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段克渊一回头,惊讶道:“尤敬尧?你怎么来了?”


    工作人员和后排乘客纷纷催促,尤敬尧直接将人拉出来问:“这是要去哪儿?”


    “去宁城,”段克渊端的坦荡,说话间打量着对方,“怎么了?”


    尤敬尧紧接着问:“为什么突然要去宁城?”


    段克渊便扭过头,“就是想去呗。”


    “为什么突然想去?”


    尤敬尧刨根问底,段克渊感受到周围异样的目光,当即就烦了,甩开他的手,“要你多管闲事!”


    “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去宁城?”尤敬尧眼看登机的人都快走完了,警告道:“否则你别想登机!”


    虽然曾绍发现了针孔摄像头,但为防万一,程之卓特地让尤敬尧出面,就看段克渊会如何狡辩。段克渊显然也察觉到这股子审问的意味,冷哼一声:


    “程总派你来抓我的?”段克渊松开行李箱,两手交叉斜眼瞧他,“怎么,他攀上顾胜朝,要拿我做他的投名状?”


    尤敬尧打量着他的神情,收购案事发突然,此刻段克渊先发制人,正好拿这个当借口,他没套出话,只能顺着解释,“程总有事出门,是我看到你的假条,去你家找你又不在,听邻居说你提个大箱子要去机场,我这才追过来。”


    “可华城有三个机场,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个机场?”段克渊瞬间换了攻势,厉声问道。


    尤敬尧面色不改,“早上顾胜朝刚派人来收购,下午你就请假,当初程总又是在宁城遇到的你,猜出你上哪个机场很难吗?除非你还有别的秘密没告诉我们。”


    段克渊这才瘪了瘪嘴,“知道你还问。”


    乘客陆续走完,工作人员看段克渊一时没有登机的意思,上前提醒道:“这位乘客,检票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麻烦您抓紧——”


    “哎呀我不登机了!”


    这副撂挑子的模样,似乎去宁城只是段克渊的一时任性,而非落荒而逃。尤敬尧便向工作人员道歉,帮他拖着行李箱,边往回走边问:“就因为他们派人来收购,你就要跑路?”


    “不然呢,”段克渊始终叉着手,看起来很烦躁,“等着他抓我回去祭天?”


    尤敬尧:“可你不是已经决定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难道决定的事就不能更改?要是他比小时候更想弄死我,到时候是你救我还是程总救我?”段克渊崩溃似的,“根本没人能救我!”


    坊间传闻这个顾大少表面君子,实则性情乖戾,甚至说他曾弄残过几个嫩模,简直视人命如草芥。段克渊听得越多,心生恐惧也是自然。不过顾大少上头还有个老爷子,老爷子多年吊着一口气,就为再见小儿子一面,只要段克渊赶在老爷子咽气之前认祖归宗,局面未必没有转机。


    “那你当初何必告诉程总,你就是顾家二少?”尤敬尧眼珠一转,“决定的事自然能改,但谁也没逼着你向顾氏报仇。”


    正如当初放火的事,还是程之卓挡在前面帮段克渊擦屁股,段克渊一噎,破罐子破摔,“…对,是我自己反复横跳,我就是个小人怎么着。”


    尤敬尧还要说什么,手机忽然来电,他听到一半就猛然站住脚,


    “什么!?”


    段克渊忙问:“怎么了?”


    “快跟我回去,”尤敬尧脸色铁青,“公司出大事了!”


    程之卓和尤敬尧前脚刚出的大厦,后脚公司就翻了天,警察以涉嫌内幕交易为由突然带走何戴怡,闹得上下人心惶惶,一周后,审计局紧跟着派人来彻查公司财务状况,不仅公司乱得团团转,就连何明珊工作的协安医院也成了一锅糊粥。


    黄昏时分,程之卓处理完公司的事就赶到医院,见着许应荣就问:“伯母怎么样?”


    “还没脱离危险期,还好明珊聪明,以医闹为由及时让警察把人抓走,否则何氏又要多一桩丑闻,”许应荣险些气出个好歹,“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兔崽子,伯父不在他们就要翻天,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么!”


    何戴怡人还蹲在警察局,三个混吃等死的少爷已经迫不及待动起了歪脑筋,找人来医院闹事,想恐吓何明珊交出股份不说,还冲撞了正巧来看闺女的萧仲梅,吴伯园为了保护她们母女俩也受了伤,眼看原本就病痛缠身的母亲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男友脑袋封了十几针,何明珊抄起手术刀,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那你有点儿难为他们了,”程之卓站在门口看了眼,没有进去,“看来何氏也不能真交到他们手上。”


    “刚才明珊也说了,即便公司整个儿打包送你,也好过便宜那帮二世祖——何氏没你那就是半死不活,忍到今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说着许应荣看程之卓脸色苍白,转而把他往外推,“你还没吃饭吧,这儿我守着——”


    推搡间程之卓手机响,他一看是曾绍,接通了问:“什么事?”


    “没事,”曾绍说:“到点提醒你吃饭。”


    “我现在哪儿有——”程之卓对上许应荣嫌弃的神色,怕他会送饭上门,又改口道:“知道了,一会儿就吃。”


    可曾绍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不用一会儿,我让厨师做了点,马上送到医院,也有舒主任许主任和萧伯母一份。”


    程之卓皱眉,“还有明珊呢?”


    于是电话那头,曾绍笑笑,“我的疏忽,你该不会要把自己那份给她吧?”


    程之卓就明白了,“摆平他们,想和我共进晚餐?”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曾绍说。


    听到一半,许应荣终于无法忍受地走开,程之卓又看了眼病房,“可我真的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应付你。”


    “我自忧你所忧,所以别担心,”曾绍神神秘秘,让程之卓无法拒绝,“我有办法。”


    盛夏六点多的医院,只有急诊特别忙碌,曾绍特地开了辆房车来,就停在蝉鸣蛙叫的花园一角,黄色灯光漫出车窗,是万家灯火中专为程之卓而点的一盏。上车后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只见桌上满满当当都是吃的,程之卓不由一愣,然后才坐下。


    曾绍一身夹克干净利落,此刻右耳戴耳机,好像还没结束会议。程之卓坐下的时候扫过曾绍头顶冒出的白发,随灯光一闪而过,分不清是否错觉。他想起刚才自己推说太忙,可对比曾绍,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但明明大家都没有时间,曾绍也要硬挤出时间来见程之卓。


    程之卓顿时觉得心里那股烦躁的劲儿都消失不见,他默默坐在一边,听曾绍时不时说几句话,然后借着四处打量的间隙偷偷看对方。


    这副硬朗的五官明明更像庄建淮,程之卓却在这张脸上看到了秦曼华的影子,他看得出神,忍不住伸手,曾绍就关了会议麦克风,接住他的手问:“要什么?”


    “你不吃饭吗?”程之卓收回手,神情不大自然。


    曾绍面前没碗没筷,想是来的路上已经吃过了,但他只说:“你吃。”


    “那三个败家子儿的弱点不难找,只是明珊和我的股份加在一起还不够50%,我们正在想办法联络其他股东,”程之卓捏着筷子,接着电话里的未尽之言问:“你刚才说有什么办法?”


    曾绍点了点菜,只说:“先吃饭。”


    “越来越会吊我的胃口了,”程之卓筷子一顿,“那你应该知道我肠胃不好吧。”


    曾绍笑说:“那更要好好吃饭,而且吃饭也不耽误听我说话。”


    程之卓无奈,然后又问:“那你吃了么?”


    他忽然想起在梵悦的两餐,回回曾绍都说不饿,只忙着给自己夹菜,等他吃完去漱口,又隐约听见曾绍自己在那儿对付两口剩饭。刚才曾绍模棱两可,想来又要出这种昏招。程之卓心里莫名酸涩,可他又不忍心说出口,让曾绍停止这些没有意义的行为。


    只见曾绍又对会议那边交代几句,然后小心翼翼道:“我,没吃。”


    程之卓一哂,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两人仿佛回到从前在办公室里你侬我侬的光景。


    “今天的饭好香。”曾绍说。


    程之卓似笑非笑,“这种话可不下饭。”


    两人低头扒拉两口,曾绍就撸起袖子给他剥虾,问:“你们预备联络谁?”


    “萧伯母的旧部宋总,”程之卓是真有些饿了,嘴里难得塞了很多东西,说不清话,“这样胜算大些。”


    曾绍忽然问:“萧伯母伤得怎样?”


    “挺严重的,”程之卓话音未落,几滴汁水忽然喷洒到他右手,他一愣,抬眸就对上脸色很难看的曾绍。


    可怜的白虾在曾绍手里成了一摊烂泥,曾绍转而扔进垃圾桶,给他一点点把手擦干净,


    “抱歉。”


    “…毕竟伯母年纪也大了,而且是为了护着明珊才,”程之卓想解释,却越抹越黑,最后干脆道:“我没事儿。”


    曾绍没说话,也不想继续这种话题,他重新剥了只虾放进程之卓的骨碟里,然后又挑起帝王蟹腿,打岔道:“听起来事情并不棘手。”


    程之卓这才反应过来,“你故意骗我出来吃饭?”


    毕竟约程之卓吃一顿饭可不容易,没有正经事,曾绍怕是连他的面也见不上。


    “那作为补偿,我帮你去说服那位旧部,”曾绍眉眼一弯,也不解释,只说:“吃了饭就回去休息,这儿少你一个不少,我保证明天上班前,至少公司内部可以稳定下来。”


    程之卓一哂,“说得轻巧。”


    “能动嘴就省得动手,还有,”曾绍抬眸看见程之卓嘴角的汁水,下意识要伸手去揩,转瞬又想起这里不是曼庄,于是抽了张纸巾给程之卓,“既然那三个败家子儿自己送上门来,不杀一杀他们的威风,以后难免还会更加猖狂。”


    既然今天能找人闹到医院,那么来日公司大楼也未必安全,毕竟自家公司关起门来,洪水猛兽都能放。一想到程之卓几乎天天在公司,曾绍就坐立难安,变态的控制欲更是死灰复燃。


    “小心袖子。”


    说着曾绍伸手挡在程之卓手腕下,觉得不够,又给程之卓卷起衬衫袖子才罢休。


    “不用赶尽杀绝,只要明珊和我的股份加起来能超过他们父子,”程之卓看在眼里却没挣扎,此刻他吃得舒服,手掌一摊,像猫伸展,“五个点。”


    曾绍会心一笑,“遵命。”


    言听计从如曾绍,程之卓心有犹豫,但下一刻还是开了口:“不过还有一个人需要小心。”


    曾绍:“谁?”


    “段克渊,”程之卓眉眼一挑,“既然确定他就是顾胜卿,他又监视我那么久,就怕不只是监视而已。”——


    作者有话说:段落截得不太好,索性今天更一章了,比心


    第72章


    吃完饭,程之卓趁曾绍收拾的功夫闷了药,然后起身道:“我还是回去瞧一眼。”


    曾绍刚洗了手,见状道:“回家么,我送你。”


    程之卓摇头,“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我只知道你要回家。”曾绍说。


    “那上楼拿东西总行吧,等我回来。”程之卓无奈,说着就要下车,抬脚刚触及台阶,忽然一阵晕眩来袭,他来不及吭声,直接摔出房车,倒在花坛边。


    “阿文!”


    曾绍晚了一步,等抱起程之卓,就见他额头已经出血,单薄的胸膛却剧烈起伏,像喘不过气,曾绍脑中莫名闪过游乐园那天,上了发条似的全身僵直,抱着人直接就冲上门诊大楼。


    九层,许应荣正从萧仲梅病房里出来,看见程之卓满头是血地窝在曾绍怀里,人事不省,惊怒道:“你又怎么着他了!”


    “先救人!”


    曾绍两鬓都是冷汗,上气不接下气,但只有一小部分是跑出来的,剩下一半,则是难以言喻的恐惧。听罢许应荣立刻做了简单检查,就跟助手说:“叫呼吸科神经科过来会诊,快!”


    人躺上转运床的功夫,程之卓冷汗湿透,已经接近休克,曾绍一路跟着,明明自己也要喘不过气,却报菜名儿似的说全了程之卓刚才吃的食物,然后他想到什么,紧接着道:“饭后他好像还吃了药,会不会是药的副作用?”


    其实曾绍也没瞧清楚,也知道程之卓大概并不愿意自己瞧见,闻言许应荣从他内袋掏出个透明空药盒,曾绍一窒,没想到还真是挺大个药盒,应该能装不少药。


    程之卓要吃的药也确实不少,一天三顿照饭吃,只有和曾绍的几顿偶尔漏掉一两次。因为药量大,也为携带方便,一般程之卓只配当天的量随身携带,今晚这顿刚好吃完。


    “他的药都是精准搭配,照理不会。”说着许应荣闻了闻,保险起见又让手术室多准备一副洗胃的工具。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曾绍将刚才的会议彻底抛之脑后,张霆本来在公司主持会议,开到后面发现曾绍忽然断联,回拨电话又怎么都不接,于是匆匆结束会议赶来医院。


    “怎么了这是?”


