    “您这会儿独自出去,万一有个闪失……”


    “眼看还有六七个月才瓜熟蒂落呢,莫非日日都离不了皇上了?”沈韫珠不以为意。


    “本宫去探探方岚的事,再者面子上也得尽尽孝道。”


    画柳见说不动沈韫珠,只得不甚放心地陪她去了长信宫。


    好在长信宫并不远,沈韫珠一路上也没撞见什么人。


    毓瑚一见沈韫珠,顿时命人将宫里的熏香都撤换下去,亲自扶着沈韫珠进来。


    “娴妃娘娘再要来,可得派人提前知会一声,好教奴婢们伺候得周全些。”


    “姑姑言重了,妾身哪里有这么金贵?”


    见众人都如临大敌似的,沈韫珠不由失笑,怎地一个个的都比她还紧张?


    走入殿内后,沈韫珠一眼便瞧见凤位上的太后,敛起裙裾下拜道:


    “妾身给母后请安。”


    “快起来。”太后赶忙制止,关切道,“你这孩子,身子重就该好好歇着。”


    “能来给母后请安,是妾身的福分。”


    沈韫珠一袭桃夭色宫装,领口绣着精致的芙蓉花,眉眼间尽是温婉恭顺。


    太后望着体态纤娜的沈韫珠,怜爱地问道:


    “哀家听闻你害喜害得厉害,如今可好些了?”


    沈韫珠微微垂眸,露出一丝羞赧之色,轻声道:“劳母后挂心,妾身已无大碍,只是……”


    沈韫珠欲言又止,似是难以启齿。


    “只是妾身先前糊涂,用了些不该用的东西,辜负了皇上和母后的心意……”


    说着,沈韫珠竟是起身跪了下来,声音哽咽,“还请母后责罚。”


    太后连忙命毓瑚将沈韫珠扶起,唤她来身边坐着,无奈叹道:


    “后宫女子大多身不由己,哀家也是过来人,明白你许是有自己的苦衷。”


    太后轻轻拍了拍沈韫珠的手背,柔声宽慰道:


    “哀家先前为着皇贵妃的事伤怀,不然早该为你们说和说和了。”


    因着翠微宫那场大火烧得蹊跷,裴淮不久前已下旨追封,将方岚以皇贵妃之礼下葬。


    沈韫珠攥着帕子拭了拭眼角,仿佛也忍不住垂泣道:


    “皇贵妃骤然薨逝,妾身亦是悲痛不已。本想着去送皇贵妃最后一程,却不料皇上说怕冲撞,便不许妾身去丧仪上祭奠。”


    沈韫珠一面说,一面留意着太后的神情,想探知她对方岚之事了解多少。


    那日过后,沈韫珠静下心来思量,倒也想通了方岚意欲何为。


    方岚虽不忍令沈韫珠送死,却也不能纵许她一个细作潜藏在皇帝身边,这才选了个折衷的法子。


    既没有直接出卖沈韫珠,却也暗中给皇帝提了个醒,至于之后又会如何,方岚也都问心无愧。


    只见太后神色未变,仍旧蔼然叮咛沈韫珠道:


    “你如今最忌讳红白煞事冲撞,还是当听皇帝的,多谨慎些才是。”


    正思索间,殿外忽然传来通禀。紧接着,一道低醇含笑的嗓音响起:


    “儿臣给母后请安。”


    沈韫珠侧了侧身子,显然惊讶于裴淮竟在此时出现。


    裴淮一进来便打量着沈韫珠,见她好端端地陪坐在母后身边,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太后将皇帝担忧的神色尽收眼底,再一瞧他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不由笑道:


    “怎么?这是怕哀家动你的人,忙不迭地便赶过来。”


    “儿臣不敢。”


    裴淮低笑一声,随后表面贬斥,实则护短地说道:


    “母后有所不知,娴妃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儿臣若不瞧见她,便总怕她在外面惹祸。”


    若不是在太后宫里,沈韫珠非要瞪裴淮一眼。她明明在太后面前装得好好的,裴淮做什么要拆她的台!


    “母后,您可别信皇上的。皇上就是嫌妾身了,嘴里没一句妾身的好话。”


    沈韫珠娇滴滴地抱怨,躲在太后身侧,情状可怜极了。


    裴淮不悦地挑起眉峰,心道回头是该好好教训这女子了,同他撒娇还不够,怎么如今朝谁都要扮可怜。


    “罢了罢了,哀家可不给你们断这糊涂案。”


    太后笑着摆了摆手,“皇帝既都来寻了,娴妃便快同皇帝回去罢。”


    “多谢母后。”


    裴淮也不遮掩,径直走到沈韫珠身边,牵过她的手,语气温柔缱绻:


    “走罢,娴妃娘娘。”-


    沈韫珠满心屈辱地被“掳”回重华宫,一进门便被裴淮打横抱起,塞进榻里卧着。


    自打沈韫珠被诊出遇喜,重华宫里成日汤汤水水便不曾间断。


    正巧膳房刚炖了枸杞鸡汤,画柳端着进来,立马被裴淮抬手接过。


    汤碗里热气氤氲,裴淮握着汤匙轻轻搅动,试过不烫,这才递到沈韫珠唇边。


    沈韫珠此时可乖得要命,温顺地垂着眼睫,任由裴淮将鸡汤喂给自己。


    直到鸡汤见了底,裴淮才将空碗放到一旁,似笑非笑地盯着沈韫珠。


    沈韫珠被裴淮看得脊背发毛,心中暗道不妙,忽然竟偏过头干呕起来。


    裴淮连忙扶住沈韫珠的身子,伸手替她轻拍着背脊,忧急地问道:


    “近来不是好多了,怎么又犯恶心了?”


    沈韫珠抬起一双雾气朦胧的桃花眸,望着裴淮,语气无辜又委屈:


    “皇上一在妾身眼前晃,妾身就想吐。”


    裴淮愣了一下,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十分怀疑沈韫珠就是在故意报复他。


    第57章 饮鸩止渴


    “珠珠这是要赶朕走?”


    裴淮眯了眯暗藏危险的凤眸, 状似平静地问道。


    “妾身哪敢。”


    沈韫珠抬头瞧了裴淮一眼,又怯怯地垂下眸子,抚着胸口哼道:


    “妾身当真难受……”


    那语气, 那神态,活脱脱像是在控诉裴淮欺负她一般。


    裴淮正欲发作, 见状也只能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用罢午膳,裴淮却越想越觉得气恼。


    等把沈韫珠哄睡后, 裴淮十分有骨气地回御书房批折子去了。一连数日, 都只在用膳和安寝时才回重华宫。


    沈韫珠给长命缕打了个扣结, 一抬眼瞧见独自回来的画柳,扬眉问道:


    “他还不回来?”


