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隔天晚上一家高档餐厅的包厢,沈祚君受程之卓邀请,开完会匆匆赶来吃饭,她进门看到秦绍就坐在程之卓身边,和他一起起身迎接。
沈祚君和秦绍已经很久没有单独会面,她心里的坎还在,即便程之卓和自己说过秦绍也会来,即便做了心理准备,见到秦绍的第一眼还是心生不快。这会儿她又累又饿,就更不高兴了。
“哟,”沈祚君手捏包包,就着进门的姿势停住,“秦总也在啊?”
秦绍颔首,伸手指向对面的主位,“沈总别来无恙。”
开门的服务员有些尴尬,只见沈祚君不动如山,好像根本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开口更是阴阳怪气,
“见着你很难无恙。”
下一秒服务员欠身,赶紧跑了。
“是么?可我怎么觉得沈总今晚格外意气风发?”秦绍走到对面拉开座椅,“不过也难怪,毕竟药协刚开始选举,沈董就已经一马当先。”
程之卓剜秦绍一眼,但显然秦绍还没玩儿够。
沈祚君扫过那张椅子,继续无动于衷,“那不得感谢秦总手下留情,否则一马当先的可就是秦总你了。”
秦绍摊手,“说得也是,那你怎么谢我?”
“你,”沈祚君转而对上程之卓,“我要扇你老公。”
“你扇我吧,”程之卓一愣,赶紧请沈祚君进来,把门关上,“没有我,你俩说不定就是同学了。”他看两人还要僵持,就说:“来都来了,再不坐下我可就要战术性低血糖了。”
沈祚君两手交叉,翻了个白眼,“谁跟他做同学?谁跟他一桌吃饭?”
“你看,”秦绍还要告状,“是她不让我坐。”
“你少说两句,”程之卓瞪他,对上沈祚君又换了张笑脸,
“来祚君,坐下吧。”
沈祚君这才过来,但她没坐到秦绍拉开的位子,而是扒拉椅子坐到程之卓身边。
秦绍急了,“这么大张桌子你偏坐他旁边?”
“啊,许你坐不许我坐?”沈祚君学着秦绍两手一摊,“那我走好咯?”
说着她作势真要走。程之卓拍了下秦绍,举杯想说话,沈祚君又抬手拦下,“别指望我原谅他啊。”
“你能来不就是表示愿意和解?”程之卓叹了口气,直接拉她坐下,“说到底你们两家的恩怨也都是因我而起,祚君,要恨也是恨我。”
庄建淮固然有错,只是即便程慧芳是沈家举荐的保姆,难道程慧芳就完全无辜?可也不见得沈祚君对程之卓有多恨,这也许是因为当年的同窗情谊。可当年要是没有换子一说,如果当年是秦绍和自己做同学,这份情谊还会存在吗?
沈祚君觉得不会。因为即便没有程之卓,庄建淮栽赃嫁祸的心不改,不是顾胜卿就是别的事,他们两家自相残杀才有庄建淮的出头之日。一旦秦绍作为亲生儿子养在庄建淮身边,想必也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所以正因程之卓的出现,才能让沈祚君可以心无芥蒂地和他做朋友,才能让她此刻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和秦绍开玩笑。
“好啊,”沈祚君翘个二郎腿,大手一挥,“那你俩都给我赔罪。”
程之卓紧跟着倒酒,“那我先自罚三杯。”
“别!”“别喝!”
程之卓的手被一左一右的两人拦住,他无奈笑道:“那现在两位能好好说话了吗?”
“一个热乎菜都没有,聊毛豆吗?”沈祚君这才放下包,轻拍瘪下去的肚子,“开了一天会,饿得我头昏眼花呢!”
秦绍就叫来服务员上菜,菜很快上齐,都是沈祚君喜欢的。
“这是特地设宴来拍我的马屁?”沈祚君是饿,但捏着筷子转了圈又放下,“竞选刚开始就想下注,这是第几家了?”
“不多,”秦绍边给程之卓夹菜,边竖起手指,“三家而已。”
程之卓忍无可忍,狠狠掐他,心想他这张嘴是真该扇,不过不是现在。然后程之卓笑着解释:“今晚找你不是要提前下注,也不是为竞选。”
沈祚君奇怪,“那是为什么事儿?”
“一是为和解,”程之卓一字一顿,“二就是为之前的名单。”
沈祚君平生最怕冤枉别人,她一听名单,下意识以为出了差错,皱着眉头问:“给你的名单有问题?有问题你怎么不早说?”
要真冤枉了人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是有问题,”程之卓摇头,“但不是你想的问题。”
沈祚君一头雾水,“这是什么绕口令吗?”
“之前沈氏有一批高管离职,你有没有保存他们的名单?”说着秦绍点了点碗筷,“你们都别饿着肚子谈事。”
程之卓收购顾氏后,来顾氏大楼上班的第一天,沈祚君曾发来顾氏内部亲李派的名单,当时沈祚君千头万绪正心烦,也就没有多说,只是让程之卓多加小心。程之卓快刀斩乱麻,最后只留下一个范总慢慢折腾,但沈氏那边就没有那么顺利了,毕竟沈祚君是亡羊补牢,当时高管离职闹出的动静不小,还影响过一段时间的股价。
李代钊一天不伏法,这事在沈祚君这里就过不去,她始终以为这就是李代钊给自己找的事,可现在看来,却是大有文章。
“…有,”沈祚君没了吃饭的心情,表情严肃,“但你们得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程之卓看了眼秦绍,开门见山,“那批高管有可能也是H国人。”
“先吃点。”秦绍孜孜不倦。
程之卓这才不大好意思地咬了口东坡肉,沈祚君说饿,他其实也快饿得咕咕叫,也许最近运动量大吃得多,胃口大了也饿得更快。
“你别是怀了吧?”
沈祚君一脸鄙夷地打量这对狗男男,听罢程之卓差点噎住,耳朵红得浓油赤酱,
“我没有!”
沈祚君忍不住笑,这才继续刚刚的话题,但她还是无法理解,“但这怎么可能?如果他们都是H国人,上传身份信息的时候我就会知道,要说一个人造假还有可能,一群人要怎么瞒天过海?”
秦绍继续给程之卓夹东西,他就知道沈祚君不信,“所谓入职要求的身份证件也不过就是身份证,身份证能证明一个人的来处吗?”
沈祚君脱口而出,“民族啊,难不成H国也有同名——”
不对,沈祚君想起来,很多外籍人士在入籍后和普通公民的民族其实是一致的,原国家信息并不会体现在个人身份证上,甚至如果是移民二代,连护照上都不会体现相关信息。何况H国人和本国人在外貌上本来就难以分辨,所以他们要完全‘变成’华国人,并不是不可能。
“之前你们要查李代钊和雷德厚,有些细节不方便让我知道,我可以理解,”沈祚君没再跟着他们的步调,转而约法三章:“但现在事情既然已经找到我的头上,你们必须对我和盘托出,不能再有任何隐瞒。”
程之卓松了一口气,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倒没有再隐瞒的意思,之前不方便透露,也只是怕沈家母女因为陈年旧事而捣乱,既然话都已经说开,程之卓相信沈祚君不是耿耿于怀的小人。
“洛杜隆财团安插在药协里的眼线可能远不止李代钊和雷德厚,对方处心积虑,通过职员缓缓渗透华国药协,掌控药协,最终到底想要干什么还在调查,但我们推测,”秦绍沉声道:“对方恐怕是想要彻底扼住华国民众的命脉。”
他们想站在华国民众的身上不停吸血,直到生命终结,只要还有一个人,他们就能保住财路,这是多么阴险恐怖的手段。
程之卓跟着补充,“再往前的事其实基本也都告诉你了,当年郝泰来受陈钰昌指使,将华国人种的基因图谱偷渡给洛杜隆财团,此后分别在神农药业内部、诺菲研究所以及三院生物实验室改造针对性病毒并植入药物。国内一共两条线,目前已知参与的几乎都是二线人员,这两条线之一是顾先元,再就是庄建淮,除此之外顾先元主攻器官交易,郝泰来则将配方带回国内批量生产销售,这些全部都是为了击垮民众的免疫防线!”
