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上车后程之卓打开那条短信,对方要他现在立刻就到世贸大厦,同时声称今晚所谈是关于他们两人的私事,要求程之卓孤身前往,到了之后再打这个电话。


    张霆扫了一眼就说:“这不摆明了是陷阱!”


    但这条信息通过朱瑞芝的手机发出,发到程之卓的手机上,于情于理,都由不得程之卓推脱。


    “特警已经埋伏在现场,但是不确定因素太多,”曹舜英也明白其中凶险,只是她担着老会长的叮嘱,也绝对不能让朱瑞芝有任何闪失,她咬牙道:“所以还得由您亲自出面。”


    “让程总出面?”张霆脱口而出,“那万一人死了怎么办?”


    一个L国华裔财团接班人无故死在华国金秋的夜晚,光是想想就棘手得很。


    曹舜英:“你!”


    “有没有电脑?”程之卓无心他们的争执,忽然问张霆。


    “这里有,”张霆忙把电脑给他,“你要定位?不过朱瑞芝的手机不是国行系统,恐怕不太好追踪吧?”


    “小朱会长的手机是加密的,就算是国行也不好破解,”曹舜英话锋一转,“而且就算破解出来也没用吧,咱们不是已经确定小朱会长的所在地了?”


    张霆白她一眼,“就你知道?”


    程之卓全程不说话,打开电脑就开始操作,两人吵着吵着安静下来,曹舜英看不懂那上面的代码,与张霆对视,两人随即看向车子疾驰的前方。


    他们都知道程之卓是信息技术方面的高手,可就怕时间不等人。


    二十分钟后,司机一脚刹车停在世贸大厦门口,下车后程之卓抬头望了一眼,以往他和朱瑞芝经常约在这里见面,进大厅他径直坐在等候区,一个男人正坐在靠背的沙发上玩手机,见程之卓来,低声道:“我们刚才排查过楼上,只有会所两间包厢迟迟没有人出来,但根据监控,进包厢的人里没有朱瑞芝。”


    也就是说,朱瑞芝根本不在这里,所以对方才会要求程之卓到地方后再打电话,这就是想要甩开警方的意思。程之卓偏头看向前台后墙上的楼层指示,这栋楼足足三百五十米高,短时间内警方想要仔细排查并不容易,绑匪想要掩人耳目也不容易。


    程之卓扫过周围,此刻七点多还不算晚,附近的人还不少,他边掏手机边说:


    “我现在打电话。”


    电话拨通,对面传来一串AI音,让程之卓现在立刻坐上停在门口的出租车去井亭化工厂。程之卓让对方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事冲他来,但对方不等他说完就直接挂断电话,根本不给警方追踪的时间。程之卓和那男人说了几句,随即出门上车,警方跟踪的车立刻跟上去,又过几分钟,那男人才出来上了程之卓来时的车。


    张霆和曹舜英早都等不及要出发,只是程之卓叮嘱过他们千万不要冲动,见来人上车,张霆立马就让司机踩油门追出去。


    “慢着。”男人摘下帽子,是王哥。


    听罢张霆血压飙升,秦绍派他来,明面上是方便办事,实则就是保护程之卓,现在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身去太危险了!”


    王哥:“警方会一直追踪保护他。”


    张霆吃瘪,顿了顿又问:“那现在去哪儿?”


    “把车子开到对面,”王哥抬了抬下巴,


    “原地留守。”


    几人生等一个多小时,最后张霆实在忍不住问:“咱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警方只会比你们更着急,”王哥又看了眼牢牢捏在掌心的手机,“但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程之卓的消息。”


    王哥不是唬人,从接到报警后这事儿就惊动了上面,华城几乎出动所有可用警力来追查朱瑞芝的下落,务必保证尽快安全地解救人质,即便这几个词听起来哪个都不太容易。


    “可”“这是程之卓的礼服?”


    张霆被打岔,气得扭过头不想说话,于是曹舜英点头,“是的。”


    车里没打灯,王哥眼尖,借昏暗的路灯也能看出这套礼服的手肘那里有个小洞,“这衣服怎么破了?”


    “刚才下楼太着急,”曹舜英解释:“程总胳膊肘磕到了酒店大堂的门把手。”


    今晚似乎流年不利,迎面事事都不顺心。这件礼服程之卓其实宝贝得很,当时走得太急眼看要撞上,他还不惜用手掌去撑,但最后还是磕坏了衣服。


    “那是可惜了,”王哥话锋一转,“不过我听说程之卓有洁癖,凡事磕了碰了的东西都不会再留——因为它是婚礼用的礼服吗?”


    曹舜英看了眼那上面的洞,“也许是吧,程总还说回去要找人仔细修补。”


    “哎呀你们就别打岔了!”张霆再也坐不住,忽然吼道:“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话音刚落,王哥的手机这就响起来,他们立刻带着电脑下车赶回世贸大厦。上楼前张霆接到秦绍的电话,听声音那边似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秦绍开口就问他现在在哪里,想是要赶过来。


    “在世贸大厦。”张霆在奔跑中回答。


    秦绍听这声音,又问:“你们都在世贸大厦?”


    张霆顿了顿,“没有,绑匪要求程总只身前往井亭化工厂,我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张霆欲言又止,以为秦绍又要着急上火,但没想到他却心平气和,语气笃定,“朱瑞芝还在世贸大厦?”


    “你怎么知道?”张霆很快来到电梯前,“我上电梯,待会儿汇报!”


    电话那头也同时说:“不用,我现在过去。”


    张霆跟着特警直接上大楼停机坪,只见两个绑匪挟持朱瑞芝,一个手上拿着她的手机,另一个正要将她绑到大楼幕墙冲顶的造型杆件上。两方人马就这么迎头撞上,绑匪似乎对他们的到来感到十分惊讶,毕竟他们小心翼翼,一直将人藏在大楼里,直到确认程之卓和警方一起前往井亭化工厂才敢将人带上停机坪。


    没想到他们竟然去而复返。


    “你们怎么!?”绑匪戛然而止,立刻将朱瑞芝架到身前,朱瑞芝腹部中弹,面如金纸,嘴唇发紫,几乎要站不住,见状谈判官上前,


    “放开人质,有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满足你们!”


    谈判官在前和绑匪斡旋,王哥就藏在一众特警身后,他手托电脑,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代码,他盯着绑匪的手机和几人的身位,指尖就稳稳搭在enter键上。


    下一刻两绑匪对视,眼中闪过寒光,显然根本不打算放过朱瑞芝,于是千钧一发之际,朱瑞芝的手机忽然爆炸,直接将他们炸出几米开外!


    “不许动!”


    特警立即上前抓住受伤的绑匪,王哥的时间卡得准,恰到好处的身位关系让朱瑞芝几乎没有受到二次伤害,但由于她腹部中弹,失血过多,似乎还有中毒的症状,此刻早已经奄奄一息。警方立刻将人送到距离最近的三院,程之卓中途折返,已经安排绿色通道,上下打点好一切,所有医生严阵以待,只等人到抢救。


    往手术室的路上张霆问:“你怎么知道朱瑞芝还在世贸大厦?”


    “L国是老牌工业国,但他们的手机系统却有个十分隐晦的漏洞,可以绕过屏蔽仪监听,还可以设置爆炸程序,”程之卓有些气喘,在手术室前停下,喘了口气才接着说:“这也是我无意间发现的小秘密,多亏这些年他们一直没有修复这个漏洞。”


    否则他还会遗漏更重要的消息。


    “难怪!”张霆还要说什么,护士忽然从手术室里跑出来,


    “这位伤者是RhD阴性并RhNULLO型血,目前医院没有备用血,你们谁是这个血型!?”


    “什么玩意儿??”


    张霆都没听明白,程之卓已是心下一沉,


    “黄金血型。”


    Rh阴性原本就是稀有的熊猫血,RhNULL更是世所罕见,程之卓记得全球同血型的人数甚至还不过百。


    好几个特警脚都迈出一只,一听血型又停住,“那别的血型能不能用?”


    “绝对不可以!”护士快语连珠,“我们已经向血液中心紧急借调,可是最快也要等一个小时之后,伤者根本等不了这么久,这里真的没有人是这个血型吗?”


    在场人都摇了摇头,今晚之前他们谁也没听过这种稀罕的血型,倒是张霆忽然想到上次秦绍把程之卓从山上抱下来,路上就直接往最近的医院调血,当时他没听清,但程之卓似乎也是一长串的稀有血型。


    果真不等他偷偷问,程之卓已经站出来,


    “我是。”


    张霆刚落回原位的心脏再次提起来,他抓着程之卓不撒手,“你不能献!你身体这么差,进去还能出来吗!?”


    万一手术过程中出现大出血或者并发症,不用一个小时,程之卓的血就会被抽干。


    “那小朱会长怎么办?”曹舜英紧随其后,就差给程总跪下,“小朱会长帮了程总您这么多忙,人命关天,您可千万救救她!”


    张霆赶紧把程之卓拉到身后,生怕医生和曹舜英将他拖进手术室,“你根本不知道他的体质,别人输的是血,他输的可是命!”


    这时里面又有医生出来,“伤者的血氧几乎测不到了,到底有没有对应血型!”


    护士就指着程之卓,“这位先生就是!”


    “那还愣着干什么?”要不是医生全身无菌装束,他也要出来拖人,闻言他原地跺了两脚,“快让人进来啊!”


    “不行,”张霆抓着程之卓的手更紧,“绝对不行!”


    几人见张霆凶态毕露,一时不敢上前,还是程之卓自己掰开张霆,“我跟你们进去,一个小时我还能撑得住。”


    张霆还要拦,又被程之卓一把甩开。


    “你也根本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程之卓胸膛起伏,就算里面躺着的是陌生人他也做不到袖手旁观,何况朱瑞芝是L国朱氏财团的接班人,也是能够对抗洛杜隆财团的唯一力量,神农论坛在即,对方陷害程之卓的心昭然若揭,这个节骨眼上更不能出一点岔子,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朱瑞芝绝对不能死在今夜的华国!”


    第122章


    程之卓前脚进手术室,后脚张霆赶紧给秦绍打电话,“秦总你去世贸大厦了吗?我们现在在”


    “我没去世贸,”秦绍截断道:“十分钟后到三院。”


    来的路上谁也没时间联系秦绍,张霆心里讶异,赶紧跑下楼去迎接,十分钟很快就到,他却没看见秦绍的车,只有一辆救护车风风火火开进来,险些与他擦身而过,他正要给人让路,车后门砰一声打开,只见秦绍就从里面跳下来。


    “你怎么坐救护车来?”张霆感觉今晚一直没跟上这俩人的节奏,想问个清楚,秦绍却没时间解释,只反问他:“程之卓呢?”


    张霆脱口而出,“他进手术室了!”


    秦绍瞳孔一缩,“他哪里受伤!?”


    只是不见一时三刻,这人就又伤着了?


    “不是他是朱瑞芝,”张霆挠着后脑勺,“因为朱瑞芝是那什么黄金血型,调血至少一个小时,所以程总就先进去输血了!”


