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程之卓脸一红,微微偏转,“顾家倒台,沈家转头就要来对付你,秦总可别先破产了。”
秦绍捏他的脸,在咫尺间描摹,“好,等我攒够聘礼就来娶你。”
当着庄建淮夫妻的面,程之卓更加不好意思,推了推道:“攒不攒聘礼咱们现在都得去顾氏集团,要是晚了一步,顾氏恐怕就要改姓沈了。”
顾氏没了主心骨,沈祚君趁两人忙着操办庄建淮的葬礼,找上如今主持大局的范总谈收购事宜,合同签订就定在今天下午,此刻日中偏西,他们不该再逗留了。
闻言秦绍笑道:“我和程总心有灵犀啊。”
“但只怕沈家始终视庄氏为眼中钉,”程之卓想到什么,“你不是还要去警局做笔录么?这事我去谈。”
沈祚君想学当年的庄建淮火上浇油,让顾胜朝和庄建淮狗咬狗,程之卓怕秦绍出面会把事情闹得更僵,不如还是让他这个明面上的局外人去试试。
秦绍眸子一暗,“你是要我让你吗?”
程之卓的担心是一回事,可顾先元好歹是生物制品领域的分会长,吃下顾氏等同吃下分会长这个位子,这也是他们阻止沈家的重要原因,沈家已经是两分会会长,再得一个顾氏,往后他们想要立足只会更加艰难。
毕竟庄氏和顾氏的业务重叠度不如何氏高,程之卓狡黠道:“你就让让我呗?”
秦绍不说话。
细雨微斜,程之卓看清了秦绍眼中的情意,他抿了抿嘴唇,“当着你父母的面,这样不好。”
秦绍忍不住笑,“我也不是没当着他们的面做过,那挨打挨骂的事儿你就让让我。”
反正他皮糙肉厚。
这话秦曼华还真说过,就在那夜程之卓的梦里,说下次见面就要打他,左右少不了这顿打,程之卓踮起脚尖,飞快地啄了下秦绍,然后转身下山,让秦绍在后面追:
“雨天路滑,别走这么快…”
程之卓赶到顾氏时不早不晚,沈祚君已经签完她那份合同,听见秘书进来通传就说:“什么程总何总的,范总等签了字再去见也不迟,我已经签好,您请吧。”
范总正好奇,被沈祚君这么一提醒又不敢耽搁,“是是是。”说着他提笔要签,笔尖触及文件的同时会议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范总猛然手抖,一笔画出老远。
“范总不急签字!”
只见程之卓带着尤敬尧和曹舜英进门,“急着出货往往会给对方压价的机会,既然要出售,何不货比三家,找个更好的买家?”
会议室里一时尴尬,只见范总看了眼沈祚君,然后向秘书使眼色,笑道:“程总怎么来了?快请程总去隔壁贵宾室稍坐。”
秘书上前来请,却被尤敬尧拦下,只见程之卓说:“隔壁太远,有什么话不如就在这里说,也省得范总奔波。”
合同还好好放在桌上,范总的那份只留下突兀的一横,见状沈祚君冷笑一声,“那今天程总是代表谁来,是庄氏,还是鸻康?”
范总眼睛一眯,朝沈祚君看了一眼。
“自然是何氏。”程之卓说。
沈祚君笑得更亮了,“天上掉馅饼还是股市撒钱?一个下级企业就想吃掉整个顾氏?”
在他们眼中,何氏确实算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于是范总跟着也说:“何氏想谈合作,我们顾氏自然欢迎,那就请程总移步,先和我们的项目经理谈。”
尤敬尧冷笑,见着范总,连往常客套的假笑也没有,“一个项目经理能有多大的决策权?”
“或者程总过两天再登门,”沈祚君盖过尤敬尧,“到时我亲自和你谈。”
尤敬尧不甘示弱,“可我们也是来谈收购的,顾董在世时还特地邀请我们程总来谈合作,怎么这事儿范总就没听说过?”
“一朝天子一朝臣,”沈祚君仿佛听见什么笑话,“顾氏马上就要改名换姓,你拿顾先元的名号又想压谁?”
人走茶凉,顾先元的名号确实已经成了一句空话,可尤敬尧的言外之意却不在此。
“…听说顾董是为朱氏财团,”范总眼珠一转,躬身大步上前要和程之卓握手,“我真是老糊涂了,刚才胡言乱语,还请程总千万别当真!”
沈祚君脸色骤变,只见程之卓眯眼笑着与之握手,“范总客气。”
“范总,”沈祚君指着晾在桌上的合同,那上面白纸黑字就写着沈祚君的名字,“我已经在合同上签字了,您这是要毁约吗?”
范总根本不看那两份废纸,眼睛眯成一条缝,“可我还没签字啊,沈总这话说得未免太过严重,生意嘛,自然是越谈才能越好,我也不希望偌大一个顾氏集团就这么草草被贱卖。”
前一刻范总口口声声还说高攀,转头就成了贱卖,朱氏财团的名声确实响当当,沈祚君心知前几天的心思算是白费,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呆一刻,
“好,那范总就和程总慢慢儿谈!”
见状程之卓却让尤敬尧和曹舜英留下,转身跑出去追沈祚君。
“沈总留步!”
电梯厅里,沈祚君头也不回,“程总还有什么指教?”
“很抱歉抢了沈总的生意,”程之卓姿态很低,“不知道沈总肯不肯赏脸,给我个赔罪的机会?”
沈祚君转身,眼中怒气冲天,“你也知道抢了我的生意?可你到底是想赔罪,还是想得寸进尺!”
“不是得寸进尺,是求沈总高抬贵手放过秦绍。”程之卓上前,“冤冤相报何时了?三家恩怨不如就到此为止,往后咱们齐心协力,共御外敌。”
可回回都是别人劝她们沈家别再计较,明明沈家才是多年的受害者,程之卓更没资格来劝沈祚君,“他攀上你,你又攀上朱氏这个高枝,药协上下谁还敢为难秦总?”
程之卓没有正面回答,只问:“不知道沈总查三院的事,有没有牵出更多的内幕?”
“你还敢提三院的事?程之卓,当初我真是错信了你!”沈祚君脸色铁青,几乎是吼了出来。
就算三院真查出程之卓想要的内幕,沈祚君也不会松口给他,因为医疗黑市的前车之鉴在先,程之卓拿着沈祚君辛苦搜集来的资料去借花献佛讨好朱氏,如今还让朱氏反过来对付自己,她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程之卓胸膛起伏,闻言点头,却不是认同,“你说你错信了我,我何尝不是错信了你?你查到杀害顾先元夫妇的真凶线索,却没有第一时间递交警方,而是私下透露给顾胜朝。沈祚君,你扪心自问,难道就没存着半点别的心思?”
两人都心知肚明,顾胜朝不是别人,他不会手下留情,当时他也是真对秦绍起了杀心,若非程之卓前后奔走拖延,又侥幸救回赵恺,后果不堪设想。
沈祚君一愣,随即道:“那也是他庄家欠我沈家在先!”
“可庄建淮已经死了,你还要秦绍搭上一条命不成?”程之卓忍着咳嗽,“他从小流落在外,吃尽苦头,如今已经家破人亡,他做错了什么?他又欠你们什么!”
这话换了秦绍,如果单为他自己,他也许永远都不会说出口,可程慧芳就是沈道炎介绍给秦曼华养胎的,前后恩怨纠缠,其中究竟是谁欠谁,谁又欠得更多,恐怕他们根本算不清。
沈祚君终于没再吭声,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顾氏大楼,程之卓回到办公室时,朱瑞芝的茶刚喝了一半。
程之卓清了清嗓子,重新笑道:“让小朱会长久等。”
“抢人家到嘴的肥肉,挨了不少骂吧?”朱瑞芝都不用看他,开口一针见血。
毕竟是从小到大的同学,工作之外,程之卓也念着和沈祚君的同窗情分,只可惜情分不能当饭吃,沈家到底还是出了手,程之卓也还是戳破了最后一点情面。
“幸好我这辈子都追不上朱氏。”程之卓心想,还是没有利益冲突的情谊更好,凡事被钱权浸染,似乎总没有个好结局。
朱瑞芝一哂,“我就当你在夸我咯。”
两人默默坐了一会儿,朱瑞芝的茶杯见底,程之卓让人重新沏一壶来,又说:“多亏小朱会长的帮忙,还有高桥理事。”
“要谢就拿分红来谢,”朱瑞芝摆摆手,“等收购完成之后,你可就是代分会长了。”
下一刻却是秦绍来端茶送水,顺便换掉程之卓没动过的冷茶,“工作再忙,程会长也不要忘记喝水。”
他来得急,身上还带着雨珠,放下茶杯才把外套脱下,去衣柜里拿了件新夹克。朱瑞芝看他熟稔的动作,意味深长道:“秦总这是提前巴结,还是庄氏要破产,所以提前找下家?”
“他”“我是怕程总太抢手,”秦绍转身抢了程之卓的话,“所以过来盯梢。”
朱瑞芝一脸莫名其妙,“他这是在点我吗?”
“别听他胡说,”程之卓笑着解释:“刚从警局回来罢了。”
如今庄建淮身死,偌大的庄氏也不是滴水不漏,秦绍身为新任董事长,许多细节需要配合警方,闻言朱瑞芝表情略严肃,“听说李代钊不好查?”
程之卓张口,看了眼秦绍又一笔带过:“确实不好查。”
化工厂、黑森林、庄氏劣药,桩桩件件都不是小案子,目前为止,指向李代钊的证据还算不上铁证,毕竟一个庄建淮就已经足够棘手,单这点证据甚至还是老庄董自己松口给的,秦绍和庄建淮是父子,所以念着血脉旧情,庄建淮还有可能心软——可李代钊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黑森林的主控人是庄建淮和赵恺,但是无论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和李代钊都不是直接联络,”说着秦绍看向朱瑞芝,目光灼灼,“我们需要一个跳板,一个能证明李代钊和黑森林有瓜葛的关键证据。”
即便先前朱瑞芝百般不愿意,到如今也帮了不少忙,况且朱氏扳倒洛杜隆,程之卓和秦绍对付李代钊,这本身就是两条密不可分的交叉线,一条从下往上,一条从上往下。秦绍自问脸皮更厚,也就直截了当地提了出来。
闻言朱瑞芝当先看向程之卓,哪知程之卓竟脱口而出:
“夫唱妇随,他说的都对。”
第112章
朱瑞芝扶额呵呵,“…可我这也正头疼呢。”
程之卓皱眉,“怎么了?”
“之前托老高先撇下他儿子来救急,”朱瑞芝指尖来回摩挲额角,停顿的位置微微下陷,“回国前他忽然和我说偶遇老熟人,我道是哪个分会长或者公司老总,可你们猜怎么着?”
秦绍不解,“老高是谁?”
“就是先前代表洛杜隆和顾胜朝谈合作的高桥理事,”之前绑架案后紧接着办庄建淮的葬礼,对此程之卓也是一笔带过,此刻见秦绍问,当着朱瑞芝的面,他就多说两句,“他本姓高,早年随父母移民到H国,后来加入洛杜隆成为理事,是小朱会长埋在洛杜隆的眼线。”
洛杜隆本来已经放弃回H国的郝泰来,也是这个高桥帮忙,才保住郝泰来在神农药业的职位。听罢秦绍恍然大悟,“这么说,他父母也是华国人?”
程之卓点头,“高桥理事的夫人也是。”
“都说这华国人和H国人长相相似,”秦绍颇有些意外,他只在视频里见过高桥治久,埋在一堆H国人里也没有半点违和,“要是你不解释,我还以为这个高桥理事就是土生土长的H国人。”
朱瑞芝好容易找到缝隙插进来,两手一摆,“所以你们猜怎么着?”
程之卓就笑说:“高桥理事口中的熟人,不会就是李夫人栗妙蓉吧?”
朱瑞芝眉眼一挑,神秘兮兮,“不是。”
两人对视,秦绍奇道:“那还有谁?”
不是分会长也不是什么公司老总,能让朱瑞芝头疼的也必定不是无名之辈,两人下意识想到的,都是这个斡旋在分会长和总会长之间的栗妙蓉。
可朱瑞芝开口却说:“是雷夫人的父亲。”
这下程之卓倒是一头雾水,“什么?”
“先前我的关注点在雷德厚,你们的关注点则在李代钊,”过了这个坎,朱瑞芝也就不再避讳那些往事,“基于当年的会长竞选,我自然而然地认为是李代钊捏住雷德厚杀人的把柄,然后顺势将雷德厚推上台面,自己在幕后操控。”
秦绍捻着指尖,“这会不会只是个巧合?”