听完沈祚君呆愣半晌,她总以为即便是商人,也需要留有最后的底线,可显然洛杜隆财团已经不能简单地称之为人,这个名字无异于灭世的魑魅魍魉。
“难不成他们真想要所有华国人的命不成?”沈祚君攥着手微微发抖,是不寒而栗,也是震怒。
只见程之卓摇头,“还真不好说,但显然目前为止,华国民众在他们眼里还有长久的利用价值。”
感染病毒、服用药物、如此循环往复地感染直到临终,有用的器官还要在咽气之前被活生生挖出来做交易,直到榨干一个普通人的最后一滴血。
“你已经调查过顾,”沈祚君改口道:“芳华药业的名单了?”
顾胜朝已经在监狱服刑,下半辈子都要待在不见天日的水泥房里,鉴于顾氏药业骇人听闻的黑历史,在收购顾氏后,程之卓就将其更名为芳华药业。
闻言程之卓点头,“几乎是一查一个准,包括此前秦绍在庄氏内部挑出来的暗刺。”
秦绍当着庄建淮的面一个一个‘处决’那些眼线,和沈祚君一样,秦绍以为他们不能在集团内部为非作歹就可以了,直到昨天程之卓说起,秦绍才忽然想到那些人可能也有问题。
“庄氏竟然也,差点忘了还有庄建淮。”沈祚君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们也太大胆了些!”
他们在人前衣冠楚楚,实则道貌岸然,偷偷在别国的领土上肆意残害民众,这实在和屠杀无异!
“李代钊和雷德厚是最显眼的内奸,李代钊这个老狐狸,早把事情撇得干干净净,而雷德厚又未必知道更深层的内幕,”程之卓言辞恳切,“所以事不宜迟,我们要赶在他们蛰伏之前查出他们的真正目的!”
“我知道了,当初这些人离职,我还找人暗中调查过,他们确实分散去了不同的下级公司,倘若真如你们所说,”沈祚君说:
“那就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第132章
回国的第一个周六,秦绍本来想让程之卓多睡一会儿,谁知他七点多接了个电话,是杨素薇请他们明晚去家里吃个便饭,挂电话后程之卓忽然想到什么,直接从床上弹起来,急吼吼说之前答应了娇娇要带她去看特洛伊,一来二去就这么忘了,真是不应该。
汤团在两人身边窜来窜去,几次差点拌住程之卓的脚,秦绍动作比程之卓快,穿好衣服就帮他递毛巾,又帮着选衣服,“曼庄也有电影院,娇娇什么时候想来看都行。”
“答应孩子的事就要做到,再说孩子喜欢人多热闹,去了曼庄就我们这几个,还都是大人,大眼瞪小眼的,她会不自在的。”程之卓猜到秦绍在想什么,“这回你没包场吧?”
这一脸怀疑的模样让秦绍摇头苦笑,“你憋到今早才告诉我,我哪有时间包场?”
要不是程之卓临时提起,按秦绍以前的习惯,这会儿确实早就把场子包好,也不用这么着急,但他只是不想程之卓着急烦心而已。如果程之卓真的不喜欢他给的惊喜,他也不至于非要给个惊吓,他尊重程之卓的低调,其实就算程之卓早告诉他,他也会询问对方的意见,秦绍要求自己坦诚,也希望程之卓凡事能多跟他沟通。
程之卓听出言下之意,瘪了瘪嘴,转而问:“你说我穿这件好还是那件好?”
秦绍脱口而出,“灰棕这件吧。”
这件斜纹夹克和秦绍身上的是情侣服,程之卓偶尔会给秦绍买衣服,他自己的就交给造型师,按他的喜好搭配着添置,秦绍有时也会悄悄买几件塞进衣柜,程之卓似乎还不知道。
“这件倒是更合身,”程之卓穿上,在镜子前左右打量,“不知道的以为我们是娇娇的谁呢。”
左右护法?程之卓笑起来,然后在袖口处喷了点香水。
“这么喜欢娇娇,”秦绍凑上来捏程之卓的肩,“我们要不要收养个孩子?”
“嗯?”
程之卓从镜子里看秦绍,秦绍就从身后变出个pad给程之卓,映入程之卓眼帘的先是一个五六岁孩子的照片,往下是个人信息,密密麻麻像简历。
“娇娇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咱们一年到头带她出来的次数终究不会太多,”说着秦绍指着pad里的照片,“如果是自己的孩子,一家三口天天都能在一起。”
听罢程之卓转身正对秦绍,刚才的笑意消失不见,此刻他眼里晦暗不明,
“那你喜欢孩子吗?”
秦绍说:“你喜欢就好。”
他对孩子确实没有多深的执念,毕竟他前半辈子对孩子的真心都用在赵恺一个人身上了,往后就只剩爱屋及乌。
程之卓却从那里面听出几分敷衍,他顿时冷下脸色,“那就是我喜欢你就收养,等哪天我厌倦了或者我们吵架分手,你再随随便便把孩子转送别人?”
就跟情侣分手,宠物流浪一样。
“你这是什么话?我根本没这个意思。”秦绍一愣,莫名其妙。苍天可鉴,他只是想让程之卓不要过多地为别人的孩子奔波,但程之卓胸膛起伏,却直接将pad扔回给秦绍,
“那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秦绍看了眼pad,这些孩子的信息都是秦绍特地跑到福利院自己观察收集的,没有动用私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看程之卓这么喜欢娇娇,想来怎么也应该是喜欢孩子的,哪知道对方忽然这么大反应。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孩子,如果你确实有这个意愿,咱们总不能闭着眼睛随便挑个孩子养吧?”
不喜欢就不养,真喜欢就好好养,否则随便找个孩子随便养着玩儿,这才是对孩子的不负责任。
但显然程之卓更在意的不是这个,他越说越激动,“那你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难道他们是没有感情没有灵魂的商品吗?你把他们的出生体质特长爱好事无巨细全印在上面,做成一件件商品来让我挑选,你觉得这样是为我好吗?”
秦绍一片真心就换来程之卓的责备,他脑中莫名闪过摩天轮那次的情形,嘴角再挂不住,心里顿时也来了气,“怎么别人就可以,从我嘴里说出来就是恶意?”
在大是大非上他们向来彼此信任,可程之卓怎么总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较劲?秦绍想解释都解释不进,紧接着程之卓更是脱口而出,
“因为你也是经历过拐卖的人,你觉得这样挑选孩子和人贩子又有什么分别!?”
拐卖,原来还是当年那档子事儿。
明明秦绍才是受害者,程之卓过不去这个坎儿,不去责备始作俑者曾耀宗,反而无端质疑他的一片心意。秦绍冷冷将pad撂在中岛台,金属和玻璃交错,发出咣当一声响——
“那你的意思,是我没有资格收养孩子?”
“我!”
这股邪火把两人的兴致都烧了个干净,程之卓沉默片刻,汤团喵呜着要人抱抱,可程之卓连话也不想多说,只扒了夹克换上另一件驼色风衣,“要迟到了,别让孩子等我们大人!”
