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水泥封尸案之后,地下实验室接连曝光,媒体视线转移,沈氏首当其冲,甚至波及后来注资的何氏。沈氏紧急公关,然后以违反投资协议为由对庄氏撤资,并要求巨额赔偿。


    隔天沈氏集团总部大堂,登门的曾绍和张霆卡在前台就上不去了,张霆眼看前台挂了电话,赶忙问她情况。


    “不好意思,二位还是请回吧。”


    前台笑得有些僵硬,往来的员工看见也不由窃窃私语,这几年曾总进出这栋大楼,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次,如今说翻脸也就翻脸了。


    张霆:“怎么办?”


    见状曾绍又拨了次电话,这回倒是终于接通了,他开门见山道:“沈总,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赶尽杀绝的明明是你们庄氏!”听起来电话那头的沈祚君正在气头上,“你父亲要和朱氏打擂台,却先倒逼我们沈氏站队,那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曾绍静静听完,然后问:“真的?”


    毕竟庄建淮和曾绍从来不能混为一谈。


    沈祚君吼完了似乎冷静下来,顿了顿又说:“我这会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曾总有耐性的话,不妨等等看,说不准我哪时候能心软放曾总上来。”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要先回去吗?”


    张霆离得近,大概听了一耳朵,曾绍却摇头,抬脚往会客区去。


    整整一个白天,过了下班点,员工纷纷刷卡往外走,就看见曾总和张秘书还巴巴儿在等沈总召见,初夏的夜来得晚,大堂里冷清,直到九点多,楼上才终于派人下来。


    “曾总久等,沈总请您上去。”


    曾绍点头致意,起身整理了下领带,张霆伸了个拦腰也要跟上去,却被那人拦住,


    “沈总吩咐,只许曾总一个人上去。”


    两人对视,曾绍点了头,张霆便没纠缠,“那我在门口等你。”


    上楼进了办公室,举目一片空荡,落地窗外繁华景致夺人眼球,江对岸的超高层正在灯光秀,照得曾绍一身黑衣五彩斑斓。


    实木办公桌上没有文件,只放了一对高脚杯,和一瓶冰镇红酒。侧边倒还有一道小门掩着,灯下瞧着黑。那领路人就停在门口,等曾绍进去,直接关门上锁。


    “沈总,”曾绍扫视一周,坐得坦荡,“孤男寡女,吃亏的可是你。”


    “是么?”


    下一秒沈祚君一袭红裙黑丝出现在曾绍面前,穿得比六月的夜更加单薄。


    美人在侧,少不得美酒,曾绍目不斜视,起身倒了两杯浅底,右手那只在沈祚君面前摇晃几下,却偏叫她抓了空。


    “说吧,想做什么?”曾绍问。


    沈祚君看向曾绍的眉宇间尽是英气,个儿矮一头,气势却不输半分,闻言她抢过酒杯闻了下,


    “好香啊。”


    说着她一饮而尽,坐上沙发,“地下实验室还不到揭露的时候,你摆平你的父亲,我摆平你的旧爱,怎么样?”


    当初她答应和曾绍联手,是交易,也为还人情,加上沈氏内部也是鱼龙混杂,她需要帮手。


    正如地下实验室的始作俑者不是她,最后却得沈氏来背锅,因为沈氏姓沈,却并不完全在沈家母女的掌控之中。这两天股东会施压,沈祚君被压得不能动弹。她担心这个时候发作会让集团伤筋动骨,太过被动反而讨不到什么好处。


    偏这时井亭化工厂被撕开一道口子,庄建淮想用地下实验室逼沈氏帮忙,只要沈祚君不想就范,最终还得找曾绍商量对策。


    曾绍却说:“我会摆平庄建淮,你别去扰他。”


    “为什么?”沈祚君仿佛听了个笑话,“化工厂的事查下去也是个无底洞,对你可没有半点好处。”


    “我知道。”


    曾绍特地亲自带着有关部门前去围堵,就是要把程之卓从这件事里摘干净。不光如此,曾绍恨不得把过去所有抹黑程之卓的东西全都清理干净。


    听罢沈祚君盯着曾绍,笃定道:“你是故意的。”


    “这就不劳沈总费心了。”曾绍说。


    沈祚君却顺着自己的猜测继续说:“你不会真想拿整个庄氏向小庄总赔罪吧?冲冠一怒为红颜啊,昏君也不是你这个做派。”


    空气凝滞一瞬间,然后曾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含着一丝苦涩道:


    “他有名有姓。”


    “对,他改名换姓,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倒是和他正正相配。”说着沈祚君不动声色地往房间门一瞥,话锋一转,“可他根本不领你的情,曾总一片痴心被人踩在脚底下,这滋味儿好不好受?”


    曾绍一哂,丝毫不为所动,“沈总尽可以羞辱我,曾某的脸皮比你想得要稍微厚一点。”


    “我羞辱你做什么?”沈祚君起身,两指夹着高脚杯逼近曾绍,字里行间夹杂若有似无的魅惑,“你我不是早就打算好了,等手握大权,就联姻。”


    其实财阀想要继承人,有的是法子,不必非得靠男人,只是两家联姻的好处不少,也能省了曾绍的麻烦,所以当初两人商定等尘埃落定,可以协议结婚,名分之外两人互不干涉。


    “抱歉,”此刻曾绍却赖皮上瘾,“曾某的脸皮厚,说过的话也可以不算话。”


    沈祚君就拿回曾绍的酒杯,连同自己的一并撂在办公桌上,然后她指腹贴着微凉的瓶身慢慢下滑,语气见冷,“就因为程之卓回来了?即便他回来又如何?你们之间早就没有任何可能了。”


    曾绍神色一凛,痛苦如流光闪过脸颊,然后又是一副面无表情,“我说过,不劳沈总费心。”


    “联姻可由不得曾总儿戏,都知道程之卓是你曾总的软肋,庄建淮要对付他,难保我就不想。”沈祚君猛然回眸,从长发间盯着对方,像伺机而动的猛兽,“曾绍,你可得想清楚了。”


    曾绍一愣,随即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联姻,”沈祚君一撩长发,偏头看向依稀反光的玻璃窗,明亮的眸子在斑驳间突显,“还有化工厂的秘密。”


    曾绍忍无可忍,猛然抬脚往门口走,又在门边急刹车,半晌转过身来,语速飞快,语调低沉,“当初我偷偷保下黑森林的暗杀对象,作为回报,他告诉我有一批杀手隐姓埋名就藏在化工厂。他们和黑森林同为雇主效命,却互为牵制,专门为其清理各种麻烦——这是一条由来已久且相当成熟的产业链。只可惜等我接手去查,里面的人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


    他言之未尽,也是他运气实在不错,所谓的暗杀对象其实是警方线人。那么偶然挖出的水泥尸块根本就是铁证,是曾绍早就察觉,又亲手送给程之卓的见面礼。所谓的产业链必定牵扯庄建淮,也必定牵扯他背后更加位高权重的人,所以庄建淮才非要拉沈氏下水,借此混淆视听。


    “真的?”


    沈祚君一副半信半疑,曾绍却绕回前一句,“联姻不是真的。”


    果真遇上程之卓,曾绍就变得不像曾绍,但好歹沈祚君问出了原委,然后她偏头向那掩着的内门道:“听见了?”


    曾绍心下一沉,下一秒只见那扇内门缓缓转动,果真从黑暗中浮现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


    是程之卓。


    “阿文!?”曾绍脑中闪过刚才一番话,大步上前道:“你听我解释!”


    可沈祚君却朗朗笑出声来,“程总现在和曾总可没有半毛钱关系,似乎也没有什么误会需要解释吧?”


    刚才她故意引诱曾绍,就是好奇程之卓会是个什么反应,会不会吃醋?会不会余情未了?可此刻她见这人倒像全然不在意。沈祚君心底不由叹息,凭曾绍爱意深沉至此,错过终究还是错过了。


    “你!”曾绍正待说,程之卓却咳嗽两声,打断道:“沈总说的对,咱们还是谈正事吧。”


    在遇上曾绍之前,程之卓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小时候像个小老头,长大了像个老学究。但他真生气的时候也会不理人,更不愿意听人解释,你越解释,他反而越要钻牛角尖。


    于是曾绍咬碎了牙也只敢扯出一张破碎的笑脸,柔和的夜灯掩盖了程之卓白日的惨淡面色,可几乎回回见面,回回曾绍都能听到程之卓令人担忧的咳嗽声,此刻他盯着程之卓怎么也不知足,久违的贪念一如万年死水激起惊涛骇浪——


    他好想问程之卓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当年的伤重不重,有没有落下病根,他也好想问对方还恨不恨自己,想不想报仇——他什么都想问,更想程之卓能跟自己说说话。


    重逢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曾绍日思夜想,像毒瘾发作,如蚂蚁噬心,可他憋着始终没敢问出口,因为他找不到任何借口,此刻究竟该以何种身份来表达关心?


    他们连朋友也算不上。


    那句话后再没人开口,三人间的气氛莫名变得诡异尴尬,程之卓被沈祚君哄来,又塞在卧室里听了这么一出,此刻更是如坐针毡,抓着膝盖不敢看对方。


    他自然明白沈祚君的好意,即便做不成爱人,能化干戈为玉帛,合力向敌也好。


    可曾绍说得对,一笔一划根本算不清情债,所以最好半点希望也不要给对方,


    更不要给自己。


    程之卓死里逃生,早就没了回头路,他也不想再重蹈覆辙,他前半生如履薄冰,好容易动了一回凡心,却险些落个粉身碎骨,他实在是害怕了,他害怕自己摔跤,更怕两人摔在一起。况且所谓的个人感情实在也是微不足道,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知道的不算多,不过庄建淮坐不住,就代表化工厂的事情够严重,”曾绍搓着手,掏心掏肺到舌头打结,“火已经起了,我可以再添一把柴。”


    沈祚君啧啧,“这胳膊肘可拐得不能再拐了,那这把柴又是什么?”


    闻言曾绍只看了眼沈祚君,没接着说话,倒是程之卓思忖着,再度开了口——


    “当年的利巴布雷不是特例也不是先例——”


    第62章


    “庄氏此前也有两款药,只是惯例搭配别的服用,所以这么多年都被掩盖过去了。”程之卓说。


    “那时老爷子是小试牛刀,所以隐瞒多年都没曝光,所以后来一发不可收拾,”沈祚君让人上了茶,亲自端给程之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这一副随意的模样,恨不得贴着曾绍的耳朵告诉他,作为小庄总的好友,这些沈祚君其实早都知道,曾绍呆呆望向程之卓的茶杯,忽然想起之前沈祚君对程之卓的评价其实相当不错,心里那点醋意混着后知后觉的醉意,莫名就冲昏了脑袋。


    “沈女士不如多担心自家后院。”曾绍道。


    “你不是答应要帮我摆平?”沈祚君斜眼看向曾绍,又看了眼程之卓,“程总也听得一清二楚,曾总不会还要反悔吧?”


    曾绍:“”


    程之卓见躲不过去,咳嗽两声道:“二位谈什么倒与程某无关,不过今天既然达成约定,今后无论哪一方有异动,我都会尽早告知二位。”


    曾绍立即追问:“什么约定?”


    “既然我们的目标都差不多,自然是人多力量大。”沈祚君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摆平归摆平,这事儿究竟是谁捅出来的?”


    地下实验室紧连着水泥封尸案,显而易见背后操纵的是庄建淮,但沈祚君的言下之意,是要他们也别放过内部自查,免得做了人家手里的刀都不知道。


    “何氏内部也会清算,”程之卓掩唇再次咳了咳,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


    不等话音落地,曾绍站得比程之卓还快,“我送你!”


    “不劳你费心。”程之卓移开目光,颇为冷淡。


    “那,可我还没有盟友的联系方式,你告诉我,”堂堂曾总在万人大会场尚且泰然自若侃侃而谈,此刻僵着嘴角,却几乎语无伦次,那两只有力的手掌往前往后,不知到底该往哪儿搁,“我给你留一个也成,好不好?”


    那眼神那样小心翼翼,可惜程之卓根本不看,“我有。”


    “什么?”冷冰冰的两个字进了曾绍耳朵,摇身一变成了过年放的炮仗,外事访问行的水门礼,他搓着裤袋,下意识翻译成这是程之卓主动要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这么一想,简直受宠若惊。


    见状程之卓却当头浇了盆冷水,“曾总忘了,之前工地上你就留过。”


    工地,哦,曾绍脑子一顿清空,然后才想起来,当时曾绍借口为后续进展需要保持联系,特地留下自己的手机号,回去后他满怀期待地等了好几天,可惜始终都没收到程之卓的好友申请,倒是杂七杂八想攀关系的来了一堆。


    曾绍翘起的嘴角彻底耷拉下来,一抽一抽,像让人连扇了好几下,最后一点精神气都抽干净了。但他没坐下,既然留不住程之卓,那走也得走在对方前面。


    “我也回去了,”说着他从内袋里掏出一罐黑色小瓷瓶,珍而重之地搁在办公桌上,垂眸说:“不知道对你的身体有没有用处,要是没用,扔了也行。”


    说完他就走了。


    程之卓盯着那瓶子没动,于是沈祚君拿起来看了一眼,眉眼一挑,


    “扔了?”