“刚才你不也以为高桥是H国人?”
朱瑞芝话音刚落,程之卓想到什么,说:“难不成这个雷夫人一家也和高桥理事一样,是全家移民来国内的H国人?”
闻言朱瑞芝点头,“当年高桥和他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同事,后来劳务派遣到华国,算是销声匿迹。高桥以为对方在国内找到新工作,可偶遇后回去一查,才发现职工名单里竟然还有他的名字,状态也一直是劳务派遣。”
既然高桥能为朱瑞芝所用,那么朱瑞芝自然合理怀疑,这个突然冒出的雷夫人也能为洛杜隆所用。
“据我所知,洛杜隆设在国内的办事处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作用,”秦绍顿了顿,“一应的进口药材器械主要还是鸻康在负责。”
如果所谓的劳务派遣背后真有猫腻,那么这个办事处与黑森林这个表面合法的公司其实是异曲同工之妙。而雷德厚结婚远在竞选之前,雷夫人的身份又如此敏感,两者放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如果这个雷夫人真有问题,”程之卓陷入深思,“那么雷德厚和李代钊之间的关系就还有待商榷。”
“说来三院的生物实验室就没有新的进展?难道真的只是顾家私下的产业?”当初朱瑞芝查到医疗黑市与洛杜隆财团有微弱的关联,借国际刑警调查非法生化武器的名目,连同免疫增强剂一事对其进行打击,既然如此,朱瑞芝总觉得这个实验室鱼龙混杂,应该不止这一条线,她看向程之卓,“等收购完成,顾氏内部的问题还得好好查一查。”
…
鉴于诸多疑问,程之卓接手顾氏的第一天就问人事要来这些年所有的员工履历,用关键词筛选浏览,鼠标最终停在一个叫梁本余的项目经理上。
“梁经理吗?”人事被程之卓叫来,来前特地复核过通勤记录,说:“他这几天请假了。”
程之卓皱眉,“请假?”
“对,事假,”人事回忆几天前的情形,“也许是家里有急事?当时请假还是托同事打的条子。”
程之卓紧跟着问:“他亲口拜托的?”
人事见程总新官上任就查户口,有点发怵,“…应该是的,不然我让当时交接的同事过来向您汇报?”
“不用,”程之卓摆手,当机立断,“现在联系他。”
人事战战兢兢打了电话,那头一直没有人接,半晌她才敢回话:“程总,电话打不通。”
晚了一步。
程之卓面上不显,又问:“梁经理结婚了吗?”
“已经结婚了,”人事说:“儿子都上幼儿园了。”
程之卓:“哪个幼儿园?”
人事见这查户口的架势,生怕担上事儿,直接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程之卓就让人事回去,转头给秦绍打电话:“有件急事,”
“我也有件急事。”秦绍截断道。
程之卓心里一沉,“你先说。”
“之前劫持你的绑匪家属携款潜逃,警方刚刚抓获并收缴不法所得,发现其中一部分纸币是连号,”秦绍语速很快,听声音有些嘈杂,似乎人在外面,“警方顺着这部分纸币追溯来源,查出当初取钱的人就是顾氏的员工。”
程之卓捏紧了手机,发烫的界面紧紧贴着耳朵,听罢他问:“叫什么名字?”
“梁本余。”秦绍说。
程之卓不由深吸一口气,“他这几天都没来上班,人已经联系不上了。”
“你怎么,”秦绍意识到什么,话锋一转,“刚才你要说的急事是什么?”
他们两个分头行动,此刻倒是查到一处去,程之卓就说:“这个梁本余早年在沈氏工作,也就是当初负责三院建造的项目经理。”
准确来说这个项目是三院的新院区,也就是生物实验室的所在地。历来大集团开发建造园区,都会应聘相关专业的项目经理,负责建造相关的一应事宜,虽然这种职位有时被戏称为次抛职位,但项目结束后总有人以此为跳板,跳到更高处。
就比如这个梁本余,程之卓看过他在顾氏这些年的工作项目和年薪,项目不多,但酬劳不少——这就很微妙了。
听罢秦绍更加不解,“那当初地下实验室曝光,难道就没人注意到这个梁本余?”
“我看过沈祚君给的图纸,这个实验室算是后期改造,至少并不属于当时的工程范围。”程之卓不敢打包票,“警方也许传唤过他,不过应该是没查出什么不合规的地方。”
秦绍就没再纠结这个方向,转而问:“你说他这几天都没来上班?”
且不论人有三急,说不准这个梁本余家里真有急事,但要真只是正常需求,就不至于联系不上。两人心知肚明,这个梁经理大概和那伙儿劫匪家属一样已经跑路。
但程之卓又说:“他拖家带口的未必跑得远,何况还有个才上幼儿园的儿子。”
这也是刚才程之卓想拜托秦绍的,看看多方追查,能不能尽快找到这个梁本余的下落,秦绍点头说知道了,转而又问:第一天坐顾氏的办公室,感觉如何?”
“感觉不太好。”程之卓瘪嘴看着窗外远处的高架,车水马龙,来来往往,他没找到属于秦绍的那辆。玻璃窗映出身后茶几上的花瓶,看起来是桔梗和风铃花束。
“怎么,是身体不舒服?”秦绍就差把死人晦气挂在嘴边,“不舒服就换间办公室,你在哪间办公室,哪儿就是董事长办公室。”
程之卓却笑着摇头,“不是办公室的原因。”
“那是怎么?”秦绍问。
程之卓顿了顿才说:“城南没有城北方便。”
毕竟原先在城北的何氏办公,距离庄氏更近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隔得远了,此刻程之卓坐在更加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反而觉得有些冷清。
秦绍会心一笑,“怕我过来不方便?”
程之卓嘴硬,“我可没说这话。”
“是,是我迫不及待要见程总,”秦绍看了下地图,拍拍胸脯,“午休一个半小时,正好一个来回。”
越是这样,程之卓反而心疼,“忙就别过来了。”
“你有时间吃饭,我就有时间过来,而且,”秦绍欲言又止,没让程之卓多犹豫,只说:“一会儿见。”
秦绍说到做到,等程之卓开完会回来,刚过十二点半,秦绍已经在办公室布菜了,刚才的花瓶已经被挪到角落,茶几上满满当当,都是程之卓爱吃的。
“回来了,正好吃饭。”秦绍见程之卓回来,上前捏了捏程之卓瘦削的肩膀,那力道恰到好处,刚并兼柔,让程之卓舒服地叫了一声,他不禁感慨道:“比店里的金牌技师还要娴熟。”
秦绍眼珠一转,“那就换掉他,以后我来给程总按摩。”说着他又加了点力道,附耳呢喃,“技师的手按过很多人,我知道程总爱干净,所以每天沐浴熏香,只伺候你一个。”
灼热的气息扫过耳廓,程之卓觉得有些发烫,他伸手摸到秦绍无名指上的戒指,偏头道:“秦总这么勤勉,午休时间还要来回奔波赚外快?”
“这不是要攒钱娶老婆,再累心里也是甜的,”秦绍轻笑,被程之卓松散的卷发撩拨得心猿意马,“晚上如果程总有需要,我也随叫随到。”
程之卓一副认真模样,“晚上是另外的价钱吗?”
“那就要看程总要什么套餐了。”
说着秦绍眸子一暗,想堵住那张不知死活的嘴,只是两唇相贴的一瞬间,程之卓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动静,他做贼心虚慌忙转过身,还差点扭到脖子,最后通红的耳根正对大门。
“我,”张霆手把着门,感觉迈哪只脚都不太合适,他小心翼翼问:“我出去等你们?”
秦绍磨牙,“你说呢?”
于是张霆扬手出去,谁料下一秒他又开门,
“不行啊。”
程之卓就用脑袋撞秦绍,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秦绍已经捏起拳头,笑里藏着四十米大刀,“你最好是有要紧事。”
张霆挠头,
“那李代钊遇刺算不算?”
第113章
秦绍一凛,“你说谁?”
“刚刚的消息,李代钊在鸻康大楼门口遭遇袭击,”说着张霆手指脖颈动脉,“脖子挨了一刀,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前有顾先元夫妇车祸身亡,紧接着顾氏倒台,改天换日,如今药协上下都绷着根细弦,生怕暗流涌动,哪天就将他们卷入漩涡。今早忽然又传来李代钊遇袭的消息,不免更加让人浮想联翩。此刻鸻康大楼门口拉起长长的警戒线,好几辆警车呜呜啦啦将民众的视线遮挡在外,提前冲进来的媒体却已将血腥的一刻记录在案。
秦绍张口还要问,张霆已经转发相关新闻,“从照片上看,出血量很大。”
手机跳转页面,赫然出现一张鲜血淋漓的现场照片,程之卓也凑上来仔细查看,要说他假装自杀那天是黑夜,加上站位角度,对方一时不能确认,所以上前检查,给了他们反击的机会。现在却是烈日当头的正午,有经验的人譬如程之卓,根据出血量就能判断李代钊受伤的大致位置,这根本无法瞒天过海。
“他现在在哪家医院?”程之卓问。
张霆:“就近送去高潭了。”
“继续盯着那边的消息。”
张霆得了秦绍的吩咐就出去,那头程之卓也赶紧跟冯院长打了招呼,挂电话的瞬间两人四目相对。
“他们这是在清除bug么?”秦绍说。
程之卓摇头,一样没有头绪,饭菜还整整齐齐摆在桌上,他视若无睹,垂眸来回踱着步,“弃车保帅,他们这是告诉我们,这帅就是雷德厚?”
鉴于雷夫人的H国人身份和与雷德厚的夫妻关系,他们不得不重新考虑,是否雷德厚才是洛杜隆真正的对接人?
但秦绍转念一想,却不这么认为,“几件事情都连在一起,总让人觉得这些更像是巧合,而且是故意为之的巧合。”
良久,程之卓沉吟,“那就先看李代钊能不能熬过这关。”
忽然秦绍伸手点他鼻尖。
程之卓一个激灵,抬眸问:“怎么了?”
“吃饭大过天,”秦绍拉他坐下,把筷子塞进他手心,
“先吃饭。”
饭后程之卓午睡,醒来秦绍已经回公司,消息踩着闹钟准时发来:
别忘记吃药,晚上见。
程之卓牵起嘴角,锁屏刚要办公,手机忽然再次弹出消息,他点开通知,见是一封邮件,就以为是公司发来的,等继续点进去才发现来源既不是顾氏也不是何氏,而是他高中用过的老邮箱。
说是老邮箱,其实在高中阶段程之卓也并不常用,他指尖停顿,依稀想起这个邮箱是当时为做一个小组作业才临时申请的,小组组员不多,他目光上移,其中一个就是此刻的发件人沈祚君。
除了沈祚君,小组之中程之卓印象最深的当属一个脸上有痣的男生,程之卓自诩记性不错,一时竟也记不起他的名字,只记得当时这人消极怠工,做什么都是百般不愿意,事后倒当着老师的面抢起沈祚君的功劳来。那时沈氏正受顾氏打压,国际学校里的人脉关系盘根错节,这些富二代们狗仗人势,也就敢肆意欺负沈祚君。那次程之卓看不下去,帮她说了几句好话,回去还被庄建淮严厉斥责。学生时代的程之卓一向不敢违背庄建淮的意思,让程之卓始终坚持的事不多,这件算是其中之一。
他没看错人,沈祚君其实很讲情义,她听过冷言冷语,也知道是谁雪中送炭,所以自那之后,沈祚君有意无意对程之卓释放善意,但又始终和他保持距离。
因为两人之间的默契,加上当年推荐程慧芳的愧疚,后来沈氏翻身,沈道炎借着酒劲提过要不要结成亲家,但被庄建淮直接拒绝。当时庄建淮没留情面,所以事后程之卓怕沈祚君受挫,还特地向她解释自己并不讨厌她,只是也仅限于同窗好友的情谊,那时沈祚君眨着眼睛,就问程之卓喜欢什么样的人。
提到异性,程之卓总是会先想到秦曼华和程慧芳,这两个女人贯穿他的前世今生,从小到大,秦曼华的包容与怜悯陪他度过最阴暗的时刻,程之卓对她始终有愧。他对程慧芳的印象却不在于对方是赐予自己生命的人,而是程慧芳曾经说过,如果有机会再选一次,她会选择让孩子托生去充满爱的家庭。
程慧芳满身泥泞,她读过书,有许多女人都不愿意承认的愚昧,她身为人母,有挟恩求报的资格,又在醒悟后选择放手,她让程之卓在一次又一次的怨恨中最终相信,他的妈妈其实也是很爱他的。
只是因为秦曼华,程之卓对爱自己的人充满愧疚,又因为程慧芳,对爱别人这件事充满谨慎,当沈祚君问出口的那一刻,他其实说不出来,也根本没想过——沈祚君是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
那天回去后他躺在床上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这一切,十六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或许他会像普通孩子一样被恋爱冲昏头脑,被家长拎着耳朵带回家训话,又在被警告之后继续惊险刺激的地下恋情。
不够,程之卓想,如果没有经历那些,他会像亚当偷尝禁果那样去触碰爱情。
他有些固执,骨子里又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他认自己的理,常常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人前的乖顺温驯不过是不想辜负庄建淮和秦曼华的期望,也是彼时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算不上普世价值观里的正常人,从沈祚君问出口的那一刻起,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甚至并不是异性恋。
那么他又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
这就超出程之卓的想象范围了,他冥思苦想,将这些年遇到的所有男人统统想了个遍,最后得出所谓爱情也不过是抓不住的虚妄的风,直到那天他遇见秦绍——
那阵风才在心里化成刻骨铭心的模样。
秦绍打眼看着并不靠谱,程之卓没见过曾耀宗,他下意识将秦绍与之归为一路人。但当程之卓孤身冲出去挡下那个闹事者的斧头,又是秦绍紧随其后,和他一起制服对方。与之并肩的时候,程之卓毫无波澜的死水头一次泛起波澜。
他站在悬崖边太久,秦曼华和程慧芳在天上遥遥相望,庄建淮堵在背后,用刀尖对准自己的心脏,许应荣就守在底下,时时刻刻准备接住自己。
只有秦绍,只有他是那个和自己并肩站在悬崖边的人。秦绍的忽然出现让程之卓险些坠入深渊,但也是秦绍最后稳稳拉着他回到人间。
可惜往往事与愿违,程之卓也知道那时的秦绍戴着面具,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两个的感情始于相互欺骗,所以程之卓偶尔也会怀疑,他喜欢的究竟是不是现在的这个秦绍?在开膛破肚的惨烈方式之外,在生与死的极端选择之外,他还能否看清秦绍或者自己的真心?