    听罢随行的医护人员抱着箱子撒腿就狂奔向手术室,张霆一头雾水,跟着秦绍也跑过去。


    曹舜英他们还在手术室外等,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人闯进来说什么血到了是哪个手术室,三步开外还落着那人的一只鞋。她正好奇张望,心想护士不是说血库还要一个小时,总不会这么快又送到了,哪知秦绍随即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走廊尽头。


    “秦总!?”曹舜英赶紧跑过去,“您怎么知道小朱会长的血型是”


    她戛然而止,随即意识到程之卓也正是黄金血型,秦绍误打误撞,原本是为程之卓而以防万一,没想到朱瑞芝也是相同血型。


    误打误撞,一样救了程之卓的命。


    秦绍及时带来充足的术用血量,解了手术的燃眉之急,那边程之卓很快被推出来。张霆所料不错,由于刚才血量紧迫,术中有部分是朱瑞芝的自体血回输,程之卓的抽血量其实还不到300cc,但被推出来的时候他人已经昏睡过去。


    来前秦绍听张霆说等血液中心调血,那至少要等个把小时,如果不是秦绍及时赶到,真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乱子。


    秦绍站在床前凝望,明明刚才程之卓还在对自己笑,这张脸因为近日忙碌而变得格外消瘦,此刻苍白如纸,和几个小时前聚光灯下的他似乎并没有分别,如果程之卓能睁开眼睛的话。秦绍深吸一口气,摸他脸颊,指尖触及浓密的睫毛,程之卓眼皮就动弹一下,秦绍这才放心下来似的,默默握着程之卓冰凉的手坐在边上。


    “秦总,”曹舜英先拉了拉张霆,见他不肯动,自己过去劝秦绍,“要不您陪程总回病房休息吧,我们都在这里守着,一有消息就马上告诉您。”


    “不用,”秦绍言简意赅,目不转睛看着床上的人,“他不放心。”


    这时程之卓忽然瑟缩一下,大概是医院给的薄被还不够,他失血过多有些冷,秦绍立马脱下外套给他盖上,再次握起程之卓的手,又有血从针孔里渗出,晕染了纯白色的针后贴,他盯着那片小小的红点,后知后觉去按住,始终沉默,不知道想什么。


    临近午夜,手术终于顺利结束,朱瑞芝被推进ICU严密观察,门外守着好几个特警,眼见朱瑞芝终于度过危机,曹舜英这才敢向老会长朱为青仔细汇报今晚发生的一切。


    程之卓被推进病房的时候也醒过来,秦绍把手术结果告诉程之卓。听罢他并没有松一口气,今夜多方暗流涌动,他联系了身在H国的郝泰来,也不知道那边现在什么情况,但秦绍不让他费神,强制他闭上眼睛先睡觉,有什么事明天一早都能解决。


    “对了,”可程之卓躺下去又想起来,脑袋仰起,手一软又倒回去,秦绍稳稳托住他,听他焦急问道:“酒店那边——”


    “都收拾妥当了,”秦绍安抚道:“安心睡觉,今夜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程之卓并不放心,“可朱瑞芝的餐具有问题。”


    “我知道,我已经把人交给警方。”秦绍用手捂住程之卓的眼睛,“现在你的任务就是睡觉。”


    程之卓两眼一抹黑,想继续问,挣扎几下很快就累了,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睡过去的,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才悠悠醒来。


    秦绍已经出门,走前让家里的厨师送来早餐,端上来程之卓一看,有五红粥、点缀去核红枣的红糖馒头,配菜有菠菜炒猪肝、泉水牛肉、醋泡黑豆,外加一盅熬了几个小时的红参乌鸡汤,上面飘着几朵枸杞,最后还有一小碟阿胶糕。每样都不多,但加起来就十分丰盛——


    全部都是补血的。


    程之卓的胃口向来不大,有时候没食欲,还得秦绍哄他吃饭,但今天的早餐他吃得很干净,先喝汤再吃鸡,连软骨也嚼两下咽进肚子。吃完饭他去卫生间洗漱,镜子里这张脸依旧苍白,他拍了拍,显出点红润,打起精神办理出院,却不是要回家,而是吩咐司机直奔庄氏。


    今天是周六,但秦绍不得空,早上还要谈续约合同,是关于原材料的合作订单,对方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材料商,虽然面对秦绍还是谄媚的态度,但字里行间总有点阴阳怪气,在张霆报价后甚至又改口道:


    “秦总,这个价格我们可能还需要再好好协商一下。”


    近年来因为外盘价格持续走高,材料商又改用高位竞拍的方式外销,药用原材料的价格几乎一周一变,这对下游制药厂的冲击确实不小,但秦绍已经按标准行情再提高10%的优惠价给到对方,量大价高,又省了外销的麻烦——但显然这个价格还是喂不饱对方。


    人心不足蛇吞象,秦绍笃定对方今天是来找茬的,顿了顿才笑着问:“那贵司想要什么价格,不如直说。”


    果真那老总伸手狮子大开口,“50%,再提高50%如何?”


    一旁做记录的张霆冷笑道:“咱们做的可都是正经生意,您报这个价格,恐怕有关部门也不会同意吧?”他忍着没直说,可这漫天要价和敲诈勒索又有什么差别?


    那老总搓着手笑道:“这几年原材料的价格一直在涨,这也是行情,今天谈成了就是你情我愿,哪有合不合规一说呢?”


    张霆紧随其后,“难道贵司卖给沈氏也是这个价格?”


    那老总表情意味深长,显然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商人逐利,又最会审时度势,他不敢跟沈道炎母女当面叫板,但昨晚程之卓在婚礼上弃秦绍而去,为的还是朱氏财团的朱瑞芝,如今舆论满城,大家都道秦绍是棺材里洗脸死要面子,他也就敢壮着胆子趁机抬价。


    “各人情况不同嘛,这怎么能同日而语?”那老总换了个更嚣张的坐姿,“您说是吧,秦总?”


    秦绍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对方是国内最大的原材料供应商不错,论质量同比其他公司也确实属于上乘,加上庄氏与之合作已经很久,贸然再重新筛选又得费一番功夫,也势必会影响下面车间的生产进度,种种天时地利,让对方有叫板50%的底气。这些秦绍心知肚明,50%是天方夜谭,但这只是谈判的一种手段,他猜对方应该至少想再提高20%的价格。


    但即便10%也已经超预算了,如今庄氏大起大落,虽然有程之卓托底帮衬,到底还是没能完全从庄建淮的阴影里走出来。


    “看来贵司并不想和庄氏做生意,”秦绍抬手,“送客。”


    那老总根本不怕秦绍这招,他起身撑着桌面,像是教诲下属,“我奉劝秦总一句话,今天我提出50%,明天就有人提出60%,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后天您再回头找上我,我可就不是今天这个低价了。”


    “囤积居奇向来只有财货两空的下场,”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那老总的话,众人循声而去,会议室门开,来人正是程之卓,他脸色苍白,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人心生畏惧,“贵司确定要这么做?”


    “程总?”那老总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您不是——”


    秦绍已经起身过去扶住他,眼里有指责,更多的是心疼。程之卓抬手按了按秦绍,又对上那老总:


    “不是什么?我和秦绍不分彼此,从前是往后更是,除非他不要我,否则我程之卓这辈子就要他秦绍一个!”


    张霆挺直腰板,见那老总都要吓尿,故意笑着问他,“您刚才说什么不是?”


    老总支支吾吾:“这,我——”


    “何氏沈氏还没倒,朱氏财团也没倒,”程之卓缓了一口气,提高声音道:“贵司这么急着抬价,是不打算做后面的生意了?”


    L国作为工业大国,多年来都是国内原材料的重要出口国之一,这些年来原材料确实水涨船高,但倘若有价无市,他们这些材料商一样会死得很难看。这老总满以为跟着程之卓踩秦绍一脚就能得朱氏财团的青眼,谁知他踩的却是颗大地雷。


    那老总彻底慌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秦总日理万机,我就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那咱们还是按原先的价格续签合同吧!”


    说着那老总就要去拿合同,可张霆伸手一拦,明知故问:“我有点记不清,原先什么价格来着?”


    “就是,”那老总磕绊了下,咬牙道:“就是上一份合同的价格!”


    三年前的价格比秦绍今天给出的价格可要低不少,但程之卓还嫌不够,


    “看来贵司还需要冷静一下才知道自己到底该报多少价格。”程之卓说完,秦绍随即附和,“送客。”


    “程总秦总,”那老总就差跪在他俩跟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二位千万不要跟我一个小人物计较啊!”


    张霆已经把门大开,“请吧您!”


    人走后,不待程之卓开口,秦绍铁青着脸,打横抱起程之卓回办公室。周六公司也有员工加班,所以不少人都看见自家秦总抱着程总招摇过市,程之卓窝在秦绍怀里,小媳妇似的不敢看人,两人之亲昵,令昨晚所有的传闻都不攻自破。


    回办公室后,秦绍把人撂在沙发,来回踱了好几圈,最后冷冰冰问他:


    “又来逞什么能?”


    第123章


    “我只想帮你。”程之卓说。


    “我要你帮忙了?”秦绍从昨晚起就郁结于心的怨气在此刻终于爆发,他声音陡然拔高,“拖着个病怏怏的身体给这个献血,为那个奔波,我让你安心去忙,你就把自己忙成这副模样?你以为你是活菩萨转世吗!”


    董事长办公室隔绝外界,包括车马喧嚣,鸟鸣风动,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地上,光束里闪着若隐若现的尘埃,秦绍的声音就在头顶盘旋回响,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万无一失的法子,能让程之卓不再受伤不再生病。因为他的心底始终困着一头嗜血的野兽,随着程之卓的忽远忽近而逐渐暴躁不安,可程之卓偏偏肆意撩拨它的利爪,又放任其划破自己的皮肉,放任鲜血直流。蔓延滋长的血腥味让恶念迎着烈日疯长,让它只想抓住程之卓,把他拖回巢穴,然后一点一点拆吃入腹。


    秦绍是真的很想很想把程之卓牢牢锁在身边,让他眼里只有自己,满脑子只剩自己,无法再肖想任何其他事情。这样的念头不止一次,从很久以前开始,如蚂蚁噬心,啃咬着他的理智,直到他再次对上程之卓那双清澈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程之卓十分平静地听着,冷不防垂眸压抑咳嗽。于是秦绍绷着脸,倒水投喂一气呵成,杯子离开唇角的瞬间,程之卓抓住秦绍衣角,


    “不要生气。”


    说着他就要亲上来,可秦绍后仰偏不叫他得逞,程之卓再往前倾,秦绍就再往后仰,最后秦绍说:“想我摔倒你就继续靠过来。”


    程之卓立马坐回去,脊背挺直,垂头丧气,像个犯错待罚的好学生,


    “我错了。”


    秦绍气笑,“你还知道错?”


    程之卓小鸡啄米地点了头。


    “如果我没反应过来怎么办?如果朱瑞芝术中大出血怎么办?”


    秦绍胸膛起伏,想好好质问程之卓究竟有没有想过自己,但秦绍问不出口,正因为他也知道朱瑞芝的重要性,所以无论他多么不情愿,也会且只能以朱瑞芝的安危为先,他心里的气被一块大石头镇压,不上不下,他气程之卓,更恨自己的无能,恨谁也没有做错的无能为力。怒气无处发泄,就成了伤人伤己的刀。


    “但那一切都没有发生,”程之卓伸手小心翼翼地摸着秦绍脸颊,“我还好好留在你身边。”


    秦绍冷哼,“你就管这叫好?”


    程之卓一噎,转而四处张望,“我饿了,有没有吃的啊?”


    “刚喝水就要吃东西,你早饭不是吃得挺多,也不怕撑着自己?”秦绍捏着程之卓的下巴,用了两分力,“别想打岔。”


    程之卓半点不挣扎,猫儿似的托在秦绍掌心,“可我要好好吃饭,赶紧把身体养好啊,我们的结婚仪式还没完成呢。”


    “你想再办一场?”秦绍问。


    “至少给我个弥补过错的机会,”程之卓看出秦绍不太愿意,眼珠一转又说:“我们可以请几个亲朋好友简单办一场,怎么也得把戒指戴上。”


    秦绍撂了杯子,发出沉闷的声响,“程之卓,可我已经没有心力再操办一场婚礼了。”


    今时不同往日,往后余生秦绍再也不会有昨夜的心境,他更不想满心欢喜转头成了镜花水月一场空,他站上T台,举花四顾,只会想起昨夜程之卓离他而去的背影。


    “那,”程之卓忐忑道:“那你不愿意给我戴戒指了吗?”


    秦绍沉默。


    程之卓心里一沉,“你不相信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的心?”他捧秦绍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对视,“看着我,说话。”


    “有什么好戴的?”秦绍从未有过地沮丧,“每次碰上戒指都会出事,既然它没办法带来好运,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


    第一次戴上戒指,庄希文纵身跳江就死在他眼前,第二次修复戒指,又让段克渊趁虚而入劫持自己,险些急死程之卓,第三次,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向来事不过三,秦绍觉得这枚戒指已经不是他对程之卓的承诺,反而更像是以爱为名的诅咒。


    程之卓手一松,“你,那你就扔了?”说着不等秦绍回答,他直接动手翻找戒指,三两下把秦绍的内袋裤兜掏了个遍,以往贴身携带的戒指盒不翼而飞,让程之卓心生莫大的恐惧,


    “你真扔了?!”


    秦绍还是不说话。


    “不许扔我的戒指!”程之卓叫道,捶着秦绍的肩膀,气得想现在就和他对打一架,“我的戒指给了你,你的戒指就要给我,这是天经地义!”


    秦绍眼见程之卓急得都要哭出来,这才松口,“那去店里重新挑一枚?”


    “我就要原来那枚!”程之卓用力晃秦绍肩膀,他的戒指对秦绍有多重要,秦绍的戒指就对他有多重要,两枚戒指少了哪枚都不是原来的那对,就像他确认自己想和秦绍永远在一起,他这辈子就只认秦绍这个人,换了谁都不行,


    “快把我的戒指捡回来!”


    程之卓情绪激动又有些发晕,秦绍绷着脸,连忙扶住程之卓,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缓一口气,“先操心你自己吧。”


    “我这不就是为自己操心?”程之卓抓住秦绍的无名指,“快把我套住,这样我就可以永远留在你身边。”


    秦绍眼神晦暗,“你还敢走?”


    “不给戴戒指我就会逃跑,”程之卓抬头看着秦绍,“我就要原来那枚,从一而终不可改。”


    几番争执,到底是程之卓的话更管用,秦绍将头埋在对方颈侧深吸一口气,心想其实不是他套住程之卓,而是程之卓套住他,从一开始就是。


    “程之卓。”


    “嗯?”


