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弱小的人身上会散发出任人欺负的信号。
这一点,汤慈在小学毕业那个夏天就感受到了。
住院部的小朋友不少,有来陪护家人的,也有被家人陪护的,只有汤慈是个例外。
汤建伟只有在医生通知有重要事宜的时候才出现,而妈妈已经去世。所以大多数的时间汤慈都是自己在医院。
刚小学毕业的汤慈还不明白人生具体什么时候才变得混乱的。
可能是汤建伟停掉她所有兴趣班的三年级寒假,也有可能是查出疾病的六年级盛夏。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失去了同龄人之间的社交货币,成为了被排除在外的透明人。
没有任何悬念,她也没能融入医院里小孩临时组建的团体,还因为病发时脸颊上的红疹而被嘲笑。
这天她照例检查完身体回到病房,门外站着几个其他病房的男孩,他们脸上同时存在天真和残忍,嘻嘻哈哈毫无避讳地讨论她的症状。
汤慈坐在床沿,茫然看了看坏笑着的几个小孩,抽过血的手臂连着太阳穴胀胀地痛。
她强忍着快要溢出的眼泪,抱着书包出了病房,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开他们。
然而他们并没有打算放过她,为首的胖男孩一脸神气,不满汤慈躲避的态度,朝身后的小伙伴一招手,“走——咱们看看她干什么去。”
汤慈绕了两层楼也没能甩开他们,出了住院部的后门,还是被他们跟了上来。
“别跟着我。”汤慈攥紧拳头,鼓足勇气警告,却被其中一人狠狠推了一把。
她跌进比她还要高的葳蕤草丛,压断正奋力生长的风铃花,白色连衣裙上沾满了泥巴。
汤慈怕汤建伟看见她一身脏污而骂她,躬着身体拍打身上的污渍。
男孩们看她狼狈哈哈笑,没笑两声,打头的胖子被凭空从墙角飞来的石头砸中额头,吓得他捂着脑袋吱哇乱叫几声,才忿忿朝墙角大叫,“谁在哪?!”
墙角的长椅上站起来一个男生,身型高瘦,姿态挺拔,黑衬衫熨贴得工整,他一手扯着耳机线,一手抛着一块小石子儿,淡声斥道:“吵死了。”
汤慈坐在乱七八糟的草丛中,怔怔抬头望着他,认出他是上次遇到的男生,她还记得他微凉的指尖擦掉脸上泪水时的触感。
男生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朝她偏头,朝她伸出了手掌。
汤慈心口紧密地打起鼓,她太久没有被人保护过,回握的动作很是生疏。
男生将她拉起来扯到身后,颀长的身影将她完全遮挡。
几个男孩被他的姿态吓到,但看到他脸上的眼罩,气势又很快回升。
戴眼镜的男孩结结巴巴出风头,“大家别怕,他,他是个瞎子。”
胖子嘴一撅,嚷嚷着从地上捡起一把石子:“还没人敢打小爷我,今天我就让这个瞎子尝尝小爷的厉害。”
他说着使劲儿甩了甩手臂,朝着男生扔出一把石子。
石子噼里啪啦打在男生的裤脚,有几粒滚到了汤慈的脚下。
汤慈害怕地攥紧了男生的衣摆,男生没和他们废话,手中的石子精准砸向胖子的肚子。
只听噗的一声,石子在胖子的肚子砸了个坑,又倏地弹开砸向眼镜的小腿。
两人一前一后蹲在地上滋哇乱叫。剩下几个男孩面面相觑,咽着唾沫偷偷瞥淡定的瞎子。
男生变戏法一样,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块石头,这次没抛,修长的指尖盘着。
他说,“我数到三,想留下的我继续陪你玩。”
“三。”
胖子强撑着自尊,呼哧呼哧喘息着不动。
其他男孩也只好各自站定。
“二。”
眼镜揉着小腿后退一步,被胖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但胖子的脚步也虚浮起来。
“一。”
男生说完,手中的石头随手朝墙上一撂。
啪的一声轻响,惊起一群男孩大叫着四处逃散。
荒草丛生的后花园再次恢复宁静,汤慈心有余悸地从男生身后探头朝外看。
男生转过身,手指先搭了一下她的肩膀,又探到她的脸颊。
指尖捻了捻她脸颊上冰凉的眼泪,男生轻笑,“小不点儿,你怎么又哭。”
汤慈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哭了,她拿出纸巾胡乱擦了擦脸,因给他添了麻烦而羞愧,瓮声说:“对不起。”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汤慈吸了吸鼻子,“我也不知道。”
男生躬身捡起一块石头,放到了她手里,“下次他们再闹,你就打回去,知道么。”
汤慈掌心摩擦着边缘尖锐的石头,惶惶说:“……打鞋可以吗?”
“……”男生形状好看的唇角掀了掀,无奈道:“总比干站着强。”
他往右耳塞进一只耳机,指尖摸索到长椅椅背准备坐下。
汤慈揪着裙子上的纽扣,小声但快速地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生朝她抬起手臂,腕上挂着个科室的手环。
汤慈凑近去看,“盛,盛……每?”
“钟灵毓秀的毓。”男生眉心轻皱,在她脑袋上比划了一下,“小不点儿,你几岁?上小学了吗?”
“我已经小学毕业了。”汤慈第一次因自己浅薄的知识而羞愧,不知不觉就开始解释起来,“我因为生病总是请假,漏了好多课才这样的……”
盛毓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问她:“带书了吗?”
“带了。”为了证明自己没说假话,汤慈将书包里的书都交到了盛毓的手中。
“哪里不会,说说看。”盛毓扯掉耳机,坐在长椅上,随口道。
汤慈迟疑地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翻开数学课本,问了那道她一直没弄懂的题目。
盛毓口述步骤,并让汤慈写下来,小学的数学难度低,跟着写了一遍,难题迎刃而解。
汤慈从中得到乐趣,在盛毓的讲解下,快速写完了一张卷子。
时间的悄然流,回过神的时候,金色灿阳已经缓缓坠入西山。
盛毓从漫天霞光中站起来,漆黑的发顶被夕阳染得金黄,微风穿过,碎发在他挺直的眉骨间拂动,又被他捋到头顶。
“今天讲的听懂了么。”他问。
“听懂了。”汤慈仰着脑袋讷讷看着他,绞着手指小声而谨慎地问:“哥哥,你明天还来吗?”
盛毓微垂着脑袋,指尖利索地缠绕耳机线,“整个暑假都在。”
他把缠好的耳机塞进裤子口袋,抬手揉了把她的脑袋:“以后你想学习了就来这儿找我。”
那是年幼的汤慈第一次主动交到朋友,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出胸腔。
她捂着跌动的胸口,用力点了点头。将男生的样子一遍一遍刻在心中。
/
回到图书馆的包间,盛毓没坐下,拎起她的书包挂在了自己肩上。
汤慈问,“今天不学了吗?”
盛毓顺手把座椅归位,“肚子不舒服逞什么能。”
汤慈余光瞥到书包的侧袋卫生巾,耳根倏地发烫,“其实……也没有很不舒服。”
盛毓态度没有转圜的余地,大步走到电梯旁,按了下行的按钮。
两人一前一后进轿厢,电梯缓缓运行,汤慈透过电梯镜门悄悄打量盛毓,看出他脸色很臭。
汤慈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有罪,不仅白白浪费他的时间,还将无辜的他拖入了争端之中。
盛毓帮自己肯定是出于对同学的礼貌,但心里说不定会相信丁赫说的话,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她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毕竟她和盛毓也只是普通同学而已。
复杂的情绪在脑海中交织,汤慈觉得自己就是漂浮在海上的一截浮木,喜忧全凭盛毓这片海域的天晴和暴雨。
出了图书馆,汤慈正埋头理着脑海那团乱麻,冷不丁听盛毓说:“聊聊?”
她抬头,看到盛毓指着路边的
饮品店,点头说好。
以为盛毓要审判自己,进店时,汤慈的心情已经跌落谷底,提线木偶一样,盛毓让她坐在卡座上等,她就乖乖坐了下来。
盛毓站在柜台外,指尖点着饮品单上的图片对老板说:“来杯这个,热的。”
店内只有他们一桌顾客,盛毓点完单后,整个饮品店,只有水吧传来丁玲咣啷的声响。
汤慈捂着隐隐做痛的小腹,心里演练着,等下面对盛毓的质问,她该如何为自己的人品辩驳。
想到两人补习的开端,就是她犯规堵车,对于一个有前科的人,怎么想盛毓都应该不会相信她。
汤慈指尖一下一下磨着蕾丝桌布,试图通过这点摩擦力来缓解心中的焦躁。
没过一会儿,老板将冒着热气的白瓷茶杯放到吧台,温声提醒,“您的饮品好了,请尽快饮用。”
盛毓应了一声嗯,端着茶杯朝卡座走来。听到逐渐走近的脚步声,汤慈心口没来由地感到紧张。
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到她面前,盛毓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他还未开口,汤慈心慌垂眼,捧着茶杯喝了一小口,而后愣了一下。
“红糖水?”
盛毓抬抬眉,“特殊时期是要喝这个吧。”
汤慈拿着汤匙舀动杯子内白润的雪梨,其实她也不知道,但网上似乎都这么说,她揉着鼻尖说:“应该是的。”
她又喝了一口,盛毓才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桌面,“先跟我说说你前男友。”
汤慈整个人傻住,完全不明白盛毓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她先“啊?”了一声,才问:“丁赫吗?”
盛毓扯扯嘴角。
汤慈蹙着眉头疑惑地摇头,“他不是我前男友,我没有和他在一起过。”
盛毓“哦”了一声,指尖拨动着她茶杯的把手,瓷器摩擦发出细小的动静,像是琴弦被拨动,撩拨着她的神经。
“不喜欢他那样的?”
汤慈摇头,脑袋摆得像拨浪鼓,嘴角向下隐隐露出厌烦之意。
盛毓笑了,手背撑着下巴看她,轻缓的嗓音拖得很长,“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第22章
落地窗外呼呼吹过冷风,店内更显安静,汤匙动一下都惊天动地。
汤慈僵着手小心松开汤匙,双手放在桌下悄然绞紧,赧着脸装傻充愣:“什么……什么样的。”
盛毓拿起先前买的咖啡抿了一口,语气自然到仿佛在谈论天气:“择偶标准。”
他说的太清楚,嗓音磁性,字正腔圆,吧台的老板往卡座睇了一眼。
汤慈嘴里含了一块温热的梨,余光看到老板转过头去忙其他事情,才含糊说:“学习好的吧。”
盛毓喉咙发出不咸不淡的一声“嗯”,略过这个话题,又问:“你和那俩人之前有过节?”
汤慈将嚼碎的雪梨咽下去,简单地将初中发生的事情和他讲了一遍。
盛毓听得眉心拧起,双手抱胸气势凌人:“你堵我车的劲头上哪去了,被别人欺负只会忍着?”
汤慈哑然垂眼,好一会儿才说:“他们只是传些谣言,我当时忙着学习没时间理会这些。”
盛毓眉心仍未舒展,唇角的弧度压平,他从风衣口袋内掏出个银色的小方块,隔空朝她扔了过来。
汤慈下意识伸出双手,银色金属沉甸甸落在她的掌心,还留有盛毓指尖的温度。
是他经常把玩的那个打火机。
汤慈抬眸茫然地看着他,“谢谢……我不抽烟。”
盛毓平直的唇角有了上扬的弧度,指骨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下次要是再被欺负,用这个打回去。”
汤慈郑重拿着打火机,点头说:“知道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肯定不会拿这个打人。
一杯热腾腾的雪梨红糖水下肚,小腹坠痛的感觉减轻,汤慈手脚都暖和起来,出了店门被北风一吹身体也没觉得太冷。
打火机在手中反复摩挲,汤慈凑到盛毓身边,表情严肃,“这个打火机真的要给我吗,看起来很贵。”
盛毓低眸,“给你就拿着。”
汤慈“噢”了一声,把打火机放进书包夹层,脚步走出斑马线外:“我会好好珍惜的。”
盛毓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拽回斑马线内:“先看路。”
走到公交车站,汤慈要坐的那班车正好到站,不是高峰期,车上的空余座位很多,放在平时算得上幸运的事情,此刻她却没那么开心。
庞大的公交车噗地一声自动开门,机械女声播报到站信息。
汤慈转头说:“那我走了。”
盛毓抬了抬下巴。
汤慈慢吞吞进入车厢,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上一个乘客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她顺着那条缝隙将窗户开到最大,不顾车内零星几个乘客异样的眼神,探头对着窗外还未离开的身影说:“谢谢,盛毓,谢谢你。”
盛毓站在车外,视线和她齐平,“我听得到,不用说两遍。”
汤慈指尖扒着窗框,抿唇看他。
第二遍是替小时候的自己道谢。
盛毓无奈地掀唇,敲响玻璃警示她:“马上发车了,你坐好。”
汤慈又顿顿拉上窗户。
隔着布满划痕的厚玻璃,盛毓的身影被隔绝在外,雾蒙蒙的,在深秋残阳下带着干燥的温度。
汤慈眨了眨酸涩的眼眶,没来得及点头,公交车就轰隆隆开了出去。
/
冷雨降了几轮,气温降至零点。
大风整日自教室窗外呼啸而过,窗外光秃秃的树枝随风摇摆不停。
学生们都换上了外套,一到下课时间,非必要没人到教室外活动。
下午课间,天色又阴沉下来,铅灰色的天空酝酿着滚滚乌云。
后门敞开方便同学进出,汤慈默默将外套的扣子扣到了顶。
周弋阳转头问盛毓:“抽吗?”
盛毓撂下笔起身。
周弋阳一摸口袋,挑眉:“毓哥,你带火没?”
盛毓掀眸:“下楼买。”
周弋阳点点头,抬脚要走,看到汤慈从书包的夹层中摸出一个银质的打火机,犹犹豫豫地朝他们递来。
盛毓没要:“不是说给你了,自己收着。”
汤慈说哦,听话地将打火机又放回了书包,还拉上了拉链。
周弋阳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盛毓经常带在身上的银质打火机,语气不可置信:“你把打火机送汤慈了?!这不是你——”
“走了。”
他话没说完,被盛毓拍在肩膀上的动作打断。
周弋阳咽下后半句话,在汤慈懵懂的目光中跟着盛毓出了教室。
刚下楼梯,周弋阳就再也忍不住:“你把你妈的遗物送汤慈,别告诉我就是送着玩。”
盛毓侧目瞥了他一眼,语气松散:“不行么。”
“行行行。”周弋阳摆手,他知道盛毓有多宝贝那只打火机,表情严肃地提醒:“你好歹跟汤慈说一声,她万一以为就是个普通玩意儿,改天再给你弄丢了。”
“她不会。”盛毓插着兜下楼,语气笃定。
周弋阳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多管闲事,面上浮上轻佻笑意:“毓哥,你这是真陷进去了,小汤慈知道你的意思吗。”
盛毓嗤道:“什么意思。”
周弋阳耸肩,笑道:“我怎么知道,我谈了五次恋爱都没送过这么重要的东西。”
一出教学楼,盛毓就抽出一根烟咬着,口齿清晰地答非所问:“把小字去掉。”
周弋阳:“……”
金铭到的时候一直低头回消息,语气奇怪:“毓哥,你家今天怎么突然办晚宴?我爸非让我晚上跟他去一趟。”
盛毓唇间咬着刚点燃的烟,掐掉嗡嗡振动的电话,抬手将打火机朝周弋阳扔了过来。
周弋阳伸手接过,他显然知道这个消息,但只是看了一眼盛毓,没说话。
盛毓刚挂断的手机再次响起,他轻吐出青白烟雾,淡声问金铭:“不想去?”