    “皇上说要批折子, 许是晚膳时分再回来陪您。”


    画柳放下食盒走近,替沈韫珠理分出几股五彩丝。


    有什么折子不能搬回重华宫批的?


    沈韫珠哼笑道:“日日这么折腾, 他倒也不嫌累。”


    正说着,金团儿从殿外直溜溜地跑进来,在画柳跟前轻盈一跃, 便跳上了炕桌。而后卷起毛茸茸的尾巴, 一下子坐在了针线笸箩里。


    怕彩线上沾了这小家伙的软毛,沈韫珠忙将金团儿抱起来,搂在臂弯里掂量了一下,笑道:


    “怎么都没从前圆滚了?”


    “出去野了好几日, 昨儿个半夜才回来呢。”


    画柳点了点金团儿的小脑瓜, 金团儿立马背过身钻进沈韫珠怀中哼唧。


    沈韫珠闻言立马将金团儿拎起来晃了晃, 眨着眼睛轻声道:


    “猫公公也能找对食?”


    画柳也不禁“扑哧”乐出声来, 跟撑在炕桌边儿的沈韫珠笑作一团。


    见小狸奴挣动了两下, 画柳连忙手脚发软地从沈韫珠怀中接过金团儿。


    “当心它踩着您肚子。”


    被金团儿这么一打岔,沈韫珠倒也没心思继续打络子, 扶着画柳的手起身走动了两圈。


    沈韫珠目光飘向殿外,想起那个还在闹别扭的,不由无奈笑道:


    “画柳,让青婵把琵琶拿上,本宫亲自去一趟御前。”-


    御书房中,裴淮正执笔写着什么,忽然察觉脚步声不对劲,一抬头却见是沈韫珠抱着琵琶进来。


    裴淮忙掷笔起身,接过沈韫珠怀里的琵琶放在旁边,柔声问道:


    “珠珠怎么来了?”


    沈韫珠眼睁睁地瞧见琵琶被夺去,只得被裴淮揽着腰往书案后面走。


    “妾身请不回皇上,便只好自个儿来了。”


    裴淮抬手碰了碰鼻梁,情不自禁地解释道:


    “朕还有朝政要……”


    话说到一半,裴淮忽然想起自个儿心虚个什么劲,分明是沈韫珠先惹的他。


    “娴妃娘娘见了朕便想吐,朕哪敢回去碍娘娘的眼?”


    裴淮幽怨地盯着沈韫珠,在沈韫珠看过来时,又好似郁郁地挪开了视线。


    沈韫珠怪异地瞧着裴淮,直到发现裴淮竭力绷起的唇角,顿时恼羞成怒。


    果然这男人没安好心,就是在故意学她作态!


    沈韫珠轻“呵”一声,没等裴淮反应过来,立马软软地跪倒在地。


    “那日若妾身说错话了,妾身向您请罪便是。”


    沈韫珠从怀里掏出帕子,掩面泣声道:


    “只是纵有千万不该,也都是妾身一人的不是,您怎好连带着孩儿一并冷落了?”


    裴淮听得直憋气,心道沈韫珠还真是张口就来。他什么时候冷落这娘俩儿了?敢情他每日来回四五趟,都是陪小狗去了?


    气归气,裴淮终究还是长叹一声,递出手哄道:


    “娘娘哪里有错?都怪朕不好。劳驾您收收神通,快些起来罢。”


    沈韫珠搭着裴淮的手起身,不客气地坐进他怀里,哼道:


    “您早这么说不就成了?”


    “是。”


    裴淮暗自磨牙,环住沈韫珠,低声威胁道:


    “娘娘最好是盼着肚里这个能保您一辈子,不然等您生出它来,朕可就没这好耐性了。”


    “孩子听着呢,您说话当心分寸。”


    沈韫珠自不肯输了气势,忽然低头瞥见案上铺开的宣纸,笑问道:


    “这便是皇上要处理的朝政?”


    沈韫珠执起纸来,却见上面写了好几行字,细看下去都是斜玉旁的。


    “当然。”裴淮也没拦着,自顾自地说道,“这可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


    沈韫珠忽然想起昭宁公主的闺名是便是个“璎”字,不由好奇地问道:


    “皇上是在给孩儿取名?”


    裴淮眼中含笑,微微颔首。


    沈韫珠又转头看了两眼,觉着明显都是姑娘家的名字,便疑惑道:


    “怎么都是给公主用的?”


    “朕喜欢女儿。”


    裴淮嗓音温柔,又煞有介事地补充道:


    “喜欢珠珠生的女儿。”


    沈韫珠不禁抿了抿唇,原以为裴淮膝下空虚,该是盼皇子才是。可如今看他这样子,倒像是真喜欢公主。


    “那万一是皇子……”沈韫珠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便嫌弃得名儿都不肯取了?”


    裴淮失笑道:“怎么会?只要是珠珠生的,自然都是朕的宝贝疙瘩。”


    见沈韫珠羞涩垂眼,裴淮心思一动,提议道:


    “不如珠珠来拟几个?”


    “皇子的名也是取斜玉儿的吗?”沈韫珠回眸确认道。


    见裴淮点头,沈韫珠便顺手拿过滚落到案边的御笔。方才笑闹了一番,笔上的墨自然早已凝住。


    沈韫珠懒得去研新墨,便只将笔横到唇边,轻轻舔舐了下笔尖,将墨润开。


    并不是个多稀罕的举动,落在裴淮眼中却偏生令他心头一热。


    裴淮被撩拨得心神不宁,温厚的大掌不规矩地贴上沈韫珠腰背。


    沈韫珠笔尖一顿,警告地瞥了身后人一眼。


    “妾身刚坐稳了胎,您可别乱来。”


    “自然,自然。”


    裴淮讪讪地收回了手,端起茶水猛灌了几口。


    腰背不让乱碰,裴淮便忍不住摸了摸女子小腹,发觉依旧没什么弧度,不由纳罕道:


    “不是都将将快三个月了,怎么还跟没遇喜前似的?”


    “哪能忽然之间就显怀了?”