    “程之卓。”“我一直在呢。”


    两人前言不搭后语地胡乱说着话,忽然程之卓的肚子咕噜叫起来。


    “你真饿了?”秦绍有些讶异,事实上今早当他听护工汇报,说程之卓把早餐吃得干干净净的时候,秦绍就十分讶异。


    程之卓点头,黑眸子亮晶晶,“我只是失血,我需要营养,我要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


    白白胖胖,无病无灾,这样才好让秦绍少担心,他们俩要并肩携手,一起站在往后明媚的阳光里。


    秦绍摸了下程之卓的肚子,果真有些瘪,他打起精神,“想吃什么?”


    程之卓垂眸思索,“上午没别的事了吧?”


    秦绍秒懂,“那咱们回家做。”


    到家秦绍就着手准备炖番茄牛肉汤,他将牛肉焯水后捞出冲洗,汤团正在客厅里跑酷,时不时发出点动静,一旁的程之卓忽然上前环抱住他。


    “躲远点,”秦绍立刻关了水,“一会儿溅着你。”


    程之卓蹭他后心不想走,听秦绍的声音从后心传进他耳蜗,他就喜欢这个姿势,“我手藏在围裙里呢。”


    于是秦绍洗牛肉的动作慢下来,因为怕溅到程之卓而洗得格外秀气。


    半晌,程之卓忽然说:“今早雷德厚那边有了动静。”


    秦绍一顿,“昨晚果真是他们的声东击西?”


    “李代钊被曝光伪造重伤后已是官司缠身,”程之卓紧了紧手臂,因为秦绍身上的香味而有些犯困,“神农论坛开幕在即,雷德厚借此机会提前抵达H国,昨晚我从朱瑞芝的手机里监听到他们的部分对话,他们买通服务员,原本是想要朱瑞芝就死在我们的婚礼上,可没想到朱瑞芝中途突然出去办事,所以往后都是他们情急之下的临时计划。”


    所以对方手忙脚乱,临时改变主意要绑架朱瑞芝,给她注射解毒剂,免得人直接死在路上,紧接着又骗程之卓出来,想一不做二不休搞一出殉情互杀的狗血套路,可惜被曹舜英察觉不对劲就立刻报了警,而程之卓也根本不信这是朱瑞芝的原话。


    “明知道你的性向还要刻意伪造成殉情,”秦绍关掉水龙头,原本鲜红的牛肉已经变得粉白,“看来他们的脑子也没有三两重。”


    程之卓:“恐怕不止三两。”


    听罢秦绍回头,只见程之卓狡黠地看着牛肉底下的血水,


    “因为那里面都是水呀。”


    秦绍摇摇头,把洗干净的牛肉放进高压锅,盖上锅盖后程之卓又说:“不过以朱瑞芝的身份,外出都有专人保护,为什么偏偏昨晚没人发现,还是曹舜英最先反应过来?”


    “有内鬼?”秦绍猜测。


    “我也这么认为,”程之卓皱眉思索,“这个人必定与朱瑞芝关系匪浅,才有可能摆脱这群保镖的监视。”


    很快高压锅冒出热气,秦绍洗干净手,“朱会长已经增派人手过来帮忙,等朱瑞芝醒来,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程之卓看着水流汩汩,忽然看向秦绍,“不过这些昨晚我都来不及和你说,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这些都是他在路上监听到内容后的推断,可秦绍这边却是千头万绪,程之卓百思不解,秦绍身处迷局,又是如何从中牵出餐具这根细线,然后顺藤摸瓜抓到下毒的服务员?


    秦绍又不说话。


    程之卓眼珠一转,忽然夸他,“你怎么这么聪明?如果我不是监听到,根本想不到他们还会在餐具里下毒。”


    秦绍是想听程之卓的赞美,只是程之卓夸得太生硬,他轻哼一声,遂解释:“因为朱瑞芝的餐具被人提前收走了。”


    主桌十套餐具,到宾客散尽,服务员去收拾之前,唯独少了朱瑞芝那套,秦绍立刻反应过来有人在餐具上做了手脚,所以事后必须要尽快毁尸灭迹。当晚所有在场的工作人员都经过人脸核验,他赶紧让人去追查,很快就顺藤摸瓜抓到被买通的服务员。


    但即便没有这个疑点,昨晚参加秦程婚宴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名流,贸然在菜里做手脚风险太大,在餐具上做手脚,就要有人全程监视,以防被他人误用。想到这里秦绍不禁后怕,如果当时他跟着程之卓一起去世贸大厦,反而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甚至可能无法及时调用血库。


    “难怪,”程之卓抱累了就挂在秦绍身上,秦绍擦干净手把人抱去沙发,两人窝在一起说悄悄话,“既然人已经抓到,累累罪行罄竹难书,咱们得尽快飞到H国,在论坛大会上仔细说给全世界听。”


    过几天就是神农论坛开幕式,他们提着一口气,始终没有松懈的时间,吃过午饭,下午就要出发去机场,飞往H国。不过之前他们也是这么计划的,婚礼后提前去H国,权当度蜜月,眼下婚礼虽然不完美,好歹还有近在眼前的蜜月。


    下午司机送他们去机场,路上经过举办婚礼的酒店,前方事故堵车,程之卓忍不住扒着车窗,看向窗外那栋崭新的高楼,昨天盛大的婚礼闪过脑海,恍如隔世,好像越是美好的瞬间,越容易流失在一念之间。


    咚咚咚,


    忽然有人敲他们的车窗。


    第124章


    程之卓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外面其实看不到里面的人,副驾张霆手已经伸进手套箱,看窗外却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环卫工。


    “我下去看看。”


    张霆扶腰下车,两方在马路边比划一会儿,张霆才开门回副驾,手上多了只红色塑料袋。


    秦绍警惕地盯着那只袋子,那里面似乎装了吃的,


    “怎么回事?”


    “昨晚您不是把酒店里的菜打包送给环卫工么,”张霆小心翼翼地转着塑料袋,也在查看里面到底有没有藏着别的东西,“那大妈就拿了袋喜馍馍来表示感谢。”


    秦绍立即追问:“她怎么知道这辆是我的车?”


    “这辆不是婚车嘛,昨天下午有不少环卫工路过围观,要不是她正好认出来,原本是准备拿着这馍馍满世界问的,”张霆话锋一转,“不过安全起见,要不等开远点就把东西扔了?”


    现在他们几乎是草木皆兵,任何不同寻常的动静都会引导他们归咎于洛杜隆财团,张霆拎着袋子就像拎着炸弹,不敢放下也不敢上手触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别扔,”程之卓看那环卫工还在原地打扫,“我们下去谢谢人家吧。”


    张霆赶紧说:“我已经谢过了。”


    所以别再冒险下车,既然朱瑞芝还没完全脱离危险,那么程之卓在鱼龙混杂的外面也不会绝对安全。


    “这次的证据链完整,如果我当街被杀,不正坐实了对方的阴谋?”说完程之卓直接开门下车。


    “老人家您请等等!”


    那环卫工愣了下才转头,等程之卓跑到跟前才敢问出口:“您是?”


    程之卓指着旁边的大楼,“我昨天在这家酒店办婚礼。”


    “原来是您!”环卫工抄着扫把惊呼:“小伙子长得真清秀,那您夫人——”


    秦绍后脚走上来,看了眼程之卓,只见程之卓笑道:


    “这位就是我的夫人。”


    基于环卫工五六十年的人生经验,夫人一般是和女性挂钩的,所以她愣了好一会儿还难以置信,怎么现在的姑娘都这么壮的吗?


    见状秦绍伸手,郑重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老人家您好,谢谢您的喜馍馍。”


    这浑厚低沉的嗓音一出,环卫工才看清对方确实有明显的喉结,这就是个如假包换的真男人。环卫工呃呃啊啊半天,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确实先进,咧着嘴笑道:“谢谢你们昨晚的饭菜啊,可好吃哩!”


    “昨天我太忙了,”程之卓心里开心却不想贪功,又添了句,“这是我爱人的主意,您吃得开心就好。”


    “你们夫,夫夫一体,谁的主意不都一样?”环卫工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那喜馍馍是我自己做的,在我老家,新婚都吃这个,只是比不上店里卖的,你们别嫌弃啊,”说着她又一拱手,


    “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简短朴素的祝福,往往因为真诚而更加令人感动。昨天秦绍忙前忙后,也没收到几句真心实意的道贺,他这才笑道:“多谢老人家!”


    道别后回到车上,秦绍的心情显然好了些,程之卓打量着对方,然后听他问:“一直看我做什么?”


    “好看呗。”程之卓脱口而出。


    张霆立马想扭头去瞧,又怕秦绍把他的头给拧回去,都道处理公务,程总是把好手,老练周到,八面玲珑。可对于感情,程之卓在外人面前却一直都很容易害羞,即便是面对张霆这样的自己人,也很少直观表露爱意。


    程之卓也努力在向秦绍靠近。


    于是秦绍深深看了眼程之卓,两人十指交握,一路向东行。


    飞机抵达H国已经是傍晚,下榻酒店把行李一扔,程之卓和秦绍既没有洗澡也不补觉,刚才程之卓的无心之言勾起秦绍的色/欲,他在轰鸣的飞机上憋了一路,在安静的行政套房里兽性大发。行李箱完好无损地晾在床尾,床上很快已是狼藉一片,床头柜上无事牌的银色链子垂落,不时晃动,直到天边鱼肚白,程之卓半昏半醒间嚷着说再弄他就会死,曹舜英也来电打岔报平安,秦绍这才磨磨蹭蹭抱程之卓去泡温泉。


    这家百年酒店以温泉出名,室内外都有,程之卓说想透透气,于是两人就去了阳台外的池子。十月份的H国并不算冷,秋高气爽,周围一片红枫林,血红里点缀更远处的明黄色银杏,映进秦绍眼里只有一片暗红。房间电视正在播放新闻,忽然一声枪击,人声嘈杂,四散而逃,是洛杜隆的执行团选举接近尾声,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但杀手的出现打乱了现场的秩序,保镖乱作一团,也不知道候选人有没有受伤。


    “轻一点。”程之卓忽然呻/吟。


    “是我太重,”秦绍关掉电视,换了一边肩膀捏,“还是你太敏感?”


    这会儿程之卓只剩翻白眼的力气,他慢吞吞地在秦绍怀里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问:“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肋下?”


    实际上秦绍经常盯着程之卓的肋下看,好似怎么也看不够,关于这点程之卓很早以前就想问,只是碍于每次到最后他完全没了精力,第二天起来,又有忙不完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他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安静的时机来好好问秦绍。


    秦绍的小动作太多了。


    就譬如发狠的时候,常常用手捂住程之卓的眼睛,喜欢把他的长卷发撩到左边,舔他后颈,吮他露出来的粉红色耳垂,喜欢亲他的疤痕,喜欢圈着他的手腕,还喜欢攒起十指攥在掌心…


    这其中有些程之卓感同身受,有一些连他也不太确定,这点不确定来自秦绍过分克制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这双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始终隐含悲伤。


    “你知道吗?你肋下有颗痣。”秦绍好像在诉说他的信仰,


    “很漂亮的痣。”


    程之卓通体白净,除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从头到脚只在右肋下有一颗黑色小痣,这不是缺憾,倒更像是最好的装点,因为人无完人,差一点点的才是完美。


    “你没有吗?”


    程之卓好奇想看,伸手只有水花,清澈的水面被搅动混杂,秦绍就抓住他的手说:


    “痣是人体内的色素沉降,无数黑色素迁移汇聚一点,在身体上留下永久的痕迹。”秦绍盯着逐渐清澈的水面,似乎能透过看到那颗若有似无的黑点,“痣和痣也不一样。”


    程之卓沉默半晌,忽然说:“你想留在我的身体里?”


    秦绍垂眸不说话。


    最近秦绍真的不太对劲,这种状态就像他刚发现程之卓后脖颈上的彼岸花会变淡那会儿,程之卓当然明白秦绍心之所忧,可他们手握财富,掌握无数人的命运,就注定只能被时代的洪流推着往未知的前方游走,他们一样都身不由己,很多时候不是程之卓想要明哲保身就可以做到的。


    于是程之卓改口:“这儿的枫叶也漂亮。”


    说着他伸手去摘,秦绍眼尖,在程之卓之前摘下一片,又在池子外洗干净背面的虫卵才递给程之卓,最后挡住程之卓的视线,


    “有什么好看的?”


    “红红的多漂亮呀,”程之卓躺在秦绍怀里,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的枫叶,想必透过阳光看会更加漂亮,他不禁感慨,“春来绿叶,秋来化红,年年复今朝,这是生命在轮回,这大概就是永生?”