    张霆一来,只见曾绍正站在垃圾桶边,扶着墙顺气,好一会儿才沉吟,“药有问题。”


    “什么问题?谁的药?”张霆问。


    然后曾绍转身面墙,边擦脸上的汗,打了通电话给尤敬尧,可接通后听对面好像也是兵荒马乱,尤敬尧三两句推脱家里有事,很快挂了电话。


    “一个刚进抢救室,一个碰巧家里就有事儿?”说着张霆扫过空荡的走廊,“怎么不见段秘书?”


    那天顾氏一搅局,何戴怡紧接着被抓,正好给了段克渊喘息的机会,这两天他照常上班。程之卓没戳破,是想等稳定公司的局面之后再处理,没想到意外接踵而来,先给他当头一棒。


    曾绍眼神冷下来:“姓段的还有后招。”


    又过大概一个多小时,抢救室门开,曾绍堵住许应荣的路,举止儒雅,但却是一副程之卓有事就要他陪葬的气势。


    “药的问题,今晚得留院观察,万幸没有大碍。”许应荣也是心有余悸,“还好人就在医院,要是去远一点的餐厅吃饭,这一来一回还真悬了。”


    听见一句没有大碍,曾绍绷紧的神经一松懈,刚才那股反胃的感觉似又要卷土重来,他强压着问:“他每天都吃这么多药?”


    “你不是还有台手术?”后面出来的舒方鹤忽然打岔,“这儿有我,你赶紧去,别耽误时间。”说着他推着许应荣,做贼心虚地要把人带离是非之地。


    “之前不让我看他的病历是因为庄建淮,那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大,”曾绍转身盯着许应荣的背影,咽下大哥二字,几近哀求,“许主任,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舒方鹤还要再打岔,许应荣却先开口,“这就得问曾总了,你是他的谁?”


    “老情人关心一句也不行?”张霆绕着许应荣走到与之正对,“程总既然请曾总帮忙,许主任再不愿意也该明白程总的态度。”


    “他的态度就是应荣的态度,”舒方鹤反驳道:“程总好歹叫应荣一声大哥,可没把曾总当情人。”


    “当不当情人你说了不算,程总还指着我们曾总帮忙呢,你们就是这样用不用人统统朝后的?”


    张霆气势张狂,他和曾绍一身纯黑,前后夹击纯绿手术服的一对医生,两个阵营的边界再清晰不过。


    “有人把他的美托洛尔换成了普萘洛尔。”


    许应荣最后还是透露了一句,然后抬脚就走,张霆被撞开肩膀,却挠了挠,摸不着头脑,“什么脱?”


    曾绍心下一沉,想起那天喂程之卓吃的药,恐惧一如冰窟霜寒将他团团围住,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流凝固成利刃,蚂蚁般密密麻麻刺破每一个毛孔,


    “和那天办公室的又不一样。”


    一个人究竟能吃多少药,又能承受多少病痛?


    “…公司还有一座山等着你处理,”张霆听明白了,伸手想拍曾绍的肩膀,犹豫之后还是没有冒犯,“何氏到底不是咱们的子公司,咱们也没有控股,恐怕帮不上太多。”


    曾绍猛地抬眸,泛着血丝的眼睛冷静得可怕,“可他人躺在医院,尤敬尧又被家事绊住脚,段克渊一定是急着要办什么事。”


    否则等程之卓醒过来,但凡能下地,段克渊就得被五马分尸。


    张霆心说你以为每家公司都是庄字招牌的血汗工厂,然后反问道:“可这都大半夜了,难不成还能开大会批/斗?”


    开大会,曾绍骤然茅塞顿开,“谁说不行?”


    正如张霆所说,此刻距离协安医院二十公里外的何氏大楼顶层大会议室,纯白灯光照亮窗外一段夜空,何三少就坐在董事长位,由段克渊主持股东大会。股东们窃窃私语,没一会儿,门被大力推开,掀起一阵不合时宜的风,然后就见尤敬尧和气喘吁吁的宋总闯进来,段克渊抬眸刹那细眉皱起,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讶。


    “现在在开股东大会,闲杂人等赶快出去!”


    “三少说的是,可我是代表程总来的,不算闲杂人等。”说着尤敬尧看了眼段克渊,“按照法律规定和公司规章,即便是临时股东大会,至少也要提前十五天通知到每一位股东,怎么这回通知邮件发到程总邮箱就变成了垃圾邮件?”


    要不是曾绍来电提醒,谁也顾不上翻出那封压在垃圾桶底的通知邮件,尤敬尧也根本赶不及到会。


    底下依旧有股东在耳语,但没有一个附和质疑,见状段克渊嗤笑道:“这就怪了,怎么在座人人都及时收到了邮件,偏偏程总没有?”


    他口中在座的股东纷纷偏开视线,然后何三少撤了二郎腿,手肘搁在桌面,目光微斜,“尤敬尧是吧,你空口白牙说替程之卓来开会,本少爷姑且相信,但要么闭嘴坐下,要么麻溜儿滚出去,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是啊,”这时倒有股东应和,“既然有疑问,怎么程总他自己不来?”


    尤敬尧冷眼扫过坐着的股东们,犀利的目光再次对上段克渊,“这就要问段秘书了,程总今天的药是你准备的吗?”


    “他的药当然是主治开的,”段克渊话锋一转,“不过这里是股东大会,不是尤总你的审讯室,还是你想说程总区区一个外人,却比何氏集团的前程还要重要?”


    何三少听得不耐烦,戴着金表的大手一挥,“别废话了,赶快开始!”


    “今晚股东大会的主要内容,是要通过一项特别决议——”段克渊便收回目光,盯着会议桌上的股东们,“关于副总裁程之卓的股份回收。”


    “你说什么?”尤敬尧震惊道。


    来的路上曾绍就提醒过尤敬尧,对面既然下了血本,那一定是要吃到肥肉才肯罢休,但尤敬尧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大胆。


    他措手不及,随即大喝一声反驳道:“不对!我来之前这里的与会人员比例根本不到50%,就算通知时间符合规定,这个比例也不符合!”


    但立即有股东道:“咱们何董早就把代理权给了三少,股份转移的事也已经在走流程,即便程总不来也超过了你说的数。”


    “这里是程之卓泄露公司机密的证据,”段克渊高声盖过股东,然后让记录员将资料分发下去,一字一顿:“三位少总一致认为这些行径已经严重违反了竞业禁止义务,按照公司规定,收回股东股份需要半数以上股东通过,各位股东看过,如果表示同意,就请举个手。”


    资料传到尤敬尧手里,他看都没看,直接摔在长桌中央,“这简直是莫须有的罪名!”


    “程总的身份原本就已经给何氏带来巨大的困扰,加上这些证据哦对了,忘了咱们尤总也是庄氏出身,都是一丘之貉!”说着段克渊看向股东们,“各位考虑得如何?早点投完票,就可以早点回家陪老婆孩子了。”


    尤敬尧一听到孩子,指向段克渊的手都在颤抖,“你把我女儿藏到哪里去了!?”


    暗中调包程之卓的药,紧接着又抓了尤敬尧的女儿,要是曾绍再现身来解围,不就正好坐实了程之卓泄露公司机密的罪名?


    何三少顿时拍案而起,“我看你根本不是来参会的,就是来搅局的,来人把他给我拉出去!”


    “等等!”尤敬尧被保安一左一右架住,死死把着会议室大门,“宋总,程总多年鞠躬尽瘁你都看在眼里,难道你也觉得程总是这样见风使舵的人吗!?”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尤敬尧口中的宋总,他和尤敬尧一同到会,就是曾绍还没来得及收买的,萧仲梅的旧部,尤敬尧看清了今晚的股东大会,实则是声讨程之卓的站队大会,想必在座的股东已悉数被他们收买,他根本抓不到别的救命稻草,只能将赌注都压在这个表情凝重的地中海老头身上。


    闻言段克渊意味深长地对上宋总,目光顺势瞥向身边的何三少,“宋总,就差你了。”


    一边是萧仲梅的恩情,一边是何戴怡属意传位的亲儿子,宋总进退两难,低下头脑中天人交战,随着目光的聚焦,发光的天灵盖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最后在何三少越来越密集的催促下,他终于抬起头正色道:


    “我赞成,收回程之卓的股份!”


    第73章


    “程总对不住,我没能拦住他们。”


    尤敬尧望着头顶高楼,顶层最后一盏灯也已熄灭,他被口头通知原地解雇,工位电脑、相关资料更是提前被没收,别说阻拦,他连调取证据的时间都没有。


    电话那头,程之卓正坐在车后排,他额头一块白色纱布瞩目,靠着曾绍,声音虚弱,“没事,娇娇就在车上,让她给你报个平安。”


    程之卓其实还不怎么清醒,但知道情况后,说什么也要去接尤敬尧的女儿回来,尤敬尧确认娇娇的安全,心中大石总算落下,然后又问:“程总,接下来怎么办?”


    三兄弟已经将他们俩扫地出门,萧仲梅还在昏迷,接下来就是何明珊,夜还长,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可程之卓似乎并不着急,闻言笑道:


    “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大学辅修的信息技术。”


    尤敬尧皱眉,“可直接窃取信息也是违法的啊。”


    曾绍全程黑着张脸,听尤敬尧没完没了的架势,直接拿过手机,“审计局也不是吃白饭的,他们急着要撵你们出局,所以宁愿顶风作案也要冒险一试,今晚他们胜了又如何?何戴怡管不了的事就让外人来管,一旦有司介入查出蛛丝马迹,明天他们就会万劫不复!”


    说完他直接挂断,一旁娇娇歪着脑袋瞧了瞧,关心道:“程叔叔,你有好点吗?”


    “别碰他。”


    曾绍声音不重,但足够吓唬一个六年级的小孩子,程之卓轻轻打了他一下,“你跟孩子较什么劲?”然后稍微坐直了些道:“娇娇别担心,我好多了,等下你就能见到爸爸啦…”


    “躺好,”没说两句,曾绍又把人捞回来,牢牢嵌在自己怀里,“我说了我会亲自把她交到尤敬尧手上,你非要来。”


    段克渊的目的既然只是让尤敬尧无法到会,娇娇就不会太难找。找人又是张霆的专长,没过多久他就查到了踪迹,可刚才曾绍人都已经坐上车,硬是被程之卓拦下来一道走。


    “我怎么能不来?”程之卓说。


    作为他的下属,说白了不过工作关系而已,尤敬尧和何明珊一样牵挂至亲,却肯为程之卓暂时将宝贝女儿放在一边,如果这种时候他还选择隔岸观火,连他自己都替尤敬尧不值。


    曾绍瘪了瘪嘴,“接下来直到出院,你哪儿都别想去。”


    闻言程之卓张了张嘴,曾绍直接盖过道:“既然你怀疑那封邮件是伪造,后台时间戳肯定有问题,随便找个码农来都能查,我说了少你一个不少,别想再动歪脑筋。”


    娇娇顿时打了个寒颤,扭回去乖乖坐好,程之卓抬头看向曾绍,这回他大概也是真着急,盯着自己一副铁面无私,


    “要是你再乱跑,”


    “你会怎样?”咫尺之间,程之卓眨着眼睛问。


    清浅的呼吸打在曾绍嘴间,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也顾不上现在和程之卓到底是什么关系,张口就是混账话,“带回曼庄锁起来,我说到做到。”


    “程叔叔都生病了,你怎么不哄他,反而凶他呢?”娇娇听不下去,半张娃娃脸躲在车座后,“娇娇生病的时候,爸爸妈妈都轮流抱着哄娇娇呢。”


    “你——我哪敢凶他?”


    曾绍下意识将人抱得更紧,重逢之后,也只有此刻程之卓会安安静静让他这么抱着,他何尝不餮足,但又多么希望不是在这种艰涩的情况下。


    “你这个人呐。”程之卓叹道。


    倘若没有这一切,倘若他们都只是普通人,谈一场普通的恋爱,这倒不失为一种情趣,想到这里程之卓忽然笑出声,曾绍的脸就更臭了,


    “很好笑?”


    程之卓就将这些埋进心底,闭上眼道:“睡会儿,别叫我。”


    堂堂曾总屈尊给人当暖宝宝,此刻气生得憋屈,火发得更憋屈,曾绍无可奈何,最后也只是极轻地嗯了声。


    回去之后,曾绍说到做到,强行将程之卓扣在医院休养,不让见任何人,许应荣下了手术得知情况,也难得帮曾绍说话。


    第二天清早曾绍就跟审计局打了招呼,何三少遮遮掩掩,甚至想用贿赂平息,幸亏曾绍提前打了预防针,果真顺藤摸瓜查出他们伪造邮件,甚至连何戴怡的股份转移书也有猫腻。


    真是铤而走险。


    桩桩件件,何三少是主谋,三兄弟却都被逮捕,就伪造文书连同医院行凶案一起审讯,三人供出段克渊的第二天一早警察就上医院,因为段克渊声称是受程之卓指使,所以程之卓需要配合做笔录。


    原本程之卓只想确保他们没有再犯的可能就点到为止,直到见到警察那一刻他才反应过来,曾绍其实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们任何一个。


    曾绍一直守在程之卓身边,见警察来了没说什么,默默出去处理公务,午饭到点笔录结束,他端着餐食进来,也不问内容,只说:“吃完饭我得回公司一趟。”


    “是回公司,”程之卓看着他盛汤的动作,忽然问:“还是去别的地方?”