金铭没从他疏冷的表情中找到答案,挠挠头:“我听你俩的,你们要是不去我也不去了。”
周弋阳拍拍他的肩,“咱们都高三了,学习
抽不开身,金叔叔能体谅。”
盛毓不置可否,垂着眼皮,指尖随意拨动手机屏幕。
国内知名的财经,刚刚推送一条消息。
【南岭盛氏集团与京市程家缔结姻缘,婚礼定于明年8月12日。】
盛毓凸起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缓缓眯起了眼,手机屏幕光源幽暗,照得他脸色冷如霜。
周弋阳拿出手机搜索那篇推文,看了几秒眉头就狠狠揪了起来。
金铭察觉骤冷的气氛,勾头去看周弋阳的手机,眼睛一下子睁大,“盛叔要再婚?!”
周弋阳脸色复杂,沉声嘀咕一句,“怎么定在这个时间。”
金铭不知道其中秘密,愣愣接:“这个时间有什么问题吗?”
周弋阳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金铭空咽一下喉咙,没再出声。
午后的实验楼昏沉静谧,三层楼高的灌木幢幢立在暗影中,像阴间的的守门人。
盛毓定定盯着虚空两秒,倏地冷声嗤笑,“走了。”
“去哪?”周弋阳皱眉。
盛毓头也不回:“盛总大喜,我这个做儿子的理应去送个祝福。”
/
一直到下午放学,盛毓都没回教室,连带着周弋阳也缺席。
汤慈将他写了一半的测验卷叠好,又把他中性笔的盖子盖好。
然后她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直到上课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最后一节课是老许的课,上课前她就询问过一遍盛毓缺课的情况,没人知道,只好作罢。
放学后,老许收拾完讲义,余光看到汤慈托着脸颊对着盛毓的位置发呆。
想到学校最近的一些传闻,她心里咯噔一声,走到汤慈桌边敲了敲桌沿,温声道:“汤慈,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汤慈放下课本,依言从座位上起来,跟着老许一起出了教室。
还没到办公室,老许就问起:“汤慈,你最近和盛毓相处得怎么样?”
以为老许问的是成绩,汤慈点点头,“挺好的,最近我们都在一起复习。”
老许闻言,斟酌了一番,最终还是直言:“学习我不担心,说说其他方面,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
汤慈薄唇抿紧,指尖无措地在裤缝间磨蹭,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善良、心软、有担当。
这些话咽在喉咙,她没说出口。
她们不知不觉走到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汤慈的声音轻的激不起一点回声。
老许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汤慈的肩膀,“除了是个好人,他还是个复杂的人。”
汤慈黑睫颤了颤。
“这都源于他来自一个复杂的家庭,”老许双手交叉,语重心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高三这个重要的阶段,你心里最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老许语气温和,眼光却清明锐利:“老师希望你能珍惜自己在学业上的天赋和努力,全心全意迎接高考,多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你得理解这个世界很多人并没有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走廊外的常青树在浓墨般的夜色里矗立,枝叶间忽地冒出一只落单的鸟,站在摇摇欲坠的枝丫间,脑袋疲累地转动,找不到同伴的方向,最终还是扑闪着翅膀茫然飞进夜空。
汤慈耳膜也跟着鸟飞走的响动一下一下地发涨,她轻轻阖动着鼻翼,哑着嗓子说:“我明白的,谢谢许老师。”
离晚自习上课还有五分钟,汤慈回教室时觉得喉咙干涩,于是下楼去打热水。
站在水房橙黄色的吊灯下,她才发现自己忘记带水杯,只好机械地原路返回。
刚踏上教学楼的楼梯,汤慈外套口袋内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醒神掏出手机来看,是之前加上微信一直没说过话的周弋阳给她打来的语音电话。
心口骤然发紧,即便还未接通,汤慈就断定这通电话和盛毓有关。
汤慈停下上楼的脚步,按下了接听键。
“喂。”
“汤慈!你现在在学校吗?”周弋阳的声音很急,伴着粗重的呼吸声,焦躁地从听筒内传出来,“盛毓和他爸打起来了,事情现在有点严重,你方便来一趟盛宅——”
“哐啷——”
周弋阳的话被一声尖锐的撞击声切断,随之响起的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汤慈眼前浮现老许警示的目光,上课铃声倏尔响起,她的心脏一下迭一下重重撞击胸口。
她握着手机的指尖发白,身体先大脑一步转身朝校门口跑去。
汤慈听见自己说:“我现在过来。”
第23章
出租车在入口处登记后,缓缓驶入别墅区,坐在副驾驶的周弋阳远远就看到盛家别墅灯火通明。
深秋夜晚,别墅周围灌木高耸入云,冷冽夜风从中呼啸穿过,庭院内一片衣香鬓影,空气里弥漫着香槟和香水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几个年轻人跟随父辈参加晚宴,也都穿着正装,模仿长辈的动作站在庭院中端着酒杯谈笑风生。
周弋阳定睛扫向那几个年轻人,冷声:“林尧这孙子还敢来。”
金铭啐了一口:“下去收拾他?”
盛毓觑了他一眼,疏冷目光未变。
金铭悻悻坐好。
出租车正好停在大门边,随着车门咔嗒一声,林尧和说话的几人都转过头来,看到盛毓的身影,眼皮猛地跳了跳。
盛毓目光从他身上略过,没有一秒钟的停留,神情冷漠到仿佛在看路边的垃圾。
林尧眉心压下来,放下手中的高脚杯,从桌子上拿了杯新的,挂着笑朝盛毓迎了上去,“毓哥,恭喜恭喜,盛总这么多年的夙愿达成,终于娶到门当户对的妻子。”
他态度恭谦,弯腰递上一杯酒,话里却全然触及盛毓的雷区。
“林尧!你特么故意找茬是吧?!”金铭甩上车门,指着林尧鼻子破口大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就是你!!”
庭院中的宾客纷纷侧目,遮掩着口鼻欲低声议论,但迫于盛毓在场生生咽下八卦。
周弋阳伸出手臂拦了拦金铭,摇摇头,示意他别冲动。
金铭鼻腔阖动着,愤愤瞪了一眼林尧,没再开口。
盛毓却像是完全不在意林尧刚刚说的话,他双手插兜走到他跟前,垂眼睨着他一字一句说:“殷勤献错人了,这话你该去找盛宏说。”
林尧勾唇一笑:“这不是还没见到盛总的面吗。”
盛毓哂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挑眉问:“你想给他当狗,他正眼看过你么。”
他这话没有降低音量,引得附近的人都睁大眼看过来。
林尧的脸唰一下涨红,像是凭空被人扒光了衣服,羞耻感让他浑身颤抖,手中的高脚杯一个不稳摔在地上,香槟撒了一地。
盛毓嫌脏一样拂了拂衣角,脸色平淡自林尧身前走过。
林尧咬紧牙关,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压到最低:“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你也高贵不到哪去!”
他低哑着嗓子从喉咙滚出几个字:“谁不知道你妈就是普通出身,靠着盛总才飞黄腾达——”
盛毓眼睛倏地眯了起来,咬肌微紧,一拳砸向了林尧的太阳穴。
林尧猝不及防被他一圈砸倒在地,捂着胀痛的太阳穴蜷缩在那滩香槟旁。
周围人惊呼着倒退,一时间没人敢上前扶林尧。
盛毓活动了一下手腕:“你也配提我妈?”
他说完,躬身扯着林尧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林尧气还没喘匀,就被猛然收紧的领带勒得喘不过气,脸色涨得发紫。
周弋阳和金铭都听到了林尧挑衅的话,此刻两人脸上都带着愤怒,但金铭愤怒中还夹杂着一丝恐惧。
“毓哥有数。”周弋阳低声安慰了一句。
果然待林尧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时,盛毓就稍稍松了力,让他站在了地上。
但他仍没有松手,像拎着条死狗一样,逐个翻动他浑身上下的口袋,摸到一个小塑料袋后,他才彻底将林尧扔在了地上,顺便将那个塑料袋仍在了他脸上。
盛毓看着他嗤道:“还想进去我不介意再帮你一次。”
林尧吓得浑身一震,喘息着把
那个塑料袋攥在了手心,站起来后心虚地朝四周张望。
盛毓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手,丝毫没有理会周围人探究目光的意思,径直朝别墅大门走去。
金铭如梦初醒地凑到周弋阳边上,低声问:“毓哥这是去找盛总吗?我们要不要跟过去?”
再亲密的朋友,涉及到家事,他们也不好干涉,但想到盛毓全然冷下来的脸色,周弋阳略一思忖,凝眉道:“我们先过去……在会客厅等着。”
进门前,周弋阳掏出手机,翻动着找到汤慈的联系方式,紧皱的眉头松开些。
盛家一楼的宴会厅临近后花园,沙发上坐着的宾客围绕盛宏和程蕊而坐,谈笑间谄媚笑声不断。
隔着一道落地窗,可见后花园亮如白昼,工人正不分昼夜地修缮荒废已久的泳池,杂草就堆满了池边。
“盛总真是好男人,程总就说了句喜欢游泳,您直接叫来工人修理泳池。”说话的男人近两年才回国,不知道盛家内情,毫无禁忌地问:“这泳池位置真真绝好,盛总之前怎么任由它荒废了?”
席间静默了几秒,程蕊笑道:“老盛忙得全球跑,哪有时间游泳。”
众人淡笑着略过这个话题,继续聊盛、程两家的联姻。
盛毓走进会客厅时,正听到盛宏说:“程蕊喜欢夏天,八月份天气暖和,办婚礼正好。”
踩着新一轮的奉承走进会客厅,盛毓一眼就看到落地窗外的景象。
泳池的水阀打开,清水汹涌地充斥整个泳池。隔音良好的落地窗全然阻挡水流的声音,盛毓耳边却想起轰隆声响,眼前陡然浮现一片刺眼的血红,逼得他顿了一下身形脚下才站稳。
会客厅主位正对大门,盛宏最先看到盛毓,他清了清喉咙才沉声问:“你不好好上晚自习,跑回家来干什么?”
“儿子回家就骂,哪有你这么当爸的?”程蕊轻拍盛宏的手背,笑盈盈朝盛毓招手:“小毓过来坐。”
盛毓看着沙发上众人让出来的空位,抬脚走了过去,却在盛宏背后站定,他躬身撑着沙发背,嘴角扯起一个弧度:“晚自习哪有你的喜事重要。”
他姿态亲密,语气调侃,乍一看,一派父慈子孝的景象。
盛宏态度软下来:“吃饭没,叫厨房给你做碗面?”
盛毓稍稍站直,指尖点着皮面沙发,平声道:“不急,先聊聊我妈的事。”
盛宏眉毛骤然提起,脸色铁青,压低声音斥道:“今天这么多人,你发什么疯?”
盛毓古井无波地扫了一眼窗外的泳池,笑道:“你不想跟我单独聊,那我就在这说?”
众人终于意识到父子俩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都有些坐立不安。
程蕊脸上得体的笑容僵住,盛毓虽然是在和盛宏说话,但也间接打了她的脸。
她没受过这种气,茶杯往桌子上一掷,拂袖而去。
宾客见状也纷纷起身,找借口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视线仍不时地朝这边瞥。
会客厅后的西式岛台,几个佣人低着眉眼切水果泡茶,手中的活收拾完,悄无声息溜去了厨房。
盛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僵持不下,冷哼一声起身,“跟我来书房。”
盛毓懒怠地环顾四周,唇边勾着个笑,浓墨般的瞳孔却没半点情绪,“大家继续,别因为我家这点破事扰了兴致。”
周围人踟蹰嗫嚅,半天才有人搭一句:“盛少爷说笑。”
盛毓收回视线,从会客厅离开时,指尖搭了岛台。
周弋阳和金铭站的角度正好看清他的动作,佣人离开前遗忘了一把小型水果刀,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在台面留下一点水痕,在灯下反着光。
脑中嗡地一声,周弋阳猛拽了一下金铭的袖子,“你去书房外等着,我出去打个电话。”
金铭忙不迭点头,找到盛毓的背影追了上去。
周弋阳刚颤抖着手播出电话,就听到一声尖叫从书房传出。
原本在书房打扫卫生的佣人被赶了出来,和杯碟一起摔在地板,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随后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响起。
随后,门内外死一样的寂静。
书房内,盛毓踩着碎了一地的白瓷碎片走到桌前,看着一脸凶狠扯领带的盛宏嗤笑:“不装了?”
砸碎杯子带去一部分怒火,盛宏用力捏了一下眉骨,又恢复了往日道貌岸然的态度:“小毓,你妈走了快三年了,我再娶一个有什么问题?”
盛毓在口袋里把玩着金属刀柄,没回盛宏的话:“八月十号,你定的日子?”
盛宏拉动椅子的动作滞了滞,回避盛毓紧盯着他的目光:“程蕊定的,你妈的事她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盛毓双手按着的桌沿,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盘踞在他冷色的皮肤上,像蛇。
“为了不影响股市,我妈去世的消息被你封锁,”盛毓低压着眉眼,嘶哑着喉咙一字一句说:“连我妈为什么自杀,也只有你知道。”
“我怎么知道她会愚蠢到自杀?!”盛宏口唇绷紧,鼻腔重重出气,他厉色拍了一下桌子,“你跟你妈一样小家子气,多疑敏感,一点压力承受不住就要死要活。”
他哂笑一声,目露鄙夷:“你克服不了身上低贱的基因,就只有被它杀死的份儿。”
又来了,从小到大,盛毓总在盛宏口中听到类似的话。
低贱、敏感、劣质、上不得台面。
盛宏总是这么评价他们母子。
母亲自杀的那一年,盛宏带过不少女人回家,母亲的歇斯底里,换来的是他频繁的不屑贬低。
心脏困兽一般击打胸腔,呼吸急促到失序,盛毓眼前不断浮现母亲浑身被鲜血覆盖的画面。
手放进夹克口袋,指尖陷入水果刀锋利的刀刃,粘稠的血液顺着刀刃迸出,他感觉不到疼,一直压抑在心底疯狂阴暗的想法占据大脑。
盛毓居高临下看着盛宏,头顶灯光将他眼底的血丝照得清晰。
握着刀的手从口袋内拿出来,鲜血顺着指尖滑到刀尖,坠在地板。
滴答滴答。
盛宏无端打了个冷颤,抓着座椅扶手后退,不可置信地问:“你!你想干什么?!”