    “可诗人提及枫叶,多的只有离愁,”秦绍咬重道:“多的只有生离死别的恨。”


    他讨厌枫叶,不仅因为诗人的传统,还有那抹触目惊心的颜色,湿漉漉的叶片躺在程之卓白皙的掌心,更像一滩怎么也洗不干净的鲜血。


    程之卓呢喃,“阿绍。”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秦绍说。


    “那叫你什么?”程之卓抬眸,“老公,老婆,宝,宝贝?”他不太想连名带姓地叫秦绍,那样显得太正经严肃,可惜秦绍没有小名,秦曼华给庄希文的小名也是来自于程慧芳,而秦绍自始至终只有一字单名。程之卓确实不知道该怎样叫才会让秦绍真的开心,在那些浪荡的呻/吟之外。


    秦绍眼里的情欲已经完全退去,他凝视程之卓,像在观赏深渊外的明月,


    “不要叫我。”


    也许不是不喜欢,程之卓忽然想,也许只是秦绍怕克制不住,于是他主动吻住秦绍,“我们这几天都不要出门了。”


    秦绍眼神一暗,“为什么?”


    即便开窍,对于情事程之卓始终并不太感冒,十有八九也是怕扫秦绍的兴,所以程之卓主动,但不那么主动。这些都骗不过秦绍,哪怕一丁点来自程之卓的情绪他都能立刻察觉。但开头是否完美秦绍并不在意,这也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让结局趋向于完美,他能确定每次程之卓也会尽兴,因为程之卓面对的是秦绍。


    秦绍难以自抑地想,如果所有事都能在他的掌控中就好了。


    程之卓双手搂着秦绍的脖子,“因为我也想要你留在我身体里。”


    “可以吗?”秦绍眼神危险,“可是你说你会死。”


    程之卓摇头,“我不会死。”


    秦绍:“你骗人。”


    “我不会死在你之前,”咫尺间程之卓说着最惊悚的情话,“我对月立誓,在我咽气之前,我一定会拉着你一起走。”


    秦绍忽然笑出声,发自内心的笑声。


    这就令程之卓更加难过,他当然是哄秦绍的,秦绍父母双亡,也没见过秦曼华,倘若真到了那天,即便程之卓狠不下心杀他,秦绍也会自我了断,程之卓心知肚明,因为之前的几次秦绍就是这么做的,毫不犹豫,没有一次例外。


    程之卓心里一恸,笑着又亲上去,这回秦绍却捂住他嘴唇,


    “别勾我。”


    “留在我身体里,”程之卓一下又一下地舔着他掌心,抬眸的刹那,眼里的爱意如浪花激石,


    “我们同生共死共沉沦。”


    第125章


    三天后,神农高端医药论坛现场。


    “何氏集团,程之卓?”


    程之卓:“是。”


    门口的工作人员将请柬奉还,让开一个身位,“程桑请进。”


    秦绍走外围的观众通道,程之卓作为嘉宾走的是内部VIP通道,临近开幕式,嘉宾观众陆续进场,场内坐席七七八八。进场后程之卓先看了眼灯光汇聚的蓝色大舞台,这一届的论坛话事人佐藤先生还没到场,程之卓本来还想找秦绍,可雷德厚和高桥握完手就招呼他过去,他躲不开。


    “雷会长。”程之卓上前欠身,眼睛扫过一旁的高桥。


    雷德厚双手交背,“小程来得早啊。”


    “比不上雷会长。”程之卓看着雷德厚,话锋一转,“为咱们药协殚精竭虑。”


    雷德厚张口,瘪了瘪嘴又问:“第一次作为嘉宾参加神农论坛,准备的议题是什么?”


    程之卓就指向舞台上的LED屏,“既然有幸参加神农论坛,自然是契合论坛主题的议题。”


    “那就好,”雷德厚看起来没有半点当年竞选时的影子,他的腰杆虽然挺得笔直,但是仍然给人一种佝偻的感觉,听罢他似笑非笑,“都说客随主便,眼下咱们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分寸要拿捏得当,不好叫主办方尴尬,也丢了我们华国人的面子。”


    “那是自然。”说到华国人,程之卓转而对上高桥,“高桥理事幸会。”


    高桥倒是主动伸手,“程总,我们又见面了。”


    雷德厚见两人握手,一副老熟人的模样,好奇道:“怎么高桥理事还见过他?”


    “当然,”高桥顿了顿,“说来在下认识程总,还是因为我司的员工。”


    雷德厚:“哦?”


    于是高桥招手,只见郝泰来拿着本黑色笔记本登登跑过来,像刚入职的实习生畏畏缩缩,等人走近,程之卓才看到他额角上明晃晃的淤青。


    下马威。


    “愣着做什么?”高桥冷冰冰。


    郝泰来雷劈了似的赶紧说:“两位早上好!”


    胆小如鼠,连雷德厚也忍不住笑了。


    “郝工胆子小,说话没个分寸,还请二位见谅,”说着高桥拍他肩膀,意味深长道:“一会儿台上嘉宾说什么做什么,你可都得仔细记下来,该听什么不该听什么,别让我再教一遍。”


    郝泰来扫过程之卓,飞快低头:“知,我知道了!”


    事发当晚,几乎同时郝泰来被发现窃听洛杜隆的内部机密,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反水的高桥,当晚朱瑞芝也正是被高桥引诱绑架,程之卓原还想借他的力打雷德厚,现在看来是难上加难。


    “瞧我这记性,”高桥见程之卓并没有什么反应,想起什么似的又说:“我听说郝工原先在庄氏任职,想必程总总该认得他?”


    郝泰来脸上已是暴汗,他因为基因序列而被迫放弃华国国籍,当时这事闹得大。但程之卓瞥了一眼,倒是镇定,“认得,”说着他对上高桥,“不过底下员工也不少,倒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是么?”高桥眼睛微眯,“我以为当初你托我照顾郝工的时候,是为日后留有大用。”


    雷德厚:“哦?”


    他们周围还有好几个H国人,高桥当着他们的面质问程之卓,立功心切可见一斑。


    “何氏比之神农药业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没有小朱会长的引荐,我怎么可能认识高桥理事您呢?”程之卓话锋一转,冷笑道:“不知道高桥理事有没有听说小朱会长重伤的消息?”


    正如郝泰来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朱瑞芝受伤的消息更是惊动各国,高桥想不知道都难,那几个H国人像是能听懂他们说话,听罢又看向高桥,高桥脸上挂不住,瘪了瘪嘴道:“不过是见面三分情,跨国公司之间互相帮忙也是常有的事,大家是做生意,又不是攻城略地——”


    话说一半,他忽然反应过来说多错多,更是来气,“说来小朱会长还是在你的婚礼上出的事,只怕这事不光我有所耳闻,远在L国的朱会长也知道了!”


    “朱会长确实雷霆震怒,”程之卓点头,盯着高桥飘忽的眼神一字一顿,“正在调查是谁胆敢引诱小朱会长只身陷入险境。如果我是那个凶手,未免身败名裂,我会立刻夹起尾巴做人。”


    尾巴比天高的高桥胸膛起伏,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他和朱瑞芝毕竟是几十年的朋友,背叛的滋味不好受,一样折磨着高桥。见状雷德厚摆摆手,“开幕式就要开始,小程,你快回座位去吧!”


    程之卓顿了顿才转头,却不想就这么放过高桥,于是他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来,意味深长道:“听闻洛杜隆的执行团选举接近尾声,也许开幕式之前就能知道结果,不知道新之助先生能否最终问鼎执行团?”


    说完不等高桥反应,他就径直回了座位。


    “你!”


    雷德厚紧张地看向高桥,这个新之助就是高桥的长子,外界公认洛杜隆现任执行官As留在财团内部的一颗棋子,但他们不知道As真正保举的候选人其实是小林苍也。他出手一明一暗,两边下注,确保下一任执行官为己所用的同时,也是要新之助吸引主要火力,前几天的刺杀事件恰好印证了这点。


    “令郎在宣讲会上大难不死,这就是众望所归啊,我相信令郎的实力绝对远在其他候选人之上,高桥理事不必担心!”


    高桥的儿子明摆着被当靶子使,雷德厚还上赶着预祝他马到成功,他马屁拍到马腿上还沾沾自喜。可即便高桥投靠洛杜隆,装得再像H国人,他们一家始终里外不是人,这点雷德厚不清楚,洛杜隆以及各阵营内部却心知肚明,连政审都要往上查三代的H国生态,何况是H国起家的财团主事人?As表面越是看重高桥父子,他们越会因此而成为众矢之的,在越高的阶级,血统纯正就越显得重要,高桥的出身决定了他永远只能给As提鞋,无论向哪方效忠,无论怎么效忠都不会改变这个结果。


    “你哪里看到我有担心?”高桥愤然转身离开。


    那头程之卓坐到沈祚君身边,看高桥十分傲慢地拒绝了一位想与之谈合作的研究员,就听沈祚君说:“群狼环伺啊。”


    前几排几乎全是H国人,他们五官各不相同,神态异曲同工,像一个个活体移动监视器,他们始终维持谦卑温和的姿态,却让沈祚君产生极其少见的,强烈的厌恶与不安。但她见程之卓并不在意,回头还在找人,忍不住说:“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哪儿能看到他?”


    忽然程之卓笑道:“看到了。”


    程之卓的视力没有秦绍好,隔着二十几排他其实看得并不真切,但模糊的轮廓已经足够让程之卓断定对方就是秦绍。今天秦绍穿偏休闲的深色夹克坐在中后排,再往后就是媒体记者,他左右坐着的似乎不是H国人,表情比看见程之卓前的秦绍还冷。


    秦绍很快注意到程之卓,远远冲他笑了下,还比了个心,程之卓同时伸手抓住,贴在心口轻轻拍了拍,这才回头。


    沈祚君跟看外星人一样看他。


    “让沈总见笑。”程之卓脸不红心不跳。


    “切,”沈祚君瞥见旁边的人起身离开,压低声音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疯?这里是H国,左右都是他们的人,你敢在这里做手脚,只怕你和秦绍都没办法脱身。”


    沈祚君不敢太直白,但她很清楚这些财阀的做派,让世界上千万人之中的某个消失,真的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容易,即便对方是华国药协分会长程之卓。


    程之卓不置可否,换了一种小语种聊天,那是高中他和沈祚君一起选修的,


    “朱瑞芝已经醒了。”


    “…我知道啊,”沈祚君愣了一下,随即接上来,“可醒了也不代表这一页就能翻过去,毕竟人是在你的婚礼上出的事,如果不是朱瑞芝自行离开酒店,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坐在这里?”


    身在高位,行差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程之卓心里清楚。


    “我本来也没打算撇清,”程之卓转而问:“选举结果是不是就快出来了?”


    他问的是洛杜隆执行团的选举结果,但越是参天古树,看不见的泥土下就越是盘根错节,即便坐上那个位子,也做不到将地下的各方党羽连根拔起,所以洛杜隆的下一任执行官是谁对沈祚君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沈祚君觉得奇怪,但还是看了眼手表,开幕式在十点,现在已经九点二十五,大屏幕上的电子钟仿佛也在做倒计时。


    “九点半宣布最终选票结果,正好赶在开幕式之前,一会儿结果出来,恐怕这里就会变成他们的庆功会,”她顿了顿,“你更别想扳倒任何人。”


    两人对视,程之卓掠过沈祚君看了眼神色紧张的高桥,之后两人都没再开口。九点半眨眼就到,佐藤迟迟没有出现,紧接着有人跑来说服务器崩溃需要时间修理,选举结果要晚半小时才能出来。


    显然选举没有结果,开幕式也没有苗头。


    沈祚君看他们交头接耳半晌,看向程之卓,“在这个节骨眼儿崩溃?”


    “当年药协竞选也不是没出过乱子,”程之卓慢条斯理,嘴角甚至牵起一丝笑意,“草台班子罢了。”


    “你还笑得出来?”沈祚君很快反应过来,两人在混乱的现场再次心照不宣,“当年药协出了乱子,雷德厚成了总会长,那今天——”


    今天会不会也有暗流涌动。


    “别急,”程之卓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先看戏。”


    会场人头攒动,大家交头接耳,声音越来越重,半小时煎熬过去,高桥几次站起来询问无果,最后一次坐回去的时候佐藤总算姗姗来迟,他一身西装革履,短卷发灰里掺白,他快步登台后直接举起话筒,与此同时,


    背后大屏幕赫然出现小林苍也的照片。


    第126章


    全场上了发条似的起立鼓掌,前后左右的观众将程之卓和沈祚君团团围住,他俩最后才站起来,拍了两下坐回去,只见佐藤脸上难掩兴奋,


    “在开幕式之前,请容许我说两句题外话。”说着佐藤手指身后大屏幕,“就在刚刚,洛杜隆新一届执行团的选举结果已经公布,让我们一起恭喜小林先生,成为新一任的执行官!”


    众人又雷鸣般鼓起掌,沈祚君沉声瞥向程之卓,“这下真成他们的庆功会了!”