    沈韫珠简直要被裴淮逗笑了,气呼呼地道:


    “再说妾身都喝大半个月的汤水了,怎会和从前一样?妾身自个儿都觉得腰粗了不少。”


    裴淮趁机上手丈量了一番,义正辞严地道:


    “根本没有。”


    沈韫珠感觉腰间发痒,忙拍开裴淮的手,“别打扰妾身给孩儿取名。”


    “好好好,娘娘请。”


    裴淮见好就收,抱臂环在身前,靠在龙椅上等着沈韫珠。


    沈韫珠略想了想,很快便在一溜儿字下面写了个“珩”,而后又在旁边提了个“璟”。


    裴淮垂眸看着,忽而笑道:


    “都是好名儿,只是意思上还差些。”


    沈韫珠攥着笔苦思冥想,闻言顿时不服气地挑眉道:


    “不知皇上有何高见?”


    裴淮唇角微勾,覆上沈韫珠的手背,引着她在纸面上书就一个“玠”字。


    沈韫珠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不禁眉心一跳。


    圭六尺二寸谓之玠*,为帝王祭天所执礼器。


    寻常人家便罢了,帝王家的孩子用这么个名儿,总觉得他父皇别有深意。


    沈韫珠放下笔,试图婉言谢绝:


    “这‘玠’字会不会太大了些?皇儿怕是会压不住。”


    裴淮从身后拥住沈韫珠,轻描淡写地说道:


    “朕的嫡长子,取什么名儿压不住?”


    人言皆道,情正浓时的山盟海誓如何能作数?


    沈韫珠也没信裴淮,只半开玩笑地说道:


    “皇上将妾身捧得这样高,是想瞧瞧妾身日后跌得有多重?”


    沈韫珠抚着小腹,心里哂道:


    算了,随裴淮怎么说罢。


    说不定自个儿怀的是个公主,压根不用瞎操心这些事。


    “珠珠这是在怪朕只会耍嘴上功夫?”


    裴淮垂拢眼睫,恰好遮住了眸底的幽深晦暗,默默道:


    “朕是当真想娶‘你’的。”


    沈韫珠听罢只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间不曾想通,裴淮语气中强调的不是“娶”,而是“你”。


    裴淮想娶的,不是苏云珠,而是真正的她。


    沈韫珠只觉得身旁一空,侧眸便看见裴淮忽然站起身来。


    “皇上……”


    沈韫珠下意识地想跟着起身,却被裴淮轻按着肩膀坐回去。


    “你且等等。”


    裴淮撂下这么一句,便转身走向锦裀绣屏后。


    沈韫珠不明所以地等在原地,指尖不由紧张地搓着裙边儿。


    没让沈韫珠等很久,裴淮很快便拿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裴淮将手中的锦盒推到沈韫珠面前,示意沈韫珠收下。


    沈韫珠按捺着心头惴惴,将那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捧在怀里。


    落到手中沉甸甸的份量,令沈韫珠微微一怔,心下忽然冒出了个念头。


    沈韫珠讶然地看向裴淮,嗫嚅道:


    “皇上,这是……凤印?”


    裴淮颔首印证了沈韫珠的猜测,末了又欲盖弥彰地道:


    “收着罢,省得你成天冤枉朕花言巧语。”


    沈韫珠闻言垂下眼帘,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抱紧了怀里装着凤印的锦盒-


    数日后,重华宫。


    青婵在殿外仔细检查着尚功局送来的艾草香袋,忽然听见沈韫珠在里面轻声唤人。


    青婵放下香袋,匆匆挑帘进去,笑盈盈地说道:


    “奴婢本想着等会儿再进来回禀,却不想娘娘已经醒了。”


    沈韫珠倦倦地打着呵欠,委顿在榻上,抬眼问道:


    “方才外面是什么动静?”


    青婵在银盆中净了手,这才过来解释:


    “今儿个是四月三十,按宫中的规矩是要安挂五毒挂屏。”


    “奴婢特意命他们轻声些,却还是吵着娘娘了?”


    青婵蹙了蹙眉,替沈韫珠在腰后垫上软枕。


    沈韫珠“唔”了一声,慢慢坐起身来。


    “倒也不怨他们,本宫近来是忒贪睡了。”


    青婵刚要笑着宽慰,却见画柳进来,指着妆台那边磕磕绊绊地道:


    “那那那……那东西怎么在重华宫?”


    沈韫珠侧身看了一眼,只见方才许是金团儿来过,将匣盖拨歪了半边儿,此刻正隐约露出凤印一角。


    “前几日从御前拿回来的。”沈韫珠淡然道。


    画柳更是惊讶,还压低声音问道:


    “您偷出来的?”


    此话一出,青婵都不禁憋笑憋得身子直抖。


    沈韫珠拢着小腹轻笑,无奈叹道:


    “当然是皇上给的。”


    沈韫珠摆了摆手,让画柳将凤印收进柜子里,又看向青婵问道:


    “你接着说罢,怎么了?”


    青婵连忙正色道:“回娘娘的话,是姚嫔那里有动静了。”


    “昨儿个她悄悄去秋阑宫见了姚采女,待了好半晌才出来。”


    “姚嫔平日里常去探望姚采女吗?”沈韫珠问道。


    画柳诚惶诚恐地捧着凤印收起来,闻言顿时想起从前领月例银子时撞见的场面,不由接话道:


    “姚嫔还是淑妃的时候,才没心思搭理她那个堂妹呢,从来不曾想着照拂一二。”


    沈韫珠猜着也是如此,那昨日便的确是反常了。


    “继续盯紧秋阑宫,若姚嫔再去,便试试探听她们说了什么。”沈韫珠吩咐道。


    青婵了然地颔首,又问:“秋阑宫那地界几乎就是冷宫,只有几个老嬷嬷守着,咱们可要收买……”


    “不可。”


    沈韫珠立马否决,想起上回张进禄的事便是个教训,于是道:


    “若是消息没探着,再被姚嫔反咬一口,倒惹得咱们一身骚。”


    半晌,沈韫珠冷笑一声,“本宫倒要瞧瞧,姚家那两个蠢物凑在一起,能折腾出个什么风浪来。”


    话虽如此说,画柳却还是担心沈韫珠,禁不住劝道:


    “您留在重华宫里,总归是安稳些。过几日端阳节听戏,皇上不也是劝您不去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沈韫珠双手虚拢在腹前,盯着瓶中的萱草出神。


    “留着她们终归是祸患,早日料理干净,本宫才好安心养胎。”


    第58章 作壁上观


    五月五日端阳节, 宫中本该于午时设宴庆祝。


    只是如今后宫几位主子里头,宜妃体弱,娴妃有喜, 秦妃膝下养着公主,按理说都在“躲午”之列, 白日里日头正盛时不宜外出。


    秦妃索性禀明了皇帝太后,只于申时在畅音阁设台听戏, 听罢戏后再去乘龙舟游湖。


    画柳扶着沈韫珠赶到畅音阁时, 台上正唱到“金花聚妖”一折。只见那扮妖的伶人手持幡旗, 口中念念有词,忽而一阵黄烟滚滚, 自天井与地井中,蜈蚣、蜘蛛、蝎子、壁虎等妖物纷纷而出。