/
出租车停在盛家别墅门外时,汤慈将一直攥在手中的大额钞票递给司机就飞快地下了车,甚至没来得及拿司机找给她的零钱。
庭院内只零星站着几个人,正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目光频频朝室内瞟。
汤慈掏出手机给周弋阳拨去了语音,周弋阳没接,但他很快从室内出来,招手喊她。
周弋阳一改往日轻佻放松的神情,他眉心皱得很紧,表情严肃地带着她进门:“他们现在在书房,门锁了,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书房外的走廊只站着和盛家联系紧密的人,赵秘书焦急地在门前踱步,不时被门内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吓得直拍胸口。
“赵秘书,你敲门了吗?”周弋阳微喘着问。
赵秘书忧心忡忡点头:“让管家去拿钥匙了。”
正说着,管家已经急忙从楼上下来,手中抓着一串钥匙。
几人面面相觑,金铭小声问:“谁开门?”
管家在众人脸上环顾一圈,看到汤慈时脸色顿了顿,而后把钥匙交到了赵秘书手中。
赵秘书拿着钥匙,目光也移到汤慈脸上,沉吟两秒,说:“要不我们再等等。”
书房内彻底陷入一片死寂,墙上的钟表秒针跳动,牵动众人的神经,谁都不知道这寂静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汤慈看出管家和赵秘书的防备,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来得多余,她轻声对周弋阳说:“要不我去外面等吧。”
周弋阳摇了摇头,低头凑到汤慈耳边说:“盛毓带刀进去了。”
汤慈眼眶瞬间睁大,同时厚重的房门内再次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公园打架那一幕浮现脑海,盛毓拿着刀刃雪亮的匕首,不管不顾用力朝光头的脑袋刺了下去。
汤慈咬紧了下唇,喃喃着说:“不能再等了。”
她夺过了赵秘书手中的钥匙,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将钥匙插进了锁芯。
咔哒一声,厚重的房门被打开。
汤慈用力推开了房门,看到眼前的景象,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无法吞咽,呼吸困难。
书桌后的窗户大开,偌大的书房被冷风灌满。盛毓左手掐着盛宏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按在窗沿,抓着水果刀的右手高举,指尖的鲜血倒流至腕骨。
汤慈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铁锈的气味。
盛宏两首攥紧他拿刀的手臂,喉结不住地滑动,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两个字:“逆子!”
盛毓全然不理会,滴着鲜血的手攥成拳头,挣开盛宏的桎梏,刀尖冲着盛宏的脖子用力压下去。
门外的几人都惊出一身冷汗,管家惊呼出声,吓得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灯光下倏尔闪过一道银光,一个银质的打火机飞进了书房,擦过盛毓锋利的下颌,直直砸向窗户。
打火机撞击玻璃的力道很重,清脆尖利的响声在门内外炸开,烟花一样,让众人的思绪有了短暂的停顿。
大块的玻璃随打火机一起悄声坠入窗外的草坪,少数残留的玻璃渣四溅,其中一块锋利的碎片刺向盛毓的颧骨。
细小的疼痛,让他的动作凝滞一瞬,盛宏抓紧时机挣脱开他的掌心,烂肉一样顺着窗沿跌坐在地,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被冷汗浸湿。
管家和赵秘书快速进入房内,将浑身狼狈的父子俩隔开。
周弋阳缓缓吐出一口气,后知后觉松开紧攥的双手,金铭吓得脸色发白,跑上前抽出一叠纸巾按压盛毓手上的伤口。
盛毓接过纸巾,只稍微擦了擦血,就将纸巾扔进垃圾桶,他用力揉了揉眉心,哑着嗓子对着木楞在门外,快要哭出来的汤慈说:“别害怕。”
盛宏被管家扶着坐回椅子,听到他的话侧头看向门外的汤慈,脸色又沉了几分,对着管家斥责道:“谁放她进来的?!盛家安保都是吃干饭的?!”
“我。”盛毓转头看着盛宏,抬手将水果刀扔在了书桌:“你该抓的人是我,现在报警还来得及。”
盛家做到今天的位置,除了实力够硬,也靠能压制住一切舆论的公关部。
家庭丑事曝光于盛家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盛毓就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如此猖狂。
盛宏脸胀成猪肝色,低低怒骂了几句之后,才压抑不住地吼道:“你这个不孝子!给我滚出去——”
盛毓嗤笑一声,转身出了书房。
经过周弋阳时,他抬起眼睛:“你叫她来的?”
看出盛毓脸色不虞,周弋阳低哑着嗓子说:“起码她真的能阻止你。”
盛毓吐出一口浊气,压低声说:“下次别让她来这种地方。”
周弋阳偏头看了一眼嘴唇发白的汤慈,于心不忍地点了点头。
走廊尽头已经围站着许多宾客,探究的目光频频朝汤慈看了过来,都在猜测她的身份。
汤慈看着脚尖,拘束着站着。
她看起来这么弱小,开门阻止他时却又无比强势。
盛毓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投降,也像是信服。
他抬手用力揉了一把汤慈的脑袋:“走了。”
听到他恢复正常的声线,汤慈鼻尖发酸,点着脑袋嗯了一声,快步将摔在墙边的打火机捡了起来,跟上了盛毓的脚步。
众目睽睽之下,盛家少爷揽着个陌生女孩,护着她走出了家门。
来时的出租车还停在别墅区门外,司机见到汤慈,热情地降下车窗,“小同学,还坐车吗,正好把刚才找你的钱抵了。”
汤慈侧目瞥了一眼盛毓垂着的右手,伤口不知深浅,点点头说:“去最近的医院。”
司机注意到盛毓身上的伤,等两人上了车,他扭着头上下打量:“小同学,你男朋友打架了?住这种地方还打架呐?”
汤慈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指尖无措地抓着衣服下摆。
盛毓蹙眉降下车窗:“开你的车。”
司机看出他是个不好惹的主,没再废话,挂上档,将车开了出去。
车窗降下三分之一,窗外呼啸着北风,难免有一些漏进车内,汤慈穿的很厚,只有露在外面的脖颈和双手感觉到冷。
汤慈将指尖缩进袖子,保存身体的温度,目光下意识侧移。
盛毓脑袋靠着头枕,黑睫半垂,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涌动。
他沉默着不知到在想些什么,刚刚搂着自己的手臂垂在坐垫,和她的手臂紧紧挨着。
汤慈这才有了盛毓在身边的实感,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脏缓缓下坠,落回原位。
出租车平稳行驶过热闹的街道,路过大学城的时候,盛毓突然开口说停车。
汤慈朝窗外望了望:“还没到医院。”
“去药店。”盛毓说着,将车费掏给司机,径直下了车。
汤慈只好跟着下去,绕过车尾站在盛毓身前,抬头时细细的眉心蹙着:“还是去医院吧,伤口万一很严重呢?”
盛毓用干净的手揉开她的眉心,语气随意:“咒我啊?”
汤慈不说话,抿着唇看着他。
盛毓笑了一下,抬起手上的那只手给她看:“我心里有数,包扎一下就行。”
汤慈不信,抓着他的手腕仔细检查他的手掌,几道被刀刃拉开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
刀口看不出深浅,汤慈也不敢贸然扒开来看。
街边的药店大门敞开,汤慈看着店内忙碌的工作人员,退后一步说:“先让医务人员看一下,要是伤口太深还是得去医院。”
盛毓看着她固执的表情,扯了一下嘴角:“听你的。”
药店的医务人员看到盛毓满手的血,先是吓了一跳,检查一番发现没有大问题,给他们开了包扎的药物,并嘱咐认真听讲的汤慈如何护理。
汤慈拎着包扎的药品,让盛毓坐在药店门外的长椅,表情严肃地按照医务人员说的步骤,一步步给他清洗包扎。
盛毓先前就发现,汤慈在做事的时候,颜色浅淡的嘴唇会无意识地撅起一点弧度,纤长的睫毛顺从地耷着,看起来莫名有种虔诚的姿态。
心里一痒,他抬手拨了一下女孩小扇一样的睫毛。
汤慈倏地掀开眼睛,顿顿开口:“怎么了。”
盛毓捻了捻指尖:“有灰。”
汤慈不疑有他喃喃说噢,复又垂眼把纱布系好,托着他的手也放开:“好了。”
没听到回应,汤慈抬眸和盛毓漆黑的瞳孔撞个正着。
为了看清伤口汤慈站他很近,有些过分亲密了。
汤慈眨了眨眼睛,脚步朝后一错,欲拉开距离。
盛毓突然抬起包扎好的右手,扶了一下她的腰。
他并没有用力,汤慈却即刻顿住脚步,细声问:“你到底怎么了啊?”
“不问我今天为什么打架?”
汤慈咬了咬下唇,反问;“你想说吗?”
盛毓阖下眼皮颔首,清冽的嗓音仍带沙哑:“我爸和程家的婚约定在明年八月十号。”
“那天……”他语气一顿,锋利的喉结混动几下,才继续说:“是我妈的忌日。”
盛毓微垂着头,鼻梁挺直,下颌收紧,是硬朗锋利的线条,却无端显露出脆弱的意味。
像一把折断的剑,锋芒毕露,破碎不堪。
夜色寂静,不远处的喧闹像是和他们隔开。
在这一刻,汤慈只能看到盛毓,听到他的呼吸。
汤慈觉得心口被人揪紧,徒劳的安慰不知如何开口。
她怔怔站了几秒,倾身抱住了盛毓,额头埋在他的肩膀,声音很轻地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妈妈肯定不希望你伤害自己……”
感觉到握在腰上的掌心收紧,汤慈呼吸一紧。
盛毓将她虚虚地拢在怀中,裹着纱布的掌心在她背上轻拍了拍:“吓到你了?”
汤慈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看到你拿刀,我很害怕。”
盛毓磁性低沉的嗓音响在她的耳畔,“以后不这样。”
/
大学城一年四季都热闹。
临近冬天的夜晚,商业街上人群攒动。
盛毓从长椅上站起来,汤慈不自在地搓了搓鼻尖:“我们现在去哪?”
“回去上晚自习?”盛毓问她。
汤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摇摇头:“马上快放学了。”
盛毓朝她单薄的背上扫了一眼:“这是不是你第一次逃课?”
汤慈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犯错,垂头低落地点点头,小声说:“明天我去找老许补个假条。”
倏尔一阵夜风刮过,风一股脑儿地从汤慈的脖颈灌进衣领,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盛毓从她白皙的颈子上移开视线:“陪我去买个衣服。”
汤慈偷偷摸了一下他轻薄的外套,点头说:“好。”
街尾的商场只有一楼的奢侈品店还亮着灯,汤慈没有防备地跟随盛毓进店,视线瞥到柜台丝巾的价签时暗自咋舌,束手束脚地贴在盛毓边上,生怕碰坏店里的商品。
盛毓目标明确,走到围巾展架边,随手挑了两条羊绒格纹围巾,付完钱连包装都没要,暗蓝色那条搭在脖颈,砖红那条拿在手心,就这么出了门店。
汤慈不解地问他:“为什么不要个袋子呢,拿着多不方便。”
盛毓没说话,抬手把红色围巾把她的脑袋围了起来:“因为是给你买的。”
汤慈从围巾里冒出两只睁大的眼睛,语气很急:“太贵了,我不能收。”
盛毓按住她解围巾的手,淡声道:“就当是为我逃课的赔罪礼。”
羊绒围巾暖融融地将她裸露的皮肤包裹,脸颊的热度没办法散开,她只能红着脸颊含混说:“下次别给我买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不知道该怎么还。
商场对面的街道灯火辉煌,一家家店面亮着花里胡哨的灯牌,仔细听能听到各类欢笑的声音。
和冷冰冰的家里截然不同。
大概是逃课的出格行为给了她勇气,汤慈看着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私人影院说:“盛毓,我们今天别回家了。”
盛毓双手抱胸,眼尾轻佻地抬起:“你要跟我睡?”
汤慈被他话中的“睡”字刺激到,扯紧围巾颤声道:“我不是说睡,睡觉。”
她指着街对面的招牌让他看:“那家影院可以通宵。”
盛毓悠然压低嗓音“哦”了一声:“看看去。”
影院大厅买票时,汤慈耳廓的热度还未消散。
店员拿着平板,给他们看每个影厅播放的影片,汤慈直接略过恐怖片单,在励志片和爱情片之间犯了难。
“选哪个呢?”汤慈偏头问盛毓。
盛毓屈指点了点播放爱情片的影厅:“这个。”
“好的。”店员熟练地打开选座系统,让他们挑位置时,例行提醒:“咱们影厅都是有摄像头的哦,一定要文明观影,不可以有不雅行为。”
汤慈很少来影院,以为店员指的是“脱鞋”之类的不雅行为,怕自己了解不全面,她又认真地询问:“请问不能做的行为有哪些呢?”
店员指尖一顿,脸上浮现出尴尬表情:“您稍等,我去找一下文件。”
盛毓抬手拦了一下店员,掀唇告诉她:“不能亲嘴。”
汤慈怔住,脸颊上的热度开始复燃,她默默缩了缩脑袋。
盛毓坦然继续:“比亲嘴更过分的也不行。”
汤慈快将整个脑袋埋进围巾,只余两只通红的耳朵从发间露出来。
她扯住盛毓的衣摆,气若游丝道:“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
店员递上开好的电影票,讪笑着纠正:“亲嘴还是可以的。”
“……”
汤慈混身冒烟地胡乱点了头,进场时脚尖被台阶绊了一下,整个人晃悠着朝前扑。
盛毓伸手将她捞进怀里,气定神闲掀眸:“傻不傻。”
汤慈赧着脸点头:“吃一堑长一智,下次我就知道了。”
盛毓手还搭在她的肩上,不咸不淡问:“下次想跟谁来?”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汤慈疑惑地眨了眨眼:“大概是……跟朋友吧。”
盛毓闻言捏了一下她的后颈,没说话。
老式电影院座位之间没有隔断,两人根据提示找到后排的位置坐下,座位狭窄,他们手臂贴着手臂。
前排零星坐着七八个观众,有人吃东西,有人打游戏。
汤慈压低声音问:“你想吃东西吗?我去买。”
盛毓摇头:“你想吃就买自己的。”
汤慈其实也不饿,但想到要在电影院待一晚,后半夜难免难熬,于是起身去柜台。
电影院只卖袋装零食和冷藏的瓶装饮料,店员看她纠结,贴心告诉她楼下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汤慈谢过店员,到楼下便利店选了一些热食,加热花了一点时间。
回到影院大厅时,她看到盛毓正拿着手机站在门边。
汤慈小跑过去,喘息着问:“你怎么出来啦?”
盛毓从她手中接过塑料袋:“你没听到电话铃声?”
汤慈茫然“嗯?”了一声,从外套口袋内掏出手机,打开空空如也的来电记录,才想起来手机早就出了故障:“手机接打功能出了点问题,我还没去修。”
盛毓扫了一眼她手中边缘掉漆的手机,没说什么,搭着她的肩膀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他们回到影厅后,上一部电影已经播到尾声,荧幕上的职员表静静滚动。
汤慈从塑料袋中拿出一个加热的三明治,咬了一口才想起来问盛毓:“你吃吗?”
由于嘴里含着东西,她说话并不清晰,莫名有种黏黏糊糊的亲昵。
“说什么?”盛毓把耳朵凑了过来。
汤慈咽下三明治,又问了一遍:“你要不要吃啊?”