    等到鼓掌声渐渐消退,大屏幕回到刚才的论坛主题「医学无国界基因疗法与病毒载体技术的创新」


    这场由神农药业举办的论坛全程直播,面向全球,固定机位和上下摇臂360°无死角覆盖舞台及观众席,后排不时传来相机快门声,每个人都戴着同声翻译器,确保论坛全程交流畅通无阻。


    佐藤首先进行开幕致辞,“我们言归正传,各位也都知道,近年来我们面对越来越多样化的病毒威胁,越来越严峻的健康问题,各国研究者前赴后继,我们十分想要追上病毒的脚步,可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所以我们将今年的主题定为医学无国界,就是希望能集各国顶尖医学家之力,推动人类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我宣布,本届神农高端医药论坛大会,正式开幕!”


    论坛开场,之后就是沙龙,程之卓手上拿着话筒,但不是这一场的嘉宾,雷德厚和高桥上台,和其他嘉宾走过一轮车轱辘话,接着就到提问互动环节,后排已经有很多人排队举手提问。


    佐藤温和的目光在台下扫射,不一会儿伸手,选定中间排的一位男士。


    工作人员递上话筒,那男士的声音环绕会场,是一口L国语言,“佐藤先生您好,您和各位嘉宾如此深刻的发言实在让我感受良多,我突然很想和您以及在座的各位同行分享我的一个小想法。”


    佐藤无尽谦卑,在座位上躬身道:“这位先生,非常感谢您的分享。”


    那男士继续说:“鉴于现在各国之间医学信息仍旧闭塞不互通,我们必须承认,固步自封已经逐渐不适用于而今全球化和快节奏的发展环境。既然要倡导医学无国界,我认为应该尽快建立一个跨国基因库,方便今后各国应对各类疾病与病毒的防治研究,阻止超级病毒的出现,对人类造成灭绝性的打击!”


    没等他说完,现场已是一片哗然,显然来自五湖四海的观众褒贬不一,席中甚至有人用L国语大喊国贼。


    基因库是解析人体奥妙的终极密码,而不同人种甚至不同国家的基因序列也都不尽相同,那些微妙的差别就像是模糊人道主义的灰色地带,让人们不得不重新定义人性的底线。


    “安静,请各位安静!”


    佐藤起立指挥秩序,等喧闹声稍小,他举起话筒道:“这只是个关于医学进步的讨论,请大家不要上升到其他层面,也千万不要迷失我们治病救人的初衷!”


    他话音刚落,马上又有好几个人举手,佐藤面带微笑,视若无睹,目光仍旧默默在观众席中扫射,并示意工作人员将话筒往前排送。


    正这时,程之卓忽然举手,在佐藤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前几排嘉宾人手一只话筒,下一秒程之卓果真直接站起身来——


    “也请佐藤先生不要用一句治病救人,就掩盖所有切实存在的肮脏的东西。”


    会场内霎时死寂。


    程之卓用的是国际通用语,耳机里的同声翻译更加丝滑,甚至大部分人都不需要借助翻译的帮助,就能更加直观地理解程之卓的观点。


    “就像武器之所以成为武器,关键始终不在于制造者,而在于使用者。”工作人员想上前抢程之卓的话筒,后排秦绍忽然搭腔,“不是说这只是个讨论,难道所谓的互动都是事先安排?”


    他的声音不大,穿透力却强,他所说的也是各大论坛为保障流程顺利的惯常伎俩,但随着观众窃窃私语,他的质疑声如后浪缓缓推向前滩,很快扩散到前排的嘉宾席,见状工作人员也不敢贸然行动,因为此刻佐藤也点了点头。


    程之卓这才继续说:“您刚才提及医学无国界,可地域始终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属性之一,不同国家的医疗条件和生态环境各不相同,不同人种的基因优劣势也不同,又怎么能是简单的一句医学无国界就可以涵盖的?”他顿了顿,扫过周围许多陌生的、包含善意与恶意的目光,“在提出任何具有争议性的倡导之前,是否应该首先衡量利弊?”


    听罢佐藤没有立即反驳,而是整理衣冠,然后微笑着也用通用语肯定道:“程先生说的很有道理,”


    然后他话锋一转,娓娓道来,“可是在医学探索的道路上,有多少点亮人类前路的成果是衡量利弊之后才发现的?如果凡事都以利弊衡量为先,那么不用等病毒进化,相信人类很快就会因短视而自取灭亡。”


    “您说的也很有道理,但是基本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程之卓紧随其后发起进攻,


    “倘若有心人想要利用基因库里的数据呢?基因数据就是人类演化至今的绝对密码,万一有人想要对其进行主观层面的排列组合,违反自然进化的规律私自定制基因序列呢?抛开污染人类现有基因库的必然后果,您可以说这样也有好处,那就是这些操作有可能让原本优秀的社会精英变得更加优秀,如您所言,在人类短视的眼前——可基因编码隐含未知的风险,甚至总有人会生出邪念,就譬如用此来固化阶层。那么富人就会永远支配穷人,穷人则永无出头之日。”


    观众席中不断有人发出惊呼,程之卓站在前排,将他们想说而不敢说的后果宣之于口,会场再次喧闹起来,仿佛烘云托月的背景音,在为程之卓摇着鲜亮的旗帜。


    “即便抛开这些问题不谈,最致命的一点,”程之卓最后说:“如果有人利用基因库里的数据掌控其他种族的命脉呢?您能保证这些随便哪一条都能让人类自取灭亡的行径,绝对不会出现在共享基因库之后?”


    说完程之卓放下话筒,却没有坐下,两人默契地进入回合制对辩,坐在舞台正中的佐藤先是沉默,然后却是起身鼓掌,一部分观众紧跟着鼓掌,先动带动后动,剩下的观众虽然莫名其妙,但也潜移默化地加入到对方阵营中。只有坐在程之卓旁边的沈祚君始终没有表明立场,她抬眸只见程之卓微微眯起眼,神情逐渐变得严肃。


    佐藤忽然停下动作,所有观众也一齐随着安静下来。


    “我必须承认,”佐藤极尽诚恳,“您是一位相当负责任的企业家,正因有您这样的社会成功人士,才能使邪永不压正,才能确保医学以及整个人类社会始终螺旋向上地发展!”


    闻言第一批鼓掌的人再次带动,反响之强烈,让在场的反对者都有些不知所措。谁都看出来此刻的气氛不太对,但没有人敢戳破,这些人的肤色各不相同,眼睛五颜六色,他们表面上来自五湖四海,代表不同阵营的利益,但谁也不敢保证陌生的面具下,究竟包藏着一颗怎样的祸心。


    “不过也绝对不该因此而束缚在座这些满怀赤诚之心的医学家们,如您所言,”佐藤等现场安静下来,再次转折道:“那些恰恰是像您这样的富人该引以为戒的!”


    后排的秦绍攥紧了手,看向前排被聚光灯围困的,渺小的程之卓,只听佐藤略微尖细的声音再度响彻会场:


    “医学和其他学科始终是人类万千学科中的一个重要分支,人们各司其职,才能确保整个社会高效运转。而无论医学,科学还是神学,都有个关键的共同点,”


    说着佐藤竖起食指,“那就是忘我,只有100%的献身才能获得知识的启示。如您所说,武器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可即便有落入恐怖分子之手的风险,人类也从未停止对武器的更新换代。”


    最后他往前一步,将尖利的矛盾一箭射还给程之卓,“所以您害怕武器,究竟是害怕那些所谓的恐怖分子,还是怕那些武器并不在您的手上?”


    “所以威胁、扭曲医学正常发展的究竟是谁?”台上高桥忽然开腔。


    底下紧接着有人高声附和,“就是像他这样德不配位的企业家!”


    今天这场医药盛宴,终究是研究者占人数优势,他们坐在中后排,而程之卓这样凤毛麟角的企业老总就坐在前排,高高在上,受万人瞩目。这些研究者跪在地上接受他们这些企业老总的薪资,有很大可能因为资本家的一句话而被迫突破底线,因为资本家的野心在日复一日中不断违背自己曾经坚守的道义。


    此刻所有这些肮脏而见不得人的行径都有了醒目的发泄口,有了冠冕堂皇的确凿理由,那就是将枪口对准程之卓,一起指责这个想挑起阶层对立的‘资本家代表’。


    他们要踩着程之卓,在各方勾连的国际论坛开幕式,迎来属于医学工作者的胜利!


    佐藤收了话筒坐下,沸腾的人声瞬间淹没程之卓,甚至愈演愈烈,沈祚君在混乱中拉扯程之卓衣摆,想让他至少先避一避风头,免得众人骂上头还要动手,等下让人打得连秦绍也认不出来。她看了眼佐藤,只见这人正牢牢盯着台下的程之卓,两方对峙一般,可显而易见的,此刻程之卓已经落败,甚至一败涂地。


    这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可以让程之卓身败名裂,他顶着高校教授兼论坛话事人的名头,实则比财阀的手中刀还要锋利。


    声讨者渐渐站起来,他们形成规模,声势浩大,纷纷涌到前排质问程之卓。秦绍被这群疯魔的人们逼得透不过气,他解开衬衫扣子,想告诉自己此刻千万不要乱了阵脚,可他眼前一叶障目,看不见程之卓他根本没法镇定,但正当他也要随着人流前去,忽然身边响起一声——


    “很好!”


    全场被突如其来的两个字按下静音键,众人循声而去,只见话筒不知何时到了秦绍右边,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士手里,只听她操着L国口音的H国语道:


    “伊藤先生说得太对了!”


    声讨者从中间让开,伊藤看不清那位女士,但他谦卑中掩藏不住地得意,再次躬身道:“这位美丽的女士过誉了。”


    谁料那女士一声冷笑,


    “所以你才会利用基因图谱制造诸如利巴布雷之类的生化武器?”


    第127章


    佐藤一愣,慢了几秒钟才恢复神情:“抱歉这位女士,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现场的人还不明就里,但通过直播镜头,佐藤的脸部表情被放大到细致入微,摄影组的人来不及切镜头,观众通过电子设备,甚至比站在他面前看得还要清楚,他们甚至能看到在那短暂的几秒钟里,佐藤脸部肌肉极小幅度的抽搐。


    那不是不知情,恰恰是因为知情一闪而过的惊恐,大选尘埃落定,他们才刚刚警告过程之卓,佐藤似乎是没想到真有人敢在H国境内,当着全世界的面质问他,短暂的犹豫或许可以在现场蒙混过关,但已经足够让场外民众看出端倪。


    好几个黑衣工作人员赶忙过来制止,秦绍右边的男人猛地站起,亮出证件。


    “是国际刑警!”“天呐他们来做什么?”


    现场有人一眼认出这两人的身份,这个全球最大的国际组织总部设在L国,在名义上其实只是个组织,在很多国家都没有执法权限,但鉴于查的是财团,该组织背后也有更强大的多方支持,他们在H国境内的执法自由度就比较高了。


    显然是有人来向洛杜隆财团施压了。


    那女刑警答:“我们来调查针对华国民众的不明病毒案,因为其中牵扯到刚才您所说的内容,各国还没有建立共享基因库就已经发生了这种事情,您还觉得这是一场伟大的探索吗?”


    “竟然有这样的事?”佐藤十分震惊,立即赞同道:“如果是真的,这确实会造成相当恶劣的影响,我恳请贵组织务必尽快逮捕犯罪分子,绝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影响正常的医学研究!”


    女刑警看了眼两侧小屏幕里的佐藤,仿佛在判断对方的神情,“这么说您还不知道这件事?”


    “我当然不知道,怎么您会觉得这件事一定和我有关?”佐藤有些莫名其妙,思考几秒后又说:“且不论共享基因库的提出者并不是我,就算是我,难道第一个制造吗/啡的人就一定是刽子手?那些所谓危害人体健康的毒品被制造之初,不也是用来救人的?”


    “那您刚才在犹豫什么?”女刑警不落他的圈套。


    佐藤眼中闪过一丝阴寒,随即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可惜他并不在单独闭塞的审讯室,有充足的空间和时间编造借口。此刻当着全球的面,他看似身处广阔的舞台,实则已经被逼到墙角,褶皱的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会被放大到无可掩藏的地步,倘若今天他真的因为基因库而受到牵连,而被带走调查,那么他背后的人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就像丢掉一件垃圾。


    想到这里,佐藤笑意渐深,“您是想问我刚才为什么犹豫?”


    “是的,”女刑警一字一顿,“我需要您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佐藤非常配合地点点头,“是这样的,因为我觉得既然此事发生在华国,那为什么不首先怀疑华国人,就譬如坐在台下的程之卓,程先生?”


    刚才的矛盾还在,众人的目光再度聚焦到程之卓身上。看到这里沈祚君也明白过来,紧接着说:“要这样论,难道不是药协的总会长雷德厚更有嫌疑?”


    “无凭无据你休想血口喷人!”雷德厚就坐在台上,他似乎并没有佐藤这样临危不乱的本领,听罢蹭的站起,“利巴布雷分明是庄氏集团的东西,你怎么不说是庄,”他额角青筋毕露,戛然而止,直到捕捉郝泰来的身影才接上来,“是,是郝泰来!”