    说着她走到垃圾桶边,真要扔进去。


    “别,”程之卓忙拦下人,但又不肯承认,“这是别人给我的,要扔也是我自己扔。”


    但他捏着瓶子,没有半点要扔的意思。


    沈祚君就笑了,“别说你舍不得扔,这稀罕玩意儿,换我我也好好收起来。”


    程之卓一愣,“有什么稀罕?”


    沈家是中药起家,这东西别人瞧不出名堂,换了沈祚君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沉香水啊,他这瓶还是极品中的极品,一滴可比金子贵得多。”说着她轻轻拍了拍程之卓的手,让他四指蜷曲,将东西握得更牢靠些,“舍不得就好好收着。”


    情比金坚。


    没来由的四个字砸蒙了程之卓,他握着东西说不出话,只觉得这金子好烫手。


    半夜十二点,泛海的平层主卧,黑暗里床头柜上的手机猛然振动,曾绍倏然睁眼,利落翻身捞起手机,一看通知页面却是空白,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失望地放回去。


    刚才回家的路上,沈祚君发来程之卓的联系方式,曾绍迫不及待地请求添加好友,却迟迟没有动静。就像之前他给程之卓号码,那串数字滑进对方左耳,又马不停蹄从右耳朵蹦出来,最后一泻千里消散于汪洋,连半点波澜都掀不起来。


    要说这么多年,曾绍其实一直没换过号码,冒着多大的风险也要留住一丝一毫和庄希文有关的东西。可要真是余情未了,他早该和对方联系上,何至于等到现在还没个结果?


    痴心妄想,曾绍绝望地想。


    过了十分钟,手机猛然又振动两下,曾绍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堪比地震海啸来袭,他颤抖着抓起手机打开查看,谁成想那只是张霆发来的破行程表。


    程之卓对自己,就连公事公办的态度都不肯维持。


    长久的委屈在此刻爆发,化作莫名其妙的怒气,气得曾绍按语音键的指尖都在抖,“天要塌了还是屎盆子临头?什么东西不能明早再发!”


    对话框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但迟迟没有文字传来,这意思却明显,那就是勤勤恳恳的秘书张霆也在跳脚:大半夜的,您老发什么神经?


    但比起曾绍,至少张霆还没有失控,很快那一行提示消失,最后他发来一句:知道了!!!


    黑暗中,粗喘声格外明显,曾绍看都不想看,脑袋直接撞进枕头里,差点抹掉后来那一声微弱的振动。曾绍把雪白的枕头搓揉来搓揉去,以为喋喋不休的又是张霆,又或者是哪个不识相的项目群马屁精,又又或者像刚才那样,不过是空白一片。


    痴心妄想,痴心妄想!


    可这么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曾绍心里还是不甘心,还是起来看了一眼,所幸多了这一眼,看得他蹭地弹起来坐直了,


    程之卓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曾绍难掩兴奋地抓了抓头发,连发三次连删三次,看着对面发来的你好晕头转向。


    最后曾绍指尖都冒出一颗颗细小的汗珠,却挑了最扫兴的一句发过去,“联姻只是为了维护集团,没有实际意义,早点休息。”


    毕竟他俩之间,不是一句你好就能和好如初的,曾绍思来想去,还是想着先把误会解释清楚——即便在人家眼里,那或许根本算不上误会。发送键按下,曾绍忐忑不安地等了半个多小时,对面大发慈悲,终于发来一句知道了。


    知道了,他知道了。


    多么美妙的三个字,能续曾绍足足三十年的命,他咧着嘴根本停不下来,闭上眼,梦里都是春天。


    …


    隔天何氏集团大办公室,工位上小刘接起电话,眼珠子一转,道:“我还要上班呢。”


    说话间旁边的同事瞥了他一眼,然后照常继续工作。


    那边小刘手指不停调节音量,接连嗯了几声,然后挂了电话和同事说:“我有事儿出去一趟,要是主管来了帮我打个掩护,拜托了。”


    同事看他一脸急切,多问了一嘴,“要紧事儿?”


    小刘怎么可能愿意坦白,他只含混道:“女朋友闹脾气,非要我现在过去哄她,她就这臭脾气。”


    “明白,那你可得快点儿回来啊。”


    同事目送小刘出门,然后才往尤敬尧的办公室看了一眼。那头小刘毫不知情,一路小跑进了两条街外的咖啡馆,正对上坐在最里面角落的褚明伦。


    小刘听褚明伦讲了大概的来龙去脉,抓住其中关键问:“死刑犯?”


    “对,”褚明伦点头,“五年前协安医闹那家伙,没想到他身上背了不少外债。”


    正因此小刘才十分不解,“那跟地下实验室有什么关联?”


    今早有关地下实验室的传闻忽然被辟谣,当时撰写文章的记者也已经注销社交账号,并被报社辞退。但褚明伦没和盘托出,那个死刑犯原先其实正是化工厂的员工,准确地说,正是那一批杀手之一。那年他提着斧头砍死俞主任,就是因为他的家人吃了俞主任开的药不治而亡,俞主任忌日都过了四五回,眼见死刑犯都要伏法,要是这时候顺着这个方向发酵下去,势必会引发公众怀疑,整个药协是否都是一窝蛇鼠?所谓正义的药审程序背后究竟是否存在暗门?


    “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褚明伦言尽于此,反问道:“你要的理由我给你了,我要你做的事儿呢?”


    小刘低头看了眼药剂,退避三舍,“可这是犯罪!”


    “跟你之前做的相比,这能算什么,”褚明伦冷笑道:“往好了说,这不过是助兴的玩意儿,只要你小心一点,谁能发现?”


    “不行,真的不行!”


    小刘不停摇头退缩,他原先想得天真,想着帮褚明伦做一回腌臜事就能得道高升,可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今天褚明伦说白了就是得寸进尺,就算下药不是犯罪,那明天呢?谁能保证一步一步走下去,前面不是万丈深渊?


    “哦?”见状褚明伦靠上椅背,拿出一支笔,撂在桌上,那笔滚动两下,撞上小刘的咖啡碟,咔嗒一声停了下来。


    “这,这是什么?”


    小刘不寒而栗,他这么问,实则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果真下一秒褚明伦点开录音笔,那天的对话铺天盖地灌进小刘耳朵,叫他想咬死不认都不行。


    “你,你!”


    “刘工,”褚明伦面对语无伦次的小刘,十分玩味地再次问道:


    “想清楚了吗?”


    第63章


    “小庄,”那员工反应过来,立即改口道:“程先生里面请。”


    周围异样的目光萦绕程之卓,他视若无睹,拿回请柬道:“走。”


    今天是庄氏周年庆晚宴,业内各大公司都派了人,何戴怡托病让程之卓代为参加,程之卓就带了尤敬尧和小刘。进入宴会厅之后,周围的目光聚焦,不减反增,毕竟他们三人之中有两张都是熟面孔。前不久程之卓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外界众说纷纭,本来就没个定论,今晚他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老东家的宴会上,不少人认为这是冰释前嫌,还有的却觉得这是前后两任继承人要见面过招。


    小刘跟在尤敬尧之后,时不时扫视周围,冷不防跟那边正招呼客人的褚明伦对上,又猛地收回视线。


    “程总,咱们过去和庄董打个招呼,”说着尤敬尧转头叮嘱道:“小刘,跟着我们别乱跑。”


    小刘忙点头,“我知道了!”


    庄建淮近几年坐轮椅,就在舞台附近,褚明晟见状提醒,庄建淮眼睁睁看着昔日的亲儿子向自己靠近,隔着距离就早早伸手,热烈而亲切,“希文,你回来了?”


    “爸,”曾绍转过身正对程之卓,语气淡淡的,“是何氏集团的程总,程之卓。”


    曾总长身玉立,锋芒毕露,盯着程总的眼神太过霸道,似乎间接印证了传闻,周围宾客不由窃窃私语,都想赶上吃瓜第一线。


    “叫什么都不打紧,都是我的好孩子,”说着庄建淮要抓程之卓的手,却被程之卓躲开,转而主动回握。一老一少接触的一瞬间,庄建淮仿佛真的因为久别重逢而分外激动,加重力道迫使程之卓弯下腰,然后苍老的左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后脖颈,“五年了,的确大变样了。”


    曾绍神色一凛,只见程之卓丝毫不惧,随即笑着挣脱,直起身道:“庄董好久不见,程某敬您一杯。”


    “人老了不中用,”庄建淮顿了顿,微笑着去掸膝盖,似乎十分为难,“医生不让喝酒。”


    “程总。”


    曾绍紧接着站出来,在众目睽睽下和程之卓举杯共饮。尤敬尧见状要换杯,下一秒小刘上前,手里捏着两只高脚杯,“我刚拿的,是香槟。”


    远处灯光交错的阴影下,褚明伦正慢条斯理咽下一口蛋糕。


    尤敬尧掠过小刘手里的杯子,看向远处的香槟金字塔,不由皱眉道:“不是叫你别乱跑?”


    “对不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敬尧没留余地,小刘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解释道:“我看程总酒杯空了所以——”


    “行了。”尤敬尧听到一半便夺了过来,换给程之卓。


    曾绍扫过程之卓的新酒,随即看向别处,提议道:“去那边?”


    宴会上宾客不少,这也是澄清的好机会,程之卓点头,两人并肩逐个向宾客打招呼。


    “最近还好吗?”


    暖色光烘得曾绍气色不错,即便他看起来其实没什么表情。短短一路,他没话找话,距离三方夜谈其实不过没几天,程之卓打量着其他人的表情,礼貌而疏离,“还成,多谢曾总挂念。”


    曾绍笑着再次举杯,向旁边的宾客致意,谁让程之卓一句话就能让他脚下打晃,他也丝毫不加掩饰,“今晚你能来,我很高兴。”


    “是么?”


    说完程之卓忍不住咳了咳,曾绍立马停下来,伸手要没收他的高脚杯,“少喝点。”


    张霆趁机递了杯新的,咬重道:“这杯是果汁,温的。”


    三人对视一眼,程之卓细长的手打了个弯,没跟任何人换,然后他晃着酒杯,慢悠悠往前走,“庄氏的酒又没毒,小酌两口不打紧。”


    金黄色的液体胶着挂杯,在灯光下显得异常鲜艳,闻言曾绍捻了捻杯脚,斜睨身后,“是么?”


    这时又有宾客上前来打招呼,为首的两个老头见程之卓和曾绍并肩而立,笑道:“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现在看见曾总和程总相处如此融洽,果真外界传闻不可信呐。”


    程之卓:“只是——”


    “只是媒体为博眼球,是不足为信。”说话间曾绍拿了张霆的果汁,不死心还要调换,只是毫无意外又被程之卓躲开,他语气淡淡的,已经能听出有些不高兴,“不用。”


    不用,不用你管,不用你关心,曾绍脑补了一篇割袍断义的小文章,遒劲有力的手僵在半空,两老头察言观色,立即笑着圆场,“程总身体要紧,我们先干为敬,二位随意。”


    程之卓却反骨上身,“各位叔叔伯伯客气,身为晚辈怎么能失礼?”


    说着他仰头要喝,谁料下一秒反被曾绍连手带杯一起夺过,


    一饮而尽,一滴不剩。


    “你!?”


    不光程之卓,两人身后几个下属全都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搞得对面的宾客都莫名有些惶惶,生怕区区一杯酒就要引发一场血案。


    “诸位说的是,之卓身体不好,我代他聊表敬意,”说着曾绍松开桎梏,从程之卓的手描到那张脸,眼神深邃而复杂,就游走在擦枪走火的边缘,“程总儒人雅量,不会不愿意给曾某代劳的机会吧?”


    “…曾总屈尊做我的酒陪,”程之卓眼中的惊惶还未退散,他咬牙切齿,字里行间都是愤怒,“是曾总太给程某面子了。”


    场面一时诡异地尴尬,张霆赶紧扶着曾绍,寻了个由头,“曾总醉了,去喝点解酒汤吧?”


    众人皆知曾总海量,可此刻曾绍回眸看他,向来清澈的眼睛已经有些红了,那几个字天外来音似的飘进曾绍的耳朵,他不说好也不说坏,只是固执地又转向程之卓,“程总呢?”