    曾绍手一顿,又接着盛,陶瓷碗表面一层清亮的浮油,他舀了一勺吹温,递过去问:


    “想说什么?”


    “我不要何戴怡的股份。”说完程之卓交易似的,顺从地咽下一口老鸭汤。


    事实上何家三兄弟判刑是板上钉钉,鉴于情节严重,之后他们的股份会进行重新处置,何氏至此已落入程之卓之手,这就可以了。


    可曾绍却觉得远远不够,两人对视如对峙,程之卓后槽牙动,片刻又反问道:“难道你要何戴怡交出全部股份,还要让段克渊坐牢不成?”


    “为什么不可以?”曾绍答得坦荡,这是法律的底线,却不是曾绍的。


    程之卓不由有些吃惊,但随即他就明白曾绍的疯狂其实是来源于他自己,是基于一次次无能为力之后的愧疚,在得知萧仲梅重伤后越来越难以压制的保护欲——这一切归根究底,都因为他自己的贪念,程之卓想:他真的不该再利用曾绍。


    “段克渊不能坐牢,”程之卓说:“绝对不能。”


    否则日后段克渊认祖归宗,曾绍会因为这一次的帮忙而和顾氏彻底结仇,即便程之卓原本确实想利用曾绍做得罪人的事,现在也害怕了。


    曾绍张口欲言又止,最后难得没有回应,两人一时无话,饭后曾绍离开医院,当天没有再回来。


    不过程之卓的警告还算有用,曾绍到底还是放过了段克渊,但何戴怡的股份还是会转移到何明珊名下,何董这遭进局子,保守估计也得三年起步,三年之后时局难测,至少何家父子暂时无法再添乱了。


    接下来就看顾氏的动向。


    临近九月,段克渊出看守所的那天清早,程之卓说要去见他一面。这在曾绍的意料之中,但他自然是大写的不愿意,尤其在听见段克渊提出单独聊聊的要求之后,更是转身就要拉程之卓走人。最后毫无疑问是曾绍退让,站在十步之外紧盯着段克渊。


    “你到底还是捞我出来了。”段克渊看了眼随时准备扑过来的曾绍,转而对上程之卓。


    程之卓:“怎么说?”


    短短十几天,段克渊消瘦不少,那只假肢被剥去仿真外皮,裸露出森然的机械白骨,他一如既往地在字里行间加上阴阳怪气的顿点,“你知道我装了针孔摄像头,也知道我察觉自己已经暴露,所以故意让曾绍出面对付何家三兄弟,想逼我情急之下露出破绽,然后拿我的错处戳顾先元的软肋,借机让顾氏和庄氏自相残杀。”


    程之卓一愣,段克渊猜得不错,他确实准备在段克渊判刑后将其顾家次子的身份透露给顾先元,单凭庄建淮对程之卓表面上的宠爱,还要和沈家结亲,梁子一旦结下就不会轻易解开。


    “知道是坑还往里跳?”程之卓说。


    “因为你利用的是曾绍,”段克渊轻嗤,“因为庄氏不仅有庄建淮,还有曾绍。”


    针孔摄像头暴露,连着化工厂放火的旧账,段克渊深知程之卓已经容不下自己,要是对方绕过顾先元把自己直接交给顾胜朝,那就全完蛋了。所以至少在回顾家之前,他手上要有立足的筹码——如果没有曾绍就好了,这一切就不会发生,至少不会来得那样快。


    都是曾绍和程之卓逼他的。


    程之卓看了眼曾绍,对方隔着距离,刹那察觉到程之卓的异常,然后他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反问:“那又如何?”


    “他甘愿做你的刀,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一切,”段克渊笑得越来越大声,所谓的情深似海,在他眼里不过愚蠢至极,“你要真舍得,怎么会在他中毒的时候心甘情愿做他的解药,你表面和他针锋相对,实则偷藏他送的沉香水。程总,程之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演技根本一点也不好,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很多,还用我一一列举吗?”


    即便程之卓再怎么想要庄氏灰飞烟灭,也会给曾绍留一线生机。


    他们心知肚明。


    “只要你拿到何氏的股份,在外人看来无异于庄氏间接控制,你做到这步就已经足够,”段克渊别开脸,“我只是可惜动作还不够快,没能直接杀了你,还让你们抢先一步抓到那三个废物的漏洞!”


    程之卓注视着面前这个曾经的下属,忽然问:“你真想杀我?”


    “杀就杀了,你不会还念着什么同盟的情分吧!”段克渊甩着手往后一退,生怕和程之卓再有一丝牵连,“你尽可以让顾胜朝来折磨我,我做过的事我永远也不会后悔!”


    “好,”程之卓点了点头,事已至此,他也没必要再为对方遮掩,


    “我最后给你24小时的逃亡时间,剩下的,你好自为之。”


    第74章


    因为娇娇失踪那晚正好是过生日,之后何氏度过危机,尤敬尧官复原职,就答应给娇娇补办生日,在九月下旬的周末请程之卓和曾绍来家里吃饭。


    当晚是娇娇开的门,见到程之卓就整个人扑了上去,别提有多开心。


    “这是哪里来的小公主呀?”程之卓笑着把人放下,从曾绍手里接过一只包装酷炫的盒子,“礼物送你。”


    娇娇一眼就认出角标,兴奋道:“哇,这是机器小狗吗!程叔叔我可以现在就拆开吗?”


    尤敬尧夫妇也过来迎客,尤太太见状连忙制止,“娇娇要有礼貌。”


    “不打紧,娇娇喜欢什么时候拆就什么时候拆。”说着程之卓熟门熟路地换了拖鞋。


    “谢谢程总,”尤太太第一次见曾绍,忍不住多打量几眼,还是尤敬尧开口招呼道:“曾总也快请进吧。”


    闻言娇娇也看向曾绍,两人一时大眼瞪小眼,然后娇娇笑着张开手臂,倒是曾绍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知道娇娇是机械控。”曾绍拎着手里的东西,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怎么会呢?娇娇也喜欢洋娃娃的呀,”说着娇娇双手接过粉色盒子,一歪脑袋,“谢谢曾叔叔!”


    然后左手一只机器狗,右手一只洋娃娃,谁也不要帮忙,自己噔噔拎回小房间放好。


    程之卓看着娇娇的背影问:“明年娇娇是不是就要上初中了?”


    “不一定呢,”尤敬尧也操着心,“得看娇娇能不能考上。”


    娇娇要考的是一所国际中学,鉴于学校创办初中部不久,华城每个学区的适龄学童又多,每年竞争都很激烈,尤敬尧刚提交相关资料,等待面试预约,11月娇娇还要参加入学测试,除此之外,学校对托福和竞赛成绩也有一定要求。尤敬尧夫妇既希望女儿争气,又怕女儿太辛苦,没想到娇娇噔噔跑回来,倒是信心十足,


    “我指定能考上!”


    众人哄笑,程之卓摸了摸娇娇的小脑袋,“那明年就等娇娇的好消息了,到时叔叔一定准时送你礼物。”


    “程总年年都送,”尤太太搓着手,“实在是太客气了。”


    尤敬尧:“是啊,多亏了曾总程总,才能这么快把娇娇找回来,怎么也该是我们谢二位才是。”


    曾绍一直没开腔,他看得出来,程之卓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娇娇,只听对方道:“孩子喜欢就好,真要算,那也是娇娇受我牵累。”


    两方寒暄过,尤太太又将人往餐厅引,“都过去了,咱们入席吧。”


    落座前,曾绍忽然看见一盘苏眉就放在程之卓面前,就说:“我坐这边吧。”


    “都怪我,光顾着程总的口味,曾总是不是不喜欢这道溏心蓝鲍?”尤太太忙过来,“我给您挪挪——”


    曾绍:“什么?”


    尤敬尧一愣,照理以曾绍和程之卓的关系,不应该不清楚对方的口味,他看了眼程之卓,解释道:“程总喜欢苏眉,每次来家里吃饭,我爱人都会做这道葱油苏眉。”


    “别麻烦了,”程之卓打断道:“就这么坐吧。”


    晚上的菜是海鲜主场,尤敬尧举杯,“早就听说曾总的厨艺精湛,我爱人做的偏清淡,曾总您就当尝个鲜。”


    “哪里哪里,”曾绍客套道:“我可应付不了这一大桌子的菜。”


    一大桌子七八道菜,当初两人过情人节,曾绍做的却足有十几道,程之卓笑笑,夹了一筷子苏眉,曾绍看了又看,


    “你不是——”


    “以前不喜欢,现在觉得好像也不错,”说着程之卓挑眉,“尝尝?”


    …


    饭后七点多,两人从尤家出来,曾绍让司机在后面慢慢跟着,他们则沿着人行道散步消食。程之卓刚想说自己得早点回去工作,曾绍忽然提议,“咱们去那里走走?”


    曾绍所指是个中型游乐场,不知道是否第二天是工作日的缘故,摩天轮光亮个灯空转,上面压根没有人。


    “会不会晚上不开,只是在检修?”程之卓十分怀疑。


    “大周末的晚上不挣钱?”说着曾绍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太饱了,陪我过去凑凑热闹吧。”


    “让你——”


    让你刚才吃慢一点,大晚上的别吃那么多不消化。曾绍做事沉稳,只有吃饭总是狼吞虎咽,平时参加酒局晚宴倒是看不出来,今晚在尤敬尧家,他却是真没拿自己当客人。程之卓几乎脱口而出,但随即觉得有点过于暧昧了,转而点头嗯了一声。


    两人进了游乐园,一路逛到摩天轮处,曾绍上前问工作人员:“您好,现在能坐摩天轮吗?”


    工作人员态度相当热情,“当然可以,您二位请!”


    但程之卓轻易看出来,这两人对暗号似的,他心里打着鼓,但没有拒绝。


    上去坐下,车门关上,封闭的空间不时摇晃,程之卓手贴着玻璃窗,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夜景出神。


    摩天轮转到最高点,冷不防一阵烟花四起,就在程之卓这一侧的窗外,他心下一惊,下意识转过头,正撞上贴过来的曾绍,两人险些在火树银花中接吻,


    “还有。”


    曾绍话音刚落,一小队大疆出现在窗前,下挂一大束红色玫瑰花,借着烟花的光亮,能看清中间还有一块翡翠玉牌,


    不是秦曼华的那块,但玉质莹润,雕工精湛,被一团盛开的玫瑰花簇拥,能看出定制的人花了许多心思。


    “生日快乐,之卓。”曾绍又说。


    他原以为这辈子再没机会给庄希文准备生日礼物了。


    万幸,万幸上天垂怜。


    程之卓粗喘着气,小心翼翼再度转过脸,绚烂的夜空掩盖他此刻真实的神色,只能看见他的嘴角似乎在抽搐,


    “可我的生日早过了。”


    “娇娇的生日晚了几天,你的生日晚了几个月,”曾绍注视着程之卓,万分虔诚,“之卓,给我个机会补偿。”


    说着他等了几秒,然后慢慢靠近,眼中只剩程之卓的柔软红润的嘴唇,程之卓小鹿乱撞,下意识闭上眼睛,随即猛然睁开,猛然推开曾绍,


    “我要下去!”


    车厢咣当震动起来,撞到那一大束玫瑰花,紧接着车厢有几秒钟的卡顿,曾绍撞上冰冷的金属表面,一时错愕,


    “现在?”


    程之卓却不肯给他反应的时间,紧接着又是一盆冰水,“这里是市区不是郊区,你包个游乐场也就算了,随意燃放烟花爆竹,你真不把华国的律法放在眼里?”


    几个关键词进了曾绍的耳朵,他大概有几分明白,坐直了正色道:“我提前让张霆问过,这里不是禁燃区,再说这个游乐园本来就有定期的烟花秀——我没有蔑视任何正义。”


    程之卓一噎,曾绍紧接着又软下声调,“吓到你了吗?不喜欢的话我换个礼物,别不开心。”


    翡翠是个好礼物,玉能养人,也能定情,但送给程之卓确实该三思而行,只是曾绍眼见程之卓不再对苏眉介怀,自然以为他也已经对秦曼华的过世释怀。


    这本是个极其浪漫的瞬间,是专属于情侣之间的美好记忆,在两人携手走向很久以后的未来,每每想起或许都会如今夜般感动。


    可惜他们并非爱人。


    程之卓克制着喘息,冷冷道:“我想曾总误会了,你我的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好到你想的地步。”


    曾绍确实理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话说到这步已经足够绝情,他退开,转而一哂,“利用完了就要甩开我?”