手机忽而又震动一下,程之卓猛然回神,以为来了新消息,上下翻动却没翻到,他打起精神不再想这些,在电脑上点开邮件,才发现附件是一份名单。里面有不少程之卓见过,就在查梁本余的时候,其中还有和他当面谈收购的范总。
程之卓没有多想,直接打电话问:“沈总,你发的名单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沈祚君听到程之卓的声音似乎有点意外,顿了顿才说:“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注意这些亲李派。”
正好程之卓想彻查顾氏内部的问题,这份名单是雪中送炭,程之卓却没有道谢,而是问:“为什么?”
“李代钊的影响力你也知道,各家公司总有他的拥趸。”
沈祚君不知道是没听出程之卓的言下之意,还是故意憋着不说,只顺着刚才的话扩展了一下字面意思。但她发这份名单给程之卓自然也不是心血来潮,李代钊出事的同时,沈家的亲李派高管忽然集体辞职,沈家现在强行压着消息,只是再怎么想办法也压不了太久。
沈氏多年稳扎稳打,这么一出都损失不小,何况程之卓刚接手顾氏,这个节骨眼上同样的变故再来一次,程之卓未必吃得消。而且沈祚君对这些人也心存怀疑,即便是拥趸,大概也没有这么倾尽全力支持的,也不知道李代钊究竟许诺他们什么荣华富贵,让他们肯这么死心塌地为其冲锋陷阵——这其中说不定还有别的隐情。
所以即便嘴上说要断绝往来,沈祚君还是第一时间就给程之卓传送名单,但她特地找出程之卓高中时用的邮箱账号,也是因为还赌着气,想着他要是没看见就算他倒霉,不怪她没及时提醒。
听罢程之卓却说:“不是这个。”
沈祚君一愣,只听程之卓道:“为什么又愿意帮我?”
明明那天他们已经分道扬镳,此后再见就是对手。
“我可没有帮你,”沈祚君立马撇清:“那李代钊常年跟外国人打交道,谁知道他有没有藏着什么别的心思?我只是不想国家陷入困境。”
她自认是商人,但永远只是华国的商人,她自然记着程之卓说过的共御外敌,即便程之卓始终没有告诉沈祚君,这个外敌究竟是内奸还是外贼,但她始终相信程之卓的为人,也相信当初那个愿意施以援手的人始终没有改变初心。
这也是他们之间最后的默契了。
程之卓不禁想起高中那个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沈同学,笑道:
“谢谢你,沈同学。”
“别急着谢我,”虽然沈祚君嘴硬,程之卓仍然能听见她低声笑了下,然后继续绷着张脸说:“往后生意场上,你我还是对手。”
第114章
从睁开眼到下午三点,程之卓马不停蹄,那边尤敬尧还在帮忙处理名单上的人,他已经又叫来范总谈话。
“…原来鸻康集团也找范总谈过收购,”程之卓端起热茶抿了一口,“只是为什么范总拒绝李总,转头又接受沈总的橄榄枝?”
范总一听,以为是程之卓兴师问罪,连忙赔笑道:“程总这话,我最后不还是选了您么?”
程之卓却似笑非笑,“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范总年纪一把,但耳聪目明,他听出程之卓言外还有别的意思,于是收敛起几分笑意,“我不太明白程总的意思。”
好哇,程之卓牵起嘴角,开门见山,“范总知道我和秦绍绝对不会放弃顾氏,所以故意先接受沈总的收购计划,又在我赶到后突然改变主意,沈家与我反目成仇,你乐见其成,我说的对么?”
照片事件之后,程之卓和朱瑞芝交好早已是业内皆知的事,作为竞争对手,程之卓理解沈祚君的避而不谈,但范总却也故意摆出一副不屑交谈的模样,直到尤敬尧旁敲侧击,他才作恍然大悟状。
“这话从何说起?”范总笑道:“程总和沈总反目成仇对我又有什么好处,而且程总和沈总难道就一向交好?”
几家恩怨纠缠不清,当年的同窗渐行渐远,程之卓也笑道:“范总说的是,不过就算我和沈家的关系不算好,也远好过和鸻康集团。”
范总正要喝茶,闻言茶杯搁回桌上,发出不重不轻的声响,“咱们和鸻康分属不同的细分领域,程总何必与李总作对,有钱大家一起赚不好么?”
“范总是顾氏的股东,”程之卓眼神见冷,“不是鸻康的股东吧?”
“可我说的也是实话。”不等程之卓再问,范总已经起身,“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打搅程总办公了。”
当年刚进庄氏的时候,程之卓周围也都是这样的老资历,他们掌握着集团各个关节的脉络,别说程之卓,就算庄建淮这个董事长见了也得笑脸相迎,程之卓没有强硬地留下范总,只笑道:“范总慢走。”
出门后范总撞上个熟人,刚才程之卓要在他心里埋刺,此刻他心情不好,说话更是不客气,“孙同春,你怎么来了?”
“来公司当然是上班,”孙同春针尖对麦芒,“难不成是党同伐异,混吃等死吗?”
“你!”范总手指点点,“当年你可是被开除的,谁敢让你回来上班!?”
他们俩还站在程之卓的办公室门前,孙同春掠过范总往里一瞥,“这里原先姓顾,现在姓程,好像从来也没姓过范,范总这话是在质疑程总的决策吗?”
范总猛一回头,办公室的门没开,外间韩秘书也权当没听见。
“范总是想问我回来担任什么职位?几句话的事何必劳烦程总,我来告诉您,”孙同春叫回惊疑交加的范总,“研发部几个高管占着茅坑不拉屎这么多年,如今腾我一个位置不过分吧?哦对了,好像不止我一个,这几天老郑他们陆陆续续都要回来,其他部门应该也是如此——范总慢走,等办完入职手续,我可得赶紧去收拾烂摊子了!”
顾氏大楼在范总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封锁,程之卓关门放狗,大刀阔斧地开除名单里除了范总这个大股东以外的所有员工,还特地回聘从前受他排挤遭他解雇的员工,孙同春就是其中之一。他和尤敬尧是大学上下铺,之前尤敬尧听说他被开除,两人还一起借酒浇愁骂过街,今天他也是第一个回到顾氏的。
范总要给程之卓添堵,程之卓自然也不会叫他好过,孙同春等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会将范总牢牢盯死在原地。
走出几步后孙同春又转身,意味深长道:“还有件事,朱氏卡了鸻康集团的进口药,这事儿您知道吗?”
说完他就笑着进了程之卓办公室,留着上下掏兜要找速效救心丸的范总在门口凌乱。
…
下班秦绍来得很早,一进办公室就给程之卓关电脑,
“工作是忙不完的,下班时间到,明天再说。”
但程之卓拦着不让,之前何氏体量小,又有尤敬尧这个得力干将,要他操心的事情并不多,今天是在顾氏的第一天,倒比他在庄氏还要累不少,在适应之前他不想离开工位,“不行啊,刚开除一批员工,顶替的人还没那么快到位,这两天有的忙,你别等我,先回家吧。”
先回家这几个字听进秦绍耳朵,让他有种流浪猫被再度抛弃的感觉,于是他靠坐在办公桌上,“沈祚君给你的名单你都复核过了?这么快就把人开除,万一开到大动脉呢?”
程之卓的动作之所以快,不过是因为利聚而来,向来大集团的招聘都有固定的流程,笔试面试一面二面,看似严苛透明,实则每一环节都有可操作的灰色空间,如果对方是有目的性地渗透,从这方面查是最快的。
“因为这批亲李派已经在沈氏有所动作,夜长梦多,我不能给他们作乱的机会,”程之卓摘下蓝光眼镜捏了捏鼻间,“况且当时与沈祚君联手拿下三院的股份,我就已经接触过其中一部分人,大集团的问题都是相似的,就比如这个招聘产业链,内应透题刷好评,等人入职后再按职位高低收取不同的佣金,这些人不冤。”
闻言秦绍从后环抱程之卓,握住鼠标连同他的手,把箭头移到关机按钮处,“那就更得下班好好庆祝,偌大一个顾氏,难不成全等着你给他们分派任务?”
“话不是这么说,有些重要决策确实也需要我来定夺。”
话虽如此,程之卓到底没有反抗,秦绍食指一用力,电脑关机,他拉着程之卓起身,“没有那么多重要决策,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今天是为数不多的重要日子。”
“什么日子?”程之卓想看电脑,电脑关机,想看手机,秦绍已经把日历举到眼前,5月15日,今天是他的生日。
从前在庄家,他要做庄建淮的儿子,所以他的生日在2月28日,可那天同样是秦曼华和程慧芳的忌日,他没有资格过这个生日。跳江之后恢复自由身,许应荣倒是给他庆祝过一两次,但当天蛋糕是什么款式,许应荣又是在哪里给他办的生日宴,都像落在肩头的花,随着转身消失不见。
说到底,他已经不太习惯过生日了。
“走了,”秦绍见程之卓发愣,晃了晃他胳膊,“明天我陪你加班,这段时间每天绷着弦,今天好好放松一下。”
但程之卓还在纠结,“我就是想不明白,李代钊究竟给了那些人什么好处,我”
声音戛然而止,是秦绍俯身亲上来,蜻蜓点水之后,秦绍低喃,“告诉我,现在应该想什么?”
程之卓脸红,“你这个人真是。”
秦绍已经十分有眼力见地帮他摞好文件,两人下楼坐上车,程之卓后知后觉,“你不会又要包场吧?”
庄氏秦总的排场程之卓有幸见过好几次,不管他是何氏的程总,还是合并集团的程董事长,他都有点受宠若惊。
“不,”秦绍摇头,“我们就像普通情侣那样过一天。”
说是一天,此刻夜幕降临,凌晨之前满打满算也不过区区六个小时,程之卓笑着,目光瞥见秦绍无名指上的戒指,不由陷入白日的沉思。
秦绍捏他手指,“好不好?”
程之卓不置可否,想了一下,道:“那我想吃火锅,麻辣锅。”
早年间程之卓的肠胃就落下病根,平时他自己注意,秦绍也管得很严,就怕一个疏忽哪里就会出问题。他拘着自己太久,猛然听到秦绍说像普通情侣那样就有点心动,他也想像正常人那样放肆吃喝。
听罢秦绍却心里打鼓,“你等等。”
他打电话去问,许应荣没听完就直接炸了,说程之卓是不是脑子被辣椒水沾过,怎么敢提出这种无理要求。于是秦绍把手机给他,程之卓伸手一戳。
秦绍:“你怎么给挂了!”