她说着还把手中的三明治朝他眼前递了递,为了方便他看清。
空气中弥漫着面包炙烤后的香气,和女孩发间很淡的水果气息。
盛毓眉心很轻地动了一下,张口在她的三明治上咬下一口。
汤慈愣怔一瞬,脑中轰然炸开一束烟花,火星流经她的四肢百骸,脖颈连着手臂掌心酥麻一片。
盛毓毫无吃掉别人食物的愧疚,喉结滚动着咽下三明治,态度礼貌而疏淡夸赞一句:“还不错。”
汤慈动了动唇瓣,迟疑了几秒,讷讷问:“那你还吃吗?”
盛毓嘴角牵起轻佻的弧度,毫无防备地抬手碰了碰她的面颊。
汤慈茫然睁大双眼,指尖快要将三明治捏成薄片。
“再吃你要自燃了。”
“……”汤慈默默收回手,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胡乱把围巾解开,手掌在脸颊边扇着风解释:“空调温度开得太高了。”
盛毓也将围巾扯松,视线从她水红的唇瓣移到屏幕:“是有点热。”
下一部电影放的是《泰坦尼克号》,汤慈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一些片段,演到杰克拿出速写本画画时,她就被汤建伟赶回了卧室。
汤慈很快就被电影开场吸引,随主角的心绪高昂下沉,火遍全球的配乐响起,男女主在甲板上相遇。
邮轮在静谧的海面航行,仿佛孩童依偎在妈妈的臂弯。
汤慈忽然感到肩膀一沉,侧目看去,盛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
他身量太高,坐在狭窄的椅子上委屈地缩起上身,脑袋枕在她的肩上。
汤慈努力坐直身体,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才刚抬了抬肩膀,盛毓紧闭的睫毛就动了一下。
汤慈只好停下,借着幕布幽暗的光源,静静打量盛毓。
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在眼睑处落下一小块阴影,挺直的鼻梁下人中凹陷,嘴唇很薄形状锋利。
看起来是疏冷到不近人情的长相,但汤慈知道不是这样。
和小时候一样,汤慈比谁都知道这具坚硬的外壳下藏着一颗柔软的心。
汤慈一直看到双眼酸涩才将目光转回屏幕,却早已错过连贯的剧情,困意也随之席卷而来。
随着音响内爆发出邮轮
撞击冰山的可怖响动,汤慈惺忪睁开眼睛,嗅觉也渐渐恢复,很浅的皂香气息裹着一点烟草味,弥漫在鼻腔。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盖着盛毓的外套。
而她的脑袋枕在他的臂弯。
通过电影画面她大概推算出来自己睡着的时间,懊恼地揉着脸起身,把披在身上的外套拿下来还给他:“我睡这么久,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她睡得头蒙,没注意到自己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
“还好。”盛毓把外套穿上后,从座位上站起身,指尖在她肩膀上点了点,“走了。”
“去哪。”汤慈不明所以地揉着眼睛瓮声问。
“去酒店。”盛毓三下五除二给她戴上围巾。
汤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快到凌晨两点,离天亮也不差几个小时,这个时间住酒店实在不划算,她小声和盛毓商量:“就在这儿睡会吧,天亮了我们就回学校。”
盛毓语气不容置喙:“去酒店睡。”
“好吧。”汤慈听话地起身,被盛毓拢着肩膀出了影院。
后半夜的商业街萧条冷清,长街只零星亮着几个灯牌,道路两旁的树干光秃秃,冷风肆意从中刮过。
汤慈闷声打了两个喷嚏,将围巾裹紧,仍抵不住衣领里灌的冷风。
盛毓走在她前面,将风挡了大半,接连问了两家酒店,都因他们没带身份证而被拒绝。
第三次从酒店大堂出来的时候,盛毓的脸色有点差。
汤慈垂头丧气地说:“要不我们还是回电影院吧。”
盛毓双手插兜,蹙眉朝对面的小旅馆抬了抬下巴:“再去这家问问。”
旅馆前台小妹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听到门口的铃声响起,倏地抬起头。
“您好,几位?”
“两位。”盛毓熟练地说:“开两个房间。”
前台左右看了他们好几眼:“你们成年了吗?”
汤慈紧张地咽了咽喉咙。
盛毓指尖不耐烦地点着柜台:“成年了,身份证忘寝室了,能开吗?”
附近大学生出来开房忘带身份证的情况很常见,盛毓皱眉说完这一连串熟练的话,前台反倒不怀疑了,从文件架上取下登记表,招呼两人:“行,那你俩登记一下身份证和手机号。”
汤慈连忙点头,站在盛毓边上等他写完,接过中性笔填上自己的信息,写身份证号时,她写大了一年,还表的时候,她心虚地抿紧了唇瓣。
前台忙着查看房间消息,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登记表往键盘旁边一放,告诉他们:“只剩一间大床房了,你们开吗?”
汤慈忙说:“别的房型也可以的。”
前台一脸抱歉:“别的房间都订满了。”
汤慈愣怔住,无措地看向盛毓。
盛毓抬了一下眉,问前台:“大床房内有沙发吗?”
“有的。”
盛毓从钱包里掏出钱放在柜台:“开吧。”
小旅馆一共四楼,没有电梯,最后一间空房在三楼走廊尽头。
盛毓拿上房卡,递给一直垂着脑袋看地板的汤慈,“你先上去,我去外面抽根烟。”
汤慈接过薄薄的房卡,“噢”了一声,微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气,转身上了楼。
盛毓走到门边,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
前台托着脸朝门边望,男生颀长挺拔的一道身影,脸也过分帅,只不过气质太冷淡,指尖夹着一根烟,半天才面无表情抽上一口。
这哪是烟瘾犯了,纯纯是为了不让女朋友尴尬打发时间。
前台没见过这么帅还这么体贴的男生,扬声问:“帅哥,你们这是刚谈吧?”
盛毓不置可否地掀了掀眼皮,没有接话。
前台不再自讨没趣,耸耸肩继续低头玩手机上的小游戏。
盛毓等到火星快烧到滤嘴才抬脚上楼,刚到三楼就见到汤慈细瘦的身影贴墙站着,受罚一样。
盛毓走近:“怎么不进去?”
汤慈困顿抬眼:“走廊有好多人。”
大抵是真的困了,她说话时尾音黏在一起,撒娇一样。
心口一动,盛毓偏头朝走廊睇了一眼,几个小混混站在窗边抽烟,他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臂递给汤慈:“下次别傻站着,给我打电话。”
汤慈讷讷点头,困到言听计从,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
聚众的混混和老头老太有着共同爱好,有人从他们身边路过时总要打量议论一番,不同的是,小混混的攻击性更强一些。
汤慈贴着盛毓和混混即将擦肩而过时,一个小混混调笑着开口:“兄弟,你女朋友长挺纯啊。”
其他几个混混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眼神猥琐地从汤慈脸上流连。
盛毓咬着烟蒂吐出一口烟,冷声道:“闭上你的嘴。”
小混混被烟呛得咳了两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朝盛毓挥起拳头。
汤慈倏地抓紧盛毓衣服下摆,着急地提醒:“小心伤口。”
盛毓面不改色地躲过混混的拳头,左手猛地擒住混混的胳膊,一个反剪将他压在了墙上,指尖的烟头明明灭灭,悬在混混的眼球上方。
“我们各退一步,互不打扰,”盛毓看着疼得脸上冒冷汗的混混:“同意么。”
混混忙不迭点头,嚷嚷着:“同意同意!兄弟!我就是跟你闹着玩!!你大人有大量先把我放开!”
盛毓甩开他的手,搂着汤慈的后背从几人眼前走过。
刷开房门的瞬间,被教训的混混气不过,怪叫一声:“兄弟!别忘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没等他们回头,混混们就一溜烟儿地窜回了房间。
留下沉着脸的盛毓,和满脸通红的汤慈。
怕盛毓继续和混混缠斗,汤慈拽着他的手臂说:“别理他们了,我们进去吧。”
盛毓将房卡插进门便的感应槽,啪地关上了房门。
昏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狭小、破旧、锈迹斑斑。
两人站在玄关,将空间填满,两步外就是床沿。
汤慈这才有了这是一间大床房的实感。
卫生间靠近房门,上方的中央空调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潮湿霉气,制暖效果极其有限。
汤慈紧张到感官失控,蜷着手指说:“我先去洗漱了。”
盛毓颔首,等汤慈关上门,才脱下外套,扔在了衣架。
卫生间传来的微弱水声,磨砂玻璃上映出女孩纤细的身影。
盛毓烦躁地捏扁烟盒。
这下烟瘾是真的犯了。
他坐在沙发心不在焉地打了一盘俄罗斯方块,卫生间的水声停止,他点开下一局游戏,玩了一会儿后,卫生间内仍没有新的动静。
汤慈攥着一次性洗脸巾,擦了第三遍脸,想到等下出去要面对盛毓,脸颊又难以自控地红了。
只好重新打湿洗脸巾,再擦一遍脸。
擦脸的动作重复了无数遍,颧骨被粗粝的洗脸巾磨得透出血色,汤慈终于下定决心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门外却并非寂静无声,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正播着近日热门的综艺。
在明星嘉宾的欢笑声中,汤慈走进卧室,盛毓也顺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顺便把电视遥控器扔在床上:“困了就关电视。”
汤慈拿起遥控又放下,嗫喏问:“你想睡那边?”
“我睡沙发。”盛毓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抬脚进了卫生间,并关上了门。
汤慈愣愣看着床边不足一米的沙发,眉心揪了起来。
她朝浴室的磨砂玻璃看了看,转身缓慢地爬上了床,在床角处躺了下来。
上下眼皮打架,困意再次向她侵袭,汤慈打着哈欠看电视,纠结再看一会儿还是现在就关。
最后她把音量调到最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汤慈睡眠浅,一点声音的变化都能将她吵醒,所以当熟悉的脚步声在房间内响起时,她幽幽转醒。
房间内的大灯都已关闭,只有电视屏幕还亮着幽弱的光。
怕盛毓觉得尴尬,汤慈并没有睁眼。
等了一会儿,床边并没有凹陷的感觉,她睁开一条缝隙,看到盛毓已经躺在了沙发上。
窄小的沙发果然容纳不下他高大的身躯,有一半的小腿都露在沙发外,以一个僵硬地姿势支着。
汤慈启唇,想出声叫他,却发不出声音。
就这么僵持了几秒,无辜的被角被她攥得皱巴巴。
余光中,盛毓突然撂下手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抬脚朝床的方向走近。
汤慈瞬间没了呼吸,手脚都僵住,后颈一阵阵发麻。
盛毓两步走到床边,停下了脚步。
汤慈把脑袋埋进被子里,缓缓闭上了眼,呼吸都屏住,寂静中,窗边忽然传来咔哒的轻响。
她讶然睁眼,掀开被角,看到盛毓拉上纱窗,将窗户的缝隙阖紧。
腿边那股凉风几乎是立刻消失,心口处缩了一缩,汤慈四肢蜷缩在一起将自己团了起来。
身上蓦然一沉,紧接她又闻到了很淡的皂香味。
大概是以为她冷,盛毓将自己的外套脱了,盖在了她被子上面。
汤慈能感觉到他整理衣角时的动作,最近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盛毓的呼吸。
平缓、清浅、一下下扑打在她的脸颊。
沙发实在是太小了。
汤慈在心里喃喃。
在盛毓起身离开时,她迟疑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入手一片冰凉。
汤慈借着电视的光抬眸看他,温温吞吞地轻声问:“盛毓,你要不要一起睡啊?”
第24章
盛毓没有防备,听到她的声音身形顿了一下才说:“你睡,我还不困。”
汤慈仍抓着他的手腕,懵然朝漆黑的窗外看了一眼,又转头看他:“那你干点什么呢?”
房间实在狭小,盛毓任由她拉着自己,伸手从茶几上拿到手机,按亮屏幕在她眼前晃了晃:“打会儿游戏。”
汤慈不赞同他这种深夜打游戏的行为,但尊重,她揉了揉眼睛说:“我陪你吧。”
她说着彻底从被褥里爬出来,盘腿规整地坐好,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样子。
盛毓只好坐下,手机移到她眼前,打开了一个常玩的手游,调出新手规则给她看。
汤慈说陪,就真的认真陪,脑袋凑过来,认真研究屏幕上的游戏规则,睡得凌乱的头发顺着耳朵垂下来,发尾垂在他的腕间,来回磨蹭。
盛毓侧目看了她一眼,没推开她。
汤慈看得云里雾里,看到盛毓历史登入游戏时间时眉心凝了起来:“你为什么总是凌晨打游戏啊,是失眠了吗?”
盛毓看她巴掌大的小脸皱起来,教训他似的,喉结滚了滚。
“担心我?”
汤慈点头说“嗯”,脸颊快要蹭上他的手臂:“你熬夜白天就不能集中精神学习了。”
盛毓指尖在光滑的床单上磨了磨,笑道:“不是有你给买安神口服液么。”
汤慈脸有点热,愣怔两秒追问:“那你喝完还困吗吗?店员说治失眠很有用。”
大概是因为不好意思,她这句话说得含含糊糊,尾音黏在一起,像块化了一半的棉花糖。
心口仿佛被这块半融化的糖包裹,心跳都放缓了一些,盛毓不喜欢这种陌生的感觉,挑眉道:“别什么话都信。”
汤慈抓着被角,垂头丧气地“噢”了一声。
盛毓抬了抬眉:“不过确实有点用。”
汤慈又抬起脑袋,乌黑的眼睛发亮,迟疑而小心地说:“那我还给你买……”
盛毓扯扯嘴角:“那就麻烦了。”
汤慈对游戏实在不感兴趣,干脆就坐在他旁边观战,房间内的老式空调嗡嗡低鸣,浑浊的热气将两人团团围绕。
盛毓打游戏很安静,指尖快速利索杀敌,听筒偶尔传出一声喝彩,汤慈五感适应游戏的动静后,眼皮开始上下打架。
盛毓打游戏本就是打发时间,几个比赛打完,盛毓就切出了游戏,肩膀忽然一重,细弱清浅的呼吸缓慢均匀地拂在他的颈间。
汤慈脑袋压在他的肩膀,睡得正香。
盛毓捏了把后颈,侧身抱住她的腰,准备将她放回床铺。
汤慈睡得熟,任由他动作,浑身柔软地往他身上贴,脑袋歪在他胸膛前,湿润的嘴唇从他的喉结蹭过。
她睡着之前,因为被空调吹得皮肤干燥,频繁舔过唇瓣。
脊柱瞬间过了电,盛毓感觉到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后颈微微发麻。
他凝眉压着呼吸,将汤慈塞回被窝,站在床边垂眼看她睡得脸颊泛上血色,几秒后伸手将她恢复淡色的嘴唇用力揉到发红,才感觉心口的邪火儿稍稍平息。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洒进房间内,汤慈醒来的时候,盛毓不在房间。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下床后先在房间内四处看了看,看到两条围巾交叠着挂在衣架,才知道盛毓和上次一样出去买早餐了。
汤慈洗漱完,用抽纸擦脸时,大门处传来叮一声响,盛毓拎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推门而入。
四目对视,汤慈客套:“回来了。”
盛毓:“洗完吃早餐。”
汤慈点头说好,将纸巾扔进垃圾桶,听盛毓挑眉说:“觉不觉得我们俩对话像夫妻。”
耳根连着脖颈腾地红成一片,汤慈指尖搭着湿漉漉的洗手台,张了张口,半晌才出声:“夫妻……什么夫妻……”
盛毓笑得坦然:“开个玩笑。”
“噢……”全身的热度渐渐退散,汤慈动作机械地关门,还不忘解释一句:“我还没洗脸。”
盛毓看着她被水沾湿的额角碎发,和红晕未褪完的干净面庞,礼貌地抬了抬唇角:“好好洗。”
茶几小小一个,吃早餐的时候,汤慈坐在盛毓对面,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埋头苦吃。
盛毓看着她默默将一桌子的食物填进肚子,淡声问:“够吃吗。”
汤慈咬着吸管,视线上移,在他的喉结处慌忙停住:“够了的。”
下颌突然被抬起,汤慈吓了一跳,喉咙被牛奶噎住,狼狈地咳了咳:“怎……怎么了吗。”
盛毓直视她的眼睛,抽出纸巾在她唇下擦了擦:“沾到牛奶了。”
汤慈从他手中夺过那张纸巾,将小半张脸都挡住,垂头讷讷说:“谢谢,我自己来吧。”
她动作仓促,烧成粉色的耳尖从发间露出来,一转头又被发丝盖住,被猎人锁定慌张逃窜的兔子不过如此。
盛毓把垃圾扔进垃圾桶,懒洋洋站起身,出门时走在了她前面。
街口停着数辆出租车,盛毓就近拦了一辆,先给汤慈拉开后车门,才去到副驾驶。
商业街离学校不远,他们出门也早,但赶上早高峰,出租车在繁华路段堵了一刻钟,到校门时,已经临近早读。
昨夜旷课,今早不能再迟到,车一停汤慈就匆忙下车,对盛毓说了一声“我先走了”,就疾步朝校门口冲。
跑了没几步又折返回来,一脑袋撞进盛毓怀中。
盛毓握着她的肩膀,啧道:“来回跑什么?”