两人很快到尤敬尧家,尤敬尧带着娇娇就在楼下等他们,路上张霆提前给他打过预防针,说今天两人的气氛有点怪,中间座位空出来,两人隔着老远,各自看向窗外,一路一声不吭。
“程总秦总来啦,今天就麻烦两位了,”尤敬尧一看两人脸色确实有事,但他只能装没看见,“我有事儿去不了。”
“怎么了?”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秦绍闭嘴,程之卓才问:“怎么不见尤夫人?”
今天约好的是他们两家一起去看电影,程之卓以为尤夫人有事或者生病,哪成想尤敬尧说:“是我那老丈人生病了,她得先过去办理住院。”
“严重吗?”程之卓立马说:“在哪个医院,要不我们也去探望——”
“别别别,”尤敬尧看了眼左右,压低声音,“是肺结核。”
是传染病。
程之卓自己的肺就不怎么健康,他顿了顿又说:“也没什么,现在都有机器人护工,你们自己的身体也要紧,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联系人送过去。”
“我也是这么跟我老婆说的,一年到头她身上的病痛也不少,别管价钱多高,自己的身体最重要,再不济我也能搭把手,”说起这个尤敬尧就烦心,“可我那老丈人点名非要我老婆伺候,真是越活越孩子气了。”
娇娇也搭腔,“外公让我也去呢。”
“你可不能去,”尤敬尧说:“见不到你他念叨两句也就过去了。”
听尤敬尧这意思,他老丈人的病不算严重,只是麻烦。都说隔代亲,但换了别人,只怕第一时间就是保护孩子,这老丈人倒是会提要求。程之卓想到什么,又问:“住院得一段日子吧?娇娇怎么办?”
“娇娇平时住校问题不大,就是周末得回家,”尤敬尧知道程之卓有心,但他也不敢麻烦领导,“真忙不过来,我们家阿姨也能照顾。”
程之卓看出尤敬尧不好意思,改口说:“前段时间我不在公司,这段时间就当给你放假,安心照顾你老丈人,公司的事我会处理。”说着他摸了摸娇娇脑袋,“娇娇有什么事也可以直接打我电话,我只要看到都会接的。”
医院那边已经来电话催,尤敬尧推拒几下也就接受,秦绍见尤敬尧匆匆离去,程之卓带着娇娇就要走,立马蹲下来说:“娇娇还没有秦叔叔的号码吧,来我给你输上。”
“好啊秦叔叔!”
程之卓只好等秦绍慢条斯理输了号码,才说:“去看电影吧。”
走前娇娇还要拉秦绍,说:
“秦叔叔,我们三个手拉手。”
秦绍看向程之卓,两人还在较劲,他嘴角一牵,“还是我们娇娇贴心。”说着秦绍牵起娇娇的手,顺势晃两下,娇娇就击鼓传花地晃晃右边。
最后程之卓黑着一张脸进电影院,看完出来已经接近中午,三人到附近餐厅,点了菜就陷入沉默,上菜之后又是各顾各吃饭。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呀?”娇娇早就憋坏了,看看程之卓又看看秦绍。
“光顾着吃东西了,”程之卓飞快地瞥了一眼秦绍,对上娇娇弯了弯眉眼,“今天的电影好看吗?”
“好看呢,不过我太不喜欢。”娇娇手托下巴,筷子在盘子上磨来磨去,“为什么战争的起源会只是因为一个女人呢?他们称王称霸,做事却这么草率的吗?”
程之卓没有引导,只是问:“那娇娇觉得是为什么?”
娇娇思索片刻,非常认真地回答:“前几天语文老师教春秋笔法的时候举过一个例子,说的是烽火戏诸侯这个典故。老师说其实根据学者研究,那个时候是否存在烽火制度尚且存疑,更别说古代那样的交通条件,不同远近的诸侯也不太可能同时到达烽火台让人笑话。目前的观点更偏向当时的笔者是根据前人记载,加上当时的流行桥段,出于道德叙事的需求重新建构书写而成的,这是一种典型的‘失控的文本’。所以看完特洛伊我更加感觉,我们看到的历史会不会都是有人刻意打乱,重新糅合过的,并不是真相。”
两人下意识对视,这孩子才刚上初中,对事物的思考却已经相当成熟,程之卓偏开视线,不由赞叹,“娇娇将来能做学者。”
“可研究一堆骗人的东西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娇娇摊手,“我想学别的。”
秦绍笑出声,然后问:“比如?”
“地理啊,”说到这儿,娇娇两只眼睛亮晶晶,“我觉得地理位置对人类的发展真的好重要啊,就像最近的H国频繁地震,即便人类的科技发展再先进,终究无法和大自然相抗衡。”
听到H国两字,两人都敛起笑意,程之卓心里莫名打鼓,感觉真相在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他就问娇娇为什么。
娇娇以为她在学校里学过的知识,两位叔叔肯定都知道,但见他们的神色又好像是不知道,然后娇娇挠了挠头,
“你们不知道H国的好几个岛屿,包括H国本身,就位于鬼海海槽附近吗?”
第133章
“什么是鬼海海槽?”秦绍问。
娇娇来了兴趣,筷子指着凸起于热汤表面的红色蟹壳,有模有样地讲解起来,“简单来说,就像这个世界上有高耸的山脉,就有下凹的山谷,海底其实也是一样的:那里有高耸的海台,也有下凹的海槽或者海沟。顾名思义,海槽相对于海沟会稍微浅一点,”说着娇娇竖起幼嫩的手指,“但也不要小瞧它哦,因为板块时时刻刻都在运动,海槽也常常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断裂,譬如鬼海海槽附近就存在周期性的大地震,没记错的话,这几年就处在这个周期范围内。”
洛杜隆在H国内的总部基地就设在独立岛上,程之卓几乎是立刻想到一种可能,然后他问:“娇娇,你说海槽断裂到一定程度,引发的地震会不会淹没整座岛屿?”
“很有可能的呀,”娇娇信誓旦旦,“要是再叠加一场海啸,一座小岛被淹没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呢!”
“我们娇娇真厉害,叔叔给你剥蟹。”程之卓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娇娇脑袋,娇娇也没想到在学校听老师讲解,外出还能给两个叔叔上课,她开心地摇摇头,“娇娇自己会剥的啦!”
秦绍看两人争着剥蟹,不由笑道:“那娇娇能不能给秦叔叔一个表现的机会?”
娇娇这才点头,“好哇,那谢谢秦叔叔!”
程之卓默默看着秦绍利落地拆蟹,心里抽丝剥茧,豁然开朗,“所以纸包不住火,洛杜隆在转移他们的罪证。”
“或许是想赶在证据被曝光之前,把罪证包装成合规合法的操作。”很快秦绍拆出两只壳的肉,一只给程之卓,一只给娇娇,
“不急,先吃饭。”
晚上两人送娇娇回家,在回梵悦的路上程之卓情绪就有些激动,“难怪他们要大规模地渗透药协,所以当时我们在L国,那个中介口中购置房产的华国人也未必是华国人!”
那天回去沈祚君就着人去查,结果毫无例外,那些高层就是多年前移民来国内的H国人。
“L国倒还山高水远,要紧的还是国内,”秦绍神色凝重,“近几年不是常有合作外商买地皮建造厂房么,他们恐怕早就准备借壳转移,将老巢挪到国内,药协上下要都是他们的人,以后办事就更方便了——真是胆大包天!”
想到这里,程之卓恨不得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警局门口,“我们现在就得告诉警方!”