许应荣后脚马上发来消息:不许让他吃!!!
“谁让你问他?”程之卓一脸得意。
医嘱白纸黑字摆在眼前,秦绍也换了铁面,“问不问你都不能吃。”
“我要吃,”程之卓不由他,“我就要吃。”
秦绍张嘴还要说,程之卓已经摆出一副小孩子渴望去游乐园的眼神,“我从来没吃过火锅,那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都说辣是痛觉,可为什么好多人明明辣红了嘴还要吃,还有什么肥宅快乐水”
也许是下楼前喝过热水,程之卓的嘴唇比往常要稍微红一些,随着说话上下贴合,再张开,那声音飘忽,如塞壬的歌声迷惑着秦绍,他忍不住想,如果吃了麻辣火锅,这张嘴唇不仅会变红,还会发肿。
“打住,”秦绍攥住自己的手,“火锅和饮料你只能选一个。”
程之卓奇道:“我是成年人,为什么要做选择?”
秦绍:“再讨价还价就回家吃纯天然无添加的绿色健康食物。”
程之卓一听脸都绿了,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去吃火锅。不过说是麻辣火锅,秦绍让张霆找了十几家店,挑三拣四,最后却去了一家本地改良的火锅店。
第115章
“华城人都不吃辣,”程之卓都坐下了,还想努努力起身往外走,“这火锅地道吗?”
秦绍一哂,“我们在华城吃华城火锅,怎么不地道?”
程之卓:“”
“看看菜单,想吃什么自己点。”
说着秦绍给程之卓系围裙,他看着菜单里五花八门的器官,想要叮嘱,又觉得程之卓的胃口小,只是难得的一次嘴瘾,也就赌一把随他去。正如刚才程之卓说的那样,他从来没尝试过这些东西,外人看来他是锦衣玉食,但秦绍知道那根本不是正常人的生活,一束向阳花被塞进鎏金瓶里束之高阁,常年晒不到太阳,即便再怎么细心照料也养不出半点生机。
秦绍坐下来,看菜单上的名字有好多程之卓都不认识,抓着他问:“百叶不是窗吗,毛肚怎么长得像抹布,这脑花真的会上一整个吗?…”
程之卓滔滔不绝,像掉进万花筒的小仓鼠,就在秦绍以为他会因为未知的好奇而害怕而选择不点,他却一键打包统统点上,连同生日蛋糕一起,嘶哈嘶哈吃得好开心。
饭后秦绍像作弊等待审判的小学生,生怕程之卓胃不舒服,散步时还一直揣着一口没喝的热牛奶,因为不止麻辣火锅,出商场前程之卓还趁秦绍去洗手间的功夫偷偷买了杯奶茶,虽然只喝了一口,剩下的都进了秦绍的肚子,两人却都越逛越清醒,
“真的还好?”秦绍问。
“胃里有一点点热,”程之卓认真感受了下,“不过还行,挺暖和的。”
秦绍笑,“什么叫挺暖和?”
程之卓张口,冷不防看到朝他们驶来的公交车,那上面载着许多下晚自习的学生,他偏头对上秦绍,忽然来了兴趣,
“我们上去坐一段吧?”
秦绍一眼觉得公交车拥挤,但程之卓见车马上要走,二话不说,拉着他就上了车。
“刷码呀,小伙子愣着干什么?”司机见程之卓手足无措,以为他跑懵了,提醒道:“乘车码,公交车的啊,可别刷地铁码。”
程之卓从小出门不是豪车就是飞机,哪里坐过公交车?秦绍偷笑,帮他刷了两下,车里座位都满了,头尾尤其人多,两人只好往中间稍微空一点的地方去。
五月还不到开空调的时候,车里有些闷,各种味道从四面八方来,组成一个复杂的小世界。程之卓被秦绍拦腰环住,在保护罩里好奇地窥探着周围的乘客,好像在寻找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手机蓝光照出面无表情的一张张脸,好似大爷大妈外放小说里的NPC,然后学生们兴致高昂的交谈盖过AI音,吸引了程之卓的全部目光。
他们谈校花校草,谈考试游戏,谈班里哪对情侣被老师抓住叫来家长,又有哪对还在□□。聊得正嗨时公交车到站,上来一对气势汹汹的中年夫妻,经过秦绍身边还撞了他。
也不道歉。
程之卓正要拦人,却见他们直奔后排,冲到两个正在嬉笑的女学生面前,站住了也不吭声,只是拉起其中一个,狠狠瞪另外一个,然后下车。
“明天见。”
“闭嘴!”
中年男人大吼一声,被拉下车的学生浑身一抖不敢再多嘴,也许是碍于人多嘴杂,男人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拽着孩子往车下走,乘客换了一波,车门关上前,留在后排的女学生忽然冲下去追,于是四人当街就吵起来,只是具体吵的什么,车里的人已经听不见了。
“怎么了这是?”
有热心大妈好奇地探出脑袋,又被司机劝阻,高声喧闹的学生都静了音,还是坐在刚才那两个学生旁边的大爷开口,
“哪有正常小姑娘蹭人家大腿的?”
如今大爷大妈们都赶上潮流,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那大妈恍然大悟,转头就对上正搂住程之卓腰的秦绍,于是程之卓红着脸挣脱,在下一站也跳了车。
到家接近十一点,正常情况下程之卓应该已经进入梦乡,可此刻两人大眼瞪小眼毫无睡意,都清醒得很。
“这奶茶比意式浓缩还管用啊?”
程之卓这么说,其实也很少喝咖啡,在一次喝完心悸之后,他更是不再碰这些东西了。相比之下,秦绍偶尔会喝点提神,程之卓能看出他也被这杯奶茶弄得够呛。
“喝了能连夜点兵出征去,你说管不管用?”秦绍咕哝,转身去倒茶,“再喝点水降降浓度。”
程之卓苦哈哈,他嘴里的鲜香麻辣早被白水冲得一干二净,连那口奶茶是什么滋味也记不大清了,只有那股让人魂牵梦萦的满足感始终挥之不去,他摆摆手道:“白水喝得快哕过去,先洗漱吧,说不定洗完就困了。”
主卧的卫生间是双台盆,干区很宽敞,秦绍贴着程之卓刷牙,盯着镜中白色泡沫下的红唇心猿意马,不等刷完牙,秦绍已经忍不住蹭程之卓的腿根。程之卓实在受不了,拔了牙刷含混道:“你不是说太晚运动不好?”
“你不是说睡不着?”秦绍反问,睡不着自然就得做点事,累到正好安睡最好。
程之卓不想听这些,红着耳朵漱了口,弯腰的瞬间,从秦绍的角度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朵小巧的彼岸花竟然没有再变淡。这朵花的存在也许并不是好兆头,从看到那刻起,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时刻系在秦绍心头,但当倒计时极速前进过一段时间后又突然按下暂停键,或许它就转变成了一朵幸运花。
刷完牙就要洗澡,程之卓推秦绍出去,却被秦绍一把搂住腰身。
热水撒了一台面,白茫茫的蒸汽从指缝间溢出,程之卓掌心溺在这滩水里,指尖戳进倒映两人的水面,微微泛白,他忽然热得想要冲进浴缸降降温。
“我会更睡不着。”程之卓垂眸低声说。
秦绍逼近,“是么?”
室内暖气开得足,此刻程之卓单穿一件莹白真丝衬衫,他是真的很喜欢浅色,秦绍想,小到内衣内裤,外套围巾,大到家里装修,公司装潢,但凡征求程之卓的意见,必定是以浅色调为先。
衬衫并不修身,松松垮垮地挂在程之卓身上,但高亮的暖光映照,能透出程之卓衣下纤细的身体轮廓,体温熨出淡淡的香味,藏匿在火锅店的麻辣味下,若有似无,让秦绍欲罢不能,又生出汹涌的饿意。
于是略微粗重的两声喘息之后,秦绍俯身,从那朵彼岸花亲到脖颈新留的刀疤,伤口结痂脱落,长出细嫩的新肉,秦绍一路往下,腹部是一道陈年旧伤,即便当时子弹绕过器官,即便事后秦绍小心翼翼调理,伤疤依旧不可避免,另一道则是新添的,周遭皮肉粉嫩。两道枪伤交叠,秦绍顿了顿,近乎虔诚地亲吻上去,落下一句迟来的道歉,粗硬的短发擦着程之卓敏感的胸口划过,让他实在忍不住发抖,
“不好看。”
“好看的。”
秦绍低喃,温热的呼吸隔着轻薄的衣料拂过伤口,程之卓又是一颤,眼尾霎时潮红。
都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但落在程之卓身上,秦绍只有后怕和心疼,他说不出不好看,更准确地说,他一点也不想评价这些伤疤。如果有可能的话,假使没有这些伤疤,他想他会更高兴。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想把这些伤疤纹在身上。
秦绍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一想到那些锋利的针头一次又一次地戳进皮肉,好像程之卓的伤痛也随之转移到自己身上,他此刻的心痛忽然就有所缓解,他深刻地意识到两人共苦,自己反而甘之如饴。
咫尺间的呼吸声在浴室回响,程之卓紧紧扒着大理石台面,只见秦绍慢条斯理地往上亲,亲一下就说:“你没有哪里不好,哪里都好。”
“…你喝的是蜜吗,”程之卓其实没什么兴致,那天的问题也还在困扰着他,但见秦绍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心里又不受控制地软成一滩水,“嘴这么甜?”
“那你应该也很甜才对。”
秦绍抬眸仰视灯下的程之卓,毕竟他们晚上还共饮过一杯奶茶,然后秦绍蹲高亲在他心口,落重的一吻让程之卓猛一个激灵,他手指瑟缩,台面上的水就顺着掌根嗒嗒流到地上,汇成小小一滩,慢慢洇湿两人的脚趾。
程之卓:“太快了。”
“什么?”秦绍眼神危险。
谁让程之卓向来心软,秦绍的眼睛,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写满了想要自己,所以他扶着秦绍的喉结让他起身,又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盯着对方道:
“心跳太快了。”
…
第二天中午,十几通夺命连环call里终于有一通电话打醒了本该起早贪黑日理万机的两位老总,他们奶茶一个喝了一口,一个喝了一杯,当晚没有点兵出征去,而是精力充沛地干了一整夜的架。程之卓浑身都快散架了,循声去捞手机,指尖还在发颤,他贴着耳朵道:
“喂?”
张霆一听这喑哑的嗓音就知道对面什么情形,于是尴尬道:“你们?那我还是晚点再打过来吧。”
“等等。”
程之卓没让张霆挂电话,因为秦绍也醒过来,还在他怀里乱拱,程之卓边抵着秦绍的嘴边说:“他醒了,我让他听电话。”
秦绍却还想假装没听见,程之卓忍无可忍,于是张霆就听见啪的一声,干脆利落,他闭上眼身后一紧,更想挂电话了。
又是一阵细细簌簌,秦绍终于接过电话:
“什么事?”
张霆轻啧,“那什么,那姓梁的抓住了。”
两人大脑宕机还先反应了下,各自公司上下有哪个姓梁的需要抓,随即猛然清醒,撑着床坐起来,紧接着秦绍道:“仔细说。”
“不仅抓到人,姓梁的当场招供,说生物实验室确实是违规偷偷建造的,当时是他受顾先元指使贿赂,”张霆顿了顿,
“暗示雷德厚给予便利。”
第116章
三院毕竟是沈家的项目,顾先元想借窝下蛋,要瞒过沈家,就不能直接出面,但他们也没想到当年顾先元竟然主动找上雷德厚。沈家经营三院多年,帮顾家攒下一筐筐的蛋,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些肮脏见不得人的排泄物,即便沈家有所查觉,费尽心思查明真相,还是险些被搞臭名声。
梁本余的落网真是个好消息。
“我现在在去警局的路上,详细的等回公司再说。”说完张霆就要挂电话,秦绍却让他再等等。
“还有啥吩咐?”张霆问。
只见秦绍眼珠一动,“你在哪里抓到的梁本余?”
“靠近繁城的一个小镇,”张霆反应过来立刻说:“抓到人的时候还是清晨,没人看见——你想怎么做?”
闻言程之卓看向秦绍,只听他说:“把人交给王哥,记住,稳住他家人,先别泄露任何消息。”
秦绍挂了电话,程之卓就问:“是多年前你救下的那个线人?”