汤慈顺了顺呼吸,将盛毓拉进一旁的冬青枝丫下,指着大门让他看。
不远处的校门口,郑姝瑶和几个同班的女生正有说有笑进门。
盛毓抱胸:“?”
汤慈弯下脖颈快速取下围巾塞进书包,做贼般小声说:“被同学看到我们戴一样的围巾,又要说不清了。”
盛毓挑起眉骨:“我们做了什么说不清的事?”
汤慈下颌绷紧,指尖揪着袖口说不出话。
盛毓把她外套拉链唰地一下拉到顶,遮住巴掌大的脸,只露出一双圆润乌黑的眼睛,然后躬身和她平视:“你一提醒,我倒真想起来了,你昨晚还真对我做了过分的事。”
汤慈“啊?”一声睁大眼睛,忙问:“什么事?”
盛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你睡着就往我怀里蹭,我好心抱你去睡,你猜怎么着。”
汤慈吞了吞喉咙:“怎,怎么着?”
盛毓眯起眼睛:“你居然趁机亲我。”
汤慈差点儿没站稳,慌张地扶住冬青树干,气若游丝问:“我…
…亲你哪了呢?”
盛毓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自己好好想想。”
汤慈束手束脚,垂着眼睛虔诚认错:“我会好好想的,真的对不起。”
三节课间都用来反刍,汤慈仍没有想起自己昨晚的恶行。
反观盛毓,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神色倦怠地复习,汤慈越看越觉愧疚,昨晚自己不仅占了唯一一张床,还趁机占了别人的便宜。
这份愧疚在英语课上达到顶峰,蒋老头一如既往眼里容不得沙子,进班后看到盛毓趴在桌子上顿时火大,讲义在讲台上拍得啪啪响。
“盛毓!成绩才提高一点就骄傲了?!给我起来听课。”
盛毓困倦地掀起眼皮,被蒋军的大嗓门吼得额上青筋直跳,抽出英语课本朝讲台扬了扬主动休战。
蒋军冷哼一声作罢,翻开课本开始上课。
前排的邹强幸灾乐祸转头,撞见盛毓压着烦躁的眉眼瞬间转回去,暗暗骂了一句。
汤慈始终认真看着讲台,瘦削的脊背挺得很直,等蒋军转身写板书的时候才倏尔放松,小心翼翼侧头看着盛毓:“你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吧。”
盛毓懒懒靠着椅背,闻言侧目,故意皱眉问:“功课拉下怎么办?”
这句话太惊悚,前排的周弋阳匪夷所思转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一晚上没见,我快不认识你了。”
盛毓腕骨一转,手中的橡皮砸向他的脑袋:“听你的课。”
周弋阳后仰着躲开橡皮,这才看清汤慈和盛毓贴近的姿势,玩味地勾起唇角转回身不再打扰。
汤慈没注意到周弋阳的目光,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把笔记拿给盛毓看了一眼:“我给你记着笔记呢。”
盛毓扫了一眼她的笔记,淡道:“不敢睡。”
汤慈以为他惧怕蒋军,掌心托着脸给他示意:“你托着下巴睡,蒋老师来了我叫你。”
“不是怕他。”
汤慈:“嗯?”
盛毓好整以暇看着她,嗓音拖得长而缓:“我是怕你趁我睡着偷亲我。”
汤慈把脸埋在肘弯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红着脸快速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撕下来放到盛毓的桌上,再没有理他。
盛毓不动声色拿起来看——
【本人汤慈在此郑重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对盛毓同学作出任何越界举动。】
“……”
盛毓看着汤慈目不斜视专注看向黑板的侧脸,冷笑一声,捏皱了她的保证书。
/
一直到大课间,汤慈没再和盛毓说过一句学习之外的闲话。
做完课间操,汤慈被宋恪叫走帮忙搬资料,一道去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宋恪才担忧地问:“汤慈,你昨天晚自习去哪了?”
一上午被盛毓的事情填满,汤慈快要忘记逃课的事,听宋恪问起心头一惊:“我……家里有点事,代课老师问起我了吗?”
宋恪点头:“我说你给我请假了,你下次别再这样了,事情紧急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
汤慈垂了垂眼睛:“是我不对,下次不会了。”
宋恪叹了一口气,看着汤慈的目光有些闪烁:“你还记得我们初中一起努力的日子吗,我们都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考上一所好的大学,你可千万别在这个紧要关头犯傻。”
走廊被初冬的北风灌满,汤慈脸色发白,双手局促地缩在外套口袋,轻声说:“不会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宋恪勉强地笑了笑,看出她冷,把外套口袋里的一双蓝色毛线手套递给她:“你戴上吧,等下拿资料的时候不冷。”
汤慈点点头接过戴上,默然和宋恪一起拿资料回教室。
走廊站着一些男生在闲聊,盛毓被男生们簇拥在中心,漫不经心喝水,面色疏淡地听他们闲扯。
宋恪同桌的男生眼尖,看到路过的汤慈手上的手套,嬉笑道:“班长真贴心啊,还知道把自己的手套让给女孩儿戴。”
青春期的男生屁大点事都要拎出来调侃一番,男生这句话没激起水花,只宋恪转头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汤慈出神地想着什么,没意识到男生是在说自己,头也没抬,安安静静地跟着宋恪进了教室。
预备铃声响起的时候,盛毓才回教室,顺手将捏扁的矿泉水瓶扔进了垃圾桶。
哐啷一声。
走在他身后的男生吓一跳,觑然看向周弋阳,用口型问:“毓哥怎么了?”
周弋阳哼笑着摆手:“不敢说。”
汤慈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兀自低头预习,一直到听到身侧传来椅子和地板摩擦的动静,才稍稍抬了抬眸。
余光看到盛毓坐下,她又垂下眼。
身侧突然传来两声咳嗽,很轻,听得出嗓音微哑。
汤慈翻书的动作蓦然顿住,转头去看。
盛毓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又咳了一声。
“你不舒服吗?”汤慈顾不上安全距离,手肘越过两人课桌的缝隙,凑近观察盛毓的脸色:“是不是感冒了啊。”
盛毓放下手,目光睇在她蹙起的眉眼间:“可能。”
想到他大概是因为昨夜没有被子盖才着凉,汤慈心口酸涩一片,放在桌上的双手无意识地蜷了蜷,细声关心:“你现在除了咳嗽还有别的症状吗?”
盛毓托着下颌,黑眸垂下,视线落在她素白纤瘦的双手一瞬,又抬眸和她对视:“有点冷。”
汤慈指了指被他随手塞在桌斗的围巾:“那你快戴上围巾,会暖和一些。”
盛毓没动,指尖点着桌面:“手冷。”
“……”汤慈左右看了看,征求意见般问:“我给你借双手套戴吧。”
“麻烦。”盛毓轻皱眉心,没办法似的朝她伸出手:“给我暖暖?”
第25章
汤慈愣怔几秒,老师踩着上课铃声进了教室。
宋恪喊完起立,汤慈和大家一起站起来,手臂蹭到鼓鼓囊囊的口袋,伸手一摸,是宋恪的手套,她刚刚脱下来时忘记还。
汤慈面露惊喜,坐下后把手套拿出来朝盛毓眼前递:“班长借我的手套我正好忘记还了,给你戴吧。”
盛毓轻描淡写朝手套瞄了一眼:“人家借你的,我戴好么。”
“没事的。”汤慈摇摇头,笃定道:“宋恪很大方,不会介意的。”
盛毓“哦?”了一声,“你很了解他?”
“我们是初中同学嘛。”汤慈不明白盛毓为什么要纠结手套的归属权,怕他感冒严重,手套直接放在他桌面,语气带着些微着急:“你快戴上吧。”
盛毓把手套推了回来,淡道:“逗你的,没感冒。”
“……”汤慈看他脸色确实正常,也没再继续咳嗽,只好把手套整齐叠好放进了自己的桌斗。
盛毓双手抱胸靠着椅背,侧目看着她的动作,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
北风呼啸着带来南岭第一场雪,薄薄一层,将教室窗外的梧桐枝丫裹上糖霜。
教室内空调一早开着,前后大门紧闭,临近早自习,学生都在教室内猫着,偶尔有人进出教室,带进一阵冷风,室内随即传出几声抱怨。
盛毓踩着上课铃声进教室,他穿着面料轻薄的冲锋衣,脸上挂着个黑口罩,眉眼敛着,完全没受到冷空气的影响的样子。
等他坐到位置上,汤慈才发现他手中拎着一个医务室的纸袋。
翻书的指尖顿住,汤慈用余光偷偷瞧他。
盛毓一边摘口罩,一边从纸袋里拿出药盒,抠出一粒药片,就着冰矿泉水服下。
她凑近看了眼药盒上的字,喃喃道:“真感冒了啊。”
盛毓淡淡瞥她一眼:“不然呢?”
听着他低哑的嗓音,汤慈下意识揉了一下耳朵:“所以说你不能说谎,会一语成谶的。”
盛毓拧着瓶盖,好笑道:“这么记仇?那上次你偷亲——”
汤慈大惊失色,慌忙伸手捂住盛毓的嘴,下一秒意识到这是在教室,又倏地一下收回手。
“你别,别在教室说这种事。”
盛毓不动声色抬眉:“上次说没见你这么紧张?”
汤慈赧着脸低声道:“你上次声音没这么大!”
盛毓了然:“那我
下次小声说。”
“……”汤慈搓了搓脸,知道自己理亏,只好委屈点头。
盛毓趴在桌子上,压低因感冒而沙哑的声音:“你好好表现,我心情一好说不定就把这事儿忘了。”
汤慈虚心求教:“怎么才算好好表现?”
盛毓淡道:“投我所好。”
下午放学,汤慈照例和江蝉去校外吃面。
江蝉一路都在翻看购物软件,几次差点儿撞人。
汤慈挽着她的手臂,无奈道:“到店里再看吧。”
江蝉依言把手机放回口袋,眉心轻揪着说:“马上圣诞节了,你说我给喜欢的男生买什么礼物好啊?”
汤慈怔了怔,后知后觉发现沿街店铺都挂上了圣诞装饰,她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男生都喜欢什么,吃完饭我陪你去逛逛吧。”
听到向来沉浸在学海中的汤慈主动提起陪自己逛街,江蝉高兴地晃了晃她的手臂:“好!”
校门外的精品店向来热闹,赶上热门节假日更是人头攒动。
门边的贺卡货架边围着一群女孩,正叽叽喳喳挑选。
江蝉挤了半天没挤进去,只好作罢,到别处去逛。
送男生的礼物无非是运动产品和日用品,江蝉最终在保温杯和护膝之间抉择不定。
“你帮我看看哪个好呀?”
汤慈左右端详了一下她两手的礼物:“他平时喜欢做什么呢?”
“跑步啊。”江蝉说:“之前带你去操场看过他比赛。”
汤慈完全没印象,但装作想起来的样子“哦”了一声,指了指护膝:“那就买这个,好看又实用。”
江蝉赞同点头,把保温杯放回货架,拿着护膝嘿嘿笑了两声:“那就买它。”
收银台排起了长长的队,汤慈在江蝉身后站着,不时转头去看货架上一排排的保温杯。
投其所好。
汤慈想起来,盛毓就连吃药,都是用冰矿泉水冲服。
他好像一年四季都喝冷水,没有属于自己的杯子。
汤慈轻轻吐气,眼前随即飘起白雾。
她和江蝉说了一声,折返回保温杯柜台,挑选了一个最贵进口保温杯,回到队伍时还在心疼即将花出去的两百七十八块。
江蝉偏头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杯子,以为她是买给自己用,疑惑道:“你怎么买了个黑色的。”
汤慈含混道:“黑色耐用。”
结账时,店员问要不要包装,听到要收取十五元的包装费,汤慈摇摇头,只要了个牛皮纸袋,把保温杯装了进去。
两人回教室的时候,正好撞见宋恪和朋友下楼。
宋恪叫住她们,返回课桌拿了两张写好的贺卡递过来。
江蝉惊喜收下:“我也有啊,谢谢班长!”
宋恪视线从汤慈脸上掠过,笑着说:“高三了,我想着多写几张送同学。”
佩服于他的周到,汤慈郑重接下贺卡,“我会好好保存的。”
宋恪做事认真,A6大小的贺卡上,整齐有序地写满了鼓励的话。
汤慈看完时,教室前排传来几声惊叫,嘈杂的谈笑声充斥整间教室,她下意识抬头朝热闹中心看去。
郑姝瑶坐在自己位置上,怀中抱着个深蓝色的礼盒,四周围满了正在八卦的女生。
“不愧是名牌腕表,包装都这么奢华。”
“感觉只有这种礼物才配得上盛毓。”
“欸,姝瑶,这得多少钱啊?”
郑姝瑶别了别耳边碎发:“小五位数,不算很贵。”
女生们发出阵阵惊呼:“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果然追人还是得门当户对,你们有钱人送礼物也太猛了!”
汤慈目光洒向默默立在桌上的包装袋,硬挺粗糙的牛皮纸材质,没有logo,看不出任何价值。
她咽了咽嗓子,指尖讷讷戳着纸袋边缘的棱角,结账时想要给盛毓一个惊喜的热切心思褪去大半。
想到精品店的告示,商品已经售出,没有质量问题谢绝退换,汤慈忧心忡忡,没有注意到背后的脚步声。
发顶忽地被大力揉搓了一下,汤慈转头,看到盛毓正居高临下看着她。
“想什么呢?”