秦绍却是一愣,随即低头看向握住自己的手,见状程之卓触电般松开,很是尴尬。
“还生气吗?”秦绍问。
程之卓却没有回答,只说:“事不宜迟,你还是快联系警方吧。”
秦绍这通电话还没打出去,杨素薇倒是来电和程之卓致歉,说明晚有事,先不请他们过去吃饭。程之卓听声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没问出个所以然。
挂了电话程之卓还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时光好像封印在他后脖颈上的彼岸花里,这张俊俏的脸一如从前,就映在灯红酒绿的车窗上,他目光闪烁,装出一副忙着欣赏夜景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还在生气,还是不敢看自己。秦绍心里一软,多大的气性也就地消得干干净净,老婆让他掏手机,他就老实掏手机。
不过刚才秦绍不该提醒,回家后程之卓又恢复下午那副淡淡的神情,只跟汤团亲热,但秦绍问他要不要分房睡时,他背对秦绍,却还是给对方留了被子。
算是和解一半吧。
事情有了重大突破,当夜程之卓却又没有睡好,反而辗转梦到秦曼华刚去世的那几年。
彼时程之卓的心理极度不健康,庄建淮也有点疯癫,他清楚地知道程慧芳带走了他的亲生孩子,曾耀宗又将他和秦曼华唯一的念想贩卖到深山老林,他折磨程之卓,也在折磨自己。
彼时每天睁开眼,程之卓稚嫩的眼睛里只有死气,他叫了庄建淮十二年的爸,还无法立刻从这段错乱的关系里抽身,每天能做的就是等待庄建淮的审判,他多希望自己可以早点死在庄建淮的手上,借他的手终结这段扭曲的关系。
可庄建淮偏偏没有。
他在阴暗的地下室用水刑折磨程之卓,等走出地下室站在阳光里,他们又是相依为命的至亲父子。
但这天从地下室出来,门口忽然多了个小男孩,和当年的小程之卓是一样的年纪。
程之卓以为那就是秦绍,甚至觉得惊喜,他以为是解脱,直到庄建淮开口,他才知道那恰恰是真正的报复。
“这是我从福利院里挑的,”庄建淮无比慈爱地拍了拍程之卓肩膀,“你喜欢吗,要不要留下给你做个伴?”
秦曼华还在的时候,他们就想过给程之卓再添个弟弟妹妹,只是秦曼华身体总也养不好,为此秦曼华还时常觉得遗憾。
程之卓猛然回神,只见庄建淮的手指对准那个小男孩,年幼的他清楚地看到对方惊恐地抖动了下,所以他没有犹豫地摇头拒绝,谁料庄建淮冷笑一声,“看来你不喜欢啊,没事,后面还有很多。”
然后他一挥手,手下人就把那小男孩拖走了,究竟拖去哪里程之卓不知道,多年以后,程之卓只查到当年庄建淮从福利院里接出来的孩子,
他们一个都没有回去。
“父亲,庄董!您赶我走,留下那些人吧!”小程之卓刚受完刑,衣着不菲,浑身湿透,他胃里绞痛不休,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即便生不如死,还要跪地哀求,
“求求您,求求您了!”
他不停哀求着,抬眸的一瞬间,他竟然还能看到庄建淮眼里的慈爱,“傻孩子,我把你捧在手心疼爱整整十二年,怎么会舍得丢弃你,反而留下那些杂种?”
“不要扔,掉他们,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程之卓声音嘶哑,只见周围越来越模糊,只有庄建淮狰狞的笑脸越来越清楚,让程之卓为之毛骨悚然。
“醒醒,之卓!”
不知道哀求多久,程之卓隐约听见有个声音在呼唤他,那声音遒劲而急切,似乎是个十分关心自己的人,那道看不清的人影让程之卓暂时忘掉痛苦,心里只想着靠近对方,最后他终于挣扎着醒过来——
“咳咳咳!”
久违的咳嗽让程之卓并不比在梦里好过多少,他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咳个干净,秦绍抱着他,边拆药片边说:
“别怕,我在!”
药片拆到一半秦绍猛一拍脑门,光想着拿药,连水都忘记倒,
“我去倒水,马上回来!”
程之卓不能仰躺,他侧身趴在床上尽量克制自己,毕竟时隔已久,偶一犯病,他和秦绍一样都是手忙脚乱,秦绍很快端了水杯回来,进门的时候胳膊肘撞到门框,
咣当一声,听着就疼。
“撞哪儿了!?”程之卓边咳边问。
秦绍的手都在隐隐发抖,但他只盯着程之卓,“吃药,先吃药!”
于是程之卓两手握住水杯吞了药,药片堵在干涩的喉咙里,驴拉磨似的吞一口水挪一寸地儿,没一会儿程之卓就犯了恶心,格外恶心,几次差点把药吐出来,最后药都快在喉咙底化干净,才终于完全咽进肚子。程之卓在秦绍怀里喘息好一会儿才有所好转,紧接着就伸手去摸他胳膊肘。
秦绍一个激灵,说话打颤,“没事儿。”
这要还没事儿就有鬼了,程之卓一声不吭,用眼神胁迫秦绍赶紧拿药酒,躺在秦绍怀里也要给他揉搓。果真解开袖口一看,关节附近肿得老高,可见刚才秦绍跑得有多急。
这架还怎么吵得下去?
“怎么这么不小心?”程之卓心疼得差点又犯恶心。
“光顾着看你了,”秦绍还有闲心笑,“没看路。”
听罢程之卓揉搓的手一顿,低声道:“对不起。”
“是为哪件事?”秦绍问。
程之卓:“为今早收养的事。”
药酒浸润皮肤,灼烧感一阵接一阵,秦绍长舒一口气,
“那我接受。”
这声道歉秦绍自认为当得起,早上他也是真生气,但看电影的时候秦绍就已经想明白了,能让程之卓如此应激的,无非还是他那个死鬼老爸,大概又是这老家伙干了什么混蛋缺德的事儿,才让程之卓一直记到现在。
程之卓抬眸,“然后呢?”
秦绍明知故问:“还有什么?”
“你不问我为什么?”程之卓撑着手臂,想要看清秦绍的表情。
可他忘了按耐好奇是秦绍的拿手绝活,他扶着程之卓后心,脸上十分平静,“想说你自然就说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可以一辈子都不问。”
一辈子也许还长,但他们已经平白蹉跎了两辈子,秦绍不想再浪费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上,他只想和程之卓好好过接下来的每一天。
程之卓默默看着秦绍,然后一仰脖子,在秦绍怀里接了个清冷回苦的吻,但秦绍气消了,嘴里满是甜味。
“刚刚我做了个梦。”
程之卓就把梦境挑挑拣拣告诉秦绍,如今庄建淮和他的贴心人都不在了,秦绍想要知道这些秘辛其实无从入手,那些没写进日记里的隐秘过往,如果程之卓存心要隐瞒,秦绍也确实没有任何办法知道。
该死,才刚对那老家伙释怀的。
秦绍心里默默问候九泉之下的庄建淮,轻声问程之卓,
“你害怕我会变成庄建淮?”
人死债清,能让程之卓大动肝火的也只有这一点,早上庄建淮和秦绍的脸重叠在一起,说程之卓不害怕,那也是假话。不过现在他已经能做到平心静气地摇头,“可你不会的,今早是我小人之心,你原谅我好不好?”