那时赵恺为让秦绍背上人命,彻底受黑森林摆布,曾威逼秦绍去暗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当时卧底在化工厂的线人,谁料秦绍偷天换日,也换来他有朝一日摆脱黑森林的可能。这些事程之卓只是有所耳闻,不过他进警局被劫那天,给他送盒饭的警官正是受王哥提醒,对方特地提醒盒饭下有监听器,所以程之卓对这个王哥还有些印象。
秦绍点头,程之卓当即明白过来,
“你想引蛇出洞?”
“之前我们及时提交证据,最后基因图谱的事却被压下来,紧接着你又入狱,”那天的回忆只要稍微勾起一点,就令秦绍不寒而栗,“我们不能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桩桩案件复杂而又牵涉甚广,每一环节的流程都需要漫长的时间,期间各方势力明里暗里地掰手腕,前路充满未知数。无论程之卓还是秦绍,他们都还相当年轻,他们不是庄建淮和顾先元这样的老狐狸,甚至就连这样的老狐狸都难逃一死,所以他们更要想个稳妥的办法一击即中,让对方失去任何反抗的能力。
“单靠一个梁本余,恐怕还够不着雷德厚。”想到这里,程之卓叹了口气,“可惜李代钊生死未卜,不然还有可能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药协上下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拦截基因图谱的同时也是在警告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六分会上下游企业全都绑在一条船上,身在其中要想不同流合污,轻则就像沈家那样一直备受打压,立足如履薄冰,重则就会落得顾先元夫妇和李代钊那样的下场,他们就是一具具鲜血淋漓的例子,腰包越肥胆子越小,没有多少人始终有头破血流的勇气。
所以即便沈家筹谋多时,将生物实验室一网打尽,那么多人被抓捕,其中有些是三甲医院的主任副主任,有些是大学里的研究员,还有一部分出身药企。他们来自行业各机构,出身五湖四海,或许他们对上头内幕是真不知情,又或许是真的不敢,无论如何,三院的线索很可能就会和当初庄氏背后的秘密一样,随着庄建淮的死亡而告终结。
这样下去迟早自取灭亡。
卧室一时安静,秦绍抓住程之卓的手指,抚平他褶皱的眉心,“如果要诱骗雷德厚露出马脚,也不是就没有办法。”
程之卓下意识回握,“你说。”
秦绍:“你真要听?”
“你还有要求不成?”闻言程之卓警戒地脱手裹紧被子,扶着腰脸色好差。
昨晚程之卓身上的零件被拆了又安回去,安回去又接着被拆,所以清早抱程之卓去清理完回来时,始作俑者秦绍就给他按摩直到睡着,即便如此,现下也不过是有所缓解而已,见状秦绍手又伸将过去,“腰还疼?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也没什么把握。”
程之卓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他继续按,“那你先说说看。”
这具光滑的身上青一块红一块,都是秦绍纵/欲/过度的罪证,他清了清嗓,尽量克制力道,“生物实验室这个案子抓获那么多人,梁本余是个例外,但不会是唯一的例外,沈祚君不也说了早年间还有脱离生物实验室的相关人员?只不过现在都已经销声匿迹,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脱离生物实验室就意味着脱离操纵者的掌控,”说着秦绍俯身,两人凑在床头说悄悄话,“咱们不如假装抓到更重要的证人,再放出消息,让雷德厚见不到真章却担惊受怕,以为我们已经胜券在握。”
程之卓回眸,两人在咫尺间对上。
向来牌桌上比的就是大小,你炸我一回,我就想方设法用更大的筹码炸回去,可见不到筹码就只能见声势,两方粉墨登场,虚虚实实,只要不让对方知道自己手里究竟还有多少筹码,对方就会心生忌惮。
“这倒是个好办法,”程之卓点头,翻身借秦绍的力坐起,“那么做戏做全套,他们看不到筹码势必会坐立难安,倘若这时候再给他们一个可乘之机,想必他们会更容易露出马脚,咱们也可以趁此机会再搜集更多的证据。”
最好是能牵扯洛杜隆财团,他们和朱瑞芝里应外合,双管齐下。
听罢秦绍一哂,“你有什么办法?”
“趁虚而入,”程之卓眼珠一转,“这招顾胜朝和沈祚君都用过。”
一次顾胜朝为抓庄建淮父子,让程之卓感冒生病,一次沈祚君趁庄建淮新丧收购顾氏集团。那么同理想要对方掉以轻心,他们也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秦绍听罢立即说:“不行。”
“假装生病而已,”这于程之卓而言算是家常便饭,“我信手拈来。”
“不行就是不行。”秦绍绷着脸,他不想看到病怏怏的程之卓,苍白的面容仿佛是证明自己的无能为力的铁证,他真的讨厌这种感觉。
既然不让自己生病,程之卓转念又怕秦绍伤害自己,毕竟他这个体格生病的概率,几乎堪比程之卓完全恢复健康的程度,程之卓瞥他一眼,“你也别想动歪脑筋。”
秦绍笑,侧躺着去捞程之卓,给他盖好被子,“确实是歪脑筋,不过不需要我们任何一个生病。”
程之卓躺在火炉怀里,抬头讶异,“还有这样的好事?”
一抹阳光透过窗帘照在程之卓脸上,暖洋洋的,从秦绍的角度看去,程之卓的皮肤几乎看不到毛孔,浓密的睫毛泛着光,他忍不住伸手抚过,“确实是好事。”
程之卓脸色微变,似乎想到什么,又不敢确认,“什么好事?”
“红事,”秦绍轻轻一捏程之卓的后脖颈,不让他装傻,“我们结婚好不好?”
程之卓被雷劈似的蹭的坐起,手撑在中间,把被子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半,只是与其说生气,不如说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半晌程之卓问。
秦绍手僵在半空,而后又收回来,他当然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事实上他也一直是这么想的,从再次见到程之卓那天起就盘算直到此刻,从未停止。倘若今天程之卓拒绝,他应该还会一直这么肖想下去。但即便如此,即便想到发疯,秦绍还是会尊重程之卓的意见,于是他话锋一转,
“我是说假结婚,况且你生什么病也抵不过李代钊受的‘重伤’,假如他要做戏,要拉长战线,那么咱们也好有个准备。”
李代钊的事还扑朔迷离,这是一方面,如今国内虽然没有出台正式法律,但风向多年悄然转变,华城已有不少豪门举办过类似的婚宴,而且程之卓和秦绍本身就是花边小报的常客,三天两头地给狗仔编辑提供素材,两相比较下,结婚几乎是能让外界信服,又让对方掉以轻心的最好办法。
可程之卓不听,“那也不行!”
因为他很清楚秦绍是认真的,虽然程之卓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自信。
明明他对秦绍没有信心,对自己也没有。只是无论如何,程之卓都没办法接受所谓的假结婚。他们之间的关系起伏伴随着大大小小的变故,从秦曼华到庄建淮,直到现在也没有一段足够平稳的时间,让程之卓能够静下心来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庄建淮和秦曼华的事都已经过去,如果说现在他们之间还有鸿沟,那其实是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从六年前那段错误的、相互欺骗的感情开始,逐渐衍生而出的猜疑以及不自信。此刻的情意越浓,程之卓就越需要时间去跨过内心的坎,确认彼此的情真意切。
“之卓,”秦绍知道程之卓在想什么,抓着他的手打商量,“你不用有心里负担,就当这是一次过家家,情景游戏,好不好?”
“那你会当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吗?”程之卓抿嘴顿了顿,“秦绍,你真的喜欢我吗?”
秦绍皱眉,握着程之卓的手微微一紧,
“什么意思?”
程之卓深吸一口气,才敢问出口,“我的意思是,你喜欢的到底是现在的程之卓,还是从前的庄希文?”
秦绍脱口而出:“哪一个不都是你?”
“不一样,”程之卓挣脱秦绍,挪到没有任何依靠的床边,“这根本不一样!”
说到这里,程之卓甚至怀疑秦绍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明明父母的仇恨在先,他又欺骗过秦绍。程之卓心里莫名升起一阵恐惧,是啊,秦绍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处心积虑欺骗自己,又恶贯满盈的人呢?
越想越不对劲,他越往后退,没察觉重心落空,好险被秦绍一把拉回来,很久以前秦绍的质问莫名在头顶响起,惊恐之下程之卓扬手一挥,又被秦绍牢牢桎梏,他猛地抬眸,只见秦绍双眸晦暗,
“那你呢?你喜欢的是现在的秦绍,”他一字一顿,记忆中阴沉的脸于此刻重叠,
“还是从前的曾绍?”
第117章
“…程总?”
程之卓抬眸,只见韩秘书正扒着门框看自己,他正了正身,“什么事?”
韩秘书才进门,“有几份文件需要您过目。”
程之卓接过来看,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其中有一份是关于当初与庄氏联合建造的地下室项目,水泥封尸案之后警方来勘察过现场,后来项目顺利进行,现在已经接近封顶,按理双方领导要到场出席仪式,图个吉利。
“这个让尤敬尧去对接。”程之卓点点文件。
韩秘书挠后脑勺,“您不去吗?”
程之卓摇头,“到时让他替我致歉,就说,”程之卓忽然有点烦躁,“他知道该怎么做。”
“好的,”韩秘书一头雾水地接过文件,看了眼程之卓又忍不住说:“不过以您和秦总的交情,直接打一通电话会不会更方便?”
程之卓抬眸,韩秘书立刻改口,“我这就转达给尤总。”
韩秘书哪壶不开提哪壶,最后几份文件程之卓签得更加潦草,韩秘书不敢再多嘴,拿了文件就出去做事。门一关上,程之卓就扔笔靠上椅子,无心工作。
茶几上放了新鲜百合,那是韩秘书让花店挑选,保洁装进花瓶的。百合盛开占据程之卓的视线,他已经想不起那里原先放着的是什么花。
那天之后已经整整一周,秦绍再没来过公司,没找他吃饭,也没联系过他。手机源源不断的消息早把秦绍挤到角落,推得老远,他们之间的线就这么忽然断了。
秦绍戳穿他重生的秘密,再度闯入他一潭死水的生活,两人一起渡过难关,闯过生死,轰轰烈烈。程之卓想,那天的话确实太重了,就像浇进热油里的一盆冰水,溅起的油花伤了人,还留下相当难看的印记。只是不想清楚,程之卓根本不敢接受秦绍的邀约,倘若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答应秦绍的请求,给他无谓的期望,对他才是真的不公平。
程之卓收回视线,垂眸看向空白的无名指根,只是他明明不想,怎么还是又一次伤了秦绍的心?
从前在曼庄,就算再生气,秦绍也从没对程之卓如此置之不理,如今整整一周过去不见音讯,秦绍大概是真伤心了,但程之卓转念一想,他到底是伤心还是醒悟过来,他其实也没有那么爱现在的自己?
程之卓有些沮丧,无论哪一种,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好像都没什么分别,他们两个可能就这样到此为止了,草草开始,草草终结,一个句号没办法严丝合缝地闭合,永远隔在两人之间,程之卓的心莫名狠狠揪了一下,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释怀,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不知不觉到了下班的时间,程之卓到地下室开车,经过一对年轻的小情侣,看到程之卓就收敛了亲昵的动作。他们的车位比程之卓靠前,走到车位后男人让女朋友打开后备箱取个东西,单听这一耳朵,程之卓就立刻反应过来他或许要送什么礼物。
程之卓所料不错,但他的猜测还不够大胆,只听后备箱打开,男人单膝跪地,
“宝贝,嫁给我吧。”
女人见状惊呼,程之卓这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后备箱里全是大红玫瑰,彩色灯带勾勒出梦幻中的场景,当中放着嫣红丝绒盒,男人取出戒指,问对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妻子。
看到这里,程之卓转身拔脚离开,生怕打扰这个浪漫的时刻,一抹艳红在眼前淡去,办公室那只素净的花瓶闪过脑海,挥之不去。秦绍偶尔也会送花,但只有摩天轮庆生那晚是红玫瑰,其他时候没有定数,也不拘种类,说来进顾氏第一天秦绍也让人送过,只是程之卓忙起来就没个完,这些琐碎通常都是韩秘书帮他打理的,以至于现在他还是想不起来,秦绍究竟送过哪些花。
他自问过目不忘,可他怎么能不记得呢?