    沈韫珠一身鹅黄广袖襦裙, 因着遇喜三月有余,并未着意束出纤腰,更显出几分华贵雍容。


    在上首落座后, 沈韫珠见身旁的秦妃望过来, 不由羞赧一笑:


    “妾身来迟,还请娘娘见谅。”


    若论位份,如今沈韫珠与秦妃已是平起平坐。只因知晓秦妃是裴淮皇嫂的缘故,沈韫珠言辞间仍是格外尊敬些。


    “无妨。”


    秦婉烟见沈韫珠面容娇艳, 笑问道: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我瞧着妹妹气色不错, 想来这胎应是怀得稳当。”


    “劳娘娘挂念, 妾身一切都好。”


    沈韫珠摇着团扇, 低声道:


    “只是午后歇晌起晚了, 这才耽搁了些时辰。”


    秦婉烟闻言,不由关切问道:


    “妹妹可是夜里不得安枕?”


    沈韫珠抚了下小腹, 不好意思地轻咳道:


    “除却前些日子有些害喜之外,这孩子并不怎么折腾妾身。只是妾身白日里总是犯困,一不留神便睡迷了。”


    秦婉烟闻言了然,说起自己怀昭宁时也是倦得厉害,叮嘱沈韫珠用盏温热的牛乳许会好些。


    见沈韫珠捧着牛乳却没喝,秦婉烟刚要询问,却见画柳从小宫女手中接过食盒,将在重华宫中备好的吃食一一端上来。


    “妾身自个儿带了吃食,以免宴上的东西经了有心人之手。”


    沈韫珠浅笑着朝秦妃解释道。


    秦婉烟见沈韫珠这般谨慎,心中更是放心,便颔了颔首,转头继续看戏。


    沈韫珠淡淡扫视了一圈,只见众人皆已到齐,唯独不见令昭仪的身影。心中不由暗自思忖:这令昭仪向来喜欢在裴淮面前露脸,怎么今儿个反倒不来了?


    “娘娘,今儿怎么不见令昭仪?”沈韫珠状似无意地问道。


    秦婉烟侧头道:“令昭仪一早便差人来禀,说是昨夜吹了风,眼下头疼得厉害。许是要在宫中歇歇,晚上游湖时再过来。”


    沈韫珠没作声,只含了口粉团细细咀嚼,心里才不信令昭仪这番托辞。


    如今沈韫珠身居上位,不少嫔妃都会提前打听沈韫珠今儿个穿什么衣裳赴宴,以免颜色相近,冲撞了沈韫珠。


    只这令昭仪打听了却又不来,是何道理?


    正思忖间,忽觉袖子被人轻扯了扯。


    沈韫珠微微侧过身,只见是画柳得了青婵派人传来的口信儿。


    画柳悄无声息地走到沈韫珠身后,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韫珠不动声色地听完,扫了眼坐在下首的姚嫔,只见姚嫔此时的神色很是淡定。


    方才青婵派人来禀,姚嫔要趁着端阳节众人松懈之际,偷偷将在秋阑宫中禁足的姚采女放出来。


    沈韫珠暗自琢磨了一番,此处人多眼杂,况且还是青天白日,应当不易得手。


    姚千芷是打算在夜晚游湖之时,再放姚采女出来同她鱼死网破?


    这姚采女确乎是极恨她的,说不准要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沈韫珠收回目光,心中已有了计较。轻轻放下手中的银箸,转头看向台上。


    只见台上正唱到精彩之处,台下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全然没有留意到沈韫珠这边的动静。


    忽而,外头传来一道尖细的通禀,听声音正是御前总管姜德兴。


    嫔妃们面露欣喜,纷纷起身跪迎圣驾。


    “免礼。”


    裴淮自辰时起便忙着向朝臣赠扇,御赐角黍、枭羹等物,此时才顾得上匆匆赶来,摆手命众人落座听戏便是。


    众人各自落座,心思却都不由得活络起来。娴妃如今身怀龙裔,自然不能侍寝。如此一来,倒显得她们更有机会了。


    殊不知裴淮今日之所以会来畅音阁,全然是不放心沈韫珠,压根儿分不出闲心思给旁人。


    沈韫珠自然明白裴淮的心意,轻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条亲手编织的长命缕,系在裴淮腕上,声音低柔地说道:


    “皇上为国事操劳,也要当心龙体才是。”


    裴淮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长命缕,忽而笑了一声:


    “难得。”


    “难得什么?”沈韫珠感觉裴淮笑得莫名,不由困惑抬眸。


    裴淮促狭叹道:“仿佛也就珠珠头入宫那几个月罢,之后便难得再见你对朕如此温柔小意过。”


    沈韫珠敛去笑意,悄悄白了裴淮一眼,心道果然不能给这男人好脸色。


    裴淮仿佛习以为常,借着桌案的遮挡凑到沈韫珠身旁,摸了摸她腹前薄薄的软肉。


    “珠珠可曾乏了?”裴淮低声问道。


    沈韫珠想起姚采女之事,便顺势同裴淮耳语道:


    “妾身的确有些累了,待会儿可以不去游湖吗?”


    裴淮本就担心沈韫珠的身子,闻言便毫不犹豫地应了,忍不住唠叨道:


    “朕早便劝你不去。每每想起上回的事情,朕都还觉着心有余悸,只盼你这辈子都莫要再挨着水边儿才好。”


    沈韫珠觉得这话也太夸张了些,不禁笑道:


    “妾身都还没怎地,皇上倒先成惊弓之鸟了?”