“真心的道歉一遍就够了,”秦绍又亲了下程之卓,
“除此之外我一律归为调情。”
程之卓忍不住笑,刚压下去的咳嗽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秦绍赶紧转移话题:“不逗你了,只是我还想问一句准话。”
“关于收养孩子的事儿?”不用秦绍说程之卓都能猜到。
秦绍嗯了声。
良久,程之卓摇头,“还是算了,我们两个大男人,收养女孩又不方便,如果收养男孩,家里又全是男人,”说着程之卓抱住秦绍的腰身,长叹一气,“而千百年来,女性才是生育抚养的关键,坐享其成无异于剥夺母亲这个神圣的身份。我们总不能让孩子从小就觉得母亲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毕竟我们这样的关系才是特例。”
秦绍却不管什么男的女的,他只在乎程之卓,“我只问你想不想。”
“我想,”程之卓温柔地看着秦绍,一字一顿,
“但是我不能。”
“…你为什么总是为他人着想?”秦绍无奈,既然程之卓已经开口,他也没有不支持的理由,但他难免心疼程之卓的过分清醒,
“其实你可以保留一点私心的。”
程之卓忽然笑了,“没关系,现在我也不需要了。”
“为什么?”秦绍皱起眉头。
只见程之卓伸手抚上秦绍跳动的心口,
“因为我的私心,满满当当都在这里。”
第134章
隔天警局来电,李代钊忽然提出要见程之卓,答应见面之后将所有内幕和盘托出,秦绍和程之卓赶到警局,正碰上李代钊的律师也来提交资料。
当初秦绍为了帮程之卓找律师,华城但凡有点名气的律师资料他都看过,这律师倒是有点面生,穿得也寒酸,刚才警方让他上传资料,他似乎连电脑都不大会用,秦绍看张霆一眼,他立刻上前打招呼,
“您就是李代钊的律师,敢问您在哪里高就?”
那律师慌忙鞠躬,“不敢不敢,城东一家小律所而已,”他推了推厚框眼镜,有些无奈,“日子艰难,也是为混口饭吃,如今放眼华城,但凡有点名气的律师都不想接这烫手山芋,不过我倒觉得既然嫌疑人臭名昭著,败诉的概率大,或许对我反而是件好事儿呢。”
“您倒是和我见过的律师都不太一样,”然后张霆问:“方便留张您的名片吗?”
律师慌忙递了张名片,躬身道:“张秘书太客气了,不过您这样的大人物应该用不到我这样的小律师吧。”
“哪里,英雄不问出处,”张霆已经拨通号码,“劳您瞧瞧我有没有打错?”
说着他看向那律师手机,只见他下意识挡了下,然后才给张霆看。
秦绍揽着程之卓,就站在两人身后,他看了一眼那律师,然后才往审讯室去。
门打开,只见李代钊正襟危坐,黑色金属折叠椅因为他的昂首挺胸而显得莫名高贵,即便身陷囹圄,这人浑身上下依旧一丝不苟,程之卓不禁停在门口打量他。身为药协两分会的会长,距离曾经的药协总会长只有一步之遥,李代钊实则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他只比雷德厚小两岁,看着却几乎和秦绍一般大,他的容貌就和他的过往一样让人捉摸不透,他顶着分会长的名头,却比总会长更为神秘,程之卓也是今天才有机会看清这个老狐狸的真容。
李代钊见秦绍挨着程之卓,杵在门口不走,笑道:“秦总可得考虑清楚,你留下的话,想知道的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见状程之卓对上秦绍,眼睛随即看向李代钊对面的单面镜,审讯室里也有摄像头,程之卓言下之意,是让秦绍别太担心。
于是所有人都退出审讯室,程之卓踱到李代钊对面,桌上还放着两份咖啡和甜点,这是李代钊要求的,
他倒是把这里当自己家。
“李会长有心,可我喝不惯咖啡。”程之卓坐下说。
李代钊搅着咖啡,闻言又是一笑,“怕我下毒?”
两人对视,程之卓沉默片刻,“我想李会长应该知道这里是警局而不是你家。”
所以别想为非作歹,也别以为总有人可以出面庇护。
“警局又如何,”李代钊却毫不在意,他把小勺放回碟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当时你不一样被劫走?”
“怎么今天也有人来劫李会长?”程之卓顿了顿,忽然一哂,“上次他们给了我一把匕首,但是没有得逞,所以吃一堑长一智,”他摸了摸咖啡杯,温度已经不太烫人,程之卓看着李代钊,眯起眼睛,比对方更傲慢,
“我想这次他们会直接给你一颗子弹。”
李代钊对上一眼,然后垂眸,“想让我招供?”
“其实你早就清楚你的下场会是什么,”程之卓摊手,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他看着周围冷冰冰的色调,心里已经没了第一次来的紧张,此刻面对李代钊,他也不能露出一点下风,“而且我也并不在乎你是否愿意招供,我只是好奇,洛杜隆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
跨国财团不止一个,可以说朱氏就是更好的选择,向来利聚而来,利尽而散,李代钊作为地道的华国人,负隅顽抗的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一个审时度势的商人本色。
李代钊眼神骤变,随即又恢复绅士态度,“我根本不在乎我有什么下场,”说着他用手凭空点了点程之卓,“硬要说在乎,那也是你的。”
“想杀我?”程之卓脱口而出。
进审讯室前警察上下仔细检查过李代钊,此刻他手铐脚镣,身上除了昂起的脑袋,再没有别的更坚硬□□的东西,为防万一,甚至都没允许高度近视的李代钊戴眼镜。
闻言李代钊低头笑了阵,忽而抬眸看程之卓,“但杀了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无非是给警方一个正大光明办我的借口。你非要挡别人的路,自然有的是人要来杀你,你和我唯一的不同,无非在于葬身之地。”
程之卓冷不防端起咖啡甩李代钊一身,在李代钊略微惊异的目光里说:“我就是当街被杀,消息也不会传进这里,你一个笼中困兽,到底还在得意些什么?”
李代钊确实没想到堂堂程总也会撒泼,他震惊之后反而笑得更高,
“你怎么知道不会?”
“为什么想见我?找我来嘲讽一顿,看起来并不是你的作风。”程之卓慢条斯理地坐回去,仿佛刚才的撒泼都是错觉,他叉着甜点话锋一转,一字一顿,“不过就算是嘲笑也不要紧,李代钊,你嚣张不了几时。”
“真的?”李代钊似乎确认程之卓不过是无能狂怒,有些放松道:“如果你真的有证据,也不会坐在这里浪费时间,我——”
程之卓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审讯室一时死寂。
李代钊确实不敢肯定,他被警方牢牢按在这不见天日的水泥墙内,外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他无法事无巨细地全知道,此刻他也只能凭借程之卓的举动来判断他到底已经知道多少内情。
“我知道李会长向来喜欢隔岸观火,我就不一样了,”于是程之卓凑近看狼狈的李代钊,脸上写满轻蔑,
“我喜欢当面看。”
两人对视,李代钊忽然一哂,“你能有什么证据?”
“杜鹃计划。”
程之卓牢牢盯死对方,在飞快的字里行间里捕捉他的微表情,“还有俞光鲁就是杜鹃计划的一线研究员,当年协安医闹借刀杀人也是你李代钊的手笔!”
朱瑞芝在两人赶到警局前传来消息,说新之助的人以雷夫人的名义,套出栗妙蓉正是当年杜鹃计划的牵头人。不过栗妙蓉的警惕性太高,目前也仅仅只是套出这个四个字而已,后半句话是程之卓鉴于杨素薇的遭遇而诈他的。
所以程之卓猜对了。
而且光这四个字已经足够让李代钊嘴角抽搐,程之卓朗声笑起来,“原来李会长也会有这样惊慌失措的神态,我以为你见了棺材也不会落泪呢!”
“你说谁的棺材?”李代钊眼神一暗。
程之卓一顿。
“我看你也没几分胆量,”李代钊攥紧了手,被迫仰头盯着程之卓,刺目的白炽灯光让他十分不舒服,他眨了眨眼,“可你怎么还敢来这里,到我的面前?”