    程之卓一愣,下意识伸出的手指猛然又缩了回去,然后示意张霆扶稳了他,三人匆匆离开宴会厅,往这栋楼上层的酒店去。


    这些都被远处的褚明晟看得一清二楚,他垂眸看了眼庄建淮,也向宾客解释道:“庄董有些累了,先失陪。”说完他要推轮椅,被庄建淮重重按了一下才让推走。


    浮华之下一团乱麻。


    小刘更是七魂没了八魄,借口要上厕所,接连几个电话轰击褚明伦都无人应答,他正烦乱,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猛一抬头,来的却是尤敬尧。


    晚会还在继续,宴会厅的每个角落都有他的故事,聚光灯下,主角们却一个个悄然退场,但这些对程之卓而言都不甚重要,此刻他和张霆架着曾绍,正紧赶慢赶地往行政套房的卧室里冲。


    关上门,张霆脱口而出:“酒里有东西!”


    曾绍脸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丝,但他扶着墙还在强撑,“没,没事。”


    “我让人送药过来!”


    程之卓刚打开手机就被曾绍拦住,曾绍一个抬眸,瞥见对方微信置顶却是尤敬尧,页面最下方才是庄氏曾董,不起眼而又相当刺眼。就这还是曾绍三天两头死缠烂打的结果,倘若没有这份积极,他这个名字连同这个人,恐怕早被其他消息淹没,如石沉大海,程之卓绝不会想起来捞他。


    曾绍吃味,酒劲药劲褫夺仅存的些微理智,他抻着脖子向程之卓逼近,“程总参加宴会,怎么不见段秘书随行,嗯?”


    不见秘书,倒是带了尤敬尧,还有个跟屁虫小甲小乙,对曾绍来说,这一个两个全都是不相干的人,刚才曾绍满心担心,程之卓却霸着酒杯和自己置气,还上赶着要跳别人为他设下的陷阱。


    真是越想越委屈。


    曾绍彻底卸下防备,这点心思此刻都写在他的脸上,融在他的呼吸间,看得程之卓也生了气,“曾总还有心思管别人,看来这药还不够烈。”


    张霆猛地看向程之卓,“你知道这什么药?”


    可程之卓盯着曾绍不说话,两人誓要争个高低,最后还是一通电话破了僵局,程之卓这才移开目光,转身快速说了几句。


    刚才进门张霆就遥控拉上了所有窗帘,曾绍借着昏暗的灯光,围着程之卓后脖颈上下左右地打转,那里没有纹身,有的只是一朵指甲盖儿大的无名花。曾绍越想瞧清楚,心底的野草就拔得越高,晃得越烈,挠得他心痒难耐,就想狠狠咬上一口,尝尝到底什么滋味。


    不行,可是不行。


    “都出去,都别管我!”


    说完曾绍猛地推开张霆,冲进最近的卫生间,咣当一下关上门,下一秒就从里面传出叮铃当啷的碎片声。


    那边程之卓联系完,默默听着里面的动静,然后说:“镇定剂过十分钟送到,给他打上应该就能缓解。”


    “这是——他们真是疯了!”情况如此,张霆哪还能猜不到酒里的东西,可他却见程之卓转身抬脚,于是连忙拉住人,


    “你要走?”


    这时候走?


    程之卓咬牙,面上还要装得无所谓,“药很快就会送到,我留在这里好像也没有用处。”


    话音刚落,卫生间里又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张霆吹鼻子瞪眼指着门,连着繁城的旧账一起算,“他好歹等你那么多年,你就真这么冷血无情?”


    “现在你看清我了,”说着程之卓看了眼卫生间,顿了顿才说:“张秘书也该劝劝曾总,叫他往后别再自作多情。”


    说完他甩开人就要走,张霆一个闪身拦道:“不行,你不能走!”


    “让他走!都走!”


    曾绍迷迷糊糊听见外面的争执,掌心砰地拍在大理石台面,放声嘶吼,下一秒心魔缠身,又难以克制地痛苦呻/吟起来。程之卓双脚登时被那道声音定住,跟着动弹不得,不由攥起手,心里跟着烦躁起来。


    这一犹豫,就给了张霆可乘之机,见状他关门反锁一气呵成,堵在门口道:“程总多有冒犯,等药送到,等给曾总解了毒,您再走不迟!”


    现在要走也迟了。


    程之卓敲门,没人应他,和卧室门一起震颤的还有卫生间那道,混着摔东西和呻/吟的声音,仿佛锋利的金属两相磋磨,直击程之卓忍耐的底线。那阵旖旎的妖风从曾绍喉咙底涌出,透过门缝吹进他的耳朵,叫他脸上泛起红晕。他咳了咳,指节扣门不抱希望地又敲两下,一双腿却再生不出要逃的意思,


    也许是命中注定,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后程之卓只得红着脸转去卫生间。


    曾绍在里面不知道情况如何,但他好像还能听见脚步声,紧接着大吼道:


    “滚!”


    这声音其实真的很大,足见曾绍此刻的残暴,但这字眼钻进程之卓耳朵里却变了调,反而更像哀求。


    下一秒,门被一把拉开,目之所及一片狼藉,程之卓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却还是被此刻的曾绍吓到。


    只见他脸颊潮红,身体蜷曲,丝质领带扯断,定制西服散开,凡此种种,最触目惊心的却还是曾绍的左手掌心,


    鲜红的,一地的血。


    因为燥热深入骨髓,如千军万马一次又一次的攻城掠地,让曾绍逐渐难以招架,他索性用碎玻璃刺破掌心,用最原始的疼痛来和欲望对抗。可现在看来,在压制欲望之前,曾绍就会先一步四分五裂!


    繁城那夜,曾绍翻进田里不知生死,程之卓尚且能面无表情地命令尤敬尧驱车离开,可此刻人真在他面前受伤,他还是于心不忍,下意识就冲了过去。


    “清醒一点!”


    程之卓刚触及曾绍滚烫的指尖,他就猛然抽了回去,他那么魁梧的身形蜷缩成一团皱巴巴,就这么窝在地上,低进尘埃里。


    “别碰我,别在我眼前,”曾绍带血的手遮住眼睛,别过脸,甚至带了哭腔,“求你!”


    程之卓一愣,眼圈跟着红得一塌糊涂,“好,不碰你。”


    逼仄的环境,程之卓的存在加剧了曾绍的恶化,他几乎快要神智不清,此刻对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于是没防备下一秒被按上耳后根。曾绍这一口气松下去就再没提上来,人直愣愣地倒进程之卓怀里,只是皱着眉仍旧喘息不止。


    “叫你逞能。”


    程之卓嘴上不饶人,手脚更利落,拽了块毛巾先给曾绍的左手包扎,然后拥住他半身,摸索着打开花洒,让冷水先垂直淋在自己后心,再透过单薄的身体温柔地传递给对方。


    水声淅沥,刹那稀释了卫生间里的潮热,却也让呻/吟染上更多的妖媚,程之卓忍耐着冰火两重天,明知故问:“我根本没打算喝,这么多年,你怎么总是这样冲动?”


    此情此景,自问自答注定没有答案,但曾绍本能地贴了上来,略粗糙的脸颊蹭着程之卓微凉的掌心。程之卓低头凝视对方,不知道过去多久,实在是没忍住,没忍住俯身亲了下他的眼睛。


    不予不取,予取予求,程之卓抬起眸来,见那里仍旧一片突兀,毕竟欲壑难填,冷水能解一时之渴,却救不了心里的烈火,那火的根源在程之卓,他心知肚明,于是叹息着用左手蒙住曾绍眼睛,


    另一只则伸将过去。


    第64章


    “我不同意。”曾绍说。


    听罢庄建淮看他一眼,顿了顿才说:“照片传得满城风雨,不让他回来,这事怎么收场?”


    昨晚曾绍不省人事,隔天就传出两人在酒店行政套房门口的照片,虽然当时还有张霆在场,可昏暗的环境下两人举止亲密,也足以让原本的夺嫡之争彻底变味,加上曾绍先前为小庄总所做的,这些全部都是曾绍钟情程之卓的铁证。


    可真等庄建淮松口要放过这对苦命鸳鸯,曾绍又改口了,“可要是我和程之卓结婚,庄氏岂不是要断送在我们这一代?”


    毕竟庄建淮此前寸步不让,也是要给庄氏留下一个继承人,一个可以让庄氏千秋万代长盛不衰的继承人。


    曾绍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昨夜的药性没在他脸上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此刻说话的口吻还有些公事公办,仿佛这些年的羁绊和疯狂都是虚情假意,都是曾绍做的表面功夫。


    听罢庄建淮笑起来,眉眼一弯都是细密的皱纹,“现在科技发达,要孩子也不一定非得和女人结婚,我知道你一直钟情于他,甚至非他不可,既然强扭的瓜不甜,我年纪大了,不如索性成全你们。”


    曾绍根本不信:“您正当盛年。”


    “我早不中用了,”庄建淮摆摆手,看起来好像真一副老态龙钟,说着他叹了一口气,“别拖到我老头子咽气还闭不了眼。”


    可曾绍还是不愿意点头。


    庄建淮就不说话了,看着曾绍,父子俩沉默着对峙半晌,曾绍这才又改口道:“容儿子再想想。”


    “凡事该趁早。”说完庄建淮就回去了。


    张霆一直在边上候着,等人走了,立马凑上来问:“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是忽然良心发现,还是觉得自己年纪一大把,半只脚踩进棺材里,已经斗不过你了?”


    “他哪里是斗不过,”曾绍捻着指尖,看着窗外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这是要关门放狗,把杀人放火变成清官难断的家务事。”


    “那怎么办,昨晚你们都——”


    张霆脱口而出又紧急刹车,曾绍听全了弦外之音,猛地斜眼看他,“你真看清了?”


    但这种事就是扒着张霆的眼睛叫他看,他也没这个胆子睁开眼,于是他反问:“你真的没有印象?”


    曾绍也不说话了,早上他刚醒时头疼欲裂,昨晚程之卓那句不碰你之后,他就彻底断了片,任他拼命回想也是一片空白,更不记得程之卓最后是怎么离开的。


    但他确实能感觉到那种卸力的痕迹,似乎经历一夜酣战,甚至那股淡淡的奇楠香还萦绕鼻间,若隐若现,让他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程之卓的。


    “就算他不承认,昨晚我一开门,他就跟个落汤鸡一样,”说着张霆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嘀咕,“没事儿发生谁信呢。”


    “谁叫你自作主张的?”说到这儿曾绍就来了气,“这下他更恨我了。”


    “我——”张霆百口莫辩,自认倒霉,“得,那过两天我提着脑袋去找程总赔罪呗。”


    “用不着你。”话音刚落,曾绍手机来电,他下意识眼睛一亮,打开一看又耷拉回去。


    怎么是尤敬尧。


    曾绍透着些疲乏,也没什么耐性,接通后就问:“你们程总怎么样?”


    “他,他没事啊,”尤敬尧似乎没料到曾绍开口就问程总,先是一卡壳,然后话锋一转,“倒是我有别的事儿要告诉您。”


    曾绍皱眉,“怎么了?”


    电话那头就说:“庄董恐怕还有私生子。”


    听罢曾绍一凛,紧接着看向张霆。


    …


    又过十几分钟,电话挂断,旁听的程之卓终于没忍住咳嗽,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他怎么说?”


    这一顿咳嗽听得尤敬尧头都痛了,他绕过程之卓的话问:“吃过药了?”


    “哪个?”程之卓脑袋钝钝的一时转不过弯,反应了下才说:“感冒药吃了。”


    段克渊见不对劲,上手摸了下他额头,然后摇摇头,“不成,一会儿得让医生再过来看看。”


    程之卓却不在意,强撑着追问:“他怎么说?”


    “他说他会去查,”说着尤敬尧盯着程之卓,“但他非问我你怎么样,还说要过来看你。”


    听罢段克渊当先冷哼一声,“那照片传得沸沸扬扬,他怎么还敢过来?”


    “总有不叫人发现的法子吧,”尤敬尧目光不移,心里还有别的疑问,“程总,你确定小刘说的是真的?会不会那药是假的,私生子的事也是假的?或者只有私生子是假的?”


    昨晚他在厕所抓住小刘,小刘吓得要尿裤子,根本经不住盘问,当时就招供出两个消息,然后尤敬尧按着程之卓说的激将,小刘却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最后尤敬尧只得报警处理。


    “不会,”程之卓鼻子塞住,瓮声瓮气,却格外坚定,“庄建淮不会轻易信任一个新人,必定早就做好了小刘被发现的准备。那么两个假消息容易暴露,两个真消息又太浪费,所以一真一假最好。”


    “可你怎么确定那药一定没问题?”