“没什么啊……”汤慈小声答,手忙脚乱把装着保温杯的纸袋和贺卡通通塞进了桌斗。
盛毓坐下来,目光淡淡从她的桌斗扫过,贺卡大开着露出最后的签名。
汤慈心里窘迫,脸也热起来,没话找话问他:“你感冒好点了吗?”
盛毓眼皮没抬,喉咙滚出一个“嗯”字。
大概是感冒精神差,汤慈理解他的不适,没再打扰。
/
平安夜当天,学校内人人都在讨论湿地公园晚上要举办的音乐节。
课间。汤慈从江蝉的手机上看音乐节宣传海报,发现压轴的是妈妈最爱的老牌歌手,妈妈的遗物箱内至今还放着该歌手的磁带。
“你晚上要去吗?”汤慈有些心动,犹豫要不要晚自习请假去看。
江蝉托着脸颊,心驰神往朝窗外瞥:“我当然去啦,男神主动约我了!”
汤慈笑了笑,跟她说恭喜,打消了请假的念头。
江蝉走后,汤慈拿出手机找出音乐节的宣传,默默看了起来。
盛毓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拉开椅子时,疏淡地朝她的手机屏幕瞥了一眼。
下午上课时,天色依照暴雪预警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缓缓下压,接近放学时刻,鹅毛般的大雪簌簌开始降落。
学习的心思彻底被扰乱,教室内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原本定心学习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视线纷纷超窗外望。
江蝉提前请了晚自习的假,和汤慈去食堂吃了晚饭,就约着男神欢欢喜喜出了校门。
汤慈咯吱咯吱踩着雪回教学楼,上楼梯时和一群男女生相撞,擦肩而过时,汤慈听到他们兴冲冲地谈论音乐节的嘉宾,应该是结伴去湿地公园。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才慢吞吞上楼,进教室时,鼻尖冻得通红。
盛毓也是吃完饭回来,撕开感冒药的包装,将要吃的药堆在掌心,一口服下。
不知是苦还是噎,他眉心皱了一下,问:“今天的作业写完了么。”
汤慈愣怔一秒,才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点头说:“写完了。”
盛毓又喝了一口水,嗓音仍哑:“晚上陪我去趟医院?”
汤慈睁大眼睛:“你感冒严重了吗?”
盛毓“嗯”了一声,喉咙闷闷轻咳,托着下颌懒声问:“行么。”就像是笃定她会答应一样。
汤慈看着他倦怠的眉眼,确实说不出拒绝的话。
“行。”她着手收拾桌面,知道他最讨厌规矩,开口时略带迟疑:“我得先去找宋恪请个假。”
盛毓却没有任何不虞,爽快答应:“我和你一起去。”
宋恪视线上移,看着盛毓八风不动的疏淡模样,顿了一下,委婉对言辞恳切请假的汤慈说:“如果病情不是很严重的话,陪同的假不太好请。”
汤慈指尖搭着宋恪的桌沿,偏头看着盛毓:“你严不严重啊?”
盛毓黑睫齐齐压下来,面不改色点头:“发烧了,你说严不严重。”
“还是麻烦帮我开个假条吧。”汤慈咽了咽喉咙,转过头对宋恪说:“麻烦你了,班长。”
宋恪嘴角动了动,翻开一张新的假条:“不麻烦。”
雪已经没过鞋底,公共交通和出租车都成了需要抢占的稀有资源,下楼时,汤慈脚步不自觉加快,出
教学楼时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脚下一滑,扶住栏杆才堪堪站稳。
盛毓搭了一下她的肩膀:“着什么急。”
汤慈扭头,看着他凸起的喉结,讷讷提醒:“我们得快点去抢出租车。”
“不用,”盛毓低眸:“我开车来的。”
汤慈鼻尖皱起:“学校不让学生开车上学,要是被老师发现怎么办?”
“停校外了。”盛毓捏了把她的脸颊,才放开手:“少操点心。”
汤慈稍稍泄气,说:“噢。”
雪越下越大,道路两旁的路灯纷纷亮起,黄澄澄的灯光照在雪地,恍如白昼。
汤慈围巾上覆盖着薄雪,随着走路的动作,雪粒子不安分地往她衣领里钻,她只好不时拍打着。
盛毓领她走到公交车站,让她在棚下等着,他去附近商场的停车场开车。
由于盛毓没告知她车牌,一直到车开到跟前,车窗降下来,盛毓敲着玻璃催促,汤慈才绕过车头上车。
汤慈系好安全带,等车开出去,才意识到不对,导航实时播报的不是去医院的路。
她指了一下屏幕:“你地址好像输错了。”
“没错。”盛毓单手打着方向盘,调出地址给她看。
汤慈看着屏幕上湿地公园的字样,短暂的沉默几秒,“湿地公园还负责看病吗……”
盛毓喉咙滚出一声轻笑:“可能吧。”
汤慈这才意识到被耍,双手抓着安全带扭着身体劝道:“不要拿身体开玩笑,我们还是先去医院吧。”
盛毓漫不经心把额头凑过来:“没发烧,不信你摸。”
被他危险的动作吓得心跳骤然失序,汤慈忙不迭把手心贴上去,温热平常,确实没有发烧的迹象。
她默默坐好,脸颊微微鼓起:“没发烧为什么骗我。”
“教室太闷,不利于感冒恢复。”盛毓坐直,慢条斯理道:“医生建议我多呼吸新鲜空气。”
他说话太过正经,理由也过分充足,汤慈胸口蓄起的气瘪了下去,讷讷说:“好吧。”
思绪已经被绕晕,她忘记问盛毓为什么呼吸新鲜空气也需要人陪。
湿地公园的停车场没有空余车位,他们只好绕远路停在附近的居民区,下车前,盛毓调整电话牌,对正要下车的汤慈说:“帮我把后座的白色袋子拿出来。”
汤慈应了一声嗯,下车后拉开后车门,拎起白色的袋子,动作忽地愣住,一个蓝色的礼盒安静地躺在车座中间,是郑姝瑶精心准备的圣诞礼物。
“没找到?”
盛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汤慈忙说:“找到了。”拎着纸袋躬身出来,关上了车门。
等他锁好车,汤慈把袋子递给他。
盛毓没接:“给你的,圣诞快乐。”
汤慈默默顿住,才意识到纸袋沉甸甸,一时间有些许不知所措。
“打开看看。”盛毓朝她抬抬下颌。
汤慈垂下脑袋,撑开袋子,看到两个包装盒,她指尖拨动盒子边角,看清楚包装上的字样。
盒子里分别装着最新款的手机,和奢侈品牌的羊绒手套。
喉咙仿佛被湿润的棉花堵住,汤慈合上袋子递还给他:“这太贵重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盛毓眸光冷下来,双手插兜,平声说:“不值钱,不想要就扔了。”
/
汤慈跟在盛毓身后朝湿地公园的方向走。
路灯静寂地在雪地拉长两人的影子,耳边风声簌簌,园区内震耳欲聋的音乐遥遥传来,欢呼声一层接一层。
汤慈却没了来时激动的心情。
手中的纸袋丝绸提手攥在手中,一下一下拉扯着她的手心,胸口也被扯得微微发酸。
汤慈看着盛毓颀长的背影,真实而深刻地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于她而言贵重的礼物,对盛毓来说不过是随手赠送。
车内放着的昂贵腕表和盛毓分外相配,而被她藏在书包内的保温杯和盛毓格格不入。
他们来的晚,内场已经满是攒动的脑袋,他们只能站在外场的栏杆处远远观看。
外场也不算安静,街道上摆满了卖小吃和玩具的小摊,议价声、欢笑声、打闹声不绝于耳。
纵观整条街,只有他们默然不语。
压轴的女歌手因有事,提前上台献唱,汤慈踮着脚远远张望,用旧手机拍下两张面目模糊的照片,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会儿,才对盛毓说:“我去趟卫生间。”
盛毓睇了一眼她手中不能接打电话的破手机,眉心轻皱:“去完就回,别乱跑。”
“好的。”汤慈还沉浸在歌声的余韵,嗓音轻快,弯着眼睛点头。
盛毓抬抬唇角,喉结上下滑动着说“嗯。”
从隔间出来,排队洗完手,汤慈出了洗手间,正要原路返回,忽然听到侧后方的小路边有人叫她。
她转过头,借着树枝上挂着的彩灯,看清树下站着的乔熙和刘贞。
乔熙化着应景的红色妆容,脸色却苍白,见她回头,又喊了一声:“汤慈,能和我聊聊吗?”
继上次图书馆发生冲突后,汤慈没再见到过乔熙,即便此刻乔熙并没有表现出恶意,但由于过往记忆,她本能地后退半步才问:“你有事吗?”
乔熙抿着嘴唇和刘贞对视了一眼,下定决心一般朝汤慈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软着声音说:“你方便和我吃个饭吗?我想正式为以前的事给你道歉。”
汤慈抽开被她握着的手,侧过身体说:“不用了。”
刘贞挡住她的路,看着汤慈的脸上没了从前的轻视,取而代之的是恳求:“汤慈,你就当帮帮忙好不好,只是吃个饭而已,乔熙的爸妈真心想补偿你。”
汤慈深吸一口气,正烦闷与两人的纠缠,道路尽头忽地传来一声冷淡的:“汤慈。”
乔熙和刘贞闻声皆是一顿,乔熙脸色一变,悻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盛毓双手插兜,站在灯下,又叫了一声:“汤慈,过来。”
汤慈挣开两人的阻挡,快速朝灯下走去,哽着的呼吸顺畅起来。
在她即将走过来的时候,盛毓迎接似地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稍一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身侧,啧声说:“少跟烂人说话。”
汤慈没解释自己是被烂人主动纠缠的,被握着的指尖蜷了蜷,轻声说:“不好意思。”
被牵着手回去时,汤慈后知后觉,仰头问:“你做了什么吗?”
“只是向她们学校提交了一些证据。”盛毓嗓音平淡:“她跟你说什么了。”
“还什么都没说。”汤慈回想乔熙刚才的表情,敏锐道:“她是受到学校处分了吗。”
盛毓“嗯”了一声,“我问了朋友,她在职高也没少欺负人。”
他偏头,漆黑的瞳孔和她直视:“别人联合举报,和你没关系。”
汤慈只好再说“噢”,目光从他锋利的侧脸上垂下,心口难以抑制地阵阵发酸。
她再清楚不过,盛毓帮她和小时候一样只是举手之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妈妈去世,盛毓是第一个将她护在身后的人。
医院的荒草园内,醉鬼横行的喧闹夜市,人来人往的图书馆。
他每一次都像现在这样,面色冷淡,行事坦然,轻轻松松带她冲破洪水猛兽。
一直到回到原来的位置,盛毓才松开她的手,汤慈看着遥远的舞台,双手背在身后,轻轻地绞在一起,暗暗警告自己不要沉溺其中。
音乐节后期多是和内场观众互动的节目,外场的观众兴味阑珊,结伴回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汤慈看过了想看的歌手,有了回家的心思,加上担心盛毓的病情,转头问他:“你感冒好点了吗?”
盛毓抄着口袋,一脸懒怠地颔首。
汤慈唔了一声,又问:“那你还想看一会儿吗?”
盛毓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你不想看就直接说。”
他说完,抬脚朝公园大门走,视线牵着赧然的汤慈:“跟紧我。”
汤慈脚步加快,手臂撞到他的后腰,又后退小半步,和他保持着半个人的距离。
快出公园的时候,金铭的电话打了进来,汤慈和盛毓离得近,因此清晰听到了金铭的声音。
“毓哥,礼物是不是在你车上?我去你家拿吧。”
盛毓:“我在湿地公园。”
“你也来看音乐节了?”金铭随即抱怨:“你来怎么也不找我们。”
盛毓没理会他的抱怨,直接报了停车场的位置:“给你十分钟来拿。”
金铭又咕哝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雪已经停了,停车场素白静谧一片,偶尔有避寒的鸟类飞过,惊掠树梢上的雪。
盛毓在车旁停下脚步,拿出手机等金铭。汤慈也没急着进车内,掏出手机兴奋地对着眼前的景色拍起来,空出来的手还忍不住抓雪玩。
金铭和周弋阳到的时候,汤慈正站在喷泉的台阶上,拍栅栏上的雪,露在外面的脸颊和双手都冻红,比平时的她看起来多了一份鲜活气息。
周弋阳看到盛毓在汤慈转头时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抬手和汤慈打招呼:“汤学霸,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汤慈把雪球放到栏杆上,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书呆子怎么也在这儿?”金铭大惊小怪。
盛毓睇了他一眼:“东西在后座。”
金铭哦了一声,拉开车门把深蓝色的礼盒拿了出来,笑嘻嘻道谢:“还得是毓哥,比我自己买便宜了小几千。”
周弋阳耸耸肩:“为了省几千块,让盛毓帮你买给姑娘的礼物,你丢不丢人。”
金铭家里管得实在太严,哭丧着脸说:“别跟我说,跟我爸说去。”
正要走,他忽然想起什么,重新拉上车门:“毓哥你回市区吗?稍上我俩呗。”
不等盛毓发话,周弋阳一把捞过金铭的肩膀:“稍什么稍,我打的专车已经到了。”
金铭一脑袋问号:“你什么时候打的专车?我咋不知道?”
周弋阳嗤笑一声:“你也就知道吃。”
汤慈怔怔看着两人打闹着走远。
盛毓抬脚走到台阶下,啧道:“你盯着他们看什么看?”
汤慈顿顿转头,长长的睫毛掀起,瞳孔盛着暖融融的灯光,她抿了抿颜色很淡的唇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盛毓,你有想收到的礼物吗?”
盛毓喉结滑动了一下,发出低促的笑:“你要送我?”
汤慈抱着拎了一路的白色纸袋,点头:“你有喜欢的东西吗?我给你买吧。”
盛毓看着她认真的脸色,眯了眯眼,吊儿郎当朝她伸出手:“是什么不重要,但我现在就要。”
汤慈吞了吞喉咙,放下双肩包的肩带,把藏了一天的纸袋拿了出来,忐忑又局促地捧在手里:“我给你买了一个……保温杯,你想要吗?”
盛毓看着这个之前她慌张塞到桌斗里的纸袋,很轻地挑了挑眉,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拆开纸盒包装,他把黑色保温杯拿了出来,把玩着杯盖上的三种饮口,直饮口的搭扣扣得很紧,他轻拨了一下没打开。
汤慈生怕刚送出手的礼物是坏的,脑袋凑过去,伸手重复去拨瓶盖上的搭扣。
她使了十分的劲头,搭扣打开却只用了她三分力气。
只听啵地一声,搭扣应声弹开的瞬间,她的身体也随之朝盛毓砸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汤慈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快闪开——”
盛毓并没有依照她的话躲开她这颗人形炮弹,而是很有社会责任心地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汤慈却恩将仇报一般,嘴唇不偏不倚地撞在他的嘴角。
脑袋嗡地一声炸开,汤慈顾不上砸得生疼的唇瓣,快速从盛毓怀中挣扎着落地,身体后退贴上栅栏,爆红着脸磕磕绊绊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二次了。”盛毓把保温杯塞回袋子,手指揉搓着唇角,低磁的嗓音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汤慈,你打算怎么赔我?”