于是程之卓居高临下,露出纤长的脖颈,“我就是想看看你抓心挠肝的样子,看你明知死期将近,但又被蒙在鼓里的蠢样子呀。李代钊,你早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李代钊吼道:“谁说没有!”
程之卓压倒性地吼回去:“那你到底还有什么筹码!”
说时迟那时快,李代钊已经推翻桌子去掐程之卓的脖子。程之卓躲过桌子,手铐的铁链却在瞬间勒住他!
所幸下一秒就有人从门口冲进来制服李代钊。混乱中一道黑影也跟着冲进来,那人冲到程之卓身前,蹲下和两个警察一起扶程之卓起来,在秦绍从对面观察室赶来的路上,在极其短暂的几秒钟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程之卓和李代钊身上,根本没人察觉那人袖口露出的刀锋!
“啊!”
律师出手之际,被紧随其后的秦绍折了手腕,小刀同时落地,程之卓还要起身去抢他兜里的手机。
“手机程序怎么在自动格式化!”
周围有人惊呼,程之卓来不及解释,抢过秦绍手里的超薄本就开始操作。
猫捉老鼠的游戏走到最后关头,李代钊这才慌了,但任凭他如何叫嚣嘶吼,程之卓都充耳不闻,他脸上冒汗,手下飞快,仅仅过了七八分钟就见他长舒一口气!
手机上的信息没能完全追回,但程之卓已经最大程度地保留了部分关键信息,其中一条就提及当年的幸存者,对方说幸存者已经找上程之卓,让李代钊伺机除掉他。
眼下看来,对方也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竟然会让一个困在看守所里的嫌疑犯来想办法。
“我要杀了你!”
“按住他!”
几个警员压在李代钊身上,只见他眼睛充血,一副要吃了程之卓的模样,程之卓竟然真如他所说,当着他的面戳穿自己的所有把戏,这对多年来黄雀在后,操纵世人的李代钊而言当真是莫大的侮辱。
程之卓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刚刚故意刺激对方,杜鹃计划的名单还是一片空白,但程之卓已经知道其中最关键的一个——
俞光鲁
所以当年的医闹很可能并非仅仅只是医闹,昨晚杨素薇撤回邀请,又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秦绍派去的保镖同时来报,说发现可疑人员在杨素薇家楼下徘徊,种种巧合汇聚在一起,已经不能让程之卓再将其简单地归为巧合。
秦绍扶着程之卓起来,只见他脖子通红一片,当中还被铁链划出一道刺目血丝。
“我没事。”
程之卓按住秦绍的手,转而对上李代钊,声音嘶哑,“当年出现在协安的杀手不是庄建淮所派,那其实也是你的人吧?”
当时张霆一路追查,最后那杀手就消失在种植岛,显然是想引导秦绍,刺杀一事的背后主谋是庄建淮。程之卓今生遭遇的刺杀何其多,但只有出院那次截然不同,所以李代钊还是太不了解庄建淮的为人,
杀养子这种事庄建淮只会毁尸灭迹,绝对不会栽赃嫁祸。
所以从俞光鲁的丧事期间,断断续续来找杨素薇的闹事者也有很大可能是李代钊授意,当时程之卓派人保护过一段时间,直到他金蝉脱壳,让对方以为危机暂除,毕竟不论是程之卓还是秦绍都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所以未免弄巧成拙,对方也就没再贸然出手灭口。
直到近来双方的联系又再次密切起来。
可巧因为当年的事秦绍追悔莫及,后来就接替程之卓做他从前做过的一切事,秦绍是借此麻痹自己,倒是歪打正着再次保护了杨素薇母女。
来龙去脉终于理清楚,程之卓发丝凌乱,把复原的手机界面在李代钊面前一晃,
“李代钊,这些够不够定你的罪?”——
作者有话说:正文还有三章~
第135章
“广大市民请注意,现在紧急插播一则重要通知!今天上午十一时左右,市三院地下实验室不明原因爆炸,大约有五只实验用猴逃出,请广大市民注意,如在任何地点看到不明猴子,请千万不要触碰,立即拨打以下电话…”
出了警察局,去杨素薇家的路上,车载电台被一则紧急通知打断。高楼大厦在烈日下飞快后退,明明已经快十一月,天气陡然转热,热得人心里烦躁。
人行道上三三两两走过,他们脸上挂着笑意,似乎还不知道降临头顶的危机。
“上午去警局,中午他们就要动手,”程之卓攥着手,还在想刚才的事,对方一招紧接着一招,他心里着实不安,“也不知道能抓住多少人,那些人又能招供多少?”
秦绍盯着程之卓的脖子,那上面的伤被简单处理过,伤口不大,出血也不多,只是喉咙受损,嗓音还有点哑,秦绍捏他肩膀,“别急,马上就到杨素薇家了。”
眼下杜鹃计划的详情还没有浮出水面,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杨素薇,但时隔多年,杨素薇又不是杜鹃计划的直接参与者,到底能问出多少信息都是个未知数,就像那些无影无踪的猴子,没人知道那些猴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什么危险。
昨天杨素薇家楼下的可疑人员发现保镖后就逃走,目前为止没再来过,秦绍已经加派人手保护,两人很快到杨素薇家,秦绍敲门,杨素薇略尖利的嗓音登时传出来——
“谁!?”
杨素薇惊呼一声才反应过来,赶紧开了门,看见他们才松了口气,但她脸色憔悴,惊魂未定。小女孩穿着睡衣躲在妈妈身后,还没睡醒,也很戒备,一直默默盯着他们看。
“不好意思,刚才我以为是别人。”杨素薇赶紧请他们进来,看到程之卓的脖子,一颗心又提上来,“您脖子怎么了?”
“不要紧,”程之卓进门,先扫过几个窗口外的视野,杨素薇还住在当年的老小区,顶楼,今天的天气没开空调有些闷热,不过胜在南北通透,视野开阔,四周但凡有动静倒是也容易察觉,他仔细看过一圈才问:“您和孩子这几天都请假?”
杨素薇点头,“我不放心。”
毕竟他们在暗,杨素薇在明,她能发现那些可疑人员还是因为秦绍保镖的提醒,他们能悄无声息地跟踪自己,就能找到机会让自己和孩子消失,现在杨素薇连下楼倒垃圾都有点犯怵。
“安全起见,”程之卓也是这么想,所以提议:“要不这段时间先到我家去住吧。”
这里原先是几片小区合并的大社区,巷道四通八达,老年人居多,租房市场庞大,可谓鱼龙混杂。
“但是去梵悦和曼庄都有点远,路上也未必安全,”基于前车之鉴,秦绍却不太赞同,“依我看,还是原地加派人手最稳妥。”昨天听到这事,当晚他就让人租下附近空置的所有出租房,同时安排保镖查看附近有没有可疑人员在监视这里。他故意高调行事,也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杨素薇端来茶水,闻言捂着胸口,好似被一块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竟然一直有人想要杀我们母女?光鲁已经付出生命的代价,我自问也一直行善积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俞光鲁死后,没两年余母也郁郁而终,这些年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当年的风波过去,日子渐渐归于平淡,杨素薇以为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厄运竟然从未停止对她们的迫害,未知的双眼一直在那些阴暗的角落里注视着她们。
“您千万不要自责,那些事与您和孩子都无关。”程之卓接过托盘,话锋一转,“不过您知道俞主任当年除了本职,还参与过别的什么项目吗?”
杨素薇脸色铁青,“什么意思?你是说光鲁他——”
“我们来的路上三院地下实验室忽然被炸,原本需要被无害化处理的五只猴子现在不知去向,”程之卓开门见山,“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杜鹃计划,如果俞主任当年有所透露,还请您仔细想想,这对我们真的非常重要。”
杨素薇认真思索,却摇了摇头,“光鲁从来没说过什么杜鹃计划,这是什么东西,难道和那个生物实验室有关?”