    其实尤敬尧对小刘说的药也有些印象,那药的上市流程不乏灰色操作,按照常理推测,确实相当可疑。


    可尤敬尧并不知道,前世的庄希文就是这样被庄建淮转移视线,最后遭陷害入狱。


    “庄氏有问题的药不少,但绝对不是小刘口中那一款。”程之卓含混其辞,转而叮嘱道:“不过既然人家把话带到,咱们也得装装样子,让人家知道咱们相信小刘说的都是实情。”


    “好,”说到这里,尤敬尧还是有些担心,“只是私生子这事,就怕这事经我的嘴,曾绍他信不过。”


    毕竟这算庄家的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尤敬尧这个外人说出口就显得太过敏感了,怎么都是程之卓来开口更为合适。


    可程之卓头疼欲裂,根本没心思和曾绍周旋,只说:“事关庄氏未来的掌门人,由不得他不信。”


    说完程之卓喝了口热水,又险些呛个昏天黑地,尤敬尧看他这副样子,不禁又问:“才一晚上的功夫,也没在外头吹风,怎么又感冒了呢?”


    段克渊脱口而出,“肯定是你没照顾好程总。”


    “你还说呢,”尤敬尧不服气,“明知道昨晚要抓人你还躲懒不去。”


    “总不能你抓小刘,顾胜朝抓他吧?”程之卓扶额,昨夜的旖旎历历在目,浮上心头,他脸上不由泛起红晕,“不打紧,许是沾了冷水没及时擦干净。”


    尤敬尧难以置信,“难不成你用冷水洗澡?”


    段克渊紧接着添油加醋:“难不成曾绍这个禽兽怎么你了?”


    不等他们问出答案,不巧何戴怡进来,两人只好退出办公室,留他们两人谈事。


    “听说昨晚曾总和庄董双双提前离席,是闹不愉快了?”何戴怡眼见程之卓病得重,还是开门见山地质问道。


    程之卓烧得眼皮子都抬不起,勉强坐直了道:“没有,只是凑巧。”


    “然后凑巧一起去酒店?”何戴怡说。


    这是来兴师问罪了,但程之卓没打算让何戴怡得逞,“说来我也有件事想问何董。”


    何戴怡扬手,“你说。”


    程之卓又咳了咳,然后问:“听说三院当初是您主张投资的?”


    这笔投资其实是在程之卓进入何氏之后进行的,但平时何戴怡防着程之卓,也不会让他接触公司事务的方方面面。


    本来程之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当这笔投资是个巧合,可他又从沈祚君的口中得知,这个地下实验室套了壳,幕后真正的金主其实是顾氏。


    环环相扣,程之卓就不能不多个心眼。


    三院这两个字扣上何戴怡的脑袋,他瞬间没了进门时的气势,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事儿不都过去了么?”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怎么过去的。


    “信息时代,只要有心,留下的痕迹就永远抹灭不掉,”说着程之卓旧事重提:“就好比当年的按揭贷款案。”


    当初何戴怡险些不能翻身,这几个字更是何董的阴影,压得他透不过气,


    “你,这——”


    “不过何董不必担心,至少您还有三个儿子。”


    程之卓咳了咳,声音温和,点到为止,可这句话还是不中听,何戴怡吹了吹胡子,看向别处,“那三个兔崽子,加起来也不如明珊一半乖巧!”


    程之卓眼珠一转,提议道:“那何董有没有想过,给明珊留点股份?”


    这就轮到何戴怡咳嗽了,“明珊她毕竟是女孩子家,到时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股份不就白白落到外人手里了?”


    好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程之卓不禁冷笑一声,“按常理确实如此,不过倘若明珊手里有了股份,会不会激发他们的危机意识?”


    何戴怡一愣,“你的意思是——”


    “就像我并非庄董的亲儿子,当初他也一样给了我股份,掌控股份的方式并不一定只有牢牢握住,”说着程之卓捻起水杯抿了一口温水,安抚早已冒烟的嗓子,“就算不为他们考虑,单从风控的角度,也是很有必要的。”


    第65章


    第二天清早,协安医院边门,衣着华丽的边絮走出来,等候已久的法拉利司机下车开门,却见边絮面色不虞,嘀咕两句之后司机便自己回了驾驶位,开车走人。


    边絮转头就去了市中心一个非常热闹的老小区,进了小区大门,到处是老人带着孩子,亭子一角围满了人,边絮远远找见自己的父母,却听他们满口只炫耀自己的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子就是家中独子,一大家子上慈下孝,真是家庭美满。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边絮父母唠完嗑准备回家做饭,忽然看见女儿迎面而来,慌忙把人拉到垃圾站后面的偏僻角落。


    边父不等边絮站稳,脱口问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看看二老,”边絮眼里最后一丝希冀都被父亲这一句碾得稀碎,然后她重新戴上那副刻薄的面具,“免得别人以为这个家里只有老二。”


    边母躲在丈夫身后,倒是想嘘寒问暖,只是都被边父冷冷打断,他双手交背,腰杆挺立,好像在审问哪家的奸细,“你擅自过来,有没有经过你男人的同意?要是你没伺候好他,要是让他生气,我就要你好看!”


    “好啊,”边絮心想什么伺候不伺候的,她和庄建淮从来也不过只是同盟的恶魔,她笑得更猖狂,“最好把我打死,死了干净!”


    边父:“你!”


    边母拉了拉丈夫,小心翼翼问:“阿絮来有什么事吗?”


    边絮烈焰红唇微颤,其实想说自己就是来看看二老过得怎么样,哪里需要添补。只是眼下这情形,说什么好像也都没什么意思,最后她摇头说没事,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边父刻薄的咒骂,听得边絮不禁又笑出声,她幽魂似的飘出小区,等过转角的时候脚下忽然一顿,


    “张霆?”


    “来看叔叔阿姨?”张霆掠过她看了眼围栏后的小区,风吹竹林响动,好似流言蜚语不停。


    边絮摇头,“没有。”


    “那来做什么?”张霆又问。


    边絮却不想再答,只说:“庄董约了午饭,我该回去了。”


    说完她就要走,可张霆上前一步堵住去路,重复道:“刚才你去干什么了。”


    边絮猛地甩开张霆的手,“你不都知道?”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露出一丝狠辣,好像和庄建淮相处久了,近墨者黑,让张霆都不由心生寒栗。


    “你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张霆极度失望的表情落在边絮眼里,她心里好像被钝刀拉了道口子,但她强忍着冷笑道:“人都是会变的,要是还像当初你刚救我出来时那样,岂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当初张霆从榆中村救边絮出来,她满怀希望地找回家去,才发现当时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自愿将女儿卖给人贩子的。边絮在家还没住几天,他们就又偷偷商量着要把人卖去别处,就这样,边絮走投无路再次找上门来,说只要脱离苦海,让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但张霆原本想的很简单,毕竟大好的年纪,给她一笔钱,让她出国重新开始就是,但也不知道这人哪里听的墙角,得知张霆正为庄建淮的枕边人发愁,于是就自告奋勇非要去做卧底。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她去,张霆想:如果边絮要的是她父母弟弟的命,如果她能一开始就开口,那么他也不是不能代劳。


    张霆后槽牙动,张了张嘴,但又把准备的一肚子话都咽了回去,最后只说:“好,希望你不会后悔。”


    这时边絮的手机响起,张霆转身就走,边絮挂了电话,奇怪地看了眼张霆离去的背影,匆匆回老宅去。


    老宅二楼门打开,庄建淮坐在轮椅上面对落地镜,背对进来的边絮。


    边絮躬身,“庄董,我回来了。”


    宽阔的卧室前厅,褚明晟站在轮椅旁伺候,庄建淮闭着眼睛,手里捻着一串翡翠佛珠,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悠悠开口,“怎么这么迟?”


    边絮眼珠子乱转,“…想,想逛街来着。”


    听罢镜子里的庄建淮缓缓睁开眼,苍老的眼珠在骷髅似的皮囊里转动,只见边絮两手空空,于是边絮攥紧了手,找补道:“可惜没有合心的。”


    “哦?”庄建淮眯起眼睛,貌似愧疚,“跟着我,你受委屈了。”


    边絮忙摇头,“庄董这是哪里的话?能跟着您是我的福分。”


    “是么,”庄建淮目光上移,盯着边絮那张似是而非的脸,“那怎么还买不到合心的?”


    边絮下意识看了眼褚明晟,可惜这会儿她不可能得到任何暗示,于是她扑通跪下爬过去,扒着庄建淮的脚踝,“不是不合心,是我不想买,庄董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可以贪心!”


    庄建淮转过脸,看向她,话锋一转,“刚才见过张霆了?”


    边絮心里漏了一拍,但她面上全是委屈,“这,庄董您也是知道的呀。”


    知道自己和张霆,和曾绍不过虚以委蛇,她站在庄建淮这一边,心里十分清楚,左右摇摆的墙头草只能落个死无葬身之地。


    可庄建淮却轻蔑地笑道:“我应该知道什么?知道你和张霆暗中媾合?”


    两个保镖忽然开门进来,扣住边絮要把她往外拖。


    “庄董!”边絮垂死挣扎,撕心裂肺地朝庄建淮大吼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对不起您!?”


    听罢庄建淮转过轮椅,伸出一只脚去踩她的胸口,然后对上边絮惊恐交加的眼睛,“你敢发誓当初到我身边,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了他?”


    边絮一时失语,紧接着辩驳道:“没有,当然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有半点欺瞒,就叫我全家不得好死!”


    “好,”庄建淮眼中闪过一丝狠辣,“那就如你所愿!”


    褚明晟让人拖边絮出去,庄建淮又吩咐道:“好歹是他的姘头,得让他来送这贱人最后一程。”


    “庄董,万一——”


    褚明晟欲言又止,曾绍让庄建淮看到边絮和张霆的过往,在庄建淮动了娶边絮的念头。可庄建淮向来最恨别人鱼目混珠,心里一旦有了刺,等不到生米煮成熟饭,必得立刻拔了才能舒坦。


    “贱蹄子而已,一个不行就换另一个,”庄建淮攥紧佛珠,翡翠在掌心发出不和谐的滋啦声,“我就是要他知道,即便来日他拿我的种来威胁我,我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褚明晟不再多嘴,看向窗外,保镖枪指边絮,在按下扳机之前和他对视,只见褚秘书点了下头,于是砰的一声,鸟惊四散。


    …


    两天后,曾绍去何氏集团总部看望程之卓,程之卓的发烧好了,只偶尔咳嗽,表面看起来就和之前一样,淡漠而疏离。


    见到人之前曾绍浑身不自在,可见到之后却更不自在,手脚长了毛儿似的不知道该往哪儿搁,憋了半晌,挤出一句,“有事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程之卓甚至没让人上茶,整理文件,忙个不停,“嗯。”


    然后曾绍想起什么,把一只包装精美的小方盒子往办公桌上放,轻轻往前一推,


    “刚出炉的。”


    曼庄养伤的日子,有段时间庄希文特别痴迷于甜点,这是满华城最合他口味的一家,曾绍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带了份小蛋糕,希望程之卓能喜欢。


    程之卓抬眸,那小方盒子不稀奇,他倒是被曾绍左手的无名指吸引了注意,因为曾绍的皮肤并不算白皙,但无名指根那里却有一圈细细的浅色,但他没有多瞧,更不想多事,咳了咳只问:“曾总不是路过?”


    曾绍一愣,忙回答:“是路过,顺便谢你的消息。”


    没有程之卓的消息,曾绍也不会下定决心让边絮和庄建淮狗咬狗,要是再晚一点,恐怕就麻烦了。


    程之卓拿了两份文件起身,扫过曾绍胸口那块无事牌,往事一闪而过,他顿时冷下脸,“约定而已,曾总不必言谢,曾总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得去开会了。”


    说完程之卓就要走,又被曾绍拉住,他捻了下对方手背,紧接着上手摸了下额头,


    “不舒服?”


    程之卓常年体寒,曾绍先做情人再做护工,对程之卓的了解远胜自己,此刻他温度异常,咫尺间还能看见他的脸色也不好。但程之卓还在嘴硬,还要推开曾绍。


    曾绍手一空,紧接着又攥紧,想抱程之卓又没那个熊心豹子胆,然后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那药不好用?”


    程之卓反问:“什么药。”


    如此毫不犹豫,大概是早扔了,不知道扔进哪个垃圾桶,运去哪个中转站,一番心血付诸东流,总之程之卓全都不在意。曾绍没了力气似的松了手,眼里全是落寞,“那程总去忙吧。”


    “等等。”


    程之卓刚扶上门把手,闻言回头,“曾总还有什么吩咐?”


    “无论庄建淮说什么,你都别答应。”曾绍说。


    程之卓疑惑地看着曾绍,只见曾绍扯出个尴尬的笑意,“去忙吧,注意身体。”


    “怎么曾总也喜欢说一半藏一半,”程之卓被吊起胃口,哪里还能出门开会,于是他走回来,走到曾绍跟前,“有话就直说。”


    曾绍顿了顿,“他想让你回庄氏。”


    “什么?”