    “还不是担心你?”裴淮亲昵地点了点沈韫珠额头,“你且安心在重华宫歇着,朕晚上去明月湖露个面,便尽快赶回来陪你。”


    沈韫珠乖乖点头,一转眼却见宜妃睨着这边,正暗暗发出一声冷笑。


    沈韫珠心中旖旎散去,忽然觉得宜妃这回倒是消停。


    莫非龙胎未满五月之前,宜妃根本不屑出手?那倒还挺有讲究的。


    沈韫珠自个儿暗自寻思着,不由掩唇轻笑了一声,登时引得裴淮朝她这里看过来。


    “朕陪你再坐一会儿,等下还有事,要先回趟御书房。”裴淮说道。


    沈韫珠点点头,心中竟有些舍不得裴淮走,毕竟有裴淮陪在身边,她也确实舒服不少。


    裴淮一走,又要她一个人提防这些洪水猛兽,着实累得慌。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得圣驾提前离去,为着这次端阳节精心准备的嫔妃们不免有些失落,只能暗自期盼晚上的龙舟游湖。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道:若晚上娴妃能不跟着去便好了,不然皇上又是只顾着陪她。


    戏罢,沈韫珠揉了揉有些泛酸的腰,在画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妹妹慢些,足下留心。”


    秦婉烟着意等了沈韫珠一会,眼下裴淮不在,她这个做皇嫂的自然要看顾着沈韫珠。


    沈韫珠盈盈一笑,倒也没急着提自己晚间要回宫的事,只同秦婉烟并肩朝外走去。


    秦婉烟从旁虚扶着沈韫珠,笑道:


    “前些日子妹妹出宫一趟,带回来的那盏金银鱼花灯,昭宁看过很是喜欢呢。”


    沈韫珠想起昭宁,不禁莞尔:“不过是些民间的小玩意儿,公主喜欢就好。”


    “娘娘要操持端阳节事宜,独留公主在宫中可有不妥?”


    沈韫珠略带歉意地问道,心想要不要晚上将昭宁接到自己这里照料。


    “有劳妹妹费心。我已将昭宁送去了长信宫,有太后娘娘照看着,想来应是无妨。”


    秦妃掩唇轻笑,目光却落在了沈韫珠身侧不远处。


    只见有十来个手捧月季花盆景的小太监,正躬身垂头地从岔路口拐过来。


    沈韫珠顺着秦妃的目光看去,眼尖地发现其中一个身形瘦削的小太监脚步匆匆,神色间似有几分慌张,手中捧着的那盆月季花也摇摇欲坠。


    沈韫珠心中微微一动,却恍若未觉般继续往前走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宫人们即将与沈韫珠擦肩而过时,不知哪名小太监竟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跤,整个人狼狈地向前趔趄。顿时连累得数人栽倒,手中的花盆也“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沈韫珠早有防备,在花盆落地的一瞬间便下意识地护住小腹往后退去,饶是如此,裙摆上还是被崩溅了几点泥污。


    “娘娘!”


    画柳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挡在沈韫珠身前。


    “妹妹没事罢?”


    秦婉烟也立马扶住沈韫珠,回身瞧向那个摔倒在地的小太监。只见他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恐之色,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跪起身来,不停地磕头请罪。


    “来人!将这群奴才押入宫正司仔细审问。”


    秦婉烟怒斥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后怕,显然也不认为此事是巧合。


    沈韫珠掸了掸裙摆上的泥土,温声道:


    “娘娘不必担忧,妾身并无大碍。只是这衣裙弄脏了,怕是得回宫换身衣裳才行。”


    秦婉烟见沈韫珠神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却执意要亲自将沈韫珠送回去。


    沈韫珠瞧了眼天色,轻声道:


    “明月湖那边还等着娘娘过去呢。”


    “不必理会她们。”


    秦婉烟蹙眉,断然道:


    “妹妹如今身怀六甲,这宫中什么事都越不过你的安危去。”


    沈韫珠见状也不再多劝,只由着秦婉烟将她送回重华宫中。


    待秦妃匆匆折回明月湖,画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娘娘,方才是谁要害您?奴婢这就去禀告皇上,让他替您做主!”


    沈韫珠侧眸看向画柳,拍了拍她手背:


    “不必了,本宫心中有数。”


    “娘娘觉得是谁?”画柳急忙追问。


    “应当是令昭仪。”沈韫珠说道,“她下午故意不来,本宫便猜到她另有打算。”


    “以为拦住本宫,皇上眼中便能有她了吗?”


    沈韫珠知道自己有孕后,宫中之人心思浮动,只等着趁此机会勾了裴淮过去。


    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上,沈韫珠难免觉得厌恶,眉宇间不由扫过一抹阴郁。


    打量着今夜不甚明朗的月色,沈韫珠忽然计上心头。


    “派人去知会秦妃娘娘一声,未免节下铺张,湖边的宫灯大可先熄几盏,等众人上了龙舟后再点也不迟。”沈韫珠神色淡淡。


    “只是夜色昏沉,一时瞧不清人也是有的。”


    沈韫珠意味深长地说道:


    “记得提醒姚采女,待会儿可得盯紧了衣裳颜色,千万别害错了人。”


    画柳望向沈韫珠的眼眸,顿时明白过来沈韫珠的用意。瞧见不远处青婵已提灯出来迎接,画柳立马屈膝应道:


    “是,奴婢这就去办。”


    沈韫珠目送画柳离去,这才转身扶着青婵的手,一步步踩上玉阶,心底尽是冷戾肃杀之意。


    姚嫔和令昭仪都盯着她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她发发慈悲牵个线,看她们狗咬狗才有趣儿呢。


    第59章 兵不血刃


    今岁端阳节办得热闹, 宫中上下皆能分到赏赐。只是这赏赐轮到秋阑宫时,早已经所剩无几。


    破败的宫室外,一个吊梢眼嬷嬷扯着身边圆脸嬷嬷的袖子, 催促道:


    “哎哟,咱们也赶紧去领了罢, 去晚了可就真剩不下什么好东西了!”


    那圆脸嬷嬷却有些犹豫,探头探脑地往屋里望了望, 压低声音道:


    “这屋子离不了人看着, 万一……”


    “怕什么!”


    吊梢眼嬷嬷不耐烦地打断她。


    “门上不是挂着锁呢吗?那姚采女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见圆脸嬷嬷有些踟躇, 吊梢眼嬷嬷朝里头啐了一口,尖酸刻薄地数落道: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那可是端阳佳节!宫里有头有脸的主子, 哪个不是风风光光地去明月湖伴驾了?也就她自个儿等着老死宫中罢,还连累咱们跟她在这儿耗命!”


    吊梢眼嬷嬷叉着腰大骂, 全然不顾屋内姚采女惨白如纸的脸色。


    姚采女眼中满是怨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时冲出去撕烂那嬷嬷的嘴。


    圆脸嬷嬷是个胆小怕事的, 见状连忙拉着吊梢眼走了, 只盼着快些息事宁人。


    刚消停没一会儿,仿佛又有几名宫女笑盈盈地路过窗下。


    “欸,你们都瞧见了吗?方才娴妃娘娘穿着那身鹅黄裙裳,便是天外仙子也不过如此了罢。”


    “可不是嘛, 怪不得皇上如此宠爱娴妃娘娘……”


    随着交谈声渐渐远去, 姚采女心中的恨意也如同野草般肆意疯长。忽然想起了堂姐前几日跟她提起, 如今苏云珠已然遇喜封妃, 在宫中是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


    苏云珠,又是苏云珠!