“不止,”程之卓看了眼秦绍,对上杨素薇,“他真的从没跟您提过?”
杨素薇有些懊丧,“那时候我们都很忙,连我怀孕也是再三考虑才决定生下来的,如果我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不用等到现在,医闹之后我肯定就会告诉警方的。”
程之卓和秦绍对视,除非杨素薇刻意隐瞒,要么就是她真的不知道。
“俞主任闭口不谈,大概也是为杨女士的安全考虑,”秦绍忽然开口,“不过如果您想起什么细枝末节也可以告诉我们,比如俞主任曾经有没有过什么反常行为?”
不管俞光鲁是出于什么考虑,时间紧迫,现在他们却是一筹莫展。
杨素薇又垂眸回忆许久,还是摇头,“他每天上下班都很准时,偶尔周末有空,也只是和我一起回家看看爸妈,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反常——”
“您想起什么?”程之卓紧接着问。
然后就见杨素薇摸了摸胸口的项链,“要真说反常,大概也就是这条项链了吧。”
说着杨素薇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光鲁其实是个不太懂浪漫的人,当年结婚也只是请了几个亲戚在外面的小餐馆吃了顿饭,婚后也是一朵花都不知道送,唯一一次送礼物,就是在得知我怀孕之后,那时候我们都太忙,爸妈他们已经年迈,所以我们商量如果要生下孩子,其中一个就得把重心移回家里。”杨素薇叹气道:“我知道他晋升主任不容易,就说反正药代的前景也不好,不如我趁早换个轻松点的工作,也好照顾家里和孩子。当时他没说话,第二天就买了条项链和花,说这些年对我实在亏欠,还说以后会多关心我,可没成想——”
杨素薇泣不成声,再说不下去。俞光鲁才答应要好好照顾她们母女,紧接着就在医闹中丧命。
小孩儿抱着妈妈,眼里含泪,“妈妈不哭。”
“杨女士节哀顺变。”
程之卓和秦绍也安慰杨素薇,然后程之卓对上杨素薇口中的项链,那条项链很素,是一朵描金红花,半个指甲盖儿大小,程之卓心里犹疑,问道:
“杨女士,能借您的项链看看吗?”
“稍等。”杨素薇擦了擦眼泪,把项链给程之卓,两人脑袋相对,上下左右仔细看了那朵花儿,好像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程之卓还回去,手搭在自己的婚戒上摩挲,片刻又开口,“冒昧问一句,当年您和俞主任是怎么认识的?”
“我也是做药代的时候认识的光鲁,后来他介绍我去另一家公司,薪资几乎翻倍,我头疼脑热的时候他也会给我送药送吃的,”时隔多年,提到这段姻缘,杨素薇脸上还是会微微泛红,“这么一来二去的,我觉得他不错,他也觉得我挺好,我们就这样结婚了。”
程之卓立刻捕捉到一个关键词,“当时他介绍您去的公司叫什么?”
杨素薇说:“美瑞。”
“主营医药代理?”秦绍皱眉问道,他好像没听过这家公司。
杨素薇连忙点头,“对,后来公司更名,叫——”
“叫昱恩。”程之卓脱口而出。
杨素薇拍手眼睛一亮,“对对对,程总这都知道。”
“因为这家公司就是鸻康旗下的分公司。”程之卓沉声道。
杜鹃计划,俞光鲁,鸻康集团。
真相呼之欲出。
秦绍眼珠一转,紧跟着问:“杨女士,那您离职是在医闹前还是之后?”
“…在,在我提交离职报告之后,光鲁下葬后公司才批准了我的辞职申请!”杨素薇猛地前倾,当时只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没想到她的每一步都是被人精心设计过的结果,“他们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程之卓已经联想到一种可能,“您在昱恩的时候,有没有要好的同事?他们的爱人分别从事什么工作?”
“我们做药代的一天到晚都在外头跑,其实很少坐班,不过有几个同事的爱人确实也是医药行业的,”说着杨素薇掏出手机翻找,“我还留着他们的联系方式!”
通讯录上以公司名为抬头,一连好几个,程之卓看完起身鞠躬,“谢谢!您真是帮了大忙!”
杨素薇哪里敢当,忙扶起程之卓说:“如果光鲁真犯了错,那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秦绍已经拍下联系方式让张霆去调查,既然俞光鲁并没有透露给杨素薇,暂时也没有更重要的消息,再留在这里,只怕杨素薇就得给客人准备晚饭了。
“我们还有事,就先回去了,”程之卓看杨素薇还红着眼睛,郑重道:“杨女士,无论俞主任曾经做过什么,都不要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法律都没有给你们定罪,无论是谁也都没有权力给你们随意定罪。”
杨素薇一个劲儿点头,又是泣不成声,程之卓让孩子好好陪着妈妈,两人转身要走,程之卓摸到戒指,忽然想到什么。
“杨女士!”程之卓扒住防盗门,杨素薇浑身一震,只见程之卓神情颇有些激动,
“能再给我看一眼您的项链吗!?”
第136章
“项链吗?”
杨素薇摘了一半,看了眼门外转而说:“还是进来再检查吧。”
于是程之卓又急匆匆进去,刚才两人的关注点只在那朵惹眼的描金红花本身,他们谁也没注意到那条比寻常规格粗了点的银色链子,程之卓垂眸思索的时候偶然摸住戒指,既然戒指内侧能刻字母,他就想再看看这根链子上会不会也有玄机。
“去客厅,”秦绍蹲下来给程之卓换了拖鞋,把人往客厅捎,“那儿亮堂。”
三人重新坐下,程之卓眼睛搓了又搓,凑近了还是看不出东西,杨素薇就去书房拿来放大镜给程之卓,看到一半秦绍也上了手。一根项链就这么来回在三人手里倒腾,见状那孩子好奇凑过来,落下阴影,杨素薇赶紧说:“晓雯乖,别挡着光,去屋里玩会儿。”
晓雯歪着脑袋,稚气未脱,“妈妈,我都玩儿好久啦。”
“那你就去预习下小学课本,之前不是非让妈妈给你买两本看看?”杨素薇贴住晓雯耳朵,“叔叔们在做正经事儿呢。”
一根项链来回检查这么多遍也没查出个所以然,程之卓出了好大的洋相,难免有些沮丧,他听到杨素薇的话,有些不好意思道:“没关系,我也只是想再试试看。”
听罢晓雯笑了下,还是回房间去了。
日头西斜,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程之卓手脚心冒汗,他擦了又擦,项链沁上汗渍也有些泛光,又过一会儿,一旁焦急的杨素薇也坐不住了,
“怎么样,有没有看出什么东西?”
算了。
这是心里觉得有东西,肉眼再怎么瞧也是没有的,程之卓摇头叹息,
“或许真是我想多了。”
“说到底还是条细链子,即便要刻东西也不那么容易,”秦绍看程之卓脸色有些苍白,“那还要再看看吗?”
程之卓就把项链擦干净还回去,“抱歉杨女士,叫你这一惊一乍的。”
“没关系,我也真心希望能帮上忙,”杨素薇见程之卓心情低落,提议道:“一眨眼都快五点了,两位要不就留下吃个晚饭吧?”
反正原本杨素薇也要请他们吃晚饭。
“这——”
程之卓有些犹豫,秦绍就按住他手,替他决定,“我让人送点食材来,孩子喜欢吃些什么?”