    程之卓有些难以置信,可庄建淮要的其实更多,就是曾绍也被迷惑到心动不已。


    “总之你别答应就是,你应该,”曾绍扯出个难看的嘴角,“你应该也不愿意吧。”


    “…当然,”程之卓别过脸,耳根一抹若有似无的红,“庄董真想弥补,交出赵恺就好。”


    曾绍张口欲言又止,他心里十分清楚程之卓的反应,却又痴心妄想,希望程之卓给出个他不敢奢求的答案。


    “莫非曾总也不想把人交出来?”程之卓反应过来,却往曾绍的伤口撒了把盐。


    曾绍伤口滋啦冒烟,熏得眼眶都红了,又气又委屈,“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


    办公室一时死寂,程之卓绷着张脸,下一秒忍不住咳嗽,曾绍就立马不知道生气这两个字怎么写了。


    “你别急,”说着曾绍看了眼程之卓,“只是我没及时下手,庄建淮把人转移到别处,看得太紧,就怕现在人已经没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曾绍出门,和段克渊迎面撞上,只见段克渊翻了个白眼才进门去,曾绍面上不显,心里对程之卓亲近的所有人也天然没什么好脸色。他匆匆下楼,刚要打电话给张霆,张霆倒是心有灵犀,先他一步打了过来。


    电话接通,那头声音传过来,“人废了。”


    边絮被扔到曼庄门口的那天,别墅里灯火通明一整夜,眼下人虽然没死却废了,曾绍沉默半晌,然后说:“剩下的你处理吧。”


    说完曾绍就要挂电话,手指按上挂断键,电话里断断续续,隐约是边絮的絮絮叨叨,听那语调显然人已经疯了,嘴里不停重复:


    “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他阴魂不散哈哈哈哈!…”


    曾绍手指停在挂断键,转而又问:“她说什么?”


    “她都神志不清了,”张霆挠头,“说什么要紧么?”


    四年间断断续续的噩梦浮上心头,张霆不知道,曾绍却莫名害怕起来,紧跟着他说:“去找个律师。”


    张霆:“什么?”


    “找几个专门打诬陷罪的律师。”曾绍一字一顿重复道。


    第66章


    回办公室后曾绍就碰上来找他的褚明晟,褚明晟端的神神秘秘,“庄董让我来问,那事儿您考虑得如何?”


    曾绍明知故问:“什么事?”


    “小庄总也好,程总也罢,说到底都是庄氏的一份子,大家围一桌坐下,有什么矛盾说不开?”褚明晟顿了顿,对上曾绍,“少爷不如还是答应了吧。”


    他说的是让程之卓回来继续做小庄总的事。话说的轻巧,可覆水难收,庄建淮高高在上地想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别说程之卓,就连曾绍也不愿意。


    “一个巴掌拍不响,”曾绍坐上转椅,脚下一动,摇晃不定,“两个人的事,光我一个答应有什么用?”


    褚明晟笑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少爷有心,程总心里也有您,那就一定会有答应的一天。”


    “可他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庄希文了。”


    曾绍垂眸,这两天他时不时没话找话,程之卓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要不是沈祚君牵线建立所谓的盟约,强行吊着程之卓,对方只怕要立刻把他拉黑。


    褚明晟眉眼一挑,“少爷这么快就灰心了?”


    “是啊,我伤他伤得彻底,有什么资格再觍着脸追?”说着曾绍靠上椅背,翘起二郎腿,“你回去告诉父亲,我灰心丧气追不起程总,让他趁早省了这门心思。”


    褚明晟却装着听不懂,“少爷真的不再考虑考虑?程总要是能回来,您也不用天长日久地藏着戒指,空守一份爱意虚度光阴,只要您迈出一步——”


    不等他说完,曾绍已经背过身道:“出去。”


    褚明晟只好应声出门,这时曾绍忽然收到消息,界面打开,显示是程之卓。


    “等等!”


    闻言褚明晟关了门又打开,探出脑袋,一脑门子问号:“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曾绍转过身,脸色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答应。”


    “您说什么?”


    不等褚明晟反应,曾绍话锋一转,“但程之卓可不太好追,现在他恨我远比爱我更多,要是太心急的话,只怕反而适得其反。”


    褚明晟忙不迭道:“您能想通就好。”


    等人出去,曾绍掏出手机咧开嘴,只见程之卓发来消息:我没那个意思。


    这话没头没尾,但曾绍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当初曾绍问他,在他眼里难道自己就是阴险毒辣,和庄建淮是一窝的蛇鼠,程之卓没吭声,随即一声咳嗽,曾绍自己就把自己调理好,还巴巴儿上赶着安慰程之卓,事后曾绍自己揭过这一页,可到底还是难过的。


    可现在程之卓却说不是。


    “他不怪我,”曾绍傻笑着自言自语,“那就是还喜欢我?”


    然后他转手打电话给蛋糕店,大手一挥,包揽接下来三个月的订单,专供何氏程总一人专享。


    三天又三天,转眼六月就要过去,程之卓见曾绍一次又一次拎着蛋糕来,扶额终于忍不住问:


    “又顺路?”


    “今天不顺路,特地来看你。”曾绍见程之卓穿得单薄,道:“天气逐渐热起来,进门千万别急着减衣服,我看你这几天又瘦了不少,是胃口不好?”


    这时员工来上茶水,字里行间对曾绍很是客气,生怕哪里不周到,怠慢了贵客。


    “何氏的员工都这么热情好客的么?”曾绍等人出去,意味深长地看着程之卓,明明来的几回程之卓对他态度都不算好,有几次甚至可以说是轰他出来的。


    程之卓瞥他一眼,“因为吃人嘴短。”


    曾绍牵起的嘴角霎时垮下来,然后又继续笑着给自己圆场,“那下次我多买几份,省得他们抢你的吃。”说着他看程之卓张了嘴,忙抢过话来,“你不喜欢也不打紧,给了你的,分了还是扔了,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这话从庄氏曾总的嘴里说出口,实在是相当卑微,程之卓躲开眼神咳了咳,转而道:“我看了庄氏第二季度的报表。”


    曾绍上前一步,“有什么问题?”


    “同比去年还增长不少。”程之卓说。


    曾绍一愣,捏了捏手,生怕行差踏错,“听起来应该是件好事,吧?”


    “所以曾总日理万机,怎么还能两三天一趟地往何氏跑,”说着程之卓飞快地看了眼曾绍,又低头忙着整理文件,“让别人看见,还以为庄氏做假账了。”


    “总往何氏跑确实是给你添麻烦,”曾绍听懂了又没完全听懂,得寸进尺道:“你现在住在哪个小区?夏天热,你胃口也小,正好我拿些食材过去——”


    “曾总。”程之卓停了手,冷下脸。


    曾绍:“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程之卓闭上眼,想给自己一巴掌,然后他顺着刚才的话,话锋一转,“我想吃的曾总恐怕并不拿手,我劝曾总最好不要迎难而上。”


    “可我的信条就是迎难而上,”话都说到这份上,也不差临门一脚,曾绍手按在办公桌一角,指尖泛白,“之卓,我可以这样叫你吗?能不能给我一个哪怕赎罪的机会?”


    “不行,”程之卓对上曾绍,冷冷道:“曾总听清了吗?”


    曾绍:“听不清。”


    “我说我叫你从今往后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说着程之卓蹭的站起身,把蛋糕往曾绍怀里猛地一推,却失手将奶油挤出来,糊了对方一身。


    白腻腻的,难看的是曾绍,难堪的却是程之卓,他指尖一点奶白,擦了不是,吃了不是,揩对面身上更不是。


    到底还是分不干净。


    “不好意思,”足足过了将近一分钟,程之卓才开口道:“弄脏了曾总的衣服,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赔给曾总。”


    曾绍仿佛突然占了上风,眉眼一挑,


    “我不要。”


    “你!”程之卓气得直咳嗽,曾绍忘了这茬儿,慌忙绕过办公桌去拍他后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程之卓捂着嘴唇咳得脸颊绯红,见曾绍说不出个所以然就继续咳,没一会儿咳得眼睛都红了,曾绍闭了嘴,转而忽然说:“一件衣服而已,可好歹我们有盟约在,那我想请程总帮个小忙总不过分吧?”


    他抬出盟约,程之卓不知道他的后招,只好停下咳嗽,粗喘着看向他,谁知他脱口一句:“庄建淮要我追你。”


    程之卓始料未及,怎么理解都不对劲,这下是真的咳得昏天黑地,扒着桌沿直不起腰,还得曾绍帮忙找药。曾绍也是心慌意乱,光听见一个药字,就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一拉开抽屉却当先看见只黑色小瓷瓶,他愣了下,什么也没说,紧接着又往别的地方找,


    “药在哪里?”


    程之卓断断续续,“第,第二个抽屉。”


    就这样,曾绍抱着程之卓喂了药,又扶着人坐下,程之卓好容易缓过一口气,眼前一片金星,“曾总也看到我的状况了,有什么话还请直白些说,我怕我没命等你给我慢条斯理地解释。”


    “庄建淮打着关门放狗的主意,我自然不可能如他的意。”曾绍轻轻拍着程之卓后心,边道:“可我要真不答应,只怕他也不会坐以待毙,还要动别的心思。”


    程之卓皱眉,“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那就劳烦程总只当这是一笔交易,”那只黑色的小瓷瓶在曾绍脑中一闪而过,他心里想着近在咫尺的程之卓,想得发狂,眼神温柔得流出水来,却不能更小心翼翼:


    “好不好?”


    …


    七月半,年中药协大会,大会堂耳房东侧的贵宾休息室外,一个短发利落,身着蓝色西装的年轻人一路风驰电掣,敲门进来的瞬间弯下腰来,


    “顾总,会议马上开始了。”


    说话的是顾总的唐秘书,唐秘书口中的顾总就是顾氏大少顾胜朝,闻言顾胜朝转过身,一脸轻蔑,“庄氏周年庆派几个小喽啰去也就罢了,何氏是把自己当哪根葱姜蒜,连药协大会也不放在眼里?”


    他这么说,到底起身扣上纽扣,整理衣冠,唐秘书候在一边,解释道:“听说是何戴怡在医院陪诊,实在抽不出身。”


    闻言顾胜朝对上唐秘书,语气更不屑,“他那把老骨头散架了?”


    “是他的三个儿子散架了。”唐秘书说。


    这几个字顾胜朝都认识,拼起来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不禁问:“怎么回事?”


    “听说是为了股份,”唐秘书压低声音,“何戴怡分了一部分自己的股份给长女,本来这也没什么,只是他那大女儿一直在医院工作,从来不管集团事务,何戴怡突然来这一手,那三个儿子可不得急眼。”


    这就有意思了,何氏根基不稳,又有三个臭皮匠都难以望其项背的代理总裁程之卓,他还是以前的小庄总。三院一出事,何氏还没怎么着,何戴怡就急着分家产,这不得不让顾胜朝有所怀疑。


    “要不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呢,”说着顾胜朝打开门,走廊尽头有一道光,“那咱们只好去跟小喽啰打招呼了。”


    唐秘书忽然想起什么,又说:“还有顾总,董小姐来电,说好歹多年情分,求您——”


    这个顾胜朝男女不忌,但对所有情人和对待一件不值钱的衣服也没什么分别,听罢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一件儿衣服,也配和我谈情分?不肯安分守己的东西,那就撕碎了再扔。”下一秒顾胜朝又挂上笑脸,和来人寒暄。


    那头曾绍进了大会堂就心不在焉,满心只想找程之卓的影子,直到落座后才找到人,灯光汇聚在舞台,主持人正说着开幕发言,曾绍始终无心听讲,目光一直落在斜后方的程之卓身上。


    可周围人太多,曾绍只好先发个消息过去试探,只是等他刚发了消息,好巧不巧,抬头就看见程之卓摸了下身边段克渊的后脑勺,然后就摁在他的手背上。


    从曾绍的角度看去,甚至像十指相扣。


    第67章


    “忍耐。”程之卓轻声说。


    “我只怕他会认出我。”


    段克渊口中的他,正是顾氏大少顾胜朝,此刻正坐在第一排致辞,和他们隔着三四排的距离。


    “你们长得像,却也没那么像,”程之卓望着顾胜朝的背影,“再说今天这种场合——”


    “发疯还要挑地方么?”说着段克渊收回视线,攥紧了手,“我还是不该来。”


    见状程之卓收回手,十指交叠搁在腹部,悠悠打起圈来,“你能躲一时,却不能躲一世,没什么该不该的,就从现在开始慢慢适应。”


    “我,”段克渊点头,“我尽量。”


    这世界上所有的会议,似乎都是如此枯燥冗长,就连程之卓也有些扛不住催眠,光盯着大荧幕出神,然后他想到什么,目光随即游离在段克渊周围,在脑海中比对起这人和顾胜朝的长相。虽说顾家两兄弟是一母同胞,五官神态的相似与否却还得看缘分,就比如段克渊和顾胜朝,其实不过只在眉眼有几分相似。


    所以保险起见,还得尽快找个时间验证。


    “…下面有请庄氏代表曾绍。”


    大会堂顷刻安静下来,舞台附近的工作人员似乎没料到对方竟然没反应,等主持人重复第二遍的时候,就连后排的程之卓也听进耳朵,他下意识想找人,又怕和曾绍四目相对——明明这人应该坐在前排,根本看他不见。


    慌啊,他捻着指尖,就是慌。


    倒是段克渊壮起胆子左顾右盼,“这家伙又搞什么幺蛾子?”