    “你想说庄建淮?”沈祚君说。


    “可当年利巴布雷的案子,警方从头至尾都没有公开发表声明称是庄建淮所为,”程之卓笑,“怎么雷会长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庄建淮?刚才你分明才见过郝泰来的呀?”


    雷德厚手心发汗,灼热的聚光灯照得他无处遁形,让他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只能攥紧了手说:“事隔多年,就算记忆出了偏差也是人之常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程之卓:“是么?”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诬告!”雷德厚看出程之卓的停顿,紧接着上前一步,“你无凭无据,别以为在H国境内就可以无法无天!”


    “可无法无天的人分明是你雷德厚才对啊,”程之卓拔高音量,“警方已经抓到违建三院地下生物实验室的负责人梁本余,他招供你当年受顾先元贿赂,包庇地下黑市进行非法盈利,那个地下实验室恰恰在利用华国人的基因改造病毒!”


    雷德厚瞳孔一缩,脱口而出,“…包庇是从犯罪,怎么能和主犯相提并论!”


    “你承认了。”程之卓掷地有声。


    记者嗅到热点新闻的气息,纷纷涌到舞台前,雷德厚浑身血凉,此起彼伏的闪光灯摄走他的全部镇定,他擦了擦汗,飞快回顾此前犯下的所有罪恶,“你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我和基因图谱本身有任何关系!那是顾先元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就算顾先元现在就站在这里,我也是这话!”


    佐藤脸色更沉,果真有记者发问:


    “什么基因图谱?”


    说多错多,这下雷德厚是真的懵了。


    不等雷德厚狡辩,程之卓又质问:“那当年你又为什么要杀陶彦钧?”


    “什,什么?”罪名来得太多太快,雷德厚甚至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说什么?”


    众目睽睽下,程之卓一瞥大屏幕,刚才那里还出现过洛杜隆新任执行官小林苍也的照片,“当年华国药协总会长竞选,你的票数也不是断层第一呀。”


    有人霍然反应过来,佐藤一派学者风范,口口声声说不要上升到其他层面,可明明就是他本人在上台之初就大摇大摆地亮出自己的立场,胜利冲昏佐藤的头脑,让他误以为今天就是他们的主场,可显然现场已经不再受他们控制。


    程之卓见雷德厚欲言又止,说:“又想要证据?”


    “快看大屏幕!”


    众人循声而去,脸色铁青的佐藤瞪了眼后台工作人员,可屏幕早被远程控制。那上面清清楚楚是一份完整的证据链,指向当年雷德厚如何联系境外人员,给陶彦钧邮寄包含病毒的匿名信件,事后又如何洗脱嫌疑,其中一闪而过的通信方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高桥的老同事,如今雷德厚的岳丈。在事发第一时间就有人帮他改头换面,所以当时就连朱瑞芝都以为对方已经被灭口,时隔已久,没有人发现那人曾经是神农药业的员工,只有靠在沙发上的高桥看得最清楚,他默默注视着台上台下的乱象,神色晦暗不清,闭口一言不发。


    事情演变到此刻,很快有人将前因后果串联,紧接着高声质问:


    “你到底是受谁指使!?”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些绝对不是雷德厚一人之力可以做到的,神农药业借论坛提出共享基因库这个概念,根本是在洗脱罪名,方便此后光明正大地草菅人命!


    可雷德厚不敢看佐藤,也不敢看身边,他眼珠子提溜乱转,于是程之卓看了眼佐藤,对上雷德厚,


    “听说您夫人并不是华国人?”


    雷德厚彻底乱了阵脚,“谁说的!她是——”


    “雷会长!”


    众人转移目光,只见佐藤再次开口,还是那副彬彬有礼,“浪子回头金不换,倘若您真的做了违法乱纪的事情,那还是要坦白从宽比较好啊!”


    刚才程之卓句句不提基因图谱,句句不提洛杜隆财团,拐弯抹角却正是说给佐藤听,正是说给他们背后的洛杜隆财团听,那就是此刻程之卓可以留几分余地,但相应的,他们也必须推雷德厚出局。


    “我,我要见华国警察!”雷德厚终于意识到此刻他说什么都为时已晚,所以大喊:“我要请律师为我辩护!”


    见状两名刑警对视一眼,“正好我们要去华国一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雷德厚求仁得仁,脚下发软,最后几乎是被他们拖走的,在门口拐弯的瞬间,他最后看了一眼佐藤和程之卓。佐藤生等刑警走了才松一口气,紧接着说:


    “看来一切都是一场误会,”说着他看向程之卓,似乎还想从对方这里讨些便宜,“说来我们H国和华国祖上也有些渊源,怎么华国就偏偏出了雷会长这样的败类?”


    只是现场观众回过神来,已经不敢再随意站队附和,倒是沈祚君听了上前说:“还不是你们这些——”


    话音未落,她又被程之卓拦下,只见他对上佐藤,实在自愧不如,也不知道这种礼貌和欠揍并存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他自问就只能做到皮笑肉不笑,


    “佐藤先生,刚刚确实对您有所误会,我为我的激进向您道歉。”


    佐藤极尽谦卑,“程先生言重了,面对来自各界的质疑,也是我们医学工作者的日常工作内容之一,但只要我坚信自己是清白的,正义就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是么?”程之卓说。


    佐藤假笑,“程先生这是又想质疑我的哪个观点?”


    “我确实还有一点小小的疑问,”程之卓抬手,“关于您一开始的解释。”


    佐藤:“哦?”


    身后又传来快门声,程之卓终于戳破道:“您不是说对利巴布雷事件完全不知情?怎么后来又忽然知道那是发生在我们华国境内的事情?”


    这里是H国不错,他孤身一人,比不上跨国财阀的财力人脉,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知道今天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抓住雷德厚,至少此时此刻,他根本无法撼动雷德厚和佐藤背后的大山。


    可程之卓偏要在全世界人民心里埋下一根名叫洛杜隆的刺。


    记者和观众如潮水般向佐藤涌去,顷刻淹没了他,沈祚君在人群中看见程之卓,只见他被人群不断往后推挤。聚光灯下人头攒动,一切亦真亦假,如梦似幻,程之卓心里的大石头算是落下,前世今生的恩怨似走马灯花在眼前一幕幕闪过,他踉跄着往后退,蓦然回首,


    秦绍就在不远处等他。


    第128章


    人潮退散之后,秦绍朝他张开怀抱。


    程之卓冲过去,冲进秦绍怀里,两人在混乱的现场拥作一团。


    那些肮脏的复杂的一切都暂时抛诸脑后,秦绍在程之卓额头落下一吻,哄孩子似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想做什么?”


    程之卓说:“想回去洗个热水澡。”


    秦绍:“好。”


    程之卓说:“想睡到天昏地暗。”


    秦绍:“好。”


    程之卓还说:“想吃一顿豪华大餐,高油高盐爆辣。”


    秦绍:“好。”


    程之卓听笑了,抬头睨他一眼,感慨道:“想做好多好多事呀。”


    前世今生他都搓磨在这一件事里了。


    秦绍摸他脑袋,“好,我都陪着你。”


    两人温存片刻,程之卓再次抬头,“但现在我就想做一件事。”


    “嗯。”秦绍无限纵容。


    只见程之卓从兜里掏出那只墨绿色的戒指盒,还是他今早从秦绍那里顺来的,秦绍当然知道,但他没想过程之卓如此迫不及待。


    但无论今天成功与否,程之卓都不想让秦绍再等下去了。


    秦绍一愣,表情紧张。


    “你愿不愿意娶我?”程之卓举着戒盒问他。


    秦绍支支吾吾,“我,我怕——”


    “不对,”程之卓掐了他的开头,踮起脚来威胁道:


    “重说。”


    秦绍胸膛起伏,眼眶泛红,“我愿意,”


    一遍不够,秦绍珍而重之又说一遍:


    “我愿意!”


    程之卓就把手伸给秦绍,在无人在意的昏暗角落,两个人就这样相互约定了终身。素戒套住无名指,程之卓转了转手,最后提了个要求,


    “带我走。”


    …


    “…雷德厚接受调查后,之前的绑匪见大势已去就立马翻供,指认授意从警局绑走程之卓的就是雷德厚。”电话那头张霆洋洋洒洒,说书似的,“雷德厚本来还存侥幸心理,说要等律师来了才肯说话,结果你猜怎么着?”


    听罢秦绍翻身,把迷迷糊糊的程之卓捞回怀里,“别废话。”


    “啧,”张霆听见被子窸窣的声音,不敢太嫌弃,掏了掏耳朵自顾说:“警方诈他,说他老婆早带着孩子卷铺盖跑回H国了,别说现在他没钱没人,就算有钱也根本没有律师愿意为他辩护。”


    雷夫人确实回了趟H国,但究竟是为避风头还是为搬救兵,现在也还不好说,难为雷德厚被人利用半生,在H国被洛杜隆的人当面抛弃,回国后就连亲儿子都见不到了,所以当场破防破口大骂,还说一定要把那个贱女人拉下水。


    那些都是气话,秦绍不想听,“他供出什么?”


    张霆这才说:“当年陶彦钧的真正死因。”


    程之卓忽然睁开眼,和秦绍在被窝里四目相交,刚才他听了一耳朵,此刻几乎完全清醒了,秦绍接着问:“他不是死于病毒感染?”


    “不是这个,”张霆说:“当年雷德厚要杀陶彦钧,最关键的原因其实是他发现了李代钊和洛杜隆财团的关系,以及基因图谱的事!”


    秦绍皱眉,很快就想明白了,“那就是李代钊利用的雷德厚?”


    “就是这样!”那头张霆似乎拍了下手,“据雷德厚说,当时李代钊曾表示药协总会长一职责任重大,他恐怕无法胜任,即便最终胜选也会辞任,那天雷德厚酒劲上头动了心思,又在雷夫人的撺掇下与陶彦钧结怨,最后密谋杀害对方。事后李代钊就以此威胁雷德厚,让他从此为洛杜隆鞍前马后。”


    程之卓听得脊背发寒,“原来当年李代钊就已经为自己物色好了替罪羔羊。”


    向来伴君如伴虎,李代钊一早知道这些财阀根本不好伺候,所以他们威逼利诱,利用李代钊在华国行事,李代钊放不下名利也不想被人当枪使,所以也在国内外包,又给自己加了道保险。


    “确实,”说到这里张霆也是来气,“现在李代钊还试图将自己洗脱成不知情的从犯,当初所有事情扑朔迷离,就是李代钊在故意误导我们,他想让我们将所有罪名都安到雷德厚的头上。”


    秦绍还要说话,程之卓忽然想起什么,“雷德厚和李代钊之间的关系是清楚了,但也别忘了还有栗妙蓉。”


    这个栗妙蓉借李夫人的名头,藏得却比雷夫人更深,在商言商,如果洛杜隆财团只是要在华国境内找个走狗,方便自己销售毒药和解药,做两头生意赚两笔钱,那么李代钊再加一个雷德厚也就够了,犯不上亲手牵住这么多条线——这就让程之卓不得不怀疑,他们背后是否有更深的目的。


    “差点忘了说,”张霆一拍脑门,“李代钊一直捏着雷德厚的把柄,雷德厚本想以牙还牙,所以才伺机接近栗妙蓉。这个人表面上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太太,却能把雷德厚哄成傻子,倒是比李代钊还难对付。”


    直到坐在警局的审讯室里,雷德厚浑浊的眼前拨开迷雾,也才想明白从前许多以洛杜隆为名的命令,或许就是这对夫妻的私心。他替洛杜隆鞍前马后,也替李代钊冲锋陷阵擦屁股,然后功劳归李代钊,屎尿屁归他,他被这对夫妻骗得团团转,差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听来听去都是本烂账,秦绍有些不耐,“让他们狗咬狗去。”


    既然关键证据都已经上交警方,无论案情有多复杂,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现在这些事和他无关,他也已经不想再听了。


    “所以又过去一周了,两位老总的蜜月还没度完?”张霆啧啧,“色令智昏呐,小心我打包卖了你的股份,也学陈钰昌逃到H国逍遥。”


    程之卓大闹神农论坛,比起立刻赶回华国,在媒体的眼皮子底下暂时留在H国境内,洛杜隆反倒不能有所动作。


    秦绍冷笑,“你以为他真能逍遥自在?”


    张霆一愣,“不然呢?”


    程之卓忽然也笑出声。


    “笑什么啊喂,快说啊哎呀急死我了!”


    不等张霆盘问,秦绍已经冷酷无情地挂断电话。


    就像H国这种国家,自由法度从来只在一张嘴上,谁都能说,谁说的也都不算数,陈钰昌选择将财产放在这里养老就算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因为他倒霉悲催,正碰上洛杜隆财团换届选举,各方阵营使出浑身解数争夺选票,也是为表忠心,于是打着合作伙伴的旗号打家劫舍,这个过来扒走一层皮,那个又来搜肠刮肚掏油水,陈钰昌的所有资产更是直接被骗走。他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头子,找谁说理都没人理,最后还被排华的极端分子烧了家,只怕此刻正在大街上要饭。


    这种恶有恶报的事情,好像也没有什么分享的必要——绝对不是因为张霆打扰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太阳西斜,两人又在被窝里腻歪一会儿,程之卓的手机也来了消息,他打开一看,“朱瑞芝已经回L国了。”


    秦绍一挑眉,“伤口没痊愈她就敢坐飞机?”