    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落在她头上?


    姚采女越想越气, 越想越恨,忍不住猛地一脚踹在门板上,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刚弯下腰,却只听门外“啪”的一声脆响,原本牢牢锁住房门的铜锁,此时竟忽然掉落在了地上。


    姚采女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吱呀——”


    屋门缓缓被风吹开,露出一条漆黑幽深的缝隙。


    姚采女喘着粗气,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神色,忽然如大梦初醒。


    “连老天爷都在帮我!苏云珠,哈哈哈哈……”


    姚采女抹了把脸,猛地推开房门,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明月湖畔,令昭仪站在柳树下,身上的鹅黄轻纱罗裙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在朦胧月色下,背影倒确有几分肖似沈韫珠。


    令昭仪特意支开了身边的宫女,只身一人站在湖边,拢着缀珠面纱静静等候裴淮。


    今夜她铤而走险,便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重新赢回皇上的恩宠。


    宫灯尚未尽数点起的湖畔寂静昏暗,身后仿佛传来一串脚步声。


    令昭仪平复着呼吸,激动欣喜之下,一抹薄红缓缓爬上面颊。


    却说姚采女跌跌撞撞地跑出秋阑宫,一路抓着宫女问路,总算是寻来了明月湖。


    姚采女远远便瞧见湖边站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背对着她,虽看不见面容,但那身鹅黄裙裳在暗夜中却是十分显眼。


    鹅黄,鹅黄……


    姚采女躲在假山后,死死盯着那女子的金步摇在夜色中折射出点点星芒。目眦欲裂,忽然恶向胆边生。


    随手从脚边拾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姚采女猛地朝湖边冲过去,狠狠砸在那女子的后脑勺处。


    “苏云珠,你去死吧!”


    “啊!”


    令昭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后眼前一黑,无力地栽倒了下去。


    姚采女没有丝毫犹豫,反手用力,便一把将她推入了明月湖中。


    “扑通”一声,令昭仪的身体重重落入湖水,顿时溅起一片水花。


    鲜红的血汩汩地从女子后脑流淌出来,迅速与湖水交融。随着湖面泛起涟漪,那抹刺眼的血色很快晕染开来,映照着姚采女惨白的面容,显得格外癫狂。


    去死吧!


    你们都该死!


    姚采女看着那沉入湖底的鹅黄色裙摆,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报复的快感。刚想转身逃走,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侍卫的大喝。


    姚采女回头望去,待看清侍卫身后的那人,霎时间吓得魂飞魄散,身子软倒在地。


    因着沈韫珠已经回宫,裴淮没有小祖宗要陪,便仍是直到最后一刻才过来露面。


    却不料恰好让他撞见这一幕。


    裴淮负手而立,眯着凤眸似是分辨了许久,这才冷冷问道:


    “姚氏?”-


    重华宫中,沈韫珠怀抱着金团儿,歪靠在软榻里听画柳回禀。听到此处,不由扬眉道:


    “今日之事竟这般顺当?”


    沈韫珠本没指望她们能闹出人命来,如今看来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老话儿当真是没错。


    “可不是嘛!”


    画柳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奴婢见令昭仪沉进湖里的时候,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估计是不成了……”


    沈韫珠勾着金团儿的尾巴尖儿绕了绕,嗤道:


    “这人一旦犯起蠢来,还真是堪道一句无可救药。当日在望月楼上,本宫已替她挡过一劫,却也拦不住她非要送命。”


    画柳赞同地点点头,又道:


    “奴婢瞧见皇上到了,便没敢凑上前去。之后如何处置姚采女的事情,怕是要您等会儿去问皇上了。”


    画柳从沈韫珠怀里接过金团儿,欢快地笑道:


    “不过依奴婢看,皇上肯定会赐死姚采女的。”


    “只一个姚采女吗?”


    沈韫珠垂眸剥了颗枇杷,扬眉道:


    “想害死本宫和孩子的人,可少不了她姚嫔。”


    画柳眸光一亮,却又不禁问道:


    “姚嫔若死咬不认,那可怎么办?”


    “那位主儿只要想问你的罪,什么时候还管你认不认了?”


    沈韫珠轻哼一声,在帕子上蹭了蹭指尖。


    “阎王点卯,无常来催,端看他是想教你几时魂归地府罢了。”


    还没等沈韫珠再哼上几句,便听青婵进来禀道:


    “娘娘,圣驾快到咱们门前了。”


    沈韫珠慢吞吞地撑着桌角起身,果然还没等走出殿门,就被裴淮迎面扶了回来。


    重又坐回软榻里,沈韫珠捻了颗新剥的枇杷递到裴淮唇边,笑眯眯地道:


    “今儿个辛苦皇上了。”


    裴淮自然接下,过了会儿又将果核吐进痰盂儿里。瞥了眼沈韫珠慵懒惬意的神情,裴淮这才缓缓道:


    “方才的事,珠珠都听说了?”


    沈韫珠“嗯”了一声,轻轻眨眼。


    见沈韫珠半晌没开口,裴淮不禁纳罕道:


    “那你便没什么想同朕说的吗?”


    裴淮本以为这女子会埋怨自己沾了血腥,却不料沈韫珠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仍在愤愤地谏言道:


    “回皇上的话,妾身不喜欢姚氏,以后也不想再见到她们。”


    裴淮忽然低笑一声,倒也没告诉沈韫珠已经下旨送她们上路了,只逗弄道:


    “朕本来还以为,珠珠会劝朕为皇儿积福呢。”


    “皇上替妾身摆平她们,才当真是为妾身和孩子积福了。”


    沈韫珠扬了扬脸儿,天底下断然没有怜悯敌人的理儿。今日不先下手为强,等到来日沈韫珠生产之时,焉知她们会使什么绊子?


    裴淮爱的就是沈韫珠这副模样儿,不禁伸手刮了刮她鼻尖,摇头笑道:


    “年纪轻轻的,杀伐心竟这般重。”


    “您也好意思说妾身?”


    沈韫珠惊讶地望着裴淮,如若她没记错的话,裴淮如她这般年岁时,早不知上过多少回战场了。


    裴淮凤眸含笑,仿佛随意地发问:


    “朕是征战过沙场,你又是什么?”


    沈韫珠轻轻抿了半勺鲤鱼汤,须臾间想出对策,淡然道:


    “妾身混迹后宫,人心险恶,不逊刀枪。”


    裴淮看了沈韫珠一会儿,忽而开怀笑道:


    “朕与珠珠,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


    沈韫珠放下羹匙,用帕子蹭了蹭唇,瞥道:


    “您又知道了?”