    程之卓瘪嘴,“天知道。”


    聚光灯追踪,很快在曾绍头顶汇聚,工作人员也过去提醒,全场目光随之聚焦,段克渊看见了,不由道:“谁又惹他了?”


    这一副脸色铁青,完全听不见别人说什么的模样,任张霆怎么推他叫他也没反应,就差当着众人的面上手扇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程之卓也一脸疑惑,忍不住也转过脸,两人远远对视,曾绍这才突然回了魂。


    张霆赶忙问:“祖宗您清醒了吗?”


    “什么事——”


    话音落地,曾绍同时感受到全场开闸泄洪而来的目光,当即也就明白了七七八八。张霆脑门一层薄汗,只想说现在整个会堂都在看他笑话,忍了又忍才提醒道:


    “致辞啊!”


    但曾绍不紧不慢,又看了一眼程之卓,见对方别开脸,神色黯淡下来,下一秒才切换状态,打开话筒笑道:


    “不好意思,刚才我在找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此言一出,药协上下所有与会人员全都盯紧了曾绍,只等他的后话,可曾绍慢条斯理,又顿了顿,这才娓娓道来,


    “我在找咱们药协的未来。”


    曾绍这一出小品似的,倒是叫昏昏欲睡的众人眼前一亮,然后他才正式开场,按着先前准备的讲稿说下去。


    大会持续整整一天,会后晚宴,白天缺席的集团董事们陆续到场,庄建淮一早扎进人堆,曾绍反而得了清闲,他也实在没心情跟别人寒暄——除了程之卓。


    他要见到程之卓,现在立刻马上。


    晚宴灯光黯淡,这会儿曾绍倒是一找一个准,程之卓也料到他会摸过来似的,还打趣道:“曾总这会儿回过神了?”


    “嗯,”曾绍心满意足,“找着定心丸了。”


    程之卓自己挖坑,被这一颗定心丸噎住,段克渊就拉着他往别处去,“程总,咱们的位置在那儿。”


    “这位就是段秘书吧?”


    说着曾绍当先看向对方不大自然的手,然后由下而上对上这张奶油脸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全打量一遍。


    段克渊扬起下巴:“曾总有何赐教?”


    “不敢,”曾绍居高临下,罕见的压迫感十足,“只是宴会厅的温度要比大会堂低不少,不知道段秘书有没有给之卓多备一件厚实的礼服?”


    段克渊立刻问:“程总冷不冷?”


    下一刻曾绍却直接上手,从段克渊手里抢回程之卓,不知哪里来的胜负欲,就当着他来回捻程之卓的掌心,“当然冷呀。”


    程之卓又惊又痒又羞愤,低喝道:“放手!”


    “听不清。”


    蓝紫色的灯光在曾绍眼中流动,这人说得那样坦然,让程之卓有片刻的失神,然后他挣扎道:“曾总自重!”


    曾绍最后又捻了下,“好,听你的。”


    他倒还是事事以程之卓的态度为先,可似乎那天之后,他就突然变得格外主动,程之卓不敢再多看,目光挪去别处,然后就看见个打扮低调的女人正站在角落的圆桌附近,面露尴尬,似有为难,程之卓得了解药,赶忙就往那里冲。


    “怎么了?”


    那女人看见程之卓就露出笑脸,“程总没事儿,我自己去找把椅子就好。”


    药协盛会一年到头不过年中年尾两场,规格不分伯仲,都是顶格举办,会后晚宴更是如此,每张圆桌都有名牌,就连媒体记者也是一一对应。可唯独这个写着巾帼基金经理曹舜英的没有座椅,偏这会儿工作人员忙前忙后,还都在抱别家大腿,雷会长都看到了,下一秒又把头扭了回去,根本没人搭理她。


    程之卓就说:“坐我那儿去吧。”


    “这怎么能行,”说着曹舜英看了眼曾绍,压低声音道:“朱总特地吩咐过,在外低调行事,不打紧。”


    段克渊正要附和,曾绍扫过曹舜英,对程之卓道:“张霆那位子空着,你去我那儿。”


    人还在位子却提前空出来的张霆愣了一秒,立马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的位子没人坐。”


    “曾总那桌还有老庄董,”段克渊强忍着没翻白眼,“到时候大家挨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这倒是,会后晚宴历来是重头戏,几个分会长都抓紧时间和总会长举杯寒暄,但酒过三巡,肯定还得坐下来吃点东西。


    可曾绍却说:“又不是婚宴,还得正经坐下来吃席么?几个分会长都日理万机,大家端着酒杯寒暄一圈也就结束了,不过之后正好去吃点东西。”


    说着他看向程之卓,眼睛努了努转盘上的食物,今晚的主菜是生意,甜点是人情,这一道道大圆盘上毛毛雨似的滴几滴塞牙缝的食材,主打一个精致,不包含对裹腹的任何考虑。


    “那么大个宴会厅,不至于连把椅子也调度不来,找人安排下就是。”程之卓拒绝得干脆,“就不劳烦曾总了。”


    “可现在人都围着雷会长夫妇团团转,为一点小事惹他的眼不值当,”说着曾绍眼珠一转,“这位曹经理是你朋友?”


    刚才他听曹舜英提了句朱总,声音不大,但足够勾起曾绍对那张照片的回忆,他脸上的笑意还未散,手已经悄悄攥紧。


    谁说他不吃醋,这醋可太棒了。


    程之卓瞥他,“难道曾总办事也是先看关系远近亲疏?”


    “那是自然,”曾绍亲昵地点了点头,“是你的朋友,我一定会帮到底。”


    程之卓:“帮你个头。”


    “帮到头也不是不行。”曾绍说。


    眼看这一来一回没个完,曹舜英赶紧答应下来,“那就多谢程总好意,我先过去,你们慢聊。”


    程之卓生等人走了,这才咳嗽道:“我是答应过你,可没让你得寸进尺!”


    “几家主流媒体都在,总不能叫他们今晚空手而归,”曾绍话锋一转,眼中丝毫不掩担心,“我只是忍不住——”


    声音戛然而止,程之卓和段克渊循着视线回头,只见是褚明晟走过来。


    这时曾绍忽然拍了下段克渊肩膀。


    “你干什么!”段克渊回头,几乎要喊出来。


    “我怕段秘书的手只方便和别人十指相握,却不方便掸自己肩上的礼花,所以帮你端正衣冠而已,”曾绍嫌弃似的搓了搓手,“段秘书不必道谢。”


    段克渊整个炸成礼花。


    后脚褚明晟走到跟前,曾绍收了笑问:“什么事?”


    “庄董请程总过去,”褚明晟看了眼曾绍,“正好几个分会会长都在,大家重新认识一下,日后怎么也好办事。”


    曾绍只看程之卓的态度,只见他倒是来者不拒,“庄董好意,程某却之不恭,走吧。”


    说完几人都去了主桌,庄建淮坐在轮椅上,远远向程之卓伸手道:“小庄来啦,快来见见几位叔伯兄弟。”


    “庄董真是贵人多忘事,”顾胜朝摇晃酒杯,意味深长道:“这不是何氏集团的程总?”


    几个分会长中,除了李夫人栗妙蓉代表李代钊出席,就只有顾先元称病没到场,沈道炎弯弯的眉眼扫过顾胜朝,笑问:“老顾又病了?”


    这老子没来,所以放任小辈口没遮拦,顾胜朝听懂了,便也笑里藏刀,“我家老爷子身子骨倒还算硬朗,只是年纪大了越发思念我那苦命的弟弟,这才又卧床不起。”


    听罢沈祚君立刻摆出一副古道热肠,“要是顾大少不嫌弃,沈家倒是也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对,”庄建淮附和道:“人多力量大,你看我家这臭小子不也找回来了。只是我也一把年纪,这两兄弟,日后就拜托各位多加提携了。”


    沈道炎没看任何一个小辈,只说:“庄董人还年轻,可不比我这把老骨头。”


    “哪里的话,咱们两家迟早要议亲,以后就是亲上加亲。”说着庄建淮指着程之卓,“祚君,小庄就等着听你叫他一声大伯哥呢。”


    几人话里藏着话,顾胜朝看向程之卓,曾绍却抢过话来,“空腹不宜饮酒,几位叔叔伯伯不如先吃点儿东西。”


    栗妙蓉掩唇笑道:“小曾这是害羞了。”


    众人点到为止地哄笑一场,然后各回席位,曾绍趁机拉住程之卓的手,程之卓心下一沉,警惕周围的动静,当时就要抽回来,可曾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又让程之卓一愣,这动作慢了半拍,随即他就感觉手中传来一根细丝。


    好像是一根头发。


    第68章


    晚宴结束将近九点,曾绍再次拦下程之卓,提议一起去吃点东西。


    “婚宴酒席也就罢了,一顿夜宵而已,”段克渊斜睨曾绍,拐着弯儿骂人,“程总还是身体要紧,大晚上的别在外头乱吃东西。”


    说来上次的债还没清算,张霆提着脑袋岔开话题,“听说段秘书也是宁城人?”


    “怎么,”段克渊被张霆这股大碴子味儿熏迷了眼,他冷哼一声,“想装老乡跟我套近乎?”


    “我是怕段秘书的酒味儿太冲,不如我们去喝杯茶,”说着张霆拉起段克渊就走,经过曾绍的古思特,顺手拉开副驾车门,“两位老总吃饭,咱们做秘书的就别掺和了。”


    程之卓西装笔挺站在车前,夏夜晚风拂过脸颊,露出那一抹白皙脖颈,他没说不上,也没说上,只冷冷道:“春药还没吃够?还是要抓我回去,给我也来一颗?”


    “药是褚明伦给的,往后我会看牢这两兄弟。”曾绍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承诺,等下回家就拴牢两条不听话的狗,然后他抬了抬下巴,再次发出邀请,“咱们去兰斋,不是别的地方。”


    程之卓这才上了车,在曾绍伸手之前系好安全带,接着刚才的话问:“那还有陈钰昌,还有庄建淮呢?”


    “你知道我做得出大义灭亲和玉石俱焚这种事。”


    车子平稳启动,曾绍打了个弯,语气更加平稳,但这话在逼仄的空间里效果翻倍,吓得程之卓咳了咳,赶忙道:“可人死了,这背后的一切就永不见天日了。”


    许是酒精作祟,程之卓这一咳起来就没个消停,曾绍刚踩的油门,还没出去一公里,紧接着就停在路边。好在程之卓出门随身带着药,车上也能烧水,只是这断断续续咳得曾绍心里烦躁,他耐着性子等了一分钟不到,觉得实在太慢,又下车跑去最近的便利店买了杯热水,倒进车上备用的玻璃杯里,托着程之卓的下巴一点点喂他送药。


    良久程之卓才算止了咳,他脸颊咳出一脸诡异的嫣红,曾绍放心不下,说干脆去医院瞧瞧,可程之卓死活不让,两人僵持不下,曾绍看着眼前繁华的街道,心下茫然,忽然扭头盯着他问:“许主任从诺菲弄的药不好用么,怎么老咳嗽?”


    程之卓靠在椅背平复咳出去的半条命,闻言转头对上曾绍幽深的目光,一时语塞,“…你知道的还真多。”


    “许主任说过要带你离开,”曾绍左手扶方向盘,指尖泛白,右手抠着中心的车标,两眼发直钻进死胡同,“你离开后,我让人查过许主任,顺藤摸瓜也就查到那里。”


    曾绍一笔带过,实则不太愿意回想那段时间,因为那个时候他痛不欲生,活着和死了根本没什么分别,只有事关程之卓的点点滴滴,才能让他有片刻的振作。


    这些程之卓并不知道,他眉眼一挑,“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没死?”