    他实在是聪明,程之卓在心底讶异,这种时候竟然还能冒出这样的念头,随后程之卓磕磕绊绊道:“…对,你知道我——”


    “我当然知道你要利用我,”曾绍的声音如猛兽压制羚羊般盖过心虚的程之卓,他就这么直直坐着,也高出对方几寸,“可我还是愿者上钩了,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利用曾绍对付段克渊,利用曾绍挑起顾氏与庄氏之争,所有一切曾绍都心知肚明,可他义无反顾,仅仅因为利用他的人是程之卓而已。他说过自己可以做的远不止此,可程之卓似乎根本不相信,从前是,现在更是。


    “我为什么要知道!”程之卓手脚发麻,几乎克制不住颤抖,“既然你一早明白我的意思,那为什么还非要让何戴怡净身出户?还有段克渊,如果我不拦着,你就会把他送进监狱——不对,按庄建淮的风格,应该让他在路上出事,这样就怎么也查不到你曾总的头上!”


    曾绍再听不下去,“我说了我没有!”


    与此同时,车厢到底,车门打开,程之卓落荒而逃,落地时却没站稳摔了一跤,


    “别碰我!”


    他们都太了解彼此,曾绍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蜷缩,半晌才收回去,


    “你怎么样?”


    烟花落幕,程之卓站起来,跌跌撞撞离开一地狼藉的游乐场,徒留曾绍在原地。


    一旁的工作人员不知道刚才到底出了什么事,两人明明笑着上去,却是不欢而散。他就这么局促地站在一边,想表示关心又怕说错话,好在张霆及时出现,谁知张秘书开口就没打算放过曾绍,


    “你说你这不是自找的么?”


    “我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曾绍还在嘴硬,“他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他固执地认为,这是程之卓在故意把自己往外推。


    因为程之卓难得开口,曾绍更想杜绝后患,所以行事格外狠毒。只是他不确定程之卓是真的想点到为止,还是害怕日后顾家会找他的麻烦,所以坚持不想把事情做绝——想来程之卓也永远不会宣之于口。


    但知道这些是一回事,程之卓将他和庄建淮人以群分又是另一回事,他有血有肉,也禁不住爱人一刀接着一刀。现在程之卓亲口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好到曾绍所想的地步,哪怕曾绍说这些都只是演给庄建淮看的。


    曾绍不禁感到一阵恐惧,如果程之卓真的不要他了,那么他就真的连‘演戏’的资格也没了。


    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想什么我不知道,”张霆又气又好奇,“但你得被他甩几次才肯罢休?”


    忽而一记眼刀飞来,张霆闭了嘴,只听曾绍说:“打个电话给许应荣。”


    “还打给他干嘛?人家都不要你扶,还巴巴儿担心人家受没受伤做什么——”张霆看着曾绍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嘟嘟囔囔地翻出通讯录,


    “喂!”


    第75章


    当晚临近十二点,许应荣处理完程之卓的手腕,两人促膝又聊了好一会儿天,他才坐电梯下地下室,脚步匆匆,是想起来去捞他快凉了的男友。然后一上车就被副驾的舒方鹤一把薅掉衣服。


    车身猛烈晃动几下,许应荣一把推开对方,劈头盖脸骂道:“你属狗的啊!”


    “我可没有弄到一半还能下床出门给人治病的毅力,”舒方鹤欲壑难填,浑身上下都不安分,说话间手又伸将过去,“再这么下去,我这朵四十的花儿就要枯萎了。”


    “起开!”


    许应荣气笑,挡着舒方鹤没完没了的攻势把钥匙重新插进锁眼,然后舒方鹤粘着许应荣又腻歪一会儿才肯坐好。


    “他们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舒方鹤叼着烟,但没点燃,字里行间都是怨念。


    车子启动,许应荣目视前方,尽量专心驾驶,“庄建淮还没倒台呢,你问我我哪儿知道?”


    “两边既然都放不下彼此,那还管那么多做什么?”说着舒方鹤把烟蒂咬扁,吐出来又新咬一根。他向来以及时行乐为信条,喜欢就是喜欢,这么扭扭捏捏的完全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外。


    许应荣就白他一眼,“然后晚上做情人,白天联手对付曾绍他亲爸?”


    “亲不亲的也不是DNA说了算,”舒方鹤心里躁动,什么亲不亲的,他压根没兴趣。然后他吐了烟,干脆专心致志欣赏许应荣的侧脸,“我看曾绍也没把庄建淮当亲爸,你看他连姓氏都不愿意改。”


    “改不改是曾绍的事,对付庄建淮是之卓的事。”许应荣感受到灼热的目光,耳根一红,“就是在意才怕伤害——一不小心反而伤了对方。”


    绕口令似的听得舒方鹤皱眉捂住心口,许应荣瞥见了忙问:“又怎么了?”


    “我也受到了伤害,”舒方鹤瘪嘴,“需要亲亲抱抱才能好。”


    “嘁。”


    许应荣斜睨他,却是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话说何戴怡人在监狱,原本还心存侥幸,人人都说他那三个儿子不争气,偏偏他们还真就一点也不争气,噩耗接踵而来,父子一脉整整齐齐进了局子。他自觉大势已去,只能认栽坐牢,往后何明珊成了何氏名义上的董事长,程之卓则接管公司和三院的股份,沈祚君第一时间来电祝贺,顺便约了过段时间洽谈融资事宜。


    萧仲梅出院那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不冷也不热,好像闷在心里已久的一口怨气骤然疏解,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母女俩一起去监狱探望何戴怡,除此之外还捎了份离婚协议书,夫妻俩做了快四十年的夫妻,还是头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在探监室里吵得不可开交。离婚不比结婚容易,何戴怡既然要慢慢磨,下午何明珊就照常回协安上班,路上正巧倒遇上程之卓。


    “要去坐诊还是手术?”程之卓问。


    “不急,”何明珊摇头,见他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程总来找我师父?”


    鉴于段克渊的教训,未免又被人调包坏事,最近程之卓都是自己拿的药,反正也只需要按月来医院一趟。


    不过即便协安的条件很好,鉴于这是庄氏的地盘,所以是许应荣托私立诊所定期给程之卓开药,程之卓拎着东西来协安,大概是来找许应荣的。


    “说起来段克渊离开也有段时间了吧?”何明珊没多问,随即想到什么,笑道:“听说顾胜朝知道消息后让人直接捣了宁城老巢,倒是解放了一批职业乞丐。就是不知道段克渊落到他亲哥手里,下场有没有那些乞丐好?”


    程之卓说只给段克渊24小时,隔天时间一到,他就通知顾胜朝抓人。顾胜朝也确实没叫顾先元知道,暗地里让人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鞭尸的架势,仿佛段克渊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是他不共戴天的死敌。


    不过后来程之卓总觉得或许有更好的处理方式,或许不该让顾胜朝就这么知道了,但此刻他面上不显,只说:“倘若段克渊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他应该不会希望自己有落到他哥手里的一天。”


    光听这话,何明珊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单看那位顾大少处理他爸小三的手段,还有他自己的那点遮不住的肮脏事,难说这愿望能不能实现。”


    事已至此,猫捉老鼠,已经不是程之卓能插手的了。


    两人走到何明珊的办公室,程之卓忽然说:“明珊——”


    “程总不必道歉,”何明珊像是知道程之卓要说什么,摆手道:“我爸走到今天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程之卓站定,“我是替曾绍向你道歉。”


    何明珊:“啊?”


    “伯父的股份虽说是转移到你名下,”程之卓说:“但你向来不过问公司事务,说到底还是我受益,我——”


    说来说去,原来还是股份的事,不过毕竟除了这个,那三个便宜弟弟也不值得让程之卓为曾绍特地鞠躬道歉。


    “那就更不用道歉了,有你这么个千金难买的职业总裁,我这个富二代才不至于坐吃山空啊。”何明珊笑,然后话锋一转,忍不住打量起如今的程总,“虽说曾总是程总一手调教出来的,但他行事确实比你极端,只不过——”


    程之卓脱口而出:“不过什么?”


    和从前相比,程之卓或许是真的脱胎换骨,但何明珊清楚地感受到,在对待曾绍这件事上,他其实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想到这里她不禁失笑,“也只有在与你有关的事上,他才会这么极端,这点程总应该比我更加感同身受。”


    程之卓一愣,目光闪躲,“…他应该只是愧疚吧。”


    “他要真只是愧疚,按你的要求把事情办漂亮也就罢了,何苦非要多那走一步,把人都得罪干净了?”何明珊语重心长,“他好不容易从地狱登上天梯,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他没能含着金汤匙出生,应该比任何人都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何明珊看程之卓的脸色,又咽下最后一句,在她看来,其实曾绍从头到尾珍惜的,也不过一个程之卓而已。


    “可我,”程之卓深吸一口气,“可我和他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况且也不是所有提供精子的都叫爸,曾总多年不肯改姓,他对庄建淮的态度或许比你想的要更坚定,”何明珊顿了顿,就近拿何戴怡开涮,“别的不说,就举我爸的例子,我妈想和他那个混蛋玩意儿离婚,他还妄图跟我妈争财产,明明当初创业用的全是我妈的嫁妆,彩礼什么的更是早被他巧立名目顺走了…”


    “伯父刚判刑,股份也已经转移到你名下,现在还要净身出户,他自然不愿意,”说着程之卓给了何明珊几张名片,“这些年我也认识几个律师朋友,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


    何明珊看了一眼就塞进衣袋,手握成拳,“来日方长,我妈没精力,我可有的是斗志!”


    下午快两点,正是医生忙碌的时候,这会儿办公室没什么人,程之卓索性多嘴问一句:“最近你和吴伯园怎么样?”


    他听许应荣提过一嘴,两人恋爱四五年,似乎都快谈婚论嫁了,但最近变故接连不断,也不知道对彼此有没有影响。


    何明珊却耸了耸肩,“不知道。”


    程之卓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只是经此一遭,我有些害怕。”何明珊叹了一口气,“我妈说我爸原先根本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心。”


    显然这段失败的婚姻不仅对萧仲梅是个打击,对何明珊更是,她亲眼目睹父母从恩爱到反目成仇,也会害怕自己将来会所托非人,走上萧仲梅的老路。


    程之卓顿了顿却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谓的突然变心,在平日的相处里未必没有显现。”


    听罢何明珊抬眸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这倒是,我听我妈说,以前我爸就爱攀扯我妈那些富婆朋友,甚至曾瞒着她借过好大一笔钱,我妈也是很久之后才得知。”


    “那么据你观察,吴伯园有这样吗?”


    程之卓这么问,也是觉得比起萧仲梅,何明珊要更为胆大心细,正如当年她有意向曾绍引荐舒方鹤,筹谋之早,甚至远在他和许应荣之前。


    “…好像没,当初公司濒临破产,他还想着倒贴钱。”何明珊反应过来,挑眉看向他,“程总,你这是在替他说话吗?”


    先替曾绍道歉,又替曾绍的员工说情。程之卓都做到这份上,还要和曾绍撇清关系,这不是妥妥的自欺欺人?


    程之卓忙道:“那倒没有,只是我觉得你因为你的父亲而无端猜疑吴伯园,会不会对他有点不公平?”


    聪明如斯,何明珊很快明白了程之卓的言下之意,她有些尴尬地笑道:“到底是旁观者清,明明刚才还是我在劝你。”


    旁观者清。


    窗外飞鸟一闪而过,茂密的树冠随风摇曳,晃得程之卓心神一荡,何明珊的话同时点醒了他,如果何明珊对吴伯园尚且只是怀疑,他都觉得这对吴伯园或许会不公平,那么自己堂而皇之利用曾绍,对曾绍难道就公平吗?


    他脑中闪过那一晚的高空绚烂,自己口口声声说和曾绍注定没有结局,那么等到这一切全都结束之后,


    他们之间又该怎么落幕呢?


    第76章


    几天后程之卓到三院参会,就沈祚君之前提出的融资计划敲定细节,会后关起门来,沈祚君才给了个真实数据,“等有关部门的批复下来,你的股权占比就是现在的两倍——以后大刀阔斧,总算不用再束手束脚。”


    三院由沈氏投资,何氏等公司参股,原本是鱼龙混杂,如今程之卓已经完全掌控何氏,沈祚君提议用融资计划稀释三院各股东的股份,增发的部分由程之卓控股,方便沈祚君日后架空名为沈氏元老,实则顾氏奸细的陆总。


    比起股份,程之卓其实更关注地下实验室本身,听罢他道:“内部融资耗时短,希望最近陆总和顾氏都不会有所察觉。”


    “顾胜朝正忙着抓他那个死鬼老弟呢,”沈祚君抿了口茶,又小心擦拭烈焰红唇,“至于老陆那边,我会让人伺候好,让他没有多余的精力给我添乱。”


    不出三周,最快两周,程之卓估算着时间,不由叹道:“不过没想到,这个地下实验室还真是别有洞天。”


    等程之卓真腾出手来仔细调查这个地下实验室,才发现那里并不单纯只是非法生物实验室,还暗含医疗相关的一系列灰色操作,这些肮脏的无视人命的交易,甚至就位于救死扶伤的医院下方。


    “这一口大锅要是就这么盖到我们沈氏的头上,那不就成了灭顶之灾?”沈祚君收起小圆镜,眼中闪过一丝霜寒,“顾先元自作孽还要拉个垫背的,难怪家宅不宁,生出顾胜朝这个罗刹。”


    不知为何,程之卓忽然想到曾绍,然后他咳了咳,起身道:“所有证据最好赶在对方察觉之前收集完成,后面有什么消息或者需要,你我及时沟通。”


    两人握手,沈祚君却要留客,“程总来一趟可不容易,等下一起吃个便饭吧。”


    “中午约了人,”程之卓笑道:“下次吧,下次我请沈总。”


    沈祚君一脸失望道:“好吧,那程总慢走。”


    正巧这时秘书进来,沈祚君问:“什么事?”