汤慈扣着铁栏杆,冰凉的触感没能减缓她身上的热度,混沌大脑没能想出有效解决方案,只好垂头保持谦卑的态度:“怎么赔都行……”
盛毓轻笑着走进,指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对视,指尖似有若无拂过她的下唇:“以牙还牙怎么样?”
第26章
有那么一瞬间,汤慈的大脑停止思考。
盛毓离她太近,汤慈被他疏离的气质笼罩,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人,耳畔嗡嗡作响,她甚至能听到血液缓慢流动的声音。
汤慈和一旁的冬青树一样,木楞在原地,缓了半天才眨了眨眼。
“如果能让你消气的话……”
盛毓唇角又朝上抬了抬,漆黑的瞳孔却幽暗深沉,他动作漫不经心,拇指揉捻上她的唇瓣,指尖拨开那条细缝,探进去一点。
他皮肤上微凉的触感瞬间将汤慈惊醒,她快速抿紧唇线,慌不择路后退,脊背哐啷一声撞上栅栏。
她的动静太大,冬青的枝叶被惊动,啪嗒啪嗒落下团团白雪,全砸在盛毓的头上。
“……”汤慈张了张嘴,尴尬地蜷了蜷手指:“你还好吧?”
盛毓垂着头拍头顶的积雪,嗓音压抑着不悦:“怕成这样还敢答应我?”
汤慈伸手指着他的发顶,红着脸提醒:“头发后面还有一点没拍掉。”
盛毓低头朝她靠近了一些:“帮我拍掉。”
由于他低着头,好看的眼睛垂着,浓密的睫毛将摄人的瞳孔遮住,减少了大半的压迫感。
呼吸顺畅了些,汤慈细细吐着气,踮脚细心把他头顶的雪都拍干净。
“好了。”
盛毓嗯了一声,视线抬起时扫到她垂在裤缝的手,指尖被冻得通红。
汤慈毫无知觉地抬手蹭了蹭鼻尖,瓮声问:“我们走吗?”
她的手还没放下,就被盛毓捉住。
汤慈怔怔看着盛毓单手撑开她抱在胸前的纸袋,利落地拆开其中一个包装盒,将白色的手套拿出来,不由分说套在了她手上。
白色羊绒手套质地丝滑柔软,瞬间温暖她的皮肤,随着热度的攀升,冻过头的指尖传来痒痒麻麻的感觉。
“冷不知道戴上?”盛毓语气不虞,指骨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汤慈垂下头,看着台阶下的落雪眼前有一点模糊,她眨了眨眼,等水汽消散后,才又抬起脸,看着他小声说:“刚刚没感觉冷。”
盛毓压了压眼睫,惩罚似地用围巾将她的脑袋团团裹住,回答她之前的问题:“走了。”
汤慈将围巾扒下来一寸,露出眼睛,踩着他的脚印跟了上去。
/
盛毓照常停在汤慈家楼下,等汤慈上到三楼才驶离。
到家门口时,汤慈先把手套和手机都塞进包内,才掏出钥匙开门。
客厅亮着灯,冬天工程项目不好推进,汤建伟和秦玲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早。
听到开门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汤建伟仰了仰头:“放学了?”
汤慈点头,换好鞋径直回卧室,余光瞥到阳台上的一抹红之后,脚步猛地顿住。
秦玲挺着大肚子,抬头整理晾衣杆上刚洗好的衣服,红色格纹围巾挂在铁丝衣架,随着她的拨动,围巾尾部的吊穗来回摇晃。
汤慈的呼吸几乎是立刻急促起来,快步走到阳台,连着晾衣杆将围巾拿了下来:“你进我房间了?”
在这个家里,汤慈向来是被排除在外的局外人,衣服都是自己洗,洗完了晾在卧室的衣架上。
“下午缝衣服,我去你卧室找剪刀来着,”秦玲视线觑着她怀里的围巾,几秒后才看着她的眼睛笑了一下:“我看你这个围巾挂了好几天了,想说你忘了洗,我就顺手帮你洗了。”
汤慈抿紧的唇瓣松了松,没说什么,拿着围巾转身回卧室。
“你这是什么态度?!”汤建伟从沙发上坐起来,手中的酒杯磕在茶几,震起烟灰缸里还未熄灭的烟灰:“你秦姨好心给你洗衣服,你还怪罪上了?”
汤慈
胸脯上下跌动,屏住呼吸,强调:“我的衣服自己洗就行。”
汤建伟眉头一皱,作势就要起身扬威。
秦玲忙从阳台出来,按着汤建伟的肩膀,柔声劝道:“都是我不好,没看清围巾上的标签,羊绒围巾都被我洗皱了,是我对不起小慈。”
汤建伟虽为人粗野,但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好东西没见过却听过,当即狐疑地反问:“羊绒?是不是很贵?”
秦玲下巴朝汤慈的怀里点了点:“可不是嘛,而且还是奢侈品牌呢,摸起来和普通料子手感都不一样。”
汤建伟目光复杂地看向汤慈,再开口语气不再冲动,而是多了点意味深长:“小慈,爸爸一直都没问过你,你妈妈留给你那笔钱是不是挺多的?”
秦玲“唉呀”叫了一声,轻拍了一下汤建伟的背,怪罪似的。
汤慈冷眼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喉咙像是被粘腻的东西噎住,动弹不得,直逼得心口阵阵恶心。
自上初中起,汤建伟明里暗里打探过几次妈妈留下的存款,汤慈谨记妈妈的嘱咐每次都糊弄过去。
汤建伟清了清喉咙,灌了一口白酒含糊道:“你不说就算了,爸就是随口问问,你真以为我会要你的钱啊。”
汤慈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尽量平淡地说:“围巾是学校门口六十九买的,应该是假货。”
汤建伟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摆摆手让她回卧室。
秦玲搭在汤建伟肩头的手心紧了紧,讪讪笑道:“现在这假货质量真是不错。”
汤慈没理会,回卧室后反锁上了房门。
她打开书桌下上锁的抽屉,拿出存折和记账本,开始记录本月的支出。
将花费都列在清单上后,汤慈眉心渐渐收紧,本月的支出比原定多出了五百块,她咬着下唇,一样样划掉可以避免的花费。
可即便是这样,不剩多少的存款数额,只能覆盖她的医药费到高中毕业。
这意味着,她如果依照医嘱治疗的话,临近高考的那几个月,她甚至连吃饭的钱都拿不出来。
汤慈疲惫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视线移到紧闭的房门,门外隐约传来电视上喧闹的节目,和汤建伟打电话粗嘎的声音。
自生病开始,汤慈就清楚的知道,作为父亲的汤建伟不会在她身上花费一分钱。
她的余光掠到挂在门后的围巾,眸光暗淡下来,围巾崭新而昂贵,和颓败的她并不相配。
书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划开卧室内闷燥窒息的空气。
汤慈吐出一口气,拿起手机来看,来信人是盛毓。
【礼物记得用,以后每年都有】
汤慈静静看着那一行字,眼眶涨得酸痛才阖上。
她扬手把挂起来的围巾抱在怀中,把脸埋了上去。
围巾上原有的清淡的皂香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潮湿浓郁气息,像团湿棉花堵在她的胸口,呼吸都变得奢侈。
心脏却不听使唤,鼓噪地跳着,一下一下击打着她的耳膜。
汤慈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要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那样她就能每年收到盛毓的礼物。
听起来像做梦。
/
高三的日子仿佛加速的齿轮,紧张的几轮复习后,第一学期的期末考即将来临。
汤慈比谁都紧张,肩上承担者两个人的成绩,每天课间时间都定在课桌上,不是在刷难题,就是在带着盛毓复习。
考试前一天,下午放学后一班教室内仍有不少同学在埋头苦学。
抽烟的男生一道下楼,盛毓也在其中,但手里比其他人多了两个保温杯,走到实验楼时他脚步没停。
周弋阳眉尾一挑:“你不来一根?”
“你们去。”
一男生嬉笑着递上一根烟,“之前不都是抽完烟去接水吗?汤学霸连烟都不让你抽了?”
男生们闻声嘻嘻哈哈笑开,有胆子大的直接调侃一句“妻管严”。
盛毓懒懒掀眸,抬脚作势踹人:“哪只眼睛看我像被人管的?”
男生灵活地躲开,促狭笑着不再大放厥词。
汤慈整理完各科重点,又抽出数学笔记,在公式下面写上详细的解析步骤。
刚落笔,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微凉的杯壁贴了一下她的脸颊。
汤慈伸手接过杯子,抬头对盛毓说谢谢,把笔记本推到他桌面:“我再给你讲一遍公式吧?”
盛毓拉开椅子坐下,侧目睇她一眼:“已经讲三遍了,真当我是傻瓜?”
汤慈抿抿唇:“温故而知新嘛。”
盛毓靠着椅背,指骨在她桌面上敲了一下,嗓音淡淡:“放心,一定让你拿到奖学金。”
汤慈吞了吞喉咙,小脸还是绷着:“你不要只局限于提升两百名,以你的潜力再努努力,考到年级前五十不是问题,到时候就能考一个很好的大学了。”
盛毓被她教育一通,非但不生气反而提起了嘴角:“汤老师周到,连我上大学的事都考虑到了。”
汤慈揪着眉头:“现在该考虑了啊。”
“你说得这么着急——”盛毓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揉开她的眉心:“好像我们以后见不到了一样。”
汤慈脸上的血色褪去,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嗫嚅着没出声。
走廊传来纷沓的脚步,期间还伴随着篮球咚咚落地的动静。
周弋阳站在门外喊:“盛毓,下楼打会儿球吗,都等你呢。”
盛毓拨着笔记本页脚,偏头问汤慈:“能去么。”
汤慈目光朝墨色窗外瞧去,北风呼呼地刮动窗玻璃。
她担忧道:“还是别去了吧,这个天气运动很容易感冒的。”
盛毓坐在位置上没动,朝周弋阳抬了抬下颌:“听到她说的了?”
周弋阳皮笑肉不笑:“人家说的是真没错,你就是个妻——”
“周弋阳。”盛毓平声打断他。
周弋阳举手投降,捞起篮球转身下楼了。
汤慈听得莫名其妙,下意识接了一句:“什么qi,qi什么啊。”
“真想知道?”盛毓懒声问。
汤慈求知欲高涨,眨着眼点头。
盛毓神秘地朝她招了招手。
汤慈只好附耳靠近。
盛毓刻意压低声音,热气拂上她耳畔:“他们笑我是妻管严,你管不管?”
第27章
汤慈结合他的语气和神态,判断出他此刻情绪不悦。
她很理解。
成为别人口中八卦对象的滋味并不好受。
于是她绷紧脸颊说:“是谁这么说的,你告诉我,我去跟他解释。”
盛毓手肘撑着桌面,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你打算怎么说?”
“就……”汤慈揪着眉心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和他们说清楚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那种关系?”
“夫妻,关系。”汤慈小声且干巴巴地说,尽管她语气强装着淡定,耳尖蔓上的粉色却暴露了她的羞赧。
“原来我们不是夫妻关系。”盛毓笑了笑,空着的那只手揪了一下她的耳垂:“那你脸红什么。”
汤慈本能地缩了缩肩膀,耳朵被他一拽热度更甚,她指着空调磕磕绊绊地解释:“是空调吹的,我怕热。”
宋恪正好抱着一叠资料从后门路过,听到她的话,顺手将空调调低了两度,并疑惑道:“以前没听你说过怕热啊。”
汤慈瞥见盛毓似笑非笑的脸,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班长,我帮你一起送资料吧。”
宋恪愣了愣,随即弯起唇角:“好啊。”
他将资料分了一部分给汤慈,出门时余光扫到盛毓那张冷然的面孔,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宋恪不知道谁惹了这尊佛,小声问汤慈:“谁惹他了?”
汤慈愣怔几秒,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有人传我和他的八卦,他听到后不太高兴。”
宋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到办公室后,老师带他们一起将资料分门别类整理
归档,两人踩着上课的点才回教室。
刚坐下,盛毓就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这资料挺难送的。”
汤慈听出他语气不善,当他还在因八卦的事生气,耐心而温和地解释:“老师让我们帮忙收拾了一下。”
盛毓掀了掀眼皮:“你们——挺受老师欢迎。”
汤慈没听出他话里的重音,以为他因老师区别对待学生而产生不满,于是宽慰道:“你端正学习态度,老师也会欢迎你的。”
“……”盛毓面无表情弹了一下她的额角:“榆木。”
汤慈还没来及的思考自己哪里像榆木,蒋军抱着一沓卷子气宇轩昂地踏进教室,啪啪拍响了黑板。
“都打起精神,明天就要考试了!”蒋军瞪着眼球在教室内扫射:“今天我们来做个随堂测试。”
原本趴着复习的同学纷纷抬头,教室内传来小声的叹气。
汤慈正色把学习以外的事情抛诸脑后,待卷子发下来后专心致志做题。
她做题很快,基本上每次都是班里第一个停笔的人,之后的时间都用来检查。
汤慈检查完第二遍确定无误之后,将注意力转移到盛毓的卷子上。
盛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写完了卷子,正百无聊赖地转着中性笔。
汤慈默默检查了一遍他的卷面,满意地点了点头。
盛毓磁性声音染着懒意:“汤老师给我打几分。”
汤慈忍不住笑了一下,趴在桌子上细声说:“满分,你真厉害。”
由于怕蒋军发现,汤慈声音压的很低,几近于蚊蚋,轻轻嗡嗡扑打在盛毓的耳畔。
盛毓垂眸,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这么夸不怕我得意忘形。”
汤慈顿了顿,语气温吞却坚定:“进步这么快,你可以得意忘形。”
盛毓喉结滑动了一下:“花言巧语。”
汤慈无端被扣了帽子,直起身正欲辩解,蒋军的呵斥声倏地在安静的教室炸起。
“汤慈!盛毓!你俩卷子写完了?交头接耳干什么呢?!”
蒋军气得吹胡子瞪眼,前排同学回头看向两人。
汤慈羞愧地垂下脖颈,一副虚心接受批评的态度。
盛毓顶着众人的目光站起身,手上拿着他和汤慈的卷子朝蒋军晃了晃:“写完了,现在能交?”
蒋军的气焰瞬间消散,目光狐疑地在他卷子上扫了扫:“你不会是要交白卷吧?”
盛毓穿过教室,把卷子拍在讲台:“那您可要失望了。”
蒋军低头看到他写得满满的卷子,后面的话滞住,拿起红笔开始批改卷子。
批改到最后,蒋军拧起的眉心逐渐舒展,嘴角也渐渐噙上了满意的笑。
他一口气将两人的卷子批改完,其他同学也开始陆陆续续交卷。
本就是随堂小测,题目不多,蒋军很快就把所有人的卷子改完,他双手将叠放的卷子理整齐,愉快地舒了一口气。
“这次测试,班里一共有两个同学得满分。”蒋军一改刚才严苛的神色,慈笑着看向教室后排:“大家肯定都猜到了,汤慈同学是其中一个,而另一个就是她的同桌盛毓。”
蒋军话音落地,教室内瞬间哗然。
周弋阳睁大双眼转过头:“毓哥,你开了什么挂?”
盛毓下颌朝汤慈一点,没说话。
朝盛毓看过来的同学,有的惊讶,有的恭喜,期间也不乏夹杂着一两句低声质疑。
“是他自己写的吗?”