    “我查不出来,”说着曾绍把手松开,目光偏向窗外的霓虹灯,“我宁愿你好好活着。”


    他去死就好。


    后来曾绍虽然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加上许应荣一直就想接程之卓回去,他并非没有过怀疑,只是游乐园的意外让曾绍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们或许确实有所筹谋,但意外不断也确实让他们措手不及。


    连番打击之下,才有庄希文当年纵身一跃,拼死也要摆脱曾绍。


    事后许应荣也来闹过几次,次次往曾绍的心口上扎刀,这些字眼早已刻进他的记忆,他深信不疑,直到再次遇见程之卓——可惜庄希文已经死了,回来的是和曾绍没有半分关系的程之卓。


    程之卓咬着嘴唇,他将这笔烂账埋进心底的角落,那里常年不见阳光,早已被野草青苔覆盖,此刻两人独处,曾绍的话轻轻掀开一角,让程之卓不知道如何招架,他沉默着深吸一口气,然后岔开话题问:


    “那根头发是谁的?”


    晚宴上曾绍趁机往自己手里塞了根头发,本来程之卓也得问个明白。曾绍听罢一愣,然后解释道:“我看这个段秘书好像总躲着顾家大少,”说着他看了眼程之卓,“给你的这根是顾胜朝的,段秘书的头发跟黏在他头上似的,不上手摸,大概是真薅不下来。”


    他话留三分地,不单庄氏周年庆,加上之前的几次论坛,但凡顾何两方一同出席,这个段克渊就不会出现。当年曾绍在宁城捡到这个小乞丐,彼时没放在心上,等再相见,这人摇身一变,倒成了程之卓的秘书。


    以曾绍对程之卓的关心程度,以段克渊这个敏感的秘书身份,曾绍根本忍不住不查对方的底细,况且顾家二少流落在外至今没找回来,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这些曾绍即便在气头上捋不清,冷静下来也就想明白了。


    程之卓不禁咋舌,“你这股聪明劲儿是都用到我头上了?”


    “我可以当你在夸我么?”这一坛子醋在晚宴时下肚,此刻又在曾绍唇舌里来回翻搅,回味变得鲜甜可口,然后他重新发动轿车,改口道:“咱们不去兰斋了,还是送你回家休息吧。”


    “我饿了。”程之卓说。


    曾绍猛然转过脸,险些闯了红灯,他一脚刹车停下,受宠若惊地问:“想吃什么?我让人做好送过来,还是想去兰斋吃?”


    “我想喝粥。”程之卓说。


    曾绍还记着庄希文的喜好,于是连连点头,“好,我现在就让他们做。”


    程之卓现在住的小区叫梵悦,在城中偏北,去曼庄要上绕城高速,离泛海倒是不远,车子一进地下室,曾绍左顾右盼地停车熄火,“原来你住这儿。”


    “查我住哪儿可比查我生死要简单得多,”程之卓睨他,“装什么蒜。”


    曾绍乐呵呵地下车,给程之卓开门,差点没上手抱他,“我错了,你别生气。”


    “我哪儿敢生曾总的气。”


    说着程之卓推开曾绍,兀自往电梯厅去。两人一路无言,等进门曾绍才又开口:“你去洗漱,别招呼我,宵夜快做好了,等你洗完正好吃上。”


    “我也没打算招呼曾总。”说着程之卓就往卧室走,但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曾绍:“要什么?”


    程之卓转过身,掏出一晚上偷的两根头发,“给你。”


    曾绍屁颠儿过去,不劳程总下达命令,心领神会道:“想让我验DNA?”


    抛开他们之间的千丝万缕,毕竟段克渊明面是程之卓的秘书,平时进出形影不离,这事程之卓自己去办反而麻烦,还是交由第三方最为稳妥。


    “派你点儿差事,省得你闲得发慌,在我这里瞎晃悠。”


    说完程之卓扭头就走,曾绍果真也闲不住晃悠起来。他脚步懒散,心里其实藏着担忧,因为刚才提及程之卓的身体状况,却被他故意绕远,总也问不出下文。可曾绍深知当初许应荣千辛万苦找来的药,一支千金难求,可谓神药,为什么现在程之卓还是这么一副病怏怏?


    他心里盘算着,边打量着这套没什么温度的大平层,厨餐客厅阳台一字展开,迎面就是前滩江景,两侧走廊连接客房,目之所及白墙白瓷砖和配套的浅色家具,连装饰都少得可怜,几副装饰画摞一块儿还数不上一只手,看起来大概是一套的,客餐厅各一副,卧室应该也有,但也就买了这么一套,用来告诉客人这真的不是毛坯房。


    曾绍绕了一圈,最后坐上沙发,两边扶手各一只抱枕,他摸了摸,又嗅了嗅,右边还有条厚毯子,摸着倒是好睡。


    将近四十分钟过去,程之卓洗完澡,宵夜也同步送到,除了一锅粥,还有一碟诱人的排骨,几碟小菜,程之卓看见没说什么,一筷子下去,尝着还是原来的味道。


    以前在曼庄,排骨都是曾绍自己动手做,刚才来的一路他根本没时间,没想到交代给厨师,做出来的味道也不差分毫。


    “还成么?”曾绍满脸期待。


    “成,”程之卓咂摸了下筷子,换了勺子舀粥,“饿了吃草都香。”


    曾绍轻笑,“不过快十点了,也别吃太多,不然晚上睡不好。”


    “我一个人怎么都能睡好,”程之卓意识到这话好像有些过分,瘪了瘪嘴转而问:“那案子怎么样?”


    曾绍正给他拆排骨,闻言眼珠一转,“那水泥盒子?案子没进展,警方过两天就会出暂停通告。”


    “就因为找不到赵恺?”程之卓反问。


    “你吃好了吗?”曾绍吮了指尖,忽然问。


    程之卓一愣,被这话打乱了节奏,他摸不准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说:“曾总有事可以回去,不必帮我收拾烂摊子。”


    曾绍起身前倾,“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之卓被一片灯下黑暗覆盖,抬眸看着对方,“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曾绍咽了咽,压低声音道:“我饿了。”


    程之卓脸色霎时冷下来,撂了筷子道:“曾总要是酒还没醒,我可以借你客卫浴室,冲个澡清醒一下。”


    “冲冷水澡?”曾绍意问深长地加重了这个问号,“像那晚一样?”


    灯下,浅色木纹餐桌上热气飘散,照理程之卓不该放下碗就骂娘,可他实在听不下去,蹭的站起来,“带着你的东西——”


    几乎是同时,曾绍俨然覆唇上来,将程之卓的滚字含在嘴里,混着排骨的酱香鲜甜,又在舌尖反复翻搅,玩弄够了才半推半却,逼着程之卓咽回去,然后曾绍就贴着他的耳鬓厮磨,


    “小心监控。”


    第69章


    “说不出个所以然,你我的合作就到今晚为止。”


    程之卓整个人都熟透了,红唇红脖颈,脸颊都被热水熏出一抹难得的红晕。


    刚才两人跌跌撞撞一路,从餐厅到客厅又到卧室,最后撞进主卧卫生间,门砰地关上,曾绍先开水龙头,后开花洒,腾腾热气蒸得人穿不住外套,曾绍脱得只剩单件衬衫,左右鼓捣好一会儿才消停。


    然后曾绍一手撑着盥洗台面问:“那些挂画是谁买的?”


    “什么挂画?”程之卓看他忙东忙西忙出这么一句,下意识扫过卫生间,然后想起外面似乎是挂着几副画,“那是段克渊的暖房礼,你说有监控,监控到底在哪里,我怎么没发现?”


    “你忘了我在曼庄也装过监控?”曾绍看着他。


    彼时曼庄上下天罗地网,曾绍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人揣在身上,程之卓险些和外界彻底断绝联系。


    任凭程之卓多爱曾绍,也不喜欢这样极端的方式,听罢他冷下脸,“…那又怎样?”


    “监控有光明正大的,就有不想让人发现的。”曾绍解释道:“那些瓷板挂画的缝隙里顺应花纹形态,装了特殊处理的针孔摄像头。”


    程之卓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可能?”


    “你尽可以直接打碎了检查,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曾绍压低声音,在溯溯水流声中问:“你说那些挂画都是段克渊置办的?”


    为这些针孔摄像头打碎段克渊的暖房礼,无异于告诉对方自己已经心生怀疑,依着他们半道结盟的关系,段克渊未必会招供,甚至有可能坏了他们现在的筹谋。


    “我是不该收留他。”程之卓想起那次放火,按着台面的指尖泛白,“当初装修完,他说这房子看着忒冷清,特地送来一套挂画暖房,原来如此。”


    程之卓捡了一条蛇。


    “他一开始就自称是顾家流落在外的二少爷?”曾绍盘算着两人的年纪,“不过那会儿顾二少也有六七岁了,有些印象倒也合理,只是既然他确认自己就是顾二少,为什么这么多年迟迟不敢认祖归宗?”


    程之卓抬眸看他,有片刻怀疑自己的推测,顿了顿才说:“外人都道当初弄丢顾二少的是沈家,可顾氏家大业大,亲兄弟也未必不会手足相残。”


    曾绍听明白了,他暂时不予置评,但垂眸看着程之卓骨节分明的手背,没来由地庆幸:“还好我们不是亲兄弟。”


    水汽氤氲,让人昏昏欲睡,程之卓扭头,忽然察觉两人的距离太近,于是他撤了手,身体随之微微后仰,


    “亲兄弟又如何?”


    “也没事,”见状曾绍自己退开,兀自沉吟,“只是那样我会追得于心不安。”


    总之无论如何,曾绍都要他,也只要他。


    程之卓听得胸膛起伏,眼看就要咳出声,曾绍立刻收了神通,“我开玩笑的,你不是要问赵恺,那咱们接着说案子。”


    “你不是怀疑赵恺已经死了?”


    程之卓斜睨,他还记得前段时间曾绍在办公室说的不容乐观,黑森林虽然被一网打尽,下面的虾兵蟹将却始终吐不出有用的信息,关键的主犯赵恺没下落,那么不仅黑森林这一桩案子,牵连着的其他案子也会停滞不前。


    因此找到人是关键,找到活人更是重中之重。


    “何氏毕竟不是自家公司,人多眼杂不好交底,陈钰昌既然派人严加看管这么多年,就不会轻易杀他。”曾绍洗完手,顺手关了水龙头,低沉的声音顿时变得清晰,“我故意捅出藏尸案,一是要看他们的反应,最主要还是想确认被关押的到底是不是赵恺。”


    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的就好理解了,程之卓略思忖,“那么警方的中止调查通告也是假的?”


    曾绍点头,“当时庄建淮派人劫囚,想来也是灭口不成,又看他改了口风,怕捅出更多不利于自己的内幕。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后来只是把他关起来,没有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是庄建淮的信条,程之卓想起这位养父对自己的几次追杀,次次下狠手,次次不留情,他不禁感慨:“那个赵恺想来是有点本事,或许他手上有更重要的东西,能让庄建淮对他手下留情。”


    洗了热水的手微微发烫,曾绍看着程之卓,想摸他的手又忍住了,只说:“现在警方派了专人盯梢,但是最好寻个契机,让他自己跳出来。”


    “良机,”程之卓一时头大,“良机不易得呀。”


    “没关系,来日方长,”说着曾绍鼓起勇气,轻轻按了下程之卓手背,转而收回去,然后起身道:“时候不早,有什么事白天说也不迟,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


    程之卓:“等等。”


    曾绍人走到门边,还没搭上扶手,“怎么?”


    “假设监控的事属实,你当着监控的面那样,”程之卓别开眼,貌似心虚,“要是半夜西装笔挺地回去,岂不是惹段克渊生疑?”


    曾绍会心,他想起对方办公室抽屉里的东西,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还要反问:“那该怎么办?”


    “这还用问我?”程之卓有些恼羞成怒,降了温的耳根又烫起来,“曾总圈着我的时候,这些不都是做惯了的?”


    曼庄布满监控的牢笼之下,短暂的回忆里,是曾绍一次又一次逼庄希文‘清醒’过来。一想到这里,曾绍就没了调笑的心思,他指尖蜷缩,盯着程之卓,反省得极其认真,“对不起,当时我借口护你平安,其实确实也有私心。”


    “…说这个做什么?”


    程之卓后知后觉,好像是他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只是甜蜜与痛苦交织,汇聚成这一段百味杂陈的记忆,但凡两人面对面,就无法完全避而不谈。


    曾绍明白这些,于是坦然道:“因为情不自禁。”


    “可我不想听,”程之卓被这几个字激得往后又是一躲,生怕他又提起不该提的,“那么为难就滚蛋,以后也别再来了!”


    “这可不行!”


    曾绍身体前倾,眼珠一转,“只是卧室里也有挂画,真要做戏,我总得与你缠绵缱绻,最次也得搂着你到天明,这样你依不依?”


    此刻他的底气全系在那瓶小小的沉香水上,只要程之卓敢藏在身边,他就敢厚着脸皮穷追不舍。


    程之卓看这一副无赖相,也意识到即便自己占着上风,实则也奈何不了对方一点,他张口结舌,最后低低骂了句:


    “王八蛋!”