    秘书见程之卓还没走远,想了想,踮起脚和沈祚君耳语,听罢沈祚君皱眉问:“人已经到了?”


    闻言秘书点了头,沈祚君略作思忖,抬眸看了一眼程之卓刚才离开的方向,最后说:


    “那咱们也赶紧回去凑个热闹吧。”


    正午十二点差五分钟,程之卓来到世贸大厦顶层的高级会所,就是先前和朱瑞芝见面的地点。四月朱瑞芝刚来过国内,如今十月又来一趟,程之卓心里打鼓,不知道这回又有什么事。


    程之卓这么想,脚刚踏上台阶,忽然看见门口侧边停着辆纯黑古思特,他脚下一顿,心想:


    不会这么巧吧?


    曾绍也来这儿?


    这座超高层的裙房是商业,中间层是市博物馆,再往上就是办公酒店,旋转餐厅上的最顶层就只有一家私人会所。说是私人会所,对他们这些老总而言也就跟普通茶馆餐厅差不多。


    曾绍说不定只是凑巧请人在这里吃饭,毕竟这里作为城市地标四通八达,不管是旋转餐厅还是私人会所,私密性都很高,服务也好。


    程之卓做完一通心理准备就上了楼,服务员一路引导进包厢,门打开,朱瑞芝抬头见他神色古怪,不由奇道:


    “怎么这副表情?”


    说不欢迎吧,不是,说欢迎吧,那好像也算不上。


    “没什么,我看错了。”


    说着程之卓进来坐下,刚才开门的瞬间他竟然有些紧张,他既希望能在这里遇见曾绍,又怕里面真坐着曾绍。这段时间曾绍再没联系他,他心知肚明,是上次的话太伤人心,以至于每次想起来程之卓就心烦意乱,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忙着忙着就这么一直拖到现在。


    他将这些弯弯绕绕收起,转而问:“小朱会长这次来国内有什么事?”


    “我说过我不插手国内的事,”朱瑞芝话锋一转,看了眼对方,“除非是医疗黑市一类。”


    “小朱会长真是消息灵通,这边都还没完全拿下地下实验室,我前脚刚出沈氏,您就已经赶到了。”说着程之卓擦了擦手,问:“难不成这事儿也和洛杜隆财团有关?”


    程之卓之所以能牵上朱氏财阀的线,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各自的诉求里都有洛杜隆财团这一环,毕竟对方不是本国人,朱瑞芝就是程之卓在国外的帮手。


    闻言朱瑞芝笑,“你就顺着顾氏往下查,说不定背后也牵着洛杜隆财团呢?”


    “希望如此,”程之卓也笑了,“否则好像也没办法拉您下水。”


    两人猜谜似的一来一回,然后朱瑞芝就招呼服务员来点了两份套餐,服务员记下各自的忌口,又问:“两位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不,”朱瑞芝纠正道:“是三位。”


    程之卓顿时皱眉,不等他问,服务员已经开了口,“那这边再给您上一份餐具,不知道另一位——”


    “他在路上,”包厢门正大开,说着朱瑞芝瞥见朝这边走来的高大人影,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说曹操曹操到。”


    来人正是曾绍。


    “抱歉,有个商务电话,让两位久等。”


    程之卓猜得不错,只是曾绍上楼就来了通电话,谈到现在才得空进来,两人这才错开。见状程之卓偏开头,


    “不要紧。”


    曾绍一愣,似乎没料到程之卓会先开口,随即他咧开嘴,拉椅子时甚至不小心拖动桌布,险些带走整张圆桌,服务员手忙脚乱,还要再问曾绍的套餐,朱瑞芝见状直接先斩后奏,“两位先生一样就好。”说完她对上曾绍,“我应该没点错吧?”


    “没有,”曾绍难得露出一点傻样,“一样就很好。”


    午餐三缺一,曾绍和程之卓对坐,打过招呼后,包厢莫名陷入一种诡异的尴尬气氛,程之卓食指刮了刮手背,率先打破沉默:


    “好久不见。”


    其实曾绍一直若有似无地关注着程之卓,闻言他嘴角蹭地弯起一个夸张的弧度,“是,是啊,好久不见,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程之卓:“还成。”


    然后曾绍搓了下膝盖,“那就好。”


    两人跟刚见面的相亲对象似的,一张口又像是多年老友,朱瑞芝就这么看来看去,然后解释道:“药协大会那晚程总捐给巾帼基金五百万,曾总又以个人名义捐赠两千万,我怎么也得请两位吃顿便饭,聊表谢意。”


    程之卓尴尬地笑了下,心道原来如此。


    巾帼基金是多年前在国外成立的,援助国内女性的基金会,它名不见经传,曹经理打着化缘的名义坐了一晚上冷板凳,还是程之卓和曾绍施以援手,最后整个药协也就只有他俩最为阔绰。


    谁成想,巾帼基金的背后就是鼎鼎大名的朱氏财团。


    “小朱会长客气,”曾绍心情不错,话也婉转,一张嘴抹了蜜似的不带重样地夸:“听说您多年援助弱势群体,关注民生问题,心怀其他跨国财阀没有的侠肝义胆,能跟您共进午餐,是曾某的荣幸。”


    毕竟没有朱瑞芝攒的局,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上程之卓一面。他没联系对方并不是生气,反而是怕对方生气,程之卓那句‘别碰我’在曾绍脑中挥之不去,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近程之卓。


    朱瑞芝听得心花怒放,“曾总真会说话,难怪当初程总能中你的美男计。”


    “小朱会长惯会打趣的,”程之卓眼见朱瑞芝又要刨根问底扯他的遮羞布,赶紧转移话题,“不过您既然创立巾帼基金,为什么又要如此低调,难不成药协大会上有您的故人?”


    曾绍跟着补充:“能让小朱会长忌惮的,想必不是小人物。”


    “这一唱一和的,”朱瑞芝摆摆手,“我请你们来,倒把我自己架起来了。”


    不等程之卓开口,曾绍又说:“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我跟雷德厚是有点儿过节,不过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自己不待见他,也不想他因为朱氏财团的威名来献殷勤,”朱瑞芝打量着两人的神色,挑挑拣拣地说了些,“这人名不副实,坐上这个位子实则德不配位,当年也不知道怎么让他选上的。”


    曾绍眼珠一转,根本不信,“听说当时的候选人中,有两人的票数其实要比雷德厚高出不少?”


    “这两人其中之一就是李代钊,但这些年这个李分会长的影响力可丝毫不比雷德厚这个总会长小。”程之卓看了眼曾绍,又飞快移开,对上朱瑞芝。


    然后曾绍就跟醉了似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往外倒,“药协大会那晚,我看雷德厚特地要跟李夫人碰杯,明明是上下级,反倒像是雷会长上赶着要拍李分会长的马屁。”


    朱瑞芝就不吭声了。


    “刚才小朱会长说曾总捐赠了两千万,那我这五百万就有些少了。”程之卓眼珠一转,“要不这样,包括今年秋招在内的未来五年,我多给女应聘者20%的名额,加上刚才说的医疗黑市,所有线索整理成册,到时一并发到小朱会长的邮箱。”


    朱瑞芝心领神会,“想让我查这个雷德厚的底细?”


    即便程之卓曾经是庄氏的小庄总,即便还有曾绍的助力,他们两人的力量终究还是太小,倘若朱瑞芝能由上及下,说不定就会有意外惊喜。


    曾绍随即附和,“庄氏也给20%的名额。”


    闻言朱瑞芝搁在桌面上的指尖微微蜷缩,似乎确实对这个交易有些兴趣。


    见状程之卓干脆又添了把柴:“小朱会长不是常说女性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应该在社会发展中留下自己应有的一笔?当初您的母亲特地将名下最具影响力的医疗论坛定名为南丁格尔,不就是希望避免后世后人的窜改?”说着他捞过茶壶,指向朱瑞芝空了的茶杯,“这不是交易,这是我们的诚意。”


    短暂的沉默之后,朱瑞芝拿回茶杯,转而递了出去,然后笑道:


    “成交。”


    第77章


    饭后朱瑞芝先一步离开,程之卓和曾绍后脚下楼,阳光下,两人漫无目的地轧着马路,就这么并肩走了一会儿,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你”“对不起。”


    曾绍以为自己听错了,偏头道:“什么?”


    “白费你一片心意,对不起。”程之卓说。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我只接受男朋友的道歉,如果你不想接受,那就不要说对不起。”说着曾绍掏出个钥匙形状的小U盘,“这个给你。”


    程之卓扫过U盘,没有接,“这是什么?”


    “庄氏创立至今的资料。”曾绍答。


    程之卓又问:“什么资料?”


    神神秘秘。


    “有问题的项目资料,你参与过的项目我都做了标记,还有相应的应对策略,万一以后打官司,兴许用得上。”


    今天这顿饭来得及时,否则曾绍捏着资料,正愁没有给程之卓的好时机。其实曾绍并不确定梦里那些是真是假,事实上他也不信什么前世今生,但梦里的细节又过于真实,真实到曾绍不敢掉以轻心,非要万无一失。


    程之卓顿了顿,却说:“劳你费心,我不需要。”


    基于前世被诬陷的经历,早在曾绍认祖归宗之前,程之卓自己暗中就已经收集过一轮信息,虽然他不知道曾绍怎么忽然就想起收拾庄建淮给自己埋的雷,或许是因为他和庄建淮的某次谈话,或许是他接手项目里的某个细节——但总归,程之卓不想越欠越多。


    这副平淡的表情落在曾绍眼里,恍惚间和梦境里的庄希文有一瞬间的重合,他面上不显,又道:“还有顾胜卿当年失踪的真相,事关庄建淮,这个你也不感兴趣?”


    程之卓皱眉,“顾胜卿不是被他哥遗弃,然后嫁祸给沈家的?”


    重生固然是有不少好处,但程之卓改变了原先的轨迹,也要承担相应的蝴蝶效应,这同时让程之卓常常怀疑自己究竟是否经历了悲惨的前世。所以即便他过目不忘,原本就空白的记忆也无异于无米之炊,因为前世顾氏一直没有传出找回二少的消息,也不知道彼时段克渊是已经被害,还是始终没找到机会。


    现在曾绍却告诉他,这事庄建淮也掺了一脚。


    “顾胜卿出事那年已经有六岁,”说着曾绍把U盘塞进他手里,“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一个十岁的孩子要怎么保证他六岁的弟弟绝对没有回来的可能?”


    曾绍没把话说死,但这样想来确实不容易。


    “你说庄建淮,”程之卓话锋一转,“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前世没有段克渊,也就没这档子事儿,程之卓自然不会刻意往这方面琢磨,不过彼时连他自己都被诬陷入狱,说白了前世的自己还是太过单纯。正因此,此刻他不仅惊讶于庄建淮这个幕后推手,更惊讶于曾绍如今的手腕。


    曾绍却点到为止,“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工作。”


    “你早就知道顾家失子和庄建淮脱不开干系,所以才想一不做二不休,”程之卓喝住他,声音隐隐颤抖,“是不是?”


    秋风萧瑟,偶尔有落叶停在曾绍肩膀,他抬手抚开,正如程之卓之前推开他那样。先前曾绍坚持扩大事态,是因为他明白即便自己不改姓,他和庄建淮仍然是父子一脉,那么父债子偿,子债同样也要父偿,他不在乎谁的罪名更深重,只要火上能够添柴浇油,只要这一切都有利于程之卓。


    可程之卓在乎。


    因为顾家失子是家事,是血仇,不同于利益争夺的商战,战场上厮杀无论多么凶猛,一旦改换阵营,举杯还有机会做朋友。倘若程之卓知道此事庄建淮已经牵扯不清,那么对于段克渊的清算就只会更加谨慎,他甚至还会考虑重新挑选扳倒庄氏的力量。


    “那些都不重要了,不是么?”曾绍垂眸低笑,嘴角里写着无奈,“不管你信不信,愿不愿意,我的心意不改,如果现在你想做的只有报仇,我也一定会支持到底。”


    “怎么支持?用你的一切来为我铺路,你觉得这仇我还能报得心安理得!?”