说来秦曼华在世的时候,庄建淮每月也会送花,秦曼华倒是好好放在心上,只是收到就要去外头种起来,说这些花得长在泥土里才有生机,以至于后来庄建淮干脆改送盆栽,省得秦曼华折腾。
还是有一次程慧芳打趣,说夫人的注意点偏了,重点难道不该在庄董的心意而非花草的生机?而且有花就有花店,就有相应的种植园,有庄建淮这样的有钱人在花店消费,才能保障流水线上的岗位常在,给更多的人带去生机。
到底是处境立场不同,想问题的方式也不一样,程之卓牵起嘴角,转而一僵,当年程慧芳笑秦曼华的关注点偏了,
那么现在的他呢?
路上程之卓经过一家餐厅打包晚餐回梵悦,晚餐是海鲜粥,瑶柱龙虾粒,点缀翠绿青菜丁,不过程之卓没什么胃口,提溜个勺子在碗里翻搅,炒菜似的,吃到完全冷却还有大半碗。程之卓不想再热一遍,直接倒掉又实在可惜,索性囫囵吞枣,应付了事。
吃完还没等收拾,门铃忽然响起,程之卓去玄关看显示屏,见门口站着三个人,还有只黑猫,因为角度关系看不清正脸。
梵悦的每层业主都有电梯卡,只能到对应楼层,能不打招呼直接到他门外的,恐怕也只有拿了他备用卡的秦绍。
程之卓摸不清秦绍为什么带这么多人,点开语音按钮问:“谁?”
“我。”秦绍说。
程之卓:“有事?”
秦绍:“开门再说。”
程之卓眼珠一转,又问:“要紧吗?”
秦绍没解释,反问:“不方便开门吗?”
门锁密码从来没换过,只要秦绍肯试,但显然今天他格外礼貌疏离,所以犹豫之后程之卓还是打开门,
汤团当先跳进来,替他爸打头阵。
“他们是谁?”程之卓让猫进,但人他得先盘问清楚。
那两人西装革履很上道,闻言赶紧上前递名片,“程先生好,我们是雾泊工作室的设计师。”
“雾泊?”
程之卓拿过名片,那上面写的是婚纱摄影工作室。
原来秦绍根本没翻过那一页,他进门揽着程之卓的腰让开道,“二位请进。”
“好的好的!”
设计师进去后,秦绍顺手关门,当着外人的面,程之卓没和他作对,只是瞪他一眼,但秦绍脸皮之厚,只当程之卓这是在撒娇。
“先进去。”秦绍笑。
进门后看到餐桌上的碗,秦绍习惯性去收拾,但伸手一摸碗却是冷冰冰的,他回头看向程之卓,“刚吃的晚饭?”
地暖已经关了,但室内新风系统常开,恒温恒湿,如果程之卓刚吃完饭,碗身应该还有余温,可此刻里面的剩粥已经凝固,看起来又不像刚吃的。
“嗯,”见状程之卓也走过来,“放着我来收拾吧。”
他们两个都没有把碗筷放过夜,留待第二天给阿姨处理的习惯,秦绍脸色微沉,
“喝冷粥?”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程之卓心虚又有点委屈,脱口而出,“你这是质问吗?”
两个设计师忙着开电脑开文件,闻言大气不敢出,只听秦绍轻松招架,“没有,只喝粥容易饿,也没什么营养,我让人再做点东西过来。”
“不用,我”“我也还没吃,两位设计师也一起吃点吧,”秦绍声音温和,但态度不容拒绝,“就当宵夜。”
汤团也扒拉上来,伸着黑爪替他爸求情,程之卓垂眸看着那双大眼睛,蹲下来摸它,不置可否。
“不用不用,太麻烦了。”两位设计师刚坐下又赶紧起身。
“不麻烦,辛苦两位过来加班,就当我们一点心意。”秦绍拿准了程之卓的待客之道,提前用两位设计师做借口,这样程之卓就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但一顿宵夜可以顺着秦绍的意思,人生大事却不可以,程之卓抱着猫低声说:“我没答应你呢。”
秦绍一脸不解,“答应什么?”
程之卓生气,“你知道我说的什么!”
他明明拒绝了秦绍假结婚的请求,怎么秦绍憋了个把礼拜,在程之卓以为他们就要无疾而终的时候,干脆带设计师登堂入室。
秦绍就揽着程之卓肩膀摩挲道:“想不明白就慢慢想,办婚礼本来也需要很多时间,也不是没有中途暂停的,不是让你明天就真的嫁给我,要是你真的介意,到时候取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说着他摸上程之卓的小腹,“有没有不舒服?”
他挡着设计师的视线,汤团也伸爪子做掩护似的,父子俩都很热,程之卓好似被夺舍,迷迷糊糊地想,这双手就是有这种魔力,能让他卸下所有防备,感到安心困顿,此刻他生不出半点反对的力气,只能叹一句:“舒服。”
“下次别吃冷的,”秦绍怕程之卓左耳进右耳出,又添了句,“别叫我担心。”
程之卓耳朵通红,嘟囔道:“…你好啰嗦。”
“那劳你先过去招待,”秦绍忍笑,松开手说:“我把碗洗了,再泡两杯茶。”
事实证明秦绍所言在理,办婚礼确实是件麻烦事,程之卓也没想到一晚上足足三四个小时,他们四个人甚至连件西装礼服也搞不定。要知道这点时间放在工作上,程之卓甚至可以敲定一个项目的所有细节。但现在这点时间已经磋磨掉他的全部耐性与毕生审美追求,两眼一闭就想随便乱选,倒是秦绍还有耐心,帮他仔细罗列每件款式的优缺点,一目了然。
最后他们挑了一部分留待进一步筛选,设计师说工作室还有几套新款,可以明后天再拿来综合比对供选。十点半一到,秦绍准时送人出门,程之卓就留在家里,他望着餐桌上的残羹冷炙,后知后觉自己刚还说不饿,但也吃了不少。
习惯真是好可怕,程之卓已经习惯秦绍在身边,习惯他做的热饭菜,也习惯了他的关心照顾。
手机铃声打断了程之卓的胡思乱想,电话那头秦绍说:“太晚了,桌上的碗筷等明天让阿姨来收拾,洗澡别贪热,小心湿气入体,洗完就早点睡觉,我直接回楼上了,有事打我电话。”
汤团喵呜一声,程之卓垂眸,秦绍倒是把猫送过来了,可程之卓要的是猫吗?再说这猫也是秦绍自作主张要收养的,怎么现在他自己不来?
程之卓一颗心被高高举起又重重落空,他以为秦绍总会再回来一趟,可他并没有。
“你,你怎么,”
对面已经挂断电话,程之卓胸膛起伏,戛然而止,今夜他大概是真的不太正常,否则为什么会想问秦绍,
你怎么不回来?
第118章
三天后,程之卓第二次挑选礼服之前,已经接到好几个业内老总的祝贺,秦绍将两人结婚的流言散布出去,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说婚期就定在中秋,程之卓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对于外界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选完款式,礼服定做就要一个月起步,这还只是开胃前菜,千头万绪还有得忙,但程之卓比先前多了点耐心,也更积极了一点,设计师很快给秦绍量完体,紧接着就是程之卓。
“桌上的文件是我这边的请柬名单,”程之卓把薄开衫脱了,手指餐桌和秦绍说:“公司和职位都做了备注。”
“嗯,”秦绍只点头,“等会儿去看。”
他就和汤团一起,站在边上一动不动,像博物馆里守着镇馆之宝的黑衣保镖,设计师拿着皮尺都有点发怵,没等上手秦绍就已经开始皱眉,见状设计师赶紧说:“秦先生要不要试试怎么量体?”
程之卓回头看秦绍,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鬼。
“会耽误你们的时间吗?”秦绍眉眼一挑假客气。
设计师和助手连连摆手表示不敢,“不会不会,很简单的。”
说着他就把皮尺给秦绍,点了点自己的脖子,“先是领围,您把皮尺环绕一圈,在喉结处留一指…”
“这样么?”秦绍食指贴着程之卓的喉结,若即若离的感觉有些痒,程之卓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就听秦绍说:“别紧张。”
程之卓睨他,“谁紧张?”
秦绍笑,“然后?”
设计师盯着助手记下尺寸,然后继续说:“接下来是胸围,腋下水平环绕,对就是这样。”
秦绍不是设计师,不需要留心避免与客人的肢体接触,温热的指尖有意无意划过单薄的衬衫,每一下都像是挑衅,或者说是撩拨,当着外人的面,程之卓似乎变得更为敏感,时不时就抖动一下。
“别动,该量不准了,”秦绍瞥他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平时也不见你痒。”
设计师和助手听见什么了不得的话,一时睁大眼睛,又拼命假装无事发生,程之卓全看在眼里,红着耳朵威胁道:“你再说?”
“我错了,”秦绍相当坦诚,“劳你再忍忍,我尽量快点。”
但他嘴上说的会快点儿,就像那外卖小哥说已经快到顾客楼下,员工报告已经准备打卡,其实都还隔着十万八千里。所以等完全量完,程之卓整个人都要熟透了,他得了解脱就躲进厕所,好久也不出来。外面设计师询问完细节就回去赶紧开工,秦绍边等程之卓,顺道去餐桌看了一眼名单,程之卓似乎听见关门声,于是也跟着出来。
“杨素薇?”秦绍目光落在中间,开口问道。
程之卓点头,耳朵看着还是有点红,“之前我住院她还来看我,可惜最后没见上面,她这么有心,我请她来参加婚礼不过分吧?”
“怎么会?”秦绍赶紧说:“我开心还来不及。”
这是真心话,毕竟如果没打算真结婚,肯定以省事为前提考虑一切,但秦绍看这份长长的名单,程之卓几乎把大小朋友请了个遍,甚至连几面之缘的杨素薇也没落下,程之卓到底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有什么好开心的?”程之卓紧接着就否定了秦绍的臆想,“你也说了这不过是缓兵之计。”
但秦绍敛笑,程之卓又有些心虚,转而道:“你今晚,回去吗?”
“想我留在这里?”秦绍戳破。
程之卓攥了攥手,“我只是,”
“你我举办婚礼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让人看到我们分居确实不好,”秦绍替他解释:“我睡客房,不会打扰到你。”
两人滚了不知几次床单,这会子秦绍倒做起正人君子,只是这样还不如分居,程之卓扭过头气冲冲,
“你就是在杂物间打地铺我也管不着。”
之前家里只有程之卓,晚上他睡不好,现在秦绍就睡在隔壁客房,他也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等好容易睡着,竟然还梦到秦曼华和庄建淮夫妻双打,把秦绍的屁股打开花,程之卓心里着急想上前劝阻,偏被程慧芳拦到一边,说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们外人不好插手。
好一个外人,好一个人家的家务事,不知名的怨气忽然堵住程之卓心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就是想立刻飞到秦绍身边去,替他挡下那根细细的鸡毛掸子。奈何程慧芳的力气忒大,他怎么也挣脱不开,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秦绍被打得嗷嗷直叫。
“秦绍!”
程之卓猛然坐起,最后一声愣把自己喊醒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就听见汤团在门上磨爪,隔壁同时有了动静,于是他抬眸看门口地面缝隙亮起,紧接着秦绍开门冲进来,身后一束暖光追随,刹那照亮程之卓漆黑惊恐的眼睛。
“怎么了?”秦绍摸了摸程之卓额头,感觉到他有些发抖,又捏他的肩膀想让他放松,“做噩梦了?”
汤团蹿进程之卓怀里,舔着程之卓的手,他瘪着嘴点头,可又觉得秦绍的手还不够热,暖了肩头,手臂就冷,暖了手臂,肩头又发凉,怎么也不如他的怀里舒服,就像汤团那样——怎么他不是只猫呢?那就可以为非作歹,不必有任何顾虑。程之卓这么想,鬼使神差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过去,只见秦绍睡衣穿得严实,分明是睡衣,却连最上面一颗纽扣也严丝合缝,程之卓正奇怪,忽然透过纽扣间的缝隙,看到一众旧伤疤里一抹新的痕迹。
“受伤了?”程之卓心里一沉,伸手就去扒。
秦绍闪避后退,眼底慌乱一闪而过,“没有,没有受伤,那都是梦。”
可程之卓看得清清楚楚,梦里的血渍洇出衬衫,成了此刻的新伤,他不相信自己会看错,只是秦绍动作更快,偏不让他看。梦里的挫败感顿时涌上心头,程之卓几番挣动不下,眼睛一红,忽然哭出声。
“到底怎么了?”秦绍这才要抱程之卓,又被他推开,只见这人当着自己的面抱膝埋头呜咽,连汤团也钻不进他怀里,别提有多可怜,也不知道梦里究竟发生什么,把他吓成这样。
秦绍不敢再碰,生等程之卓哭了好一会儿,抓心挠肝地开口问道:“我到底哪里又做错了?你再生气也别折磨自己,再哭眼睛要哭坏了。”
“坏就坏了,反正也没有用!”程之卓吼完继续哭。
按说他也老大不小了,何况有记忆以来他从没这么撒泼打滚地哭过,从前只要庄建淮一个眼神,甭管他有多想哭,立刻也就止住,左不过默默流一点眼泪就擦一点,怎么偏偏到秦绍跟前就莫名其妙地委屈起来?秦绍说东他偏往西,说南偏往北去。
程之卓是胡思乱想,口没遮拦的话也不往心里去,倒是秦绍全听进去了,瞳孔一缩,脸色顿时难看得很,几次张口才忍住没骂他,
“那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见程之卓还是不回答,秦绍径直起身出门去倒水,回来塞进程之卓手里,
“水来了,别哭了。”
程之卓抬眸眼睛通红,扫过秦绍那个位置,作势要接杯子,拿稳的瞬间反手一挥,秦绍的衣领顷刻全湿透,连床上也湿了一大片。
“你干什么!”