    程之卓摇头,“人已经安全落地了,当时朱会长连人带设备一起空运过来,她怎么也比普通人恢复得更快。”


    “什么设备?”


    秦绍十分好奇,毕竟差不多的伤,当时程之卓就休养近两个月,伤口才勉强长好。


    “是他们自主研发的产品,开一下比那ECMO还贵,”程之卓话锋一转,“不过朱瑞芝没有带回去,说是捐赠给华国医院,如果将来华国医院有需要,她也可以给个人情价。”


    “就这么便宜沈祚君了?”秦绍不服,“我要去打劫。”


    程之卓笑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赶紧说:“我已经向朱瑞芝采购了几台,过段时间就运到协安。”他手指在秦绍胸口画圈,“不过咱们也不能逗留太久,药协马上就要重新选举,留着打家劫舍的精力,用在竞选上更好。”


    “你不想当会长?”秦绍吻他,舌头在湿润的口腔里翻搅。


    程之卓摇头。


    于是秦绍说:“那我也不想当。”


    程之卓看向秦绍,如今少了李代钊和雷德厚,秦绍和沈祚君就是最热门的人选,如果硬要他在其中选,


    他肯定选择重色轻友。


    “为什么?”程之卓问。


    因为秦绍对这些本来也没什么兴趣,他原来也只是想爬得更高一些,好护住程之卓,只是程之卓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脆弱,现在也已经在他之上,秦绍就觉得为程之卓镇守脚下也不错。


    “这种高危职务还是留给别人吧,沈祚君当了更好,”说着秦绍把人抱紧了,“这样她就没时间来搞我了。”


    程之卓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良久,久到夕阳沉海,周围亮起路灯,秦绍忽然问:


    “你把证据都交给朱瑞芝了?”


    当时程之卓通过朱瑞芝的手机后台,监测到绑匪的部分通话,得知雷德厚约见洛杜隆,所以紧急联系郝泰来收集证据,郝泰来偷录下与华国基因图谱有关的关键对话,虽然最后被洛杜隆的人发现,但在被抓前他就已经发送备份给了程之卓。


    两人联系的方式被程之卓加密隐藏,两人也提前串好口供来应对洛杜隆的盘问,这些洛杜隆都没有察觉,程之卓也没有在对方的地盘上戳破,这不仅是因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程之卓也想让郝泰来有机会活着回来赡养父母。当初他被迫背井离乡,劝说父母跟他一起去H国无果,他父母是很传统的华国人,直言不想客死他乡,也不喜欢H国,多年来就是不点头。也正是因此,程之卓才能说服郝泰来再次冒险。


    程之卓点头,“财团之间的恩怨咱们插不进手,但基因图谱这件事还不算完,哪怕他们已经准备收手。”


    血债要用血来还,原谅罪犯不是他的事,他要做的就是帮助警方,让罪犯绳之以法。


    秦绍沉默片刻,“其实我还有个疑问。”


    “怎么?”程之卓打了个哈欠,又有些困。


    秦绍就一下一下拍他后心,“既然高桥反水,当初他为什么特地告诉朱瑞芝,自己遇见雷德厚的岳父,就是当年的同事?”


    “高桥一直知道朱瑞芝在追查陶彦钧的死因,”程之卓声音蚊子似的,“他是在引诱朱瑞芝重启当年的调查。”


    秦绍不解,“那既然高桥已经投靠洛杜隆财团,这不就又给了对手可乘之机?”


    程之卓低笑,嗅了下秦绍胸口的味道,又窝回去,


    “你忘了高桥还有儿子。”


    这次大选高桥的儿子虽然落败,但换个角度想,洛杜隆其实也给了他们父子出现在上流社会视线的机会。


    “可他们人在H国不得不低头,”秦绍说:“除非洛杜隆倒台——”


    “对,所以他野心勃勃,”程之卓抬头看向秦绍,眼睛亮晶晶,


    “也想分一杯羹。”


    第129章


    又过几天,早上秦绍从健身房回来,程之卓正望着枫林发呆,秦绍气息微喘,深色衣领已经湿透,侧身的动作勾勒出明显的肌肉线条,随呼吸时起时伏,以至于程之卓愣了一下才说:


    “最后一天还健身?”


    “这不是怕你手感不好?”秦绍直接脱下上衣,露出汗涔涔的肌肉,金边全身镜照出他优越的身材,他扫了眼,仍旧不太满意,“最近确实躺得久了。”


    因为他发现程之卓好像是个肌肉控,但又不喜欢虎背熊腰,胸部的肌肉要恰到好处,紧实又不能太硬梆梆,要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之前有几次看到秦绍脱光上衣,程之卓就走不动道,总要若无其事地多瞄两眼才肯罢休。现在他干脆不加掩饰,还会像小动物似的凑上来嗅嗅。


    每次程之卓凑上来,浓密的睫毛因为闻气味而不经意扫过胸膛,秦绍也会走不动道,这样的程之卓也让他欲罢不能。


    为此秦绍特地摸索过几次,看程之卓究竟喜欢哪种肌肉厚度,最后确定下来就一直严格按照标准训练,半点不敢懈怠。


    最近几天秦绍的训练强度很大,昨天他还想叫上程之卓,程之卓看了眼就说不去——他觉得去了应该也是心不在焉,搞不好最后两个人都会事倍功半。


    程之卓脸红,“躺得久的明明是我。”


    哪个好人家被秦绍这样的禽兽翻来覆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折腾,


    都会散架的。


    “腰还酸?”秦绍笑,“洗完澡给你按按。”


    说着他要把衣服扔进衣篓,见状程之卓就过来抢,“你把衣服给我。”


    秦绍衣服脱手又绕圈卷回来,意味深长地交给程之卓。程之卓的洁癖很重,衣服脏了不穿,运动服出汗最多容忍三次,一年下来不知道要换掉多少床单被套。但最近几天程之卓忽然就对湿运动服免疫,甚至还会帮秦绍手洗,秦绍简直受宠若惊,


    “等下我自己洗,你别沾手。”


    以往每次事后,换床单、清理以及更衣都是秦绍的活,他做惯了也甘之如饴,程之卓忽然提出帮忙,他老觉得这是在抢他的饭碗,剥夺他身为人夫的安全感。


    他们才刚结婚,还在蜜月期,距离七年之痒遥遥无期,秦绍绝对不容许程之卓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


    “知道了,”程之卓牵起嘴角摆摆手,“快去。”


    秦绍百思不解地进去洗澡,温水迎头淋下,他闭上眼,挤出沐浴露的时候,一股香味扑鼻,冰凉的液体触及皮肤,他忽然想到什么——


    此刻卫生间外的客厅,程之卓正窝在单人沙发里,肘撑扶手,细细嗅着秦绍的运动服。秦绍平时用和他一样的香水,天长日久,两人腌出同一股奇楠香。唯独运动后,秦绍身上添了股独特的汗味,味道倒是不重,和香水混在一起香香臭臭,却意外地让程之卓上瘾。


    他一定是疯了。


    程之卓这种时时刻刻将仁义礼智信刻在脑门上的正人君子,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怪癖,他怕秦绍笑话,更怕秦绍用怪异的目光看自己,于是硬生生装出一副贤妻良母,还给洗了好几次衣服。


    “在干什么?”“啊!”


    程之卓浑身一抖,汗毛倒立,衣服掉在地上啪嗒一声,站起来的时候还差点摔了,活脱脱一个大写的手忙脚乱。秦绍自然也没好哪儿去,他出来得急,打着赤脚,头发上还沾着水,只用一条长浴巾包住腰胯,浴室花洒还在淅淅沥沥,所以才能遮掩住秦绍刚才夺门而出的鬼动静。


    “你你是要拿衣服吗?”程之卓来回打转,热锅上的蚂蚁一团糟,“我去给你拿!”


    秦绍就笑着走过去拉住程之卓,“我的衣服就放在浴室,我回来前你就给我放好了,”说着他俯身,“忘了?”


    那股汗味已经被浓郁的沐浴露覆盖,程之卓下意识嗅完,脸已经熟透,他缩着脖子,挡住身后的湿衣服说:“是是忘了,你一定还没洗完吧,快快回去洗澡!”


    程之卓身形瘦削,秦绍斜眼就能看见地上的湿衣服,于是抬眸的瞬间,


    他眼神就变了,


    “刚才在干什么?”


    从秦绍的角度,刚才程之卓窝在沙发里撅着屁股,两只脚丫一上一下,就那么细细嗅他的衣服,现在当着他的面还遮遮掩掩,


    像藏匿小玩具。


    程之卓耳朵通红,“没干什么啊。”


    他其实就穿着秦绍的衬衫,借口宽松舒适,不用自己手洗,把秦绍的衣服穿了个遍,此刻他露出纤细长腿,几乎和白色衬衫融为一体。


    一片风光旖旎。


    日上三竿没到中午,秦绍觉得自己已经饿到如狼似虎。


    “真的?”秦绍凑近,眼神危险,


    “嗯?”


    程之卓的脖子也红了,他身上昨晚、前晚、之前好几个晚上留下的痕迹,都是秦绍作恶的铁证(审核大人,这些都已经是昨晚的战绩了)。


    “我,”程之卓略微偏过头,“不许笑我。”


    秦绍:“你说。”


    “我,”程之卓支支吾吾,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我喜欢你的味道。”


    相同的奇楠香遮住秦绍原本的味道,让程之卓时常感到错乱,现在不一样,他找到了专属于秦绍的味道,他贪婪地想要把这个味道刻进大脑的每个细胞,他想永远记住属于秦绍的一切。


    这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情话,秦绍心里一动,垂眸看着程之卓,那些已经发青的印记无一例外都是秦绍的罪证,从昨晚到此刻过去十几个小时,眼下这些痕迹在秦绍的眼里却并不安分,仿佛不经意的挑逗,勾起他内心深处蛰伏的欲/望,烈火般灼烧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好喜欢这个人,


    想永远完全拥有这个人。


    “我也。”秦绍毫不犹豫地吻上来,唇齿攻势汹涌,将剩下的字眼混着两人的涎液一滴不漏地全咽下去。


    他也喜欢程之卓的味道,又或者说,他喜欢程之卓的全部,这是爱到深处,近乎疯狂的着迷。


    “不要,”程之卓透不过气,挣扎着说不要了!


    这段时间秦绍可谓食髓知味,一天短短24个小时安排得十分紧凑,除了健身吃饭,剩下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吃肉,然后就是浪荡未遂,去梦里继续突破程之卓的底线,这么来来回回十几天,向来纵容秦绍的程之卓都被弄怕了。


    “不要?”


    秦绍略微松开,紧接着又更加凶狠地堵住程之卓的嘴,程之卓眼前星星点点,心跳剧烈震动着他的耳膜,让他软成一滩站不住脚,真皮拖鞋不慎滑落,瓷白泛红的脚尖就搭在秦绍青筋毕露的脚背上,秦绍托着程之卓,比举哑铃更加熟练。


    ……


    ……


    “秦绍你听见没!”


    “听不见。”


    不行,


    不行!


    青天白日,眼前一下全黑,程之卓心里莫名惊恐,他胡乱抓着秦绍,濒死的窒息感袭来,惊慌失措间,程之卓牙齿用力——


    “嘶!”


    秦绍吃痛退开,舌头已经出血,程之卓这才重获光明,看见周围狼藉一片,他目光闪烁,同样也看见秦绍嘴里的红色,血是程之卓经历最多的东西,可偏偏这点血就吓到他,他扭头就痛哭起来。


    泪水滑落白皙脸颊,天可怜见,让秦绍有些不知所措,欲/望还没消退,但他不敢贸然再碰程之卓,


    “怎么了?”


    “不知道。”程之卓抱臂缩成一团,显然还没有从惊恐里走出来。


    秦绍自信技术不错,总是能让程之卓从害羞到欲罢不能。对此秦绍一向虚心求教,实事求是,他们之间也确实一直都很和谐,所以刚才秦绍第一反应才会觉得程之卓是在欲拒还迎,但现在看来,程之卓大概是真的不想要。


    “别怕,”秦绍摸他头,发丝柔软,从指缝溜过,“以后你说不要,我就不碰你。”


    说着他躺下来慢慢抱住程之卓,这是个单纯哄人的抱姿,在每次秦绍吃饱喝足之后,但这回算他活该,他饿着肚子也得这么哄:


    “好了宝贝,不哭了,都是我的错。”


    “以后我再听不进话你就拿巴掌扇我,拿脚往我命根儿上踹,叫我满地打滚…”


    “我不知道,宝贝,以后我就知道了。”


    秦绍一点点将程之卓从悬崖边拉回来,程之卓点头擦掉眼泪,这么胡闹一出,加上刚才偷闻运动服被发现,现在还扫了秦绍的兴,程之卓就觉得更丢脸了。


    自己到底在搞什么啊。


    ……


    程之卓愧疚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咬右下唇,见状秦绍抓住程之卓的指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要觉得愧疚。”


    程之卓猛地抬头,张了张嘴,才敢问:“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变态吗?”