    程之卓只感觉到阵阵冷汗,透过此刻曾绍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五年前毫无保留的自己,那种疯狂时隔多年,如今变本加厉地吞噬着他的理智,叫他失控,让他难以自抑地失声嘶吼,“就算我如你所愿,可一旦真相水落石出,沈顾两家矛头调转,就会将庄氏撕碎,这也是你想要的吗?你想清楚了,即便这一切全部结束之后——”


    程之卓戛然而止,闭了闭眼道:


    “我也不会喜欢你!”


    曾绍嘴角抽搐,堪堪维持住最后一丝笑意,“…没关系,我不后悔。”


    豁达如斯,和当年的庄希文不相上下。


    忽而一阵妖风将他们推得更远,程之卓迷了眼,脑中顿时闪过当年曾绍拥住自己,在耳边说那不是你的错——为什么曾绍总能包容自己?这份答案呼之欲出,隔着一层窗户纸叫程之卓气血翻涌,险些忘了自己的来处与归宿。


    是他错了,程之卓耳边嗡鸣,踉跄着后退,是他贪得无厌,当年他真的不该招惹曾绍,不该去摘那禁忌的果实。真假与黑白无异,他们之间永远有着鲜明不可逾越的界限,雷池一过,迎接他们的注定只有痛苦。


    宿仇要报,黑暗的一切更要有个终结,他宁可痛痛快快地和曾绍做对手,也不要继续这样纠缠不休,千头万绪高涨到顶点,骤然凝结成他意料之外的一个字,


    “我恨你,我恨你你知道吗!”


    时间刹那停滞,重逢后来自程之卓的所有拒绝和厌恶都是锋利的钢针,它们穿过曾绍坚实的四肢百骸,此刻又随着这句话汇聚成一把穿心而过的利刃,曾绍甚至能听见血脉崩裂,温热鲜血坠地的声音,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曾绍眼眶通红,笑不如哭,“所以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吧?”


    程之卓业已转身。


    无声的答案震耳欲聋,曾绍抹了抹眼泪,正要离开,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喊抢劫,曾绍猛然停下脚步,千钧一发之际,担忧之余,他心里同时浮现一个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猜测。


    “小心!”


    刹那程之卓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曾绍的警告在前,他来不及思考,紧接着一个后空翻把人撂倒在地,动作不雅,但胜在一招制敌。可等熟悉的触感气息传到大脑却为时已晚,他这才看清地上的人竟然是曾绍。


    不等他抬头找那抢劫犯的踪影,曾绍扶着右肘又是闷哼一声,程之卓上手就摸到错位的关节,却迟迟不敢有下一步,


    “对不起,我——”


    “谁tm要你的道歉!”


    张霆赶来推开程之卓,保镖紧随其后,托着曾绍的手扶他站起来,这种窝囊气曾绍能一次又一次地咬牙忍下,张霆却是早就受够了,此刻他哪还顾得上分寸,破口就是大骂:“要不是当年为了救你,他这胳膊怎么会习惯性脱臼!?”


    曾绍:“闭嘴!”


    “你先给我闭嘴吧!”张霆看他满头冷汗,火气更大了,骂骂咧咧道:“一个个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开车送曾总去医院!”


    程之卓边咳边跟着站起来,下意识往前挪了两步,后知后觉又停在原地,最后和曾绍远远对视一眼。


    …


    沈氏大楼,沈祚君回来时正和庄建淮打上照面,她见对方面色不善,远观办公室里的母亲更是脸色铁青,于是假笑道:“祚君才来,庄伯伯不多坐会儿?”


    庄建淮眯起眼睛,仰头看着她,语重心长道:“沈氏的兴亡,可就在你的一念之间,妇人之仁,不可取。”


    说着庄建淮就离开了,沈祚君前一秒还在笑,转身的瞬间神情冷下来,她进门就问:“妈,他来吹什么风?”


    三院的事还没尘埃落定,要是庄建淮听见什么风吹草动,那就是个大麻烦。沈道炎看女儿一眼,却说:“他要我联手对付顾先元,只是当年顾家失子根本就是个误会,他看准我没有证据只会越描越黑,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威胁我!”


    闻言沈祚君松了口气,牵起嘴角,打开手机翻转道:“妈,您要的证据,这不就来了?”


    沈道炎皱眉,手机里看样是个音频,她点开之前先问:“这是什么?”


    “当年顾胜卿失踪的真相。”沈祚君眼神犀利,似一杆破竹的红缨枪。


    沈道炎眉宇间的褶皱舒展,连忙点开听了一遍,那是庄建淮和秘书褚明晟的对话,嘈杂的背景音下,来龙去脉清清楚楚,她又惊又喜,“这是谁给你的!?”


    “程之卓,”沈祚君收起手机,今天也算双喜临门,“妈,顾胜朝是罪魁祸首,庄建淮就是背后推波助澜的伥鬼,咱们沈家多年背锅,让他庄建淮后来居上。这段时间他越来越急着要和咱们联姻,无非是想把沈家的退路全部堵死——天道轮回,现在也到他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听罢沈道炎来回踱步,沉思一会儿,抬手却说:“不。”


    “妈,”沈祚君不解,“您还在犹豫什么?”


    那句妇人之仁同时也印在沈道炎的脑子里,她冷笑道:“冤屈要洗,可这还不够,你以为庄氏倒台,对咱们沈家就一定会有好处?”


    庄氏若真倒台,顾氏就会站在庄家父子的骨血上茁壮成长,到时沈家一样落了下风,那么连着三院还有之前的针锋相对,桩桩件件顾家一样不会放过沈家,沈道炎隐忍多年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味的退让只会招致灭亡。


    闻言沈祚君眼珠一转,“那您想怎么办?”


    “两败俱伤,”沈道炎把手一攥,“才有我们出头的日子!”


    第78章


    两周后,程之卓造访顾氏总部大楼,但却不是受顾氏邀请,他顶着唐秘书不时的审视,直到顾总办公室门前。


    “好久不见,”进门落座,程之卓像个自来熟,“顾总近来可好?”


    顾胜朝面前放着一盘和他并不相称的,卡通造型蛋糕切片,他慢条斯理地吃着蛋糕,不经意抬眸,“我好不好难道不该问程总?”


    程之卓:“这话从何说起?”


    顾胜朝就冷哼道:“是你把事情捅给我父亲的?”


    这段时间顾先元对他这个好大儿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顾胜朝却怎么也打探不出原因,最后还是两拨找顾胜卿的人马撞上,顾胜朝才终于反应过来。


    程之卓端出一脸疑惑,“什么事情?”


    “你应该明白,”说着顾胜朝放下叉子,金属与瓷器交错的瞬间闪过一道寒光,“我要真想收拾何氏,就不会只是拿走一个小项目而已。”


    他口中的小项目就是前几天何氏销售部跟丢了的,几乎到手的单子,何氏才刚度过危机,很多订单都被客户恶意压价,以至于一点点风波都能让尤敬尧红温,他让底下人仔细复盘,复着复着就发现问题好像并不出自员工本身,最后一查才知道,那竟是顾胜朝搞的鬼。


    来前程之卓就大概想明白了,此刻他牵起嘴角,“顾总息怒,我只是好奇,顾总怎么就怀疑到我头上了?怎么不会是庄建淮他自己负荆请罪,想求得顾董的原谅?”


    “你想套话?”顾胜朝犀利道。


    程之卓笑,“那也得顾总愿意才行。”


    庄建淮自然不可能犯蠢,而且一个主谋一个共犯,这两人暗地勾结才更符合逻辑,顾胜朝如此警惕,反而让程之卓确信,先前庄建淮就已经找过顾胜朝了。所以庄建淮不仅要绑死沈家,还拿此事威胁顾胜朝,企图让两方斗个你死我活。


    沈顾两家刚起步的时候,沈道炎和顾先元的交情其实很不错,只是等生意走上正轨,人心也慢慢背离,最后顾胜卿的失踪彻底引爆了火线。


    这份录音真是来得及时却又为时已晚。


    “庄建淮两头下注,想踩着两家上位,”顾胜朝手托下巴,微微前倾,“当初你既然把那小子的消息单独透露给我,我只当你已经选定了阵营。”


    程之卓眼睛一眯,“那顾总想让我办什么事?”


    “找到他,”顾胜朝扬声,“死活不论,然后交给我。”


    鉴于顾先元已经认定顾胜朝要和庄建淮联手夺权,那么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回顾胜卿,顾氏对外的所有动作也因此暂时搁置。父子俩兵分两路,都抢着要先抓住对方的把柄和软肋。


    程之卓眉头一蹙,紧接着笑道:“顾总未必太看得起我,您和顾董天罗地网尚且找不到,怎么我就一定可以?”


    “好歹他在你身边呆过几年,”顾胜朝指尖凭空点了点程之卓,“别人不清楚他的路数,你未必不清楚。”


    办公室顿时沉寂,片刻后程之卓讨价还价,“找到段克渊,我有什么好处?”


    顾胜卿冷笑出声。


    “你和沈祚君做的好事,以为我忙着抓人就顾不上?就算沈家是无辜的,三院的事也过不去。等抓住顾胜卿,收拾了庄建淮,下一个就是她们沈家。”顾胜朝摆弄着手下的蛋糕,“程总可得想清楚了,到底该与谁为友,与谁为敌。”


    看来陆总被架空的风终究还是吹到了顾胜朝耳边,但是顾胜朝有求于他,这件事就还没到绝路,程之卓掸了下膝盖,道:“我尽力。”然后起身就往外走。


    “等等!”


    闻言程之卓侧过脸,“顾总还有什么吩咐?”


    “当初你怎么不干脆弄死他?”


    刹那顾胜朝的眼里情绪翻涌,复杂到让程之卓一时捉摸不透,他顿了顿道:“顾董还没找到人,只要先他一步,现在弄死也不迟。”


    顾胜朝眼中却闪过一丝慌乱,“我让你弄死他了吗?”


    那到底是要见活人还是要留死尸?程之卓直觉顾胜朝并不想杀弟弟,于是转过身,打量着顾胜朝的反应,“恕程某愚钝,有点不明白顾总的意思。”


    顾胜朝就偏开脸,“我现在说我后悔了。”


    “哦?”程之卓从这两个字里听出许多意思,但他不确定,于是又问:“那顾总现在是想孔融让梨,也把继承人的位子拱手相让?”


    “当然不是,顾氏一定是我的!”


    顾胜朝猛然对上程之卓,权力是他的命根,他不允许任何人亵渎,包括他自己。但除此之外,他早就不是当年的顾胜朝,也不想沾上亲弟弟的血,


    “如果他能安分守己,只做我的弟弟,我自然会好好待他。”


    当年顾胜朝亲手将亲弟弟推向人贩,等回家却发现出门前顾胜卿偷偷做的奶油蛋糕,原本是要给他哥一个惊喜。这大概是因为不久之前,他在哥哥的生日宴上失手打翻了蛋糕,当时他只说了句对不起,可他偷偷让厨师教他,却是想要好好弥补。


    顾胜朝盯着面前只剩一半的蛋糕出神,这是他让家里的老厨子做的,这人是顾胜卿的师父,但顾胜朝始终觉得没他弟弟做的好看,好吃,那个滋味至今还留在他总是阴沉沉的记忆里。


    作为弟弟,顾胜卿的动手能力却是娘胎里带的天赋,3岁时已经能摸索着制作许多组件精细的机械玩具,后来听厨师说,那天的蛋糕是他练习几次之后一气呵成做出来的,他蹬个小梯子人还站不稳,那蛋糕却是一点瑕疵也没有,连厨师都赞叹小少爷的能力。


    “如果没有当年那块蛋糕的话。”顾胜朝喃喃。


    程之卓敏锐地捕捉到那两个字,道:“难不成顾总这会子生出愧疚来了?”


    人已经弄丢,还落个残废,这些年风餐露宿,必定是锦衣玉食的顾大少难以想象的,迟来的愧疚却有附加条件,这大概也没有几分真情可言,然后顾胜朝叉蛋糕的手一顿,“慢走不送。”


    程之卓下了楼,远远见尤敬尧正皱着眉原地打转,一见到程之卓就大步迎了上来,


    “程总您总算出来了!顾胜朝有为难您吗?”


    “没有,”程之卓顿了顿,“不过他让我找到段克渊。”


    尤敬尧一愣,“顾家的人都派出去找他了,咱们哪儿还插得上手?”


    “插不上手也得插,”程之卓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声音,“当时我真不该放了他。”


    尤敬尧心下一沉:“什么意思?”


    因为愧疚是顾胜朝的软肋,最后却会成为段克渊的利器。一旦段克渊掀开笼罩已久的阴影,有了别的心思,后果不堪设想。


    程之卓扫过四周,匆匆往外走,“咱们得尽快找到他,赶在顾家人之前。”


    “我这就派人去办,”尤敬尧跟上来,给程之卓开车门,“那顾胜朝就没提三院的事?”


    车门一关,外界的嘈杂隔绝于耳,程之卓最后看了眼门口的商标,略微松弛下来,“陆总已经被架空,这事儿瞒不过他,他摘了咱们的项目就是警告。”


    “万幸他只是摘了咱们的项目。”车轮转动,尤敬尧从后视镜看程之卓,“那三院的事还要继续吗?”