    “当然。”


    裴淮来到沈韫珠身侧,硬要同她挤在一处,从身后拥住她。


    “从见珠珠的第一眼起,朕便已然知晓。”


    只消一眼,裴淮便瞧得出,他们日后会是同类人。


    沈韫珠却不买账,只点着裴淮心口取笑道:


    “亏得您生了这张嘴,见色起意也能说得这样动听。”


    裴淮收拢起沈韫珠的指尖,覆着她的手一同贴在小腹前,像是在孩子面前赌咒发誓一般,语气认真地说道:


    “遇见珠珠之前,朕可从来不重欲色。”


    “珠珠若不信,大可以自个儿去问。”裴淮笑道。


    “问……”


    沈韫珠顿了一下,立马将裴淮的手拍开,恼羞成怒道:


    “这种事,妾身能问谁去?”


    沈韫珠自己拢着小腹,仿佛替腹中的孩子捂紧了双耳,哼道:


    “皇上净说这些没边儿的话,可别教坏了妾身的孩儿。”


    裴淮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哑然笑道:


    “朕算是瞧明白了,但凡是珠珠不爱听的话,通通都是孩儿不能听的。”


    沈韫珠眯着双桃花眼,分外地有恃无恐,挑眉道:


    “您知道就好。”


    “珠珠,你知道吗?”


    裴淮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欲说还休地道:


    “你如今总给朕一种感觉……”


    沈韫珠见裴淮如此,心跳险些漏了一拍,强撑着不露怯,追问道:


    “什么感觉?”


    裴淮抚弄着沈韫珠腰侧,弄得她浑身酥麻。碍于这男人的反常言行,沈韫珠一时间倒也不敢反抗。


    好半晌,才听裴淮慢条斯理地说道:


    “仿佛生下这孩儿后,你便不打算要命了。”


    沈韫珠吓了一跳,“蹭”地转头看向裴淮,却见裴淮眼里是她数月不曾见过的风月旖旎。


    沈韫珠顿时明白,此要命非彼要命。


    心底长舒一口气的同时,沈韫珠又不禁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还是堂堂皇帝呢,天天净惦记着这些下三滥的事儿!


    第60章 双面细作


    沈韫珠转日才知道, 裴淮在回重华宫前便已然将姚氏赐死。


    听罢,沈韫珠心里满意,当着画柳的面却还是挑刺儿道:


    “他都将人杀了, 还假模假式地来问本宫作甚?”


    画柳禁不住掩口笑道:


    “皇上怕不是惧内呢。”


    沈韫珠面上害臊,轻呸道:


    “他哪里是怕本宫?分明是怕本宫亏待他的宝贝疙瘩罢。”


    裴淮对沈韫珠这一胎上心, 太医院自然更加不敢怠慢。


    日日请过平安脉后,御医都斟酌着为沈韫珠开药膳汤进补。


    加之沈韫珠本就底子好, 等怀身四月时, 已然将头两个月的亏虚尽数养了回来。


    沈韫珠如今是个双身子的人, 倒比往常更怕热些。


    入了荷月后,便怎么也坐不住软垫。只得在金丝楠罗汉榻上铺了张竹篾席子, 斜靠着侧面围子免得腰酸。


    画柳站在罗汉榻前伺候,手里捧着个琉璃盘, 盘中正是膳房刚送来的糖酪浇樱桃。


    只见那些樱桃颗颗饱满红润,浇上乳白的糖酪,好似玛瑙埋藏在白雪中一般。


    沈韫珠倾身过来, 用小匙舀了一颗送到唇边。


    画柳打量着沈韫珠的神色, 轻声问道:


    “娘娘,今儿这个做得如何?”


    觉出樱桃的酸味儿被糖酪的甜腻掩盖得太过,沈韫珠不禁摇头道:


    “酪还是浇多了些,总觉得不够酸似的。”


    画柳连忙记下, 等着回头再改进一番。


    忽然, 画柳像是想起什么, 起身去外头案上端来一个青瓷小碟, 碟中盛着十来颗梅花状的蜜饯。


    “这是秦妃娘娘送来的雕花梅球儿, 她说这个许是合您的口味,您要不要尝尝?”


    画柳蹲在罗汉榻前, 托着碟子问道。


    秦妃送来的东西,沈韫珠倒也放心,便随手捻来一颗含在嘴里。


    半晌,沈韫珠满意地眯起眼,赞许道:


    “嗯,这个还成。”


    画柳只知沈韫珠近来喜酸,却不知到底是多酸的饯儿能教她满意,便也跟着尝了半颗。哪知没嚼几下,顿时酸得直皱鼻子。


    画柳忍不住低声说道:


    “娘娘,您从前分明爱吃甜的,如今这样爱吃酸,会不会是……”


    画柳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沈韫珠一眼,才继续说道:


    “会不会是酸儿辣女啊?”


    沈韫珠闻言,不由垂眸抚摸了下小腹,此时那里已然能看出微微隆起的弧度。


    “是儿是女都好,本宫只盼着它平安健康。”沈韫珠温柔地叹息道。


    话音刚落,便见青婵拨开水晶珠帘走进来,福身禀告道:


    “娘娘,唐大人来了。”


    沈韫珠眸光一闪,放下雕花蜜饯,坐直了身子。


    前几日唐遥递信说是有要紧事告知,沈韫珠怕裴淮起疑,便让唐遥先等等。


    今日恰好裴淮回御书房议事,沈韫珠这才知会了唐遥乔装成宫人过来。


    “让他在外间候着。”沈韫珠吩咐道。


    沈韫珠扶了扶鬓钗,又命画柳取来件水红长衣罩在身上。


    刚走到外间,便见唐遥起身行礼,语气恭敬地道:


    “属下参见郡主。”


    “唐大人不必多礼。”


    沈韫珠淡笑着说道,又抬指示意他落座。


    沈韫珠怕裴淮随时会回来,便也不曾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


    “唐大人信上所言,本宫已瞧过了,却不知西岐人究竟意欲何为?”


    唐遥回答道:“西岐人马已集结于畿甸,只待时机一到,他们便会设法引周帝出宫,而后围而歼之。”


    沈韫珠玉指一紧,不由攥住身下的团花锦垫,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只淡淡问道:


    “那他们想让南梁做什么?”


    唐遥压低声音说道:


    “西岐人要在京畿伏击周帝,在宫中留下的人手并不多。故而需要南梁暗中相助,配合他们从宫中拿到玉玺。”


    沈韫珠神情镇定,继续探问道:


    “他们预备着几时动手?”