    偷秦绍的运动服,还是湿的,躲在角落里贪婪地吸食,一听就很变态啊。


    “没事,”秦绍却说:“我喜欢变态。”


    程之卓瞪他。


    “如果你对一个陌生人这样,那我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秦绍一点点擦掉程之卓的眼泪,用真心话哄他,


    “可你对我这样,我求之不得。”


    程之卓笑了,然后说:


    “抱。”


    秦绍确认道:“只想要抱?”


    程之卓点头,然后主动伸手,窝进秦绍怀里,声音闷闷的,“明早要赶飞机,我们好好休息一晚吧?”


    “好,”秦绍答应得爽快,其实有点后悔,然后他追加一句,


    “可不可以请求一个晚安吻?”


    程之卓沉默,“…晚上再说。”


    “…好。”


    这张床太乱了,秦绍抱他去另一间,心里苦哈哈,谁叫他这几天确实太过放纵,肚子咕噜一声,是对他的讥讽,今天活该他吃不着肉。


    第二天清晨两人抵达机场,在休息室里眯了会儿,秦绍就搓着程之卓的脸想叫醒他,但程之卓一箩筐梦话,前言不搭后语,秦绍勉强听出这是让自己帮他登机,秦绍哭笑不得,总不能抱孩子似的抱他去,最近也确实折腾太过,以至于程之卓总也睡不醒。


    罢了,回国后自请斋戒一周吧。


    秦绍这么想,开口却说:“那怎么办,要不再呆两天?”


    闻言程之卓如遭雷劈,就地弹起,睁开眼左顾右盼,“我在哪里?”


    “洸川机场。”秦绍忍笑。


    程之卓更加清醒了,“还没登机?”


    “快了,”秦绍把水杯递给他,“喝点热水醒醒神。”


    程之卓怕秦绍真改变主意,就不敢再睡,谁料准备登机前,工作人员忽然赶来,


    “两位先生非常抱歉,机场附近突发地震,为安全起见,机场需要暂时关闭跑道!”


    第130章


    “几级地震?”秦绍问。


    “6.2级,但可能会有余震,所以机场也不安全。”工作人员说话快到舌头打结:“我们已经为两位安排机场稍远的酒店,行李也已经装车,两位赶紧随我下楼吧!”


    两人下楼,和周围疏散的乘客走在一起,程之卓看周围人的神色,还有点担心,“震级不高,第二天总该能起飞了吧?”


    “这个还不好说,”工作人员搭着扶梯扶手侧身道:“但机场恢复正常后我们会立即通知两位。”


    秦绍却听明白了,凑近用华国语低声说:“你怕我觉得你是变态,可你怎么把我当变态?”


    两人四目交错,程之卓目光闪烁,“这你可误会我了,我只是怕耽误行程罢了。”


    秦绍就不说话了,默默走在前面,程之卓怕秦绍生气,飞快上前亲他一下,“我真没这个意思。”


    “再亲我就有别的意思了。”秦绍牵起嘴角,顺势牵起他的手。


    两人上车,车子很快开出机场,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回到市区,途径一片商业街,车窗外来来往往的全是精英男女,他们一身干练,男的打发胶,女士素颜妆,这里倒是很像华城的商务中心。


    出门太久,临别之际最想家。


    “看什么?”秦绍挠了下他手心。


    程之卓攥住秦绍手指,没回头,手扒着车窗,“来H国这么久,我都还没见识过当地的风土人情。”


    秦绍:“哦?”


    程之卓睨他,“光顾着和你厮混了。”


    司机是H国本地人,听不懂这两人的打情骂俏,秦绍笑笑,让司机把酒店地址给他,对程之卓说:“咱们下车。”


    程之卓不解,“这么早下车做什么?”


    “你不是要见识当地的风土人情?咱们稍微逛一逛再回酒店不迟,如果机场跑道重新开放,咱们就近回去也方便。”


    说完秦绍就要开门,程之卓忽然瞥见什么,猛地抓住秦绍手腕,


    “等等!”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们一眼。


    “怎么?”秦绍皱眉,但没有戳破,“落了什么东西?”


    两人对视,程之卓就笑道:“是有个东西,不过大概是早上匆忙塞进行李箱了,”说着他手指下一个路口,“咱们去前面下车吧,看起来更热闹一点。”


    下车后秦绍才问:“刚才看见什么?”


    “栗妙蓉,”程之卓沉声道:“和雷夫人。”


    秦绍紧接着回头看,刚才的两道倩影已经淹没在人山人海里,而且程之卓也不希望他们被发现。


    “确定没看错?”秦绍问。


    程之卓点头,话锋一转,“不过有点奇怪。”


    秦绍:“怎么个奇怪法?”


    “她们——”程之卓看了眼周围的女性群体,小声说:“看她们的举止似乎很亲密。”


    周围有女性精英,也有cosplay的少女等,但她们也只在见面时拥抱,聊天到兴起时挽对方手臂,刚才隔着距离飞快的一眼,程之卓也不敢确定,栗妙蓉是不是真摸了雷夫人腿根,他只远远看到雷夫人的耳朵似乎有点红,但这还得考虑到最近本就偏高的气温,


    总之程之卓震惊之余还是有点摸不准。


    秦绍略作思忖,本来他们已经回国,这一折腾倒是凑巧让他们看到离奇的一幕,秦绍眼珠一转,随即说:“不过我们还在别人的地盘,不能贸然出手——这件事恐怕得拜托一个可靠的当地人。”


    他们走在繁华街道上,程之卓看着两边青葱高楼鳞次栉比,透着股精致的疏离感,目之所及又都是陌生的脸庞,显然他们在H国没有其他人脉。


    “那也只能是高桥了。”程之卓最后得出这个结论。


    但前车之鉴还没翻篇,秦绍仍有顾虑,“虽然朱瑞芝的事情是逼不得已,但这个人真的可靠吗?”


    程之卓没再说话,高桥头一次出现在国内,就是帮程之卓拖住顾胜朝,他身在洛杜隆财团旗下的神农药业,暴露只是或早或晚,这一出碟中谍是将计就计,帮高桥洗刷嫌疑,也是为帮他儿子铺路——但高桥明面上已经是H国人了,他不像栗妙蓉和雷夫人那样还没有改变国籍,国籍究竟能否改变一个人的信仰,这始终不好说。


    正这时,他们路过一座大厦,上面的大屏幕正在放送实时新闻,他们看不懂当地文字,只看到小林苍也当众鞠躬,周围行人也停下来指指点点,好像还有不少人破口骂街。


    秦绍眼睛微眯,“这是怎么了?”


    只听程之卓说:“是小林苍也被曝光操控选票,他说会在近期引咎辞职。”


    洛杜隆作为在H国起家的跨国财团,多年来掌控H国几乎所有的药企,可谓一手遮天,牵涉甚广。所以执行团选举之于民众,其重要性堪比一国首相选举。只是操控选票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关键在于被曝光的时机,如果赶在大选结束之前,那么说不准小林苍也还有可能反败为胜。


    但现在,民众对执行官,甚至洛杜隆本身的反感已经到了极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H国民众对医药企丧失信心的今天,无论哪方阵营都不能再肆意只手遮天。


    秦绍冷眼旁观这一出闹剧,“闹出这种丑闻,下一任会是顺位制吗?”


    如果他没记错,当时支持率第二的就是高桥的儿子新之助。


    “他们绝对不会选一个血统不纯正的H国人的。”程之卓摇头说。


    秦绍叹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不过早前朱瑞芝提过一嘴,”程之卓附耳,“洛杜隆留了一手,高桥也是。”


    他们交头接耳的瞬间,大屏幕中正出现一个陌生人,经过新之助时,两人貌似不经意地对上一眼。


    听罢秦绍看向程之卓,说到这里,程之卓眼前豁然开朗,


    “或许关键并不在栗妙蓉她们。”


    李代钊也好,栗妙蓉也罢,甚至这个短命执行官小林苍也,他们都是洛杜隆手里的棋子,他们做了什么或许都只是细枝末节,重要的是洛杜隆财团的核心成员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朱瑞芝也在关注着这件事的话。”秦绍最后说。


    “好香啊,”程之卓话锋一转,“红豆的味道。”


    秦绍就往四下里看,“好像是前面的小吃摊。”


    说着他直接过去买了一只,热气腾腾的,程之卓香迷糊了想要伸手接,被秦绍拦下,“太烫了,就着我手吃吧。”


    程之卓就小咬一口,秦绍不时伸手帮他擦粘在嘴角的红豆泥,周围有几个妹子见状捂着嘴笑,被程之卓看见,他红着耳朵走开,边走边说:


    “你也吃啊。”


    秦绍不喜欢甜食,他只喜欢程之卓亲手喂的,两人心有灵犀,下一刻程之卓就撕下一小块喂他。


    “好吃。”秦绍口齿生香。


    程之卓正想笑秦绍,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似,他脱口而出,“从前我们也这样在大街上吃过东西吗?”


    秦绍一愣,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年他们在宁城过元旦,秦绍给程之卓买了只麦饼,还被摊主打趣两人关系不一般。秦绍确认那时候程之卓已经恢复清醒,照程之卓过目不忘的记性,他不应该不记得。


    程之卓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


    秦绍欲言又止,那段时间他们相处并不愉快,每次吵架,受伤的都是程之卓,都说人在重创后大脑会主动屏蔽一部分记忆,避免二次伤害。所以秦绍想,他还是不伤害程之卓了。


    不过这样的话,当时说过的话也成了痴心妄想,不能再提了。


    程之卓看秦绍一脸五味杂陈,几乎按耐不住笑意。等秦绍再喂,他就偏头说不吃了。秦绍看这甜豆包也就受了点皮外伤,不由问:


    “不好吃?”


    “太甜腻,”程之卓摇头,咂摸嘴巴,“没有麦饼的味道好。”


    “什么?”


    秦绍又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没有宁城的麦饼好吃,”程之卓这才将刚刚的未尽之言说出口,“等我们都七老八十拼不动了,就去宁城养老吧?”


    “真的?”秦绍反手就把吃剩的甜豆包扔了,程之卓一惊,“怎么就扔了?”


    “我也不爱吃那玩意儿,”秦绍直接打电话让张霆重新订机票,“还是华国的东西好吃,我们去清田机场吧,绕远路也好过在这里虚度光阴。”


    这里始终是异国他乡,阳光下的周围更加刺眼,比不得华城的秋风微凉舒适。


    程之卓笑着挽住秦绍手臂,


    “走吧,赶紧回家。”


    …


    当天下午他们就回了国,第二天上班,韩秘书一推门见到程之卓还有些恍惚。


    啊,


    领导真爽!


    领导真爽!!


    “愣着做什么?”程之卓奇怪。


    “没,”韩秘书赶紧端着文件进来,“程总您可算回来了,听说H国昨天又有地震,您没事儿吧?”


    他时时关注国际新闻,这次地震虽然不严重,但距离上次地震也没多久,这也侧面反映最近的板块运动比较活跃。作为一个完全处在地震带上的岛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程之卓轻笑,“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


    “是不像有事哈,”韩秘书挠头,把文件分类放在桌上,“这里有几份合同需要您过目,尤总说具体情况他已经跟您汇报过了。”


    程之卓点头看文件,然后抬头看韩秘书,“我在H国买了点小东西,司机一会儿送上来,你安排下发到各部门。”


    以往去参加论坛,程之卓不是带尤敬尧就是带韩秘书,这回性质特殊,工作之余顺便度假,所以他们谁也没带,但程之卓的惊喜冲淡了韩秘书的遗憾,他立马90度大鞠躬,


    “谢谢程总!”


    然后忍不住多问一句,“程总,H国好玩吗?”


    程之卓当然不会说自己其实连门都没怎么出,也就昨天在大街上吃了个甜不拉几的豆包,这些丢人的事留在H国就够了,他只说:“还成吧,你也想去?”


    韩秘书点头,想起来还有点兴奋,“不过听说去那儿跟去有山有水的村庄也没什么区别,扎进人堆里都分不清谁是H国人,谁是华国人。”


    程之卓笑,“是啊,还真容易混淆。”


    紧接着他就一愣。


    韩秘书:“程总怎么了?”


    程之卓没再听韩秘书后面的话,只觉得此刻后背发凉。之前他们提及过这么多次,关于两国民众的长相问题,程之卓却都没放在心上,也没有一次将这个问题和洛杜隆财团联系在一起。


    此时此刻,他才想起沈祚君给的名单,


    或许还暗含不为人知的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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