    “当然,咱们也要加快动作,基因序列、劣药和实验室,庄建淮和顾胜朝——这事儿不能再拖了,警方越快介入越好,”华城十月多的天气最为舒适,不需要开冷热空调,程之卓说完才察觉对方涔涔的额头,不由失笑道:“你脑门儿怎么这么多汗,怕我被顾胜朝扣下?”


    “能不怕吗?”尤敬尧打了个大转弯,看着周围的路况脱口而出,


    “刚得到的消息,陆总跳楼了!”


    程之卓瞳孔一缩。


    与此同时,协安医院VIP病房,曾绍站在外面的会客间问:“怎么样?”


    许院长身后一群白大褂,闻言他搓了搓手,“能不能醒来还不好说。”


    “这么严重?”曾绍扫过那些大气不敢出的主任医师,“需不需要再找几个医生来会诊?”


    许院长松弛的皮肉皱成一团,很是为难,“庄董年纪大了,加上之前脑血栓留下的后遗症,手术风险很大,”说着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曾绍,“最好还是保守治疗。”


    这些年庄建淮在家的时间比在公司要多,这回忽然晕倒,曾绍得了消息,等见到庄建淮时,人已经插满了管子。


    “没有别的办法?”曾绍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富豪买命的方式五花八门,只是有钱也未必就能买命,许院长也许是真的没办法,最后垂眸道:“H国针对心脑神经领域的研究要比国内先进一些,或许曾总可以试试从外面请几个专家回来会诊。”


    这就是希望渺茫的暗示了。


    听罢曾绍返回病房,医生们就乌泱泱又涌了回去,只见曾总在病床前蹲下,握住庄建淮苍老的手,这么多年下来,他们父子俩其实很少平心静气坐下来聊天,曾绍叫他爸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爸。”


    曾绍的声音落在众人耳朵里,完全是一派父慈子孝,他们面面相觑,正准备给父子俩腾地儿说体己话,却见曾绍的手松开,忽然伸到腋窝连胸的筋腱那里,猛地用力掐了一下。


    “曾总!”


    身后的许院长感同身受惊呼出声,只是连接庄建淮的仪器却毫无变化。


    “庄董生病的事先不要外传,”


    曾绍这才起身,冷漠的目光扫过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褚明晟,然后对上许院长,“有任何情况及时告诉我。”


    回公司的路上,张霆从后视镜里看曾绍,“庄董是在得知陆总跳楼之后发的病,没想到他叱咤半生,竟然也有害怕的一天?”


    刚才的情况张霆看得一清二楚,以曾绍的力道,庄建淮这把老骨头要是还能忍住,那他真是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何况仪器也骗不了人。


    但如今猛虎忽然真的倒下了,张霆第一时间冒出的却是不真实感。


    “许院长不也说他已经老了。”曾绍貌似已经开始投入到工作中,平板内的页面随两指滑动而放大,隐约看出是两份隽秀的签名,他指尖落在笔锋末尾,说:“让人从国外请几个专家回来。”


    张霆没应声,转而说:“恕我直言,庄董就这么睡下去要比醒过来好。”


    后视镜里,两人锐利的目光再次相交,曾绍明白张霆的意思,可事发突然,也还不是时候,“他身上还有未解之谜,不能就这么躺下去。”


    “你连程之卓从开户到现在的所有投资记录还有签字文件都查个底儿掉,庄建淮身上还有什么秘密没挖出来?”


    张霆后脑勺开天眼似的,倒显得曾绍心虚,直接关了平板,


    “这两者有什么可比性吗?”


    “没,”张霆笑道:“我好奇。”


    这些记录都是张霆吭哧吭哧搜刮出来的,曾绍好了伤疤忘了疼,人没追到,又开始找程之卓从前留下的所有痕迹。


    要说上天给程之卓的脑瓜开了光,却关上了他炒股的大门,大学期间他就有过几次失败的炒股经历,以至于后来进庄氏工作,小庄总选股的能力也叫人不敢恭维。可这一切的转折点却偏偏发生在他遇到曾绍以后,此后程之卓但凡买股就没有出过错,包括那笔让何氏绝处逢生的救命钱。


    简直如有神助。


    张霆很难想象恋爱使人聪慧,让程之卓忽然拥有这种敏锐的洞察力。


    “那是什么花?”曾绍忽然问。


    张霆顺着他的目光,看见马路边的花坛上有一片红色花丛。


    “石蒜吧,”张霆打拐,那片石蒜就消失在后视镜里,“别名好像叫彼岸花。”


    “彼岸花?”曾绍皱眉喃喃,忽然想起似乎在宁城也见过这花,片刻他又道:


    “老张——”


    张霆蓦地回神,对上同样疑惑的曾绍,“咋,心灰意冷看破红尘了?”


    “你说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曾绍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但他的话又莫名其妙,在封闭的轿车内如幽魂绕梁,叫张霆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脚下一软松了油门,然后他搓了搓手臂,愣是念了几句平时不屑的南无阿弥陀佛,然后道:


    “你是得相思病了吗?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舍不得你兜儿里那几个子儿还是想少一个人知道你的秘密?我说了那天是我气不过才骂他两句下次不会了…”


    “算了,”曾绍苦笑,


    “但愿是我胡思乱想。”


    第79章


    十一月的天忽然漏了似的,华南华北妖风肆虐,各地几乎都在下雨,程之卓记着上次说过要请沈祚君吃饭,冒着风雨也要把欠着的这顿还干净。


    沈祚君原本说没空,后来又说下雨湿答答的不方便,但最后还是赴约了,进包厢的时候还前后左右扫了一遍——


    “程总破费,不过就我们俩吗?”


    程之卓明白她的试探,但只说:“上次说过要请沈总吃饭。”


    最近的几次都是程之卓单方联系沈祚君,沈祚君眼珠子一转,没放过程之卓,“那上次程总的饭局有曾总吗?”


    她目光柔和而坚韧,却要洞穿程之卓似的,程之卓忙绕到身后给她移座,“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沈总要是想见曾总,可以再约。”


    “当初说好的联手,”沈祚君叹了口气,坐下感慨道:“现在程总不光谈事不叫他,连提也不能提了?”


    这段时间曾绍和程之卓就跟说好了似的,沈祚君前后分别在两人面前提起对方,得到的答案统一都是闭口不提。沈祚君和程之卓做了一路的同学,到出国才去了不同的国家,印象里程之卓就算是不喜欢谁,也不会宣之于口,这种下意识的情感流露不说没有,但绝对很少。


    程之卓似乎也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直白,转而找补,“今天要谈的是怎么对付庄建淮,对付庄氏,曾总在场似乎并不合适。”


    可之前曾绍也在场,也没哪里不合适的。沈祚君没拆穿,又说:“前段时间听说庄董抱恙,进了医院就没再出来过,曾总在外还是得维持大孝子的身份,想来应该也没空参加这种无聊的饭局——不过我倒是好奇,也不知道现在庄董到底怎么样了?”


    “沈总好奇可以去问曾总,”程之卓始终避开她的目光,“医院不是监狱,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沈祚君:“你觉得他在装病?”


    “狡兔尚且三窟,”装病不是孩子的专属,何况程之卓也这么做过,在这个风雨欲来的节骨眼,任何意外都有可能是人为,“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沈祚君点点头,“只是现在顾氏内部分裂,情况比原先预计得要麻烦一些。”


    和所有其他的大集团一样,顾氏内部也存在多股势力,以最近发生的事来看,现在他们大致分为两派,一派以顾胜朝为尊站庄氏阵营,他们以陆总的死为由要求放弃顾氏地下生物实验室,同时闹大事态拉沈氏下马,夺中药板块的经管权。而对立派则主张修复与沈氏的关系,分会长团结一心,针对庄氏提出揭发化工厂的秘密,还要追查此前几款暴雷的药品。


    “顾氏内部僵持得越久,留给庄建淮喘息的时间也越多,”程之卓点了点莹白绸缎桌面,声音沉闷,“夜长梦多啊。”


    沈祚君一哂,“所以得拉上曾绍,推他站出来大义灭亲呀。”


    两人目光交错,程之卓显然有些不高兴了,他顿了顿,忽然道:“顾氏不好对付,沈总应该也不希望庄氏倒得太快吧?”


    这话沈道炎也告诫过女儿,但事在人为,命由天定,于是沈祚君换了一边二郎腿,话锋一转,“我看程总也是这个意思——不过程总预备一直握着证据不放么,那当初又何苦非要离开庄氏?”


    正巧服务员敲门来上菜,程之卓就道:“先吃饭。”


    “菜还没齐,急着堵我的嘴?”沈祚君说。


    服务员愣了一下,但专业素养让她立刻恢复微笑的状态,上菜分餐后就关门离开。


    “没有,我怕我饿急了要咬人。”说完程之卓便起筷夹碗里的菜,也不等客人先请。


    沈祚君见程之卓憋着劲,即便不知道两人吵架的原因,大概也猜到几分,于是笑道:“我说你俩差不多也就得了,非要斗出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我都看不下去,想干脆挖你们的墙角了。”


    “如果我不知道沈总有女朋友的话,我想我会相信的。”程之卓支棱着筷子,才刚吃了片菜叶,此刻却怎么也夹不上来山药片,于是索性撂了筷子喝起茶来。


    沈祚君非但不生气,还饶有兴味地听程之卓继续说:“这才刚开始呢,无论是利巴布雷,还是地下室实验室都不过是引子,那些事太遥远,现在想不切实际。”


    “是太遥远,还是你根本不敢想?”沈祚君快语连珠,就像她当初质问心如死灰的曾绍,“是因为不想再和庄建淮扯上任何干系,因为曾绍再怎么对你他都是庄建淮的儿子,所以才一次又一次拒人千里之外?”


    不知道是不是人越大烦恼越多,复杂的身份将程之卓拧成如今这样别扭的形态。沈祚君还记得程之卓小时候其实并没有那么爱钻牛角尖。他就像所有别人家的小孩一样,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人又通情达理,风度翩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庄氏完美的接班人,庄建淮夫妇的完美儿子,将来结婚生子,也一定是个好丈夫好爸爸。


    现在程之卓只闷头喝茶。


    说着沈祚君往前一倾,“你就不想知道,当时曾绍为什么要跟我结婚?他可不知道我有个女朋友。”


    程之卓:“谢谢,并不感兴趣。”


    “这个爆炒鹅卵石啊,”沈祚君见程之卓抬眸,筷子一转,指向面前用石锅盛装的炒牛肉,雪花牛肉底下铺着一层油润的鹅卵石,滋滋拉拉冒着热气,“我是说这牛肉啊,油盐不进的,一会儿得跟经理提提意见——”


    可等她侧身招手的一瞬间,却正和前来上菜的服务员撞个正着,热汤翻转,顷刻哗啦倒了一地。沈祚君触电般站起来,一并掀翻了服务员的三魂七魄。


    还真是不能指桑骂槐,沈祚君一看,手掌根还有脚踝那里通红的一片,裙摆那里更是还在滴着热汤。


    “真是的!叫你们经——”沈祚君一看小姑娘哭得花枝乱颤,只要她一个眼神都能立刻跪在地上,于是又改口让她下去和司机说,让他拿套衣服上来给自己更换,然后对程之卓说:“白费程总一片心意,看来今天这饭我是吃不成了。”


    程之卓皱眉看了一眼,确实挺严重,于是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离这儿最近的可是协安,”灼伤火辣辣的,不时拨动着她脆弱的三叉神经,沈祚君却挑眉,还有心情逗趣,“程总要送我去吗?”


    程之卓看她一眼,转身道:“我在外面等你。”


    两人到了协安,沈祚君又改口说未免遇见程总不想见的人,挂个普通号就行,沈家世代行医,用药配伍她自己就清楚。程之卓承了情,接过司机的活儿忙前奔后,挂了号就带她去诊室找医生看诊。


    以协安医院的权威程度,即便普通医生也可以和下级医院的主任副主任叫板,每天的病号很多,但胜在速度快,叫到沈祚君时,程之卓就帮人拿着外套,坐在走道里等她。手机时不时发来公司的消息,他心无旁骛地处理着,没注意人群往来,自然也没察觉有道灼热的目光隔着距离,正牢牢注视着他。


    程之卓回复完消息,沈祚君还没有出来,他就有些无聊地打量起周围。要说程之卓对协安的熟悉程度可谓远胜现在的何氏,毕竟这里是他从小玩儿到大,又倾注了许多心血的地方。在接受专业洗礼之前,他先在这里接受了医药行业的熏陶。


    毕业入职后,程之卓为更了解市场,尤其底层民众的需求,工作之余他不单要参加各种学术论坛,国际会议,还会亲自来医院做民调,冷冰冰的医学知识在这里就是一例例鲜活的生命,程之卓尽量做到对每例病患负责。


    倘若不是碍于他身份尴尬,那些年庄氏上下对他的能力其实还是很肯定的。但也因为他的身份,这些肯定终究也只是肯定而已。


    那天和曾绍吵架之后,程之卓再没来过协安,并非因为这里是庄氏控股的医院,或者说不单如此,他怕他还不够忙,以至于来到协安的间隙就会更轻而易举地想起曾绍这个人,想起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而且庄建淮抱恙,曾绍应该比例行巡视来得更加频繁,程之卓怕冤家路窄,一不小心就会跟他撞上。


    也不知道曾绍的脱臼归位以后还有没有复发?程之卓漫无目的地想着,脱臼并不难治,连他也会,但当时他没敢直接上手,一来怕帮了倒忙,


    二来是那天他就不该动手。


    倘若没有重生,不管是从前的小庄总还是现在的程之卓,都是不应该会格斗术的,他没经过系统性训练,也从没有相应的兴趣爱好,这些全都是他在前世的监狱里学会,随着记忆一起重生到今世。所以技巧还在,但掌控技巧的力量却不成熟。


    鉴于以往几乎没有需要程之卓动手的时候,天长日久的,他已经快忘了那些东西。前世的伤痕并没在今生的身体上留下任何痕迹,到底只在心里刻下烙印,但那天他下意识出了手,加上他脱臼归位的手法也承袭于在监狱偶然认识的老头。


    所以程之卓害怕。


    因为过于玄学的经历,外人终究无法感同身受,他和任何人解释都没有用,甚至还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但此刻得空想来,那天曾绍的举动其实也很奇怪:


    他为什么要喊出那句话?