    唐遥却摇摇头,回道:


    “这倒尚未定下。不过西岐那边已然等不及了,想必一月之内便会见分晓。”


    一月之内,这么快?


    沈韫珠黛眉微蹙,下意识地抚上腹前,不由猜测西岐如此着急,该不会是裴淮将他们逼得太紧了罢?


    掩盖住眼底的波澜,沈韫珠颔首道:


    “此事本宫知晓了。日后若有消息,还请唐大人及时知会本宫。”


    “是。”唐遥拱手应道,打算起身告退。


    “唐大人且慢。”沈韫珠忽然出声唤道。


    唐遥闻声停下脚步,转身疑惑地看向沈韫珠,“郡主还有事?”


    唐遥虽与萧廉关系甚密,但说到底也是南梁人。如若能救的话,沈韫珠还是想拉他一把。


    “唐大人可曾想过,事成之后离开大周?”


    唐遥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摇头笑道:


    “郡主说笑了,属下自幼追随二皇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能助二皇子成就大业,属下万死不辞。”


    沈韫珠似有所感,仿佛随口问道:


    “唐大人来大周多久了?”


    “回郡主,属下比您早上数月。”


    唐遥立马回答,随即像是为了取信于沈韫珠,又补充道:


    “属下在伏罗城中,曾亲眼目睹周帝对王爷痛下杀手。属下心中愤慨,这才向二殿下请缨潜伏于此,以待时机替王爷报仇!”


    沈韫珠垂下眼睫,问道:


    “你是说……当日你也在伏罗城中?”


    唐遥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正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沈韫珠深吸一口气,忽然声音有些颤抖,摆手道:


    “无事了,唐大人慢走。”


    “郡主节哀。”


    唐遥只当沈韫珠感怀亡父,便也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待唐遥转过身,沈韫珠眸底赫然沁出一片骇人冷意。


    原来他们都知道真相,却还能在她面前故作姿态,假意关切……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杀父仇人眼前便有一个。


    约摸着唐遥已离开重华宫,沈韫珠再也难抑悲愤,狠狠拍掌在桌案上。


    “娘娘!”


    画柳连忙拉过沈韫珠的手揉搓,劝道:


    “娘娘息怒,您可得仔细身子啊!”


    “画柳,”沈韫珠闭上眼,沉声吩咐道,“你择日出宫去寻李格,将‘蚀骨’取回来。”


    “还有,”沈韫珠接着道,“再多给李格送些银子过去,命他将散落在各处的沈家军旧部都联络起来,随时做好准备……”


    “清算当年血债。”


    沈韫珠撑着太阳穴,字字淬冰。


    “是。”


    画柳也不由心神激荡,立马蹲身应道。


    沈韫珠知道自个儿不宜动气,便仍回身去里间的竹席上坐着,轻轻吐纳,暗自平复心绪。


    过了好一会儿,却仍觉心头躁得厉害,扇子扇来的也都是热风。


    沈韫珠徐徐睁开眼,忍不住从画柳手中接过团扇,吩咐道:


    “你出去瞧瞧,本宫要的冰雪冷元子,怎地还没送进来?”


    难得裴淮议事议了这么久,没人坐镇管着,沈韫珠自然要过过吃冰的瘾。


    画柳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去殿外看看,却撞上了已经回来的青婵。


    沈韫珠抬眼,只见青婵手中空空,不由蹙眉问道:


    “本宫要的东西呢?”


    青婵忙朝沈韫珠挤眉弄眼,示意她别再问,却已然来不及了。


    “平素朕不在时,娘娘便是这样阳奉阴违的?”


    裴淮从门外悠悠转进来,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食盒,此时正拎起来轻轻晃了晃。


    沈韫珠尴尬地起身,忙蹲身行礼道:


    “妾身参见皇上。”


    裴淮不语,只淡淡扫了一眼殿内众人。


    青婵和画柳立马识趣地带着宫人们退了下去,顺手掩上了殿门。


    “起来罢。”


    裴淮这才走到沈韫珠身边,握住她的小臂,轻轻一带,便将她重新按回了罗汉榻上。


    沈韫珠不安地瞟了一眼放在炕桌上的食盒,讪讪解释道:


    “妾身……妾身只是今儿个觉得身上燥热,想吃些凉快的东西。”


    “这是第一回来着……”沈韫珠小声道。


    裴淮静静瞧着缩成一团的女子,挑眉道:


    “这么巧,头一回就被朕撞见了?”


    沈韫珠脸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只得硬着头皮点头,仿佛这样就能更有说服力似的,连忙恭维道:


    “皇上您是真龙天子,天命所佑,逮住妾身自然不在话下……”


    裴淮看着沈韫珠那副心虚的模样,又见她眼巴巴地盯着食盒,分明是眼馋那碗冰饮馋得要命。


    裴淮不由轻叹一声,无奈道:


    “罢了,朕又不是不许你吃。好歹是个正经主子,偷偷摸摸的像什么话?”


    “妾身就知道,皇上圣明,一定不会为难妾身的。”


    沈韫珠顿时喜笑颜开,还不忘拍上一记马屁。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食盒,仿佛恨不得黏在那上面。


    裴淮轻笑一声,挑开盒盖,从食盒中取出那碗晶莹剔透、散发着阵阵凉意的冰雪冷元子,随手放在炕桌上。


    “不过,”裴淮话锋一转,忽然瞧向沈韫珠,“珠珠存心糊弄朕,当真该罚。”


    沈韫珠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惶恐地抬眼看向裴淮。


    只见裴淮从玫瑰椅上捞起一个松软团垫,扔在罗汉榻上,眼神点了点,示意道:


    “过来,朕喂你。”


    “啊?”


    沈韫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俏脸儿顿时红透,羞恼道:


    “妾身才不食嗟来之食!”


    “也成。”


    裴淮心底暗笑,面上却不为所动,作势要将那碗重新放回食盒里。


    “那今儿个便不吃了罢。”


    “别!”


    沈韫珠连忙拉住裴淮的衣袖,咬唇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娇嗔道:


    “妾身过来就是了。”


    裴淮这才满意地勾起唇角,重新将那碗冰雪冷元子端在手里,等着他的小俘虏乖乖就范。


    沈韫珠磨磨蹭蹭地挪到软垫上,默默低着头,不敢看裴淮。


    裴淮心中盘算着,不紧不慢地舀起一勺。


    下一刻却是送入自己口中,而后俯身吻下,从唇间渡给了沈韫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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