“来家里吃饭,哪有让客人自己带菜的道理?”杨素薇忙不迭摆手,这要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秦绍就说没事儿,两人拉锯,程之卓耐不住开口道:“就随他去吧,他爱张罗这些。”
他俩说话做事的时候并不会刻意做什么亲昵的动作,只是偶尔擦过手臂,攥一攥对方指尖,或者给对方擦汗。
这些动作浑然天成,好像是从很久以前就保留下来的习惯,大概是默契到一定程度的爱人间才会有的下意识反应,杨素薇看出来,也终于没再推拒。
洗切烧的一小时过得很快,转眼天完全黑了,杨素薇从四十五分钟前开始退居二线,站在厨房门口守望,十分无奈地冲同样观望的程之卓笑笑。
厨房里其实能站三个人,但他俩根本插不上手。因为秦绍这人看着随性,不明着和你抢活儿干,但能在潜移默化里改变别人的决定,就譬如一开始他咬定就只送菜,后来又说闲着没事儿过来搭把手,到最后厨房就彻底变成他的天下,煎炒烹炸,左右开弓——活像一出精彩的个人秀。
六点十五,桥头排骨和炖汤出锅,晓雯闻着味道登登跑过来,不需要走任何流程,发亮的眼睛已经表示等不及要吃。
“好香啊!”
晓雯眼睛盯着滋滋作响的排骨,口水就在嘴边,“秦叔叔在家也常做给程叔叔吃吗?”
程之卓一愣,只见秦绍笑道:“是啊。”
如今庄氏逐渐回到正轨,许多事也不再需要秦绍亲力亲为,他就有更多时间去钻研这些。秦绍的追求并不高,如果没有这么大个家产要继承,他原本是想过简简单单做个大厨的。
“哇!”晓雯叫道:“那程叔叔好幸福啊!”
杨素薇怕程之卓又害羞,于是提醒道:“小孩子别乱说话。”
“不打紧,”秦绍笑着招呼,“咱们开饭吧。”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隔壁不时飘来饭菜香,几家在流动的空气里暗戳戳交流厨艺,程之卓和秦绍这两个不速之客好似原本就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仿佛这只是个寻常的夜晚,他们下班回家,围在一张圆桌上吃饭。秦绍偶尔给自己嘴里塞两片菜叶,手里忙活不停,一直在给程之卓剥虾蟹,拆鸽子肉,程之卓见杨素薇时不时瞟他们一眼,老脸都快熟透了,
“哎呀我自己来!”
当着别人还有孩子的面,秦绍不要脸,程之卓还要脸。但杨素薇却打圆场道:“没事儿,我也常给晓雯剥虾呢。”
“是啊,”晓雯满嘴流油,吃完一碗还想要第二碗,“妈妈爱我,怕我不小心划了喉咙,所以秦叔叔也很爱程叔叔吧!”
程之卓不小心呛了下,然后笑着去踩秦绍,让他适可而止,秦绍反而一勾腿,在程之卓大腿内侧轻轻蹭了一下。
这饭怎么就吃出一股燥热的感觉,越吃越饿?
回去你死定了,程之卓瞪着秦绍心想,下一刻却听杨素薇唏嘘,“爱人自然相爱。”
秦绍这才有所收敛,程之卓吃了口蟹肉,换了个话题,“晓雯什么时候上小学?”
“明年九月就要上学啦!”晓雯说。
程之卓眼珠一转,“不知道这个片区对应哪所学校?”
“市二小。”杨素薇答。
“二小的师资倒是还不错,”程之卓点头又问:“那晓雯有没有想过长大做什么呢?”
这么多年程之卓从来没忽视过助学基金会,他见杨素薇一直没换这套老房子,家里的家居摆设也早已陈旧,一件围裙褪色了还在穿,就想尽力帮衬。
晓雯垂眸认真思索了下,然后看向程之卓,“我想成为我爸爸那样救死扶伤的医生!”
刚才他们的谈话晓雯还不能完全听懂,但杨素薇却冷下脸,开口想说什么,被程之卓赶紧打岔道:“正好我们公司有几个助学基金,我可以给孩子申请——这孩子看着就聪明,千万不要埋没了。”
“然后像她爸那样给坏人做坏事?”
杨素薇的温顺顷刻消失不见,她冷言冷语,一想到自己的项链,甚至扯下来想要扔出窗外,晓雯吓得不轻,还以为妈妈要跳楼,撕心裂肺抱住杨素薇,“妈妈我哪里做错我马上改,你不要生气,你不要生气!”
程之卓和秦绍也赶紧拦着杨素薇,程之卓趁机抢下她要扔掉的项链,“杨女士这又是何苦?俞主任要是一直跟他们同流合污,又怎么会被灭口?”
“那辞职的事又该怎么解释?”
杨素薇不知道真相,她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也很容易钻死胡同,既然那个所谓的杜鹃计划是个恶毒的阴谋,那么为其效劳的俞光鲁又能是什么好人?她守着根破链子,自以为守着和爱人的约定,多年郁结在心的怨气在此刻爆发,她大声吼道:“他们想掌控我们一家,俞光鲁就想掌控我!”
说着她还要抢回项链,程之卓闪身回避,赶紧把项链给晓雯,让她好好收藏起来。两人陪着杨素薇在饭桌上痛哭,等杨素薇终于停下来,秦绍开解道:
“说来我父亲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可也不见得我长歪。”
杨素薇一愣,“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
“我们都明白您的意思,”程之卓又给她递了张纸巾,语重心长道:“只是孩子出生就是一张白纸,这张纸究竟是灰色的还是彩色的,其实全在杨女士的一念之间。既然您选择生下她,就请千万不要预设她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杨素薇看着手里纯白的餐巾纸,一颗热泪滴落,慢慢洇开,她呆愣一瞬,恍惚间抬头,正见晓雯藏好项链出来,这孩子隔着距离靠在墙边,明显有点紧张,好像做错事的是她自己。
再怎么说她也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孩子,杨素薇心里一恸,终于伸开手臂——
“妈妈!”
晓雯哭着跑过来,抱住杨素薇,只听对方同样泣不成声,“妈妈向你道歉,妈妈不是故意的!”
她心里的苦从来没有人能倾诉,她只有晓雯,但晓雯也需要健康正常的生长环境,杨素薇憋了这么多年,今晚还是头一遭对她说重话。
“妈妈不要自责!”晓雯幼嫩的小手轻拍妈妈后心,“我不知道爸爸究竟做了什么坏事,但是我会永远记得妈妈教过我的话!”
杨素薇啜泣道:“妈妈教过你什么?”
“要坚守做人的底线,”晓雯一字一顿,“要做一个坚韧的人。”
杨素薇心想,所以她刚才说了什么,她竟然会以为晓雯长大一定会成为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她紧紧抱住晓雯,“我的女儿,是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没有对不起我,”晓雯吸着鼻涕虫道:“但是妈妈也不要太生爸爸的气,好不好?”
其实就算有恨,也早就随着这个人化成灰烬,杨素薇揩掉晓雯脸上的泪水,又擦了擦自己的脸,“你把项链放起来了?”
“我把它放进盒子里了,妈妈一直珍存的那个盒子。”晓雯有些不确定,“妈妈,你还要扔掉它吗?”
杨素薇摇头,“这项链原来也是装在那盒子里,就这么放着吧。”
话音刚落,杨素薇忽然想到什么,跌跌撞撞冲进卧室,程之卓和秦绍以为她还心存芥蒂,紧跟着也冲过去。
“杨女士您千万冷静!”
程之卓跑到门口正要拦,却听杨素薇嘴里念着等等。两人一愣,就见杨素薇打开长盒子,颤抖着翻开项链托,暖黄色的吸顶灯下,项链盒背面赫然浮现一只闪着光亮的金属片,两厘米见方,那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凸起,
看样似乎是芯片。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