    “好,”曾绍只当这是在夸他,得了诏令般勾住程之卓的手,朝自己猛地一拽,“那我就做一回王八蛋。”


    当晚卧室大床多了一个人,奇楠香萦绕鼻间,程之卓并没有因此失眠,反而做了一晚上的梦,只是梦境七零八落,混乱不堪,一个接着一个不休,他伸手抓住一片虚无,最后脚下一空,赫然醒了过来。


    醒来他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曾绍怀里,天光大亮,万里晴空,曾绍挡住落地窗外的阳光,不知为什么,一脸的焦急。


    “你醒了!?”


    曾绍喘得急,问得更急,胸膛的温度灼热,贴得程之卓脸也热,他不大自然地挣脱,自己坐起来,先看了眼窗外有些刺眼的晴朗天色,然后问:“怎么了?”


    “刚才怎么也叫不醒你,”曾绍指尖擦过程之卓的真丝睡衣,又探了探他额头,手忙脚乱一团糟,“是太累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瞧瞧?”


    要是程之卓再晚几分钟醒过来,怕是医生都被曾绍搬到跟前了。


    “你又没怎么——”说着程之卓就看见那副挂画,紧接着话锋一转,嗔怪道:“你干脆把我拆了算完!”


    曾绍被吓得反应慢了半拍,但还是心有余悸,于是又问:“真的没事?”


    “你再念经,我倒是会饿晕过去。”程之卓眨了眨眼。


    “我做了早饭,”说着曾绍下了床,穿上拖鞋又问了句,“你真的没事?”


    程之卓就不说话了,给个眼神叫曾绍自己体会,他这才改口道:“那你起来洗漱,我去布碗筷。”


    餐厅里,曾绍自己那一碗小米粥都快凉透,也只顾着给程之卓夹菜,饭吃到一半,他问:“你有没有倾向的验DNA的研究所?”


    程之卓细嚼慢咽,报了个地址,又加了个人名,“就找冯教授,可别错找了别人。”


    他生怕自己没说清楚,曾绍心领神会,笑着揩掉沾在他嘴角的米油,同时给他拿了张抽纸,看他斯文地擦拭,自己则将那点油水吃进嘴里。


    两人面对面,程之卓瞧得一清二楚,他愣了下,然后听曾绍重复过地址人名,又道:“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应该就能有结果,到时候打电话给你。”


    “不成啊,”程之卓拖长了音调,“不瞧一眼我不放心。”


    两人心有灵犀,谁也没再瞧那挂画一眼,闻言曾绍想了想说:“那我让人把报告送来?还是我来接你,咱们一起去趟研究所,有什么情况当面问冯教授也更方便。”


    程之卓点头,“没什么事的话。”


    “好,”说完正经事,曾绍伸手道:“还有粥,再给你盛点儿。”


    吃完早餐,曾绍执意要送程之卓上班,车子开到大楼底下,曾绍抓着安全带,还想把人送进办公室,然后他就被门前那辆粉紫招摇的卡宴闪了眼。


    “顾氏?”


    说着曾绍看向程之卓,程之卓也觉得奇怪,“我去看看。”然后他推门就要下车,下一秒曾绍忽然道:


    “等等。”


    程之卓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楼上的事,毫不设防地直接回了头,谁知曾绍凑过来,在他脸颊落下个轻柔的吻。


    “听说这是L国的礼节,”耍完了流氓,曾绍转头老老实实当回他的司机,还一脸真诚地跟雇主招手道别:


    “下午见。”


    第70章


    程之卓匆忙上楼,直奔大会议室,顾氏的人就在里面,何戴怡正坐在对面招待,见程之卓气喘吁吁,忙让人开门。


    “快进来快进来!”


    何戴怡西装扣得一丝不苟,一向松散的头发此刻服服帖帖,他伸手招呼程之卓,热情介绍道:“这位就是顾总身边的唐秘书,年中大会上才见过的。”


    “程总原先好歹是庄氏集团的小庄总,”唐秘书随即站起身,细框镜片闪过一片亮光,只见他笑说:“即便程总不认识我,我也不可能不认识程总的呀。”


    何戴怡倒忘了这茬,手摊在半空有些尴尬,“…这倒是,岁数大了记性差。”


    “什么庄氏李氏,也把我搞糊涂了,我现在是何氏的程之卓,”程之卓缓了缓气息,扫过会议桌上的文件,打头写着收购草案几个大字,他似笑非笑,“不知唐秘书造访何氏有何贵干?”


    “这是顾氏的收购草案,他们想收购何氏名下的子公司。”说着何戴怡拿起文件,递过来的同时向他使眼色,“你看看。”


    程之卓翻开文件,入目金额令人咋舌,可谓条件丰厚,收购的却是何戴怡小儿子的子公司。草案字里行间诚意十足,说会保留何三少的部分股份,这对一个废物点心、败家儿子来说确实相当诱人,尤其顾氏蛇打七寸,正好打在何戴怡这把老骨头的软肋上。


    可程之卓记得投资三院的也正是这家子公司,何戴怡不清楚背后这层关系,只当顾氏急着要拿沈氏的把柄,就想做这个顺水人情,顺便安排他那宝贝老幺的后半生。


    想得美。


    “贵司高价收购何氏子公司,”程之卓合上文件,放下后往唐秘书的方向一推,“就不怕亏钱吗?”


    程之卓就这么砸了何戴怡的如意算盘,毫不犹豫,吓得何戴怡慌忙呵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老三这些年虽不说挣什么大钱,但从来也没亏过钱,”说着他又变了笑脸对唐秘书说:“不过要是子公司换帅,想必能更上一层楼!”


    “何董说的是,”唐秘书在推眼镜的间隙看了眼草案,然后对上程之卓,试探道:“收购后集团会量身定制新的发展方向,这样何氏不亏钱,顾氏也有得赚,算是双赢。”


    可这些只能哄哄不明真相的何戴怡,程之卓懒得跟唐秘书打回合,于是直接点头致歉,“抱歉,收购的事容我们再考虑考虑,唐秘书工作繁忙,就不耽搁您的时间了。”


    “等等!”何戴怡也不知道程之卓今天怎么突然这么绝情,当着唐秘书的面,他得找个地方安他这张老脸,“我这个董事长都还没发话,你怎么能赶贵客走!”


    所谓谈判,大多时候不过是一支烟,再不济一顿饭的事,双方若是一拍即合,剩下的细节按部就班走流程就是,可刚才程之卓这么说,就等于委婉地告诉顾氏:这事儿有他就没门儿。


    可真等程之卓看何戴怡,何戴怡又怂了,然后他软下声调,怕程之卓再驳回似的打起商量,“唐秘书亲自上门,诚意满满,不就是为了促成这笔生意。就算哪里有问题,你说出来,总有商谈的余地呀。”


    程之卓就知道何戴怡这是着了魔,于是他改口道:“唐秘书稍等,我还有别的要紧事需要向何董汇报。”


    唐秘书:“请。”


    回到董事长办公室,程之卓开门见山:“既然我有何氏的股份,就得对何氏负责。何董,前两年借壳上市最后被机构做空的公司案例还少么?在商言商,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难道您还不明白?”


    “可顾氏是生物制品领域的龙头,有什么为难小门小户的必要?”何戴怡也憋着劲儿,此刻没别人,他索性捅破了窗户纸,“我自然知道他们是冲着三院的地下实验室而来,既然如此,他们要斗就让他们斗,正好撇清何氏的干系!”


    何戴怡自以为把脑袋插地里,光露个屁/股蛋,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何氏就能独善其身,可程之卓只觉得这种想法可笑至极,


    “药协之下所有公司全系在一条大船上,可不是何董想撇清就能撇清的,顾氏今天明摆了不单要收购,还要买何氏的阵营,何氏哪里能够独善其身?”


    何戴怡一噎,精瘦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他气急败坏,脱口而出,“倘若不是你非要斗,顾氏怎么可能会找上门来!”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程之卓引领何氏走向繁荣,这双背后操纵的手也同时带来不少麻烦。这是事实,程之卓无言以对,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这时董事长秘书忽然敲门进来,一脸为难:“何董,程总,唐秘书说他有事要先走了,收购的事既然谈不拢,不如就此作罢。”


    “我去送送唐秘书,”说着何戴怡看了眼程之卓,“免得外人以为我们何氏都是些不懂规矩的人!”


    办公室玻璃门晃动,在严丝合缝前的一瞬间又被段克渊再度撑开,他看了眼何戴怡离开的方向,似乎对刚才的争吵一知半解,然后他对程之卓说:“程总,有文件需要您签字。”


    手机铃声响起,程之卓盯着段克渊,然后接通电话,边往自己的办公室去。


    何戴怡两条老寒腿跑得慢,直到楼下才追上唐秘书,见状唐秘书笑说:“程总向您汇报完了?”


    “不是什么要紧事,难为唐秘书久等了!”何戴怡气喘吁吁,还得维持笑脸,满脸褶子,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看也快中午了,有什么事儿不如吃了饭再说?”


    “何氏的饭要是由程总掌勺,我可不敢吃,我也吃不起,”唐秘书转过来正对何戴怡,看他身后来来往往的员工,“何董,我原以为您才是何氏集团的董事长,没想到这个小庄总的权力也不小哇。”说着他猛然盯住何戴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手上捏着您的把柄呢。”


    何戴怡一把年纪,事业不算成功,花边新闻更是一堆,但唐秘书这么说,首先蹿出何戴怡脑海的却是虚假按揭贷款一事。亏得当初何戴怡及时收手,知道的人并不多,不过这些年何戴怡时常懊悔,有时甚至还会有所埋怨,程之卓是救了何氏集团,可这笔钱来得还不够早。


    要是再早些就好了。


    “哪有什么把柄?”何戴怡说。


    唐秘书眼睛弯成一道缝,闻言盯着何戴怡,“没有把柄最好,只是小庄总非要和老庄董斗个你死我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倒让何氏顾氏跟着倒霉,真是苦了我们顾总,不知道该上哪儿说理去。”


    程之卓要螳臂当车,何戴怡却不能由着他拉自己下水,唐秘书言下之意,就算买卖不成,这份无辜牵累的人情得还。


    于是何戴怡缩了缩脑袋,“小庄总毕竟于我有恩,我不能干恩将仇报的事。”


    “那您可得做好遭殃的准备,这一场瓢泼大雨落下来,您未必受得住,”唐秘书语气依旧温和,脸色却逐渐冷下来,“本来顾总念您年事已高,想着要是收购成功,好歹可以给三少托底,不至于叫小庄总输得一干二净。”


    沈氏明面上要和庄氏联姻的架势,私下沈祚君和程之卓的关系却也匪浅,唐秘书这话不仅是埋怨,更重要的正如程之卓所言,还要何戴怡在沈顾之间做出选择。


    何戴怡眼珠子一骨碌,忽然又觉得程之卓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谁叫顾氏逼得太狠,今天他要是真答应了,往后也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只是顾氏来者不善,今天上午让唐秘书空手而归,说不准下午就有一堆麻烦事儿接踵而来。


    何戴怡凑上前,压低了声音问:“唐秘书工作之余,应该也会做些投资理财吧?”


    唐秘书看着对方,轻笑出声,“何董这话什么意思?”


    “有些公司为提高财务稳定性,有时候会调整股权和债务比例,”说着何戴怡拿出手机给唐秘书晃了一眼,“何某老不中用,所以顾总面前,就拜托唐秘书了…”


    下午,段克渊请假回家之后没过多久,曾绍就开车来到何氏集团楼下,顶热的天儿,他却换了件黑色压花立领夹克,程之卓下意识看了眼才上坐上副驾,然后曾绍就说:“张霆跟着他,是机场的方向。”


    中午新鲜出炉的DNA鉴定书,曾绍故意在电话里说两人的基因匹配不上,当着段克渊的面,程之卓含混其辞,为稳妥起见要再做一遍,还说下午亲自去研究所问个究竟。至于做什么,去研究所又想问什么,统统留给段克渊胡思乱想。


    听罢程之卓摇头,“他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天上掉下个金馅饼,”曾绍打着方向盘,说着看了眼程之卓,“换我我也不敢想。”


    纯黑古思特驶出大厦,后面跟着尤敬尧的奔驰,拐弯的时候忽然蹿出只咬着红花的哈巴狗,曾绍一个急刹车,右手护着程之卓,好险没将那傻狗碾成一摊熟狗肉,程之卓后背撞上座椅,就看着那条狗落荒而逃,然后他说:“既然人要走,咱好歹去送送。”


    “坐稳了。”


    说完曾绍换踩油门,两车飞驰赶到机场,段克渊的班机已经开始检票,他拖着大行李箱,心不在焉地将机票递交工作人员,可下一秒尤敬尧上前一把拉住人,


    “你这是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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