汤团猛地跳开,因为程之卓喝水向来只喝热的,虽然没到50度,但也超过体温,秦绍下意识撤身抖抖衣领,就被程之卓抓住机会上前一揪。
纽扣和水杯掉到地板上,发出混乱不堪的杂音,程之卓攥着衣服的手泛白,他瞪大了眼睛,戳破了窗户纸,紧接着猛地再一扯,秦绍的睡衣就四分五裂掉在地上。
程之卓果真没看错,秦绍的腹部多了两道新的纹身,和程之卓先前受伤的位置一模一样,这一周他们都没见面,秦绍也不知道怎么记得那么清楚,伤疤的大小深浅几乎一丝不错。然后程之卓想到什么,又去看他后脖颈,
那里果真也是密密麻麻一片。
“你这是,”程之卓两行热泪再也止不住,“你这是干什么啊?”
卧室一时死寂,秦绍什么也没解释,只是轻揩他的眼泪,“床单湿了,我帮你换。”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秦绍把程之卓的过去悉数刻在身上,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他喜欢的从来不过程之卓这个人。那么即便此刻程之卓逼着秦绍剖白又如何?如果他还是不肯接受秦绍,不肯相信秦绍的真心,那么秦绍所做的一切就都是一厢情愿,他实在没必要再往秦绍的头上浇冷水。
“…先换一套睡衣。”
于是程之卓也没追问下去,转身去衣帽间给秦绍拿了一套新睡衣。秦绍没避讳,原地换了衣服,又换下旧床单,程之卓就默默抱着新床单等在旁边,等秦绍伸手的时候递给他。
等全忙活完天都快亮了,秦绍强撑着最后一丝笑意说:“继续睡吧,我就在隔壁。”
闻言程之卓愣了下才往前一步,他想说的话太多,他想说他其实从来没有把婚礼当儿戏,他也是真的愿意和秦绍结婚,但等他张口的时候,秦绍已经把门关上,很快连缝隙里的光也不见了。
“混蛋,也不等等我。”程之卓抹掉眼泪,打着哭嗝,没往床上摸索,只是仍旧站在原地。黑暗中他迷失了方向,没有那道暖光指引他该往哪儿去?他怕闭上眼睛,眼前又是鲜血淋漓的秦绍。
他以为他的不安来自秦绍扑朔迷离的爱,原来是来自秦绍这个人——不是秦绍离不开他,而是他程之卓早已离不开秦绍。
所以当初为什么非要介意过去呢?秦绍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在两人对视那一眼就已分明,如果离开秦绍会让程之卓痛苦,如果他已经离不开秦绍,那为什么不尝试着继续在一起?程之卓终于止了抽泣,他不是胆小的人,所以他到底在怕什么?
“秦绍。”
黑暗中,程之卓很轻地叫了一声。
下一刻门赫然再次打开,只见秦绍大步流星进来,从后面抱住程之卓,在他周身掀起一道奇楠香的清风。
剧烈的冲击叫程之卓大脑宕机,久违的体温和香气冲昏了他的神智,好半晌他才转过身望向秦绍,就那么一瞬间,他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想要吻住对方,而秦绍眼中同样情绪汹涌,显然他也瞧明白了,于是俯身与之额头相贴,
“我知道,”秦绍颤抖着吻程之卓,
“我一直在!”
第119章
“之卓,醒醒。”
程之卓眼皮挣动,耳边轰鸣渐响,他睁眼看到机舱顶,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飞机上,借秦绍的力从床上坐起,
“还没到?”他搓着眼睛问。
秦绍摩挲他后心,又在额头亲了下,“快了,还有两个小时,起来洗漱,咱们吃点东西。”
这一趟来L国主要是为拍结婚照,程之卓迷迷糊糊的任秦绍动作,穿上外套又窝回秦绍怀里,飞机上虽然吵,但这一觉他睡得很踏实,大概也是因为前段时间太累了。
闻言秦绍说:“那抱你去洗漱?”
六月下旬去L国的人不多,头等舱更没什么人,秦绍要真抱着程之卓去卫生间,大概率只会碰上空姐,空姐见多识广未必会尴尬,但程之卓抹不开这个面子,他无言笑笑,竖起食指,“就一分钟。”
于是秦绍搓他后心,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下,“乖,吃了东西再眯一会儿不迟。”
程之卓哼哼唧唧,脑袋蹭着秦绍胸口,
“我起!”
洗漱后两人一起吃早餐,秦绍边给他切牛肉,“公司还有事情没忙完?”
为了留出拍照的一周时间,这段时间两人筹措婚礼事宜之外,加班可谓昏天黑地,只是飞机还没起飞,事情就找上门来。昨晚登机前程之卓接到电话就让秦绍先去找座位,他走在前面,隐约听见程之卓说什么假的。
“不是公司的事,是李代钊。”
程之卓把胡萝卜叉给他,秦绍又当着他的面把胡萝卜切碎塞回牛肉里,“他出院了?”
之前程之卓拜托冯院长盯紧一点,但人抢救回来之后,很快被李夫人以医疗条件为由转移别处,他们也是费了番周折,最近才打听到李代钊的状况。
“冯院长的侄子正巧在李代钊所在的私人疗养院,”程之卓看向秦绍,意味深长道:“发现李代钊根本没有受伤。”
这些商人向来养尊处优,不到绝路,他们根本不会有程之卓的胆量真划伤自己,甚至连伤口都是后做的,外科医生一眼就能看出来。
闻言秦绍嗤笑,将牛肉放进程之卓的盘子,“之前给我们写花边新闻的小报社正缺素材,正好给他们送一点。”
“只要透露一点风声,”程之卓垂眸盯着牛肉里露出来的胡萝卜尖,“舆论就会缠得他无法脱身。”
秦绍这才开始吃东西,他嫌刀叉麻烦,直接用勺子大口吃饭,看起来真饿了,“只是还不确定这几个人之间究竟是谁领头,咱们要打压李代钊,却也不能打压得太过,免得他喘不过气,想不起去找洛杜隆。”
他狼吞虎咽,却盯着程之卓那边,只见对方鬼鬼祟祟将胡萝卜挑出来,又在他的注视下无奈塞进嘴里,
“打死他算了。”程之卓说。
秦绍莞尔,俯身亲他一下。
“干嘛?”程之卓嘟囔。
秦绍:“奖励。”
“嘁,”程之卓撇嘴,喝了一口煮苹果水,继续刚才的话,“我们在国内抓他们的尾巴,朱瑞芝也在同时向洛杜隆施压,听说今年的神农医药高端论坛就定在中秋节后的九月底。”
秦绍皱眉,“神农医药?”
“就是神农药业举办的全球论坛,往年都在十月之后,今年提前得不算太多,但也很耐人寻味。”程之卓见秦绍神色奇怪,问:“你不知道这个论坛?”
按秦绍现在的身份,确实还够不上论坛的嘉宾资格,但做观众总是绰绰有余。
秦绍摇头,“我只是奇怪一家外国公司为什么会以我们国家的药王神为名,还招摇过市地举办同名论坛。”
“毕竟是邻国,往前数个几百年,说不定咱们还是他们的祖宗。”程之卓叉子戳穿牛肉,白色瓷盘渗出淡红色的血丝,“他们的长相本就和我们相似,这是要全世界都以为这是他们H国的历史。”
“我们的历史还轮不到别人来篡改,”秦绍垂眸想到什么,“之前看到过一句话:知小礼而无大义,重末节而轻廉耻——即便他们装得再人模狗样,迟早也会因为低劣的品性而露出真面目。”
两小时后,飞机迎着金色的朝阳落地,六月下旬L国清晨的气温还很低,随着人口密度直线下降,就显得更加冷清。当初秦绍提议,结婚照就选在程之卓的母校拍摄,程之卓原本嫌麻烦,但因为秦绍已经决定要考大学,还说他已经去过A大,没见过程之卓读研的学校总是可惜,这才答应下来。今早天气倒是相当不错,摄影师想抓紧多拍几套,只是程之卓总有点紧张,毕竟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学弟学妹,即便L国人对同性恋比对国内更包容,他还是不太习惯接受外人的瞩目。
因此摄影师摁了几下快门就开始挠头,“要不秦先生先拍单人照?”
程之卓如蒙大赦,“你先去,我再缓缓。”
“你导师都已经退休了,”秦绍摸他手心都出了汗,不由笑道:“害怕碰上熟人?”
程之卓:“…你就当我脸皮薄吧。”
秦绍忽然亲他脸颊,像吃了一口刚点的绢豆腐,“是挺薄的。”
工作人员几乎把他们团团围住,见状忽然变得很忙,程之卓立刻瞪他一眼,于是秦绍给他把围巾披上,又捻了下他手心,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镜头前开始拍单身照。
秦绍的身材很好,他完美遗传了秦曼华高挑的个子,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头肩比无敌,不做表情光往那儿一站就是电影海报。程之卓起初还不自在,看到后面自己也看愣了,秦绍叫他都没反应过来。
难怪当初一瞥就移不开眼,程之卓这么一想,忽然觉得老天对自己真的很好,给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和秦绍相识,两人历经风雨,最后携手并进。程之卓摸了摸后脖颈,这个印记或许并不是定时炸弹,而是提醒他该珍惜当下的一切,珍惜重来一次的机会。
“想什么呢?”秦绍向他招手,“过来。”
程之卓忙脱了围巾走过去,距离秦绍几步开外的时候冷不防被小石头崴到,一个跟头栽进秦绍怀里,秦绍稳稳托着他,神色紧张,“有没有扭到脚?”
“好像没有。”程之卓认真活动了下脚踝,确认没问题后抬眸看向秦绍,阳光从秦绍的背后窜出,暖洋洋的,直视也不太刺眼,两人周身泛光,沉默地保持这个动作,忽然相视一笑。
“这个镜头好!”摄影师咔咔连拍好几张,夸赞道:“程先生,就是这种感觉!”
艺术是一种感觉,爱情也是,秦绍揽着程之卓,“那一起拍?”
程之卓笑着点头。
中午秦绍请工作人员去附近餐厅吃饭,店里的招牌是猪蹄还有各种香肠烤肉,程之卓和秦绍点了一份拼盘,还有蔬菜沙拉和果汁。
L国的蔬菜其实称不上华国字典里的蔬菜,叫草或者绿化带更加合适,而且程之卓不喜欢生的东西,包括蔬菜,只是热腾腾的猪蹄看着又太肥腻,学生时期的程之卓代谢能力勉强还算过关,更重要的是那会儿经济不独立,出门在外也不能挑挑拣拣,于是程之卓握着刀叉点兵点将,最后还是选择去翻沙拉,翻着翻着忽然发现底下却是热气腾腾的炒时蔬。
程之卓抬眸,惊喜地看向秦绍,他原以为千里迢迢空运食材太麻烦,没想到秦绍还是依样办来了,好像程之卓走到哪里,小厨房就如影随形跟到哪里。秦绍没吭声,扫过周遭,用眼神示意他别声张,装模做样地问:
“好吃吗?”