    明明当时抢劫犯的来向并不是他们所处的位置,那么究竟是曾绍关心则乱,还是背后有别的目的?


    按说前世曾绍和程之卓并没有交集,如果他也是重生的,难道不应该一开始就揭穿自己的身份,让他的亲生父亲帮自己找更好的办法摆脱黑森林?


    可这些年来程之卓又时常怀疑自己,那就是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重生吗?所谓的入狱顶罪会不会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一场刻骨铭心的梦,又在天长日久里加深了虚空的信念…


    “8416!”


    程之卓的思绪沉浸在前世,蓦地听到中气十足的一声,本能反射当即弹起来,手机随之掉落,在喧嚣里砸出不小的动静,他全身僵直,下一刻惊恐地望向声音来处。


    医院里人声嘈杂,仪器嚣响,不真实感始终充斥耳边,掩盖了细节,那个声音实在太像前世的狱警,以至于他没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是程之卓,此刻也不是在监狱。


    程之卓目光游移,马上就锁定了目标,说话的是个保洁大爷,说完他看了一眼程之卓,只见程之卓定定看着他问:


    “您说什么?”


    “我让人换84消毒液呢,”说着大爷拿起瓶子又闻了闻,“我这瓶闻着味儿不对啊。”


    84消毒液,不是编号8416,程之卓莫名松了一口气,“…这样啊。”


    大爷见程之卓这样,又问:“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吗?”


    “没,”程之卓连忙道:“没什么,您请忙。”


    原来是虚惊一场,大爷走后程之卓捂着心口,大概是刚才想到前世,所以他的情绪才会如此轻易受一句模棱两可的84消毒液左右,他直觉自己不应该再呆在这里,就纳闷沈祚君怎么还不出来,抬眸的瞬间却看见正朝他走过来的曾绍——


    “程先生这是怎么了?”


    第80章


    “程先生这是怎么了?”


    曾绍上前,步步紧逼。


    程之卓没想到就来这么一次也能倒霉撞上曾绍,他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其实根本站不住脚,整个协安都是庄氏的家产,只要曾绍愿意,他在门诊大厅裸奔都没人敢置喙。


    所以曾绍更加确信程之卓心里有鬼,他开口,心里同样也捏着把汗,“为什么害怕?你在害怕什么?”


    “我怕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程之卓脱口而出,紧接着闭上嘴,现在他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越想掩饰越想挣扎,就越显得自己心虚。


    “没关系就不能关心?”然后不等程之卓开口,他自顾自又道:“是了,反正程先生说你我的关系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好——倒又成我的不是了。”说着他欠了欠身,作势要走,“打扰了。”


    正巧这时沈祚君出来,一见曾绍就乐了,“这么巧,普通门诊也能遇上?”


    刚才她不过是开玩笑,要不说冤家路窄,凭程之卓怎么躲也躲不开。


    曾绍一眼就注意到沈祚君这狼狈的一身,他打量过,紧接着又瞥了眼程之卓,问:“受伤了?”


    “对,”沈祚君一扬手,炫耀似的,“我美救英雄,程总现在对我感激涕零,要以身相许呢。”


    曾绍:“…”


    下午的医院人来人往,有几个医生路过认出曾绍,忍不住朝这边多看了两眼,程之卓被几道灼灼的目光盯上,就想着赶紧脱身,“药开了吗?我帮你去取。”


    “都到了协安还让沈总屈尊看普通门诊,是我的疏漏,”曾绍忽然拔高音量,挡在沈祚君面前,“不如我帮沈总取药。”


    沈祚君倒是想叫两人跑腿,可她摇头道:“难得两位老总都对我献殷勤,只是刚才你们这儿的医生说医院没有我要的药,给我开了处方单让我自己上外头买。”


    曾绍皱眉,“哪个医生?”


    “大概是刚来的小医生,再说每个医院每一款药都有指标,他也是按你们协安的规章办事,”说着沈祚君朝程之卓一挑眉,“那程总劳驾,陪我去医院外面的药店买吧?”


    程之卓脱口就说好,沈祚君却没立刻走,又对上曾绍,“那曾总呢?”


    病号大过天,沈祚君看热闹不嫌事大,曾绍却看了眼程之卓,难得拒绝,“我还有事要忙,再说我好像也没那么受欢迎,两位慢走。”


    听罢程之卓也没看曾绍,抬脚就先走一步,两人来到医院对面的药店,那药剂师按单子去里间上了锁的冰柜拿药,程之卓跟着扫过那一排处方药,目光突然停在何氏出品的一款仿制药上,他凝神看了一会儿,冷不防伸手要去拿。


    药剂师看见一只手就这么直愣愣地伸过来,吓得赶紧拦住人,“诶先生您要什么跟我说就好,不过这柜子里的都是处方药,没有医生的处方单您可买不了。”


    沈祚君看着神色凝重的程之卓,问:“有什么问题?”


    只听程之卓说:“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沈祚君只知道程之卓大概在看他自家的药品,虽然她左看右看也没瞧出什么异常,但她知道程之卓的眼力不会出错。但凡何氏出品,不管是不是程之卓经手,他对其中的细节都十分清楚,譬如这一款仿制药,外包装上的标志嵌在橙色长方形里,盒子左上角和右侧中间各一个,还有印刷字体等等,这些都没问题——除了英文缩写边上的荧光防伪标签。


    “请问这些药您是从哪里进货的?”程之卓直起身问药剂师。


    “从,是从本地的经销商那里进的货,您说这药和您用过的不一样?”开药店的都怕担上人命,药剂师看程之卓表情如此严肃,心想这药别是真有问题,就有点犯怵。这药算来是他前几天刚进的货,万幸不是常用药,还没人买过。


    听罢程之卓给了张名片,“我是生产这款药品的公司负责人,保险起见,还请您先暂时下架这个批次的药品,等后续调查结果出来,我司会及时跟您联系。”


    药剂师眯眼看了眼名片,落在总裁一栏时骤然瞪大眼睛,然后他点头如捣蒜,掏出手机道:“好!我我还有经销商的电话,不光我们这家,华城好多药店都从他手里拿的货!…”


    两人出来后沈祚君就说:“不会是顾氏搞的鬼吧?”


    三院的地下实验室还在发酵,顾氏上下因为二少地动山摇,即便动不了沈氏,动一个下级企业却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程之卓皱眉,第一时间排除了顾胜朝,“难不成是顾董?”


    “顾胜朝现在确实自身难保,”沈祚君话锋一转,“可顾老爷子跟你又有什么过节?”


    程之卓看了眼沈祚君,因为顾胜朝才刚拜托他找人,按说没有再给他添堵的道理,但说他跟顾先元没过节,似乎也不对,程之卓垂眸眼珠一转,难不成是顾先元得知他帮顾胜朝找人的事,一气之下也不让自己好过?


    但这些都还只是猜测,当着沈祚君的面,程之卓不想透露太多,最后只说:“我先让人查一查。”


    虽然两人第一反应幕后黑手都是顾氏,不幸中的万幸,顾胜朝之前的小动作也算是帮了何氏一把,那时程之卓引以为戒,为避免或者尽早察觉此类事件,他早就启动过针对内部管线的全面完善提升措施,尤敬尧接到消息之后立即开始排查,很快就查出来那批药确实不是出自何氏,于是当机立断截胡报案。


    “…那经销商和送货司机一开始非说自己冤枉,然后警方一通翻来覆去地盘问,司机这才吐露出货那天遭遇车祸,药虽然洒了些出来,好在事故不严重,他急着送货,对方态度又很好,最后拿了赔偿也就走人了。”说着尤敬尧将报告递给程之卓,“要不是我们自己手里有留样,最近的几个批次还自请监管部门重点检查,加上各种记录,还真有可能被泼脏水。”


    程之卓扫了一眼,问:“事发地有没有监控?”


    华城作为首都,每个路口都有监控,事故高发地更是密密麻麻设了一堆电子眼,尤敬尧明白程之卓的意思,但他摇了摇头,“不是事故高发地,那地方鸟不拉屎,偏到监控也没拍上。据司机复述,当时出车祸的角度不好,刚好被高架柱子挡住,所以——”


    程之卓截断了尤敬尧的话,“那肇事者长什么样?”


    “那人戴着口罩,司机记性不错,但也只能大概描述他的眉眼,”说着尤敬尧给程之卓发送了一张照片,指了指上面的人脸,“我拍了画师画的肖像。”


    程之卓两指放大,画师画得精准,但他联想不到对方是谁。


    “他们应该也不会蠢到派熟人作案。”程之卓放下手机,一筹莫展,“而且就算找到这人,越往上也越难查。”


    尤敬尧点了点头,鉴于顾大少先前做的好事,他下意识再次将其和这件事联系在一起,“会不会是顾胜朝气不过,又找咱们的茬儿?”


    “找茬不至于找两次,”程之卓抬眸看了一眼尤敬尧,“他还指着我帮他找他弟弟呢。”


    最近程之卓和顾胜朝并没有来往,更别提什么得罪,而且就算顾胜朝要搞何氏,也应该像上次抢何氏的项目那样蜻蜓点水,而不是将救人的药换成杀人的毒,企图让何氏万劫不复。


    尤敬尧垂眸思忖片刻,又说:“那会不会是顾董知道您站了顾胜朝这边,所以——”


    先前程之卓倒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此刻他推翻了先前的论断,“如果我是顾董,我会先确保顾胜卿的下落再动手。”


    顷刻两人对上目光,尤敬尧沉默半晌,弱弱道:“那似乎,也就只有庄氏了?”


    尤敬尧知道最近程之卓没再和曾绍联系,每次提及曾绍也总是避之不及。可程之卓要查庄建淮的老底,那就是早晚得遇上。


    “可庄建淮最近一直在卧病,一边避风头,一边却要自找麻烦?”这话说完程之卓自己都不太相信,如果庄建淮是因为忌惮他手里可能攥着的证据,那么抱着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态度,杀人灭口才像他的手段。


    听罢尤敬尧又看了两眼程之卓,这才敢问:“您送沈总去协安那天不是碰见曾总了,他就没跟您提庄董的情况?”


    程之卓抿了抿嘴,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沉默着摇了摇头,尤敬尧就没再说下去,“不过好歹算是缩小了范围,我再去查,警方那边我也会持续跟进。”


    谈完了事,办公室里剩下程之卓一个人,他望着远处朦胧的雾气,那天在协安喧闹中的胡思乱想再度涌上心头。程之卓想起彼时曾绍问自己的那种眼神,那不是以往常见的担忧或者好奇,准确来说,更像是为验证某个答案而流露的迫切和紧张。


    这段时间程之卓主动被动地想了很多次,加上此前的种种可疑之处,他直觉那天大爷喊的并不是84消毒液,


    那就是8416。


    这个世界有意义的数字不胜枚举,8416这个数字本身其实平平无奇,对程之卓而言却意义非凡——因为这就是前世他在看守所的编号,普通的数字笼罩上前世的阴影,如此阴暗而隐秘,就如同重生这个秘密,只要程之卓不说,别人就断无可能知道。


    所以程之卓也想过会不会是自己说梦话,偶然将这些秘密透露给了曾绍,但从小秦曼华就说他睡觉的时候很乖,常常什么姿势入睡,第二天醒来就还是什么姿势。哪怕程之卓为验证自己是否说梦话而一连好几晚录音,得到的答案始终还是没有。


    如果重生是真的——


    那么基于这个理论基础,当绞尽脑汁想了一遍又一遍,当所有蛛丝马迹都指向一个看似不可能发生的事,即便程之卓不愿意,他还是得认真思考:要么是曾绍重生,要么是曾绍通过某种途径得知自己重生的事实——想到这里,程之卓不禁脊背发寒,


    那么庄建淮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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