程之卓憋着笑摇头,“不好吃。”
秦绍皱眉,只听程之卓话锋一转,“你做的最好吃。”
“越来越会吊人胃口。”秦绍无奈笑道。
饭后中午的太阳有些烈,两人将拍摄挪到下午,趁休息的时间逛校园,从教室逛到图书馆,秦绍有些兴奋,哪里都想看,只是中途还真让程之卓碰到老同学。对方是L国人,两人全程用L国语言交流,秦绍站在边上就显得有点尴尬。他自己没上过大学,很多常识还是在黑森林里学的,后来进庄氏,程之卓手把手又教了一些,但他心里总觉得和上过大学的人有隔阂,所以才很想看看程之卓呆过的象牙塔究竟是个什么样。透过此刻谈笑风生的程之卓,秦绍仿佛看见他学生时代的模样,心里更是生出不少遗憾。
要是他们可以一起长大就好了。
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工作,一起生活。
秦绍自问不是沉湎于幻想的人,但两人聊了多久,他就克制不住胡思乱想了多久,中途那人不时看向秦绍,最后还要请他俩喝咖啡,程之卓拒绝后,回去路上秦绍就问:“不是说L国人都比较内向?”
“他毕业以后改行房产中介了,”秦绍这么一提,程之卓还真觉得嗓子有些干哑,他清了清嗓,“所以格外健谈一点。”
秦绍眼珠一转,“改行了怎么还回这里?”
程之卓:“他老婆在这里做研究员啊。”
秦绍:“他有老婆?”
程之卓觉出些不对劲,主动与秦绍十指交握,“他刚才那么热情,不过是想我买这里的房子,还说这些年来这里买房子的华国人很多,不管是出于投资或者定居,都是不错的选择。”
“真的?”
秦绍忽然有点懊恼自己不会当地语言,所以刚才只能呆在一边,现在就算程之卓糊弄他也无法验证。
“真的呀,”程之卓确认秦绍掉进醋缸,于是脚下一顿,神秘兮兮,“不过我拒绝了。”
秦绍憋着劲问:“为什么?”
“因为我说,”“到底说了什么?”
程之卓就踮脚亲秦绍,
“我说我连人带钱都在我爱人那里呀。”
第120章
“程先生,等下您就站在门口,门一开音乐响起,您——”工作人员说到一半停下来,轻轻喊了声,“程先生?”
程之卓才反应过来似的,“啊?”
九月末尾,中秋佳节,婚礼当天下午,准确来说婚礼已经开始,宾客满堂,现在正轮到证婚人许应荣致辞。程之卓和秦绍都是父母双亡,程之卓从小把许应荣当大哥,长兄如父,那么他也算秦绍的长辈。
很快就到程之卓入场了。
工作人员笑说:“程先生您放轻松,咱们最后再排练一下。”
于是程之卓好像第一次登台表演的小朋友,对方说抬脚,他就同手同脚,对方说走直线,他就打弯儿,排练到一半程之卓实在受不了,“我去上个厕所!”
“程先生您快点儿,这马上就要入场了呀!”工作人员话音刚落,外面果真就来人催程之卓过去,急得工作人员什么也顾不上,直接堵在厕所敲门。
“程先生,咱们真的该过去了!”
“来了来了!”
“下面有请我们的另一位新人入场!”
宴会厅里司仪话音刚落,音乐响起,聚光灯一路从铺着银白地毯的T台绵延向尽头,来到宴会厅的金色大门,所有宾客都注视着大门缓缓打开,
门开到底,却没看到人。
“欸,新人呢?”
宾客们窃窃私语,有几个孩子站起来想看热闹,场面忽然尴尬起来,台上许应荣更是急出了汗,“这人哪儿去了!?”
秦绍皱眉,下意识想跑下去找人,又见门口的工作人员手指门边,他这才眉头舒展,大步流星向门口走去。
许应荣一伸手没拉住,只来得及喊:“哎呀你干什么去!?”
只是此刻秦绍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直勾勾盯着大门口,越走越快,头顶筒灯直射,照得他整张脸都有些泛白。他其实也相当紧张,尤其一时三刻见不到程之卓,灯光照不到的手心全是汗,直到看见躲在门边的程之卓,这颗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今天程之卓一身白色礼服,在稍显昏暗的走廊里是那样惊为天人,即便试穿礼服时秦绍已经看过无数遍,梦里轮回无数遍,还是让秦绍一时呆愣。此刻程之卓脸颊粉扑扑的,紧张又不大好意思地看着秦绍,好像在等他带自己回家。
秦绍的心就立时化成一滩水。
“别怕,”秦绍从聚光灯下走出去,倾身握住程之卓,“我牵着你的手,咱们一起走。”
昏暗中程之卓望着秦绍,十指紧紧回握,郑重点头。
很快两人重新出现在聚光灯下,宾客雷鸣般的掌声随音乐响起,台上许应荣把刚掏出来的速效救心丸放回兜里,跟着鼓起掌来,插曲之后,是更令人激动的高/潮。
走过来的一路,程之卓一眼先看到杨素薇,她怀里的小女孩明年都要上小学了,此刻正冲他腼腆地笑,六年前结的善因,让程之卓和秦绍于危难中相遇,也让程之卓找回秦曼华真正的孩子。他抬脚慢慢继续往前走,接着看到挨着坐的何明珊和萧仲梅。当初他给自己找了何氏这条退路,又借其安顿尤敬尧一家,此刻娇娇正扒在T台边冲他挥手,他紧张的心情稍有缓解,笑着回应。不知不觉走到舞台附近,主桌坐的是沈祚君他们,距离舞台最近的位子空着,朱瑞芝刚才还在,中间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碗里剩着半口凉菜,没赶上他们的仪式。
短短的一段路,几乎走尽了程之卓的一生,然后他收回视线,走到许应荣跟前,转身与秦绍正对。
台下一片寂静,大部分宾客都放下筷子,有几个高高举起手机相机准备录像,大家都在等着这一幕足以登上明天头版头条的神圣时刻。
音乐暂停,许应荣清了清嗓道:“秦绍,你是否愿意与程之卓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者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对他永远忠贞不渝,直到生命的尽头?”
程之卓屏息看着面前的秦绍,对方也正凝望着自己,并且没有任何犹豫,
“我愿意。”
许应荣却移开话筒,追问道:“真的?”
“大哥。”
程之卓一愣,赶紧拦着许应荣,奈何白菜已经被猪给拱了,许应荣只好再次清嗓,转头要问程之卓,谁料秦绍这时又开口:“我愿意。”
秦绍言辞恳切,像是给刚才的许诺加上了一道无法泯灭的钢印。许应荣这才勉强相信,把刚才的话重复又问程之卓,“小卓,你愿意吗?”
程之卓擦了擦眼角泪花,笑着点头:
“我愿意。”
“好,”礼既已成,许应荣说:“下面有请两位新人交换戒指!”
有工作人员端着托盘上来,正中的戒指盒还是原来的墨绿色,里面的戒指在聚光灯下流光溢彩,似乎也没有变,或者说兜兜转转变得更好,也更加契合彼此了。
交换对戒之后他们就是一对真正的伴侣了,这个仪式对他们这对经历风雨的爱人而言实在来之不易,注定会在彼此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程之卓深吸一口气,拿出戒指套进秦绍的无名指根,重新盖住戒圈留下的痕迹。
这枚戒指当初是程之卓亲自挑选,秦绍偷偷给自己戴过,凭借这一点执念撑到与之重逢。今天终于轮到程之卓亲自为他戴上,程之卓的手有些颤抖,那一瞬间忍不住又落泪,秦绍则更是紧张,捏着戒指肉眼可见地在打晃,以往他们还笑别人在婚礼上洋相百出,原来到了自己头上也是如出一辙,程之卓笑着伸出手,在戒圈将要套住他的前一刻——
“等等!”
戒指险些掉落,两人回头,所有人循声而去,只见来人是巾帼基金的经理曹舜英。
许应荣已经伸手进兜里去掏速效救心丸,这一晚上大起大落堪比三台大手术,他真有些受不了,“这人谁啊?”
“曹舜英是代表小朱会长来参加婚礼的吗?”秦绍面上镇定,抬手指向主桌,“那请主桌就坐吧。”
“不是,”曹舜英似乎很着急,显然有话要说,但当着所有人的面又不好直说,“程总,刚才我打您电话没接,所以。”
程之卓一掏手机,果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其中第一通来自朱瑞芝,还有一条未读短信,他心里一沉,只问:“小朱会长?”
曹舜英重重点头。
朱瑞芝出事了!
程之卓下意识往前一步,紧接着又转身看向站在原地的秦绍。
许应荣也看了眼秦绍,又对上程之卓,“什么事儿能比结婚还重要?”
秦绍却打断许应荣,“有事就去忙,我来善后。”
他总是这样,无条件无底线地支持程之卓,默默站在程之卓身后,尤其在这种关头,程之卓心中更加有愧,“我。”
戒指就在秦绍手里,只要戴上戒指,哪怕戴上戒指,可程之卓刚要伸手,身后曹舜英又催促道:“程总,来不及了!”
秦绍也想走完仪式,不过即便走完,今晚这场婚礼也注定要留下残缺,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程之卓往外推,“我让张霆跟着你,有事他也可以帮忙。”
两人目光交缠,程之卓来不及说什么谢谢对不起,只留下一句:
“等我!”
聚光灯下,媒体面前,程之卓就这么当着众目睽睽离开宴会厅,宾客霎时喧闹起来,秦绍深吸一口气,接过话筒笑对众人,“实在抱歉,婚礼中止,筵席照常,给各位带来不便,还请谅解。”
“婚都不结了,那这喜酒也不叫喜酒了,我们倒也不至于贪图这一口饭菜,还是先走一步了。”
在场的宾客,有不少是看在程之卓和朱氏财团的面子上才到场,此刻见风使舵地立刻就要走,其他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左右为难地也跟着走,甚至还不少人说得相当难听,说什么秦绍倒贴人家程之卓都不要,还在这里强撑什么。
许应荣额头青筋暴起,想上前又被秦绍拦住,“没事大哥,让他们说去。”
秦绍并不是那么在意面子的人,他也没有伤怀的时间,还得赶紧先收拾烂摊子,再过去瞧瞧朱瑞芝到底出了什么事。许应荣他们帮着送客,偌大的宴会厅很快人走茶凉,席面上摆盘精致的菜品剩了一多半,酒店经理替后厨来问最后几道菜还要不要上,秦绍摇头,又说钱照算,让后厨把没上的菜全部配饭打包,送给环卫工人等基层服务人员。
所有人都在给自己找事情做,他们想帮秦绍的忙,又不敢走到他身边去,他就独自坐在T台中段,眼睁睁看着精心布置的宴会厅被工人一点点拆除。这些都是秦绍花了不知道多少通宵才最终敲定的方案,舞美灯光道具,秦绍不厌其烦地到场监工,更换许多材质品类,一点一点反复确认,眼看这里从无到有,变成今晚璀璨的样子。
他以为这就是和程之卓的新婚之夜了,所以即便他自己不拘小节,在这件事上也力求处处做到最好,他不想留下哪怕一点遗憾。
报应啊。
秦绍不禁想,谁叫他当初乱说话,为哄程之卓答应,不惜说这可以是一场假婚礼,又保证无论程之卓何时何地反悔都可以,果真今晚一语成谶。他总以为自己能平静地接受程之卓的退婚,甚至程之卓并没有不愿意,只差一步,秦绍就可以套住程之卓了,可惜这场满心期待的婚礼终究还是落得个缺憾的结局,程之卓也在最后关头离他而去。
要说秦绍不伤心,这怎么可能呢?
最后还是许应荣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小卓应该是真有急事,你,”他想让秦绍多体谅体谅程之卓,话在嘴边又说不出口,于是改口道:
“你受委屈了。”
“没事,”秦绍攥紧了手又松开,抬眸笑道:“辛苦大哥帮忙张罗,明天大家都还要上班,你和舒主任先回去吧,让明珊她们也别忙活了。”
“你忘了明天是周六?”许应荣说。
秦绍倒是真忘了,他只记得明天谈完续约合同,就和程之卓去度蜜月,现在看来,蜜月恐怕也是泡汤了。
许应荣哪能撇下他,挨着秦绍坐在T台上,“这个小朱会长也真是的,什么要紧事不能等仪式结束再说,非要让人当时就把小卓叫走?”
“既然一时三刻也不能等,”破坏别人的姻缘是缺大德的事,可朱瑞芝绝不是这样的人,所以秦绍心知肚明,“想必是真的事出紧急。”
“哎呦,对不起秦先生!”
两人沉默地坐着,服务员经过T台被绊了下,险些摔到秦绍身上,秦绍扶起服务员,目光顺着那人去向主桌,心不在焉地看对方收拾餐具。可转而秦绍脑中闪过刚才的画面,忽然想到什么,起身大喝,
“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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