“汤慈就坐在他旁边,两人一起交满分卷,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邹强沉默地竖起了耳朵,听到这些阴暗的猜测,抓紧了手中的笔。
蒋军依次发下卷子,轮到邹强,他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
“学习要讲究方法,别一味地死学,你成绩不升反降,就是因为总死磕牛角尖。”
邹强咬着牙关,听完批评,攥着不好看的试卷回了座位。
隔着半个教室,他转头去看最后一排的汤慈和盛毓。
两人离得不远不近,正小声说着什么,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
放学后,邹强和同学一道回家,刚出教学楼,他忽地摸了把口袋,懊恼道:“我手机好像忘教室了。”
同学看他急躁转身,也跟了过去:“我跟你一块去拿?”
“不用!”邹强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嗓音缓了缓说:“你先回家吧,大冷天的别跟着我折腾了。”
“那行吧。”同学挠了挠后脑勺,先行离开了。
教室内黢黑一片,班里同学都已离开,邹强没有开灯,而是从书包里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径直朝汤慈的座位走去。
刚站定,邹强迅速从汤慈的书架上取下来两三本练习册,翻了翻后,从中挑选出写着笔记的一本,塞进了自己的书包,带下了楼。
/
最后一门考试即将结束,汤慈放下笔,指尖按揉着后颈,脑海中复盘着这两天的试卷考到的知识点。
交卷的铃声响起后,汤慈才停止思考,起身去交卷。
监考老师出了教室,学生们也陆续下楼吃饭或者休息。
汤慈和江蝉吃完晚饭回到教室的时候,正好撞见老许和年级主任神情严肃地进来。
临近晚自习上课,班里同学几乎都到齐。
老许表情凝重,站在讲台目光朝后方扫了扫,沉声说:“汤慈、盛毓,你们两个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汤慈被紧张的气氛感染,不明所以地站起身。
右前方地盛毓也撂下笔站了起来,跟在汤慈身后出教室的时候,很轻地搭了一下她的肩。
两人分别被叫到了两间办公室,中间隔着一堵墙。
汤慈站在办公桌后,老许把桌面上摊开的一团作业纸朝她推了推:“这是从盛毓桌斗里发现的小抄,你看看是不是你的字迹。”
呼吸瞬间凝滞,汤慈看了一眼纸上熟悉的字迹,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写过小抄。”
“好孩子,老师相信你。”老许拍拍她的手臂:“但匿名举报的人把举报信分别发到了校长邮箱和学校论坛,你得想办法证明一下你没做过。”
汤慈抿着唇点头,看着那张小抄开始思索。
一旁的教导主任沉声开口:“这件事闹得有点大,我们不得已请了你们的家长,之后尽量让你们父母来沟通这个事,别影响到你们的学习。”
汤慈猛地睁大双眼,心脏杂乱无章地撞击胸壁,她脸色发白地问:“已经打过电话了吗?”
教导主任点了点头,看着她绞紧的双手安慰道:“同学你别紧张,学校只是走个流程,等会儿你和父母好好说,他们会谅解你的,况且现在这个事还没定性。”
汤慈哽着呼吸点头,唇角不自觉地抿紧。
/
接到学校电话的时候,汤建伟正在凌空房产的总裁办外当孙子。
秘书一遍遍催促他离开:“抱歉先生,我们沈总下了逐客令,您还是离开吧。”
汤建伟将手中的标书卷起来,上下摆动着作揖:“妹子帮帮忙,你再去通报一声,我还有重要的事没和你们沈总说呢。”
秘书表情冷然地说抱歉。
汤建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把将坐在沙发上的秦玲捞了起来,指着她的肚子说:“你看看,我媳妇马上要生了,我这是真没办法才求你,帮帮忙吧。”
秘书尴尬地撇了撇唇角,说:“我再进去问一下。”
她撂下这么一句进了办公室,房门之后一直紧闭,汤建伟被晾在了门外,也不敢敲门,只不住得在门前踱步。
电话铃声就在这时候响起,他面色不善地接听,听到电话里的老师说完,暗骂着挂断了电话,拉上秦岭就急匆匆下了楼。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办公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汤建伟跟在老师身后,脸色压抑,语气低声下气。
待看到站在办公室内的汤慈后,他的表情才骤然改变。
汤慈和他阴沉的眼神对视一秒后,漠然地移开了视线,上下嘴唇一动,那声“爸”没叫出声。
汤建伟看着她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模样,积攒了一下午的怒火腾地
一下燃起,他想也没想,抄起办公室门后的扫把,朝汤慈的身上砸去。
汤慈本能地躲了一下,扫把的金属杆贴着她的肩膀砸到墙上,嘭地一声巨响。
老许和年级主任都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汤建伟已经喘着粗气走到了汤慈的面前:“我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你就在学校作弊报答我?!”
汤慈听着他的怒吼,心如止水地和他对视:“我没有花你一分钱。”
汤建伟额上青筋暴起,不顾上前拉住他的老许和年级主任,冲着汤慈高高扬起了巴掌:“我打死你——”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一脚将汤建伟踹倒在地。
汤建伟肩膀狠狠撞在地板,喉咙发出模糊的呻吟。
一直静静站在墙边的秦玲尖叫起来。
办公室内一片混乱,汤慈脑中嗡嗡作响,发麻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她难以抑制地混身颤抖起来。
肩膀突然被紧紧握住,盛毓将她挡在身后,像小时候一样,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她一半的视线。
汤慈只能清晰听到他冷冽低沉的嗓音自胸腔响起:“你动她一下试试。”
第28章
汤建伟艰难地从地板上爬起来,瞪着眼睛,扶着腰大声嚷着:“没有天理了,学生打人了,你们老师管还是不管!!”
老许从震惊中醒过神,三步并作两步拉着汤建伟的胳膊往后撤:“管,我们一定管,您先别激动。”
秦玲抹着眼泪凑上前,抱着他另一条胳膊,弯腰帮他拍打侧腰处的鞋印。
汤建伟鼻孔出着粗气,双臂被人架着,气势反倒更盛,双手攥成拳,朝着盛毓的方向挥舞:“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知道什么是尊重家长吗?!”
盛毓冷眼看着他撒泼:“一言不合就打孩子,你算什么家长。”
汤建伟气得七窍生烟,胸膛连着手臂一震,甩开秦玲和老许,拳头直直朝盛毓冲了过来。
老许眼见秦玲捧着肚子朝地上栽,再也顾不上去阻拦汤建伟,双手用力托住秦玲的腰,堪堪将她扶稳。
盛毓躲也没躲,抬手攥住了汤建伟的腕骨,用力按在了办公桌上。
汤建伟常年喝酒熬夜,外强中干,根本不是盛毓的对手,即刻跪在地板上唉声痛呼。
年级主任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沉声呵斥:“这里是办公室不是斗兽场,都冷静冷静,盛毓!把手松开!”
盛毓本就没有缠斗的意思,应声松开了手,身体微不可查地挪了挪,彻底将汤慈遮在了背后。
老许扶着秦玲坐到椅子上,平静的表情中压抑着愤然,看着汤建伟说:“汤先生,我们叫你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打孩子,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汤建伟抹了把脸,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表情阴鸷地打量屋内的人。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盛毓的家长姗姗来迟,不过却不是盛宏,而是盛家的管家。
管家来时已经详细得知此次来的原因,他打理盛家上上下下三十年,早修炼一副火眼金睛,一进门他就将目光锁定在了汤建伟身上。
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汤建伟的穿着和外貌,管家面带微笑一一和老许、主任握过手,才转向汤建伟:“想必您就是汤慈的父亲吧,您好,我是盛家的管家。”
汤建伟看着他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袖口,和腕间擦得光亮的铂金表,迟疑了两秒才伸出手回握,眯着眼睛怪腔怪调说:“我一来你家孩子就把我打了,你看着是个明事理的,你看看这事怎么解决?”
管家笑容不减,语气没任何迟疑:“等把要事解决了,我们再谈赔偿,您看这样可以吗?”
汤建伟鼻腔哼了一声,侧头和秦玲对视,表情止不住的得意。
年级主任松了口气,又大致和两方家长解释了一下叫他们来的原因,众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办公桌上的小抄。
老许神色复杂地推了推眼镜,补充道:“盛毓和汤慈同学在这学期组成了学习搭档,只要这次考试盛毓的成绩能提高两百名,汤慈就能拿到奖学金,所以今天这个事得赶紧解决,别影响两个孩子明天的考试。”
“我想看一下昨晚放学时的监控,”一直沉默着的汤慈看着老许,语气轻缓条例清晰地解释:“昨天放学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那时候我的物理笔记本还在,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就找不到了,我本来以为是谁拿错了,现在看来应该是被偷了。”
汤慈指着桌子上的小抄:“这张小抄应该就是从我的物理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她凝神思考时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脸颊有微微隆起的弧度,盛毓目光停顿几秒才移开,唇角几不可查地抬了抬,对老许打了个响指:“您今天有得忙了。”
老许睇了他一眼,转头征求主任的意见:“主任,调监控吧。”
监控室。
监控室的值班老师在电脑上一帧帧调出昨夜放学后空荡荡的走廊的监控。
汤慈和盛毓站在最外围,隔着老许和主任看向屏幕。
虽然心里早有猜测,但在屏幕上看到邹强鬼鬼祟祟的身影时,汤慈心里还是咯噔一声。
老许深深吐了一口气,从监控前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去叫邹强过来问一问。”
汤慈看着监控上的时间轴眉心轻轻蹙起:“等一下,能不能再看一眼今天中午的监控?”
盛毓掀起唇角看了她一眼:“证据是英语小抄,今天下午才考的英语,如果是他的话,他得趁中午没人的时候往我抽屉里塞。”
老许又坐了回去,对监控老师说:“麻烦您再调一下。”
时间调到今天中午,屏幕中再次出现邹强的身影,众人悬着的心都落了地。
老许重重叹了一口气。
/
邹强僵着身体跟随老许进办公室,脸上是强装镇定的苍白,待看完那两段监控后,他遂即放松了下来。
监控覆盖走廊,只能看到他进出教室的画面,但他具体做了什么,并没有拍到。
主任沉声质问:“这个小抄是不是你放到盛毓抽屉里的?”
邹强摇头,目光从手机上移开,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主任点着桌面:“论坛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举报事件,你没看到?”
邹强空咽了一下嗓子,再次摇头:“没看到,我一直在教室复习。”
老许眉头拧紧了,手指点着屏幕说:“那你这两个时间点返回教室做什么了?”
邹强避开盛毓的视线,看着老许说:“昨天晚上我手机忘教室了,今天中午是……饭卡忘拿了……”
话说到最后,他自己都开始心虚,眼睛低着看向鞋尖。
盛毓冷笑一声:“这么健忘还上什么学。”
邹强本就没考好,精神压力濒临崩溃边缘,鼻腔快速扩张了几下,他破罐破摔地抬头瞪向盛毓:“忘东西回去拿有问题吗?”
“没问题。”盛毓眼睛眯起来:“但关键的两个时间点你都碰巧在,那就有问题。”
邹强咬咬牙:“就算我在也不能证明小抄是我放的,你们这是诬告,我可以报警!”
汤慈蹙起了眉头,虽然早料到邹强不会承认,但她没想到邹强会恶人先告状。
其他人也都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仿佛冬天的湖面结了冰。
盛毓轻笑了一声,划破寂静的湖面。
他指骨敲着办公桌,看向管家:“宗叔,警察那边多久能查出指纹?”
管家心领神会,瞥了一眼小抄说:“这个要看具体的媒介,纸张上的指纹应该很快就能分辨。”
盛毓冲邹强挑了挑眉,戏
谑道:“你报还是我报?”
邹强嘴唇抖动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双手抖动了几秒,直接捂住了脸。
大家也都看出来他在撒谎,老许脸色复杂地把邹强带到别的办公室。
在老许耐心的劝告下,邹强最终交代了事情经过。
最终处罚结果是,邹强因恶意诬告同学作弊而记大过,并在学校论坛公开发表道歉声明。
等一系列事情处理完,已经临近晚自习放学。
邹强自事情败露后就一直脸色惨白地低着头,被赶来后脸色复杂的父亲接走。
年级主任代表学校对两方家长表示歉意后,就送他们出了门。
汤建伟一出办公室就捞住了管家的袖子,压低嗓音问:“你刚才说赔偿的事……”
管家顿了一下,伸手朝楼梯间示意,走过去时已经掏出了钱包。
汤慈看着汤建伟弓腰跟上的背影,难堪地垂下眼,对一直站在她旁边的盛毓说:“我去趟卫生间,你先回教室吧。”
“不是去哭吧?”
汤慈愣怔住,前一刻还平常的鼻腔蓦然泛了酸。
她慌张摇头,说:“不是。”
盛毓仗着自己长得高,将身后老师家长的视线通通遮住,肆无忌惮地揉了一下汤慈的脑袋:“快去快回。”
汤慈洗完手,一转头看到等在卫生间门口的秦玲。
见她出来,秦玲热络地给她递了一张纸巾:“小慈,我跟你爸在校门口等你,你放学就别坐地铁了。”
汤慈没接:“你们先回家吧,我放学还得再写一会儿作业。”
秦玲搓了搓手,笑着问:“跟那个叫盛毓的同学一起吗,你俩是不是关系很好啊?”
汤慈指尖陷进湿润掌心,直视她的眼睛说:“我们只是普通同学。”
秦玲讶然谄笑:“刚刚他在办公室里那么护着你,这还普通啊?”
汤慈厌倦她的弯弯绕绕,直接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秦玲朝无人的走廊看了看,拉过了汤慈的手,意味深长道:“秦姨知道你现在学业紧张,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人生大事不止有学习这一件。”
她顿了顿,放缓声音说:“其他的机会该抓住也得抓住。”
汤慈听出秦玲的意思,胸口泛起阵阵恶心,她甩开秦玲的手,轻声问:“我妈妈去世那一年,你就是这么抓住机会嫁给我爸的吗?”
秦玲听着她柔和的声音,脸上却像是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汤慈看着她挺着肚子脸色发红地站着,没再说什么,撂下她回了教室。
/
沸沸扬扬的作弊事件,在第二天紧张的考试和即将到来的寒假里变得无人在意。
因此,也是到成绩公布的那一天,汤慈才听闻邹强第二天缺考,随后就办理了转学手续。
班里同学提到他,有愤怒,有厌恶,有理解,但更多的是为他感到唏嘘。
汤慈偷偷在心里伤感了片刻,之后就全身心为期末考的成绩而紧张。
期末考会直接做成年纪大榜贴在公告栏,一放学,汤慈就拖着江蝉下楼去看。
临近公告栏,看到密匝匝的人影和公告栏里的红色榜单,汤慈的脚步又慢下来,紧张到不敢上前。
江蝉远远听到有人提到汤慈的名字,说她再次蝉联年级第一。
“你还是第一!”江蝉兴奋的抱住她,安慰道:“这下能放心了吧。”
汤慈吞吞紧锁的喉咙,小声:“我不是担心我自己。”
江蝉了然,拍拍她的肩:“我先去看,要是盛毓成绩不理想你就别去看了。”
她才刚说完,公告栏下陡然炸开了锅。
“我没看错吧?盛毓年级九十八名?!”
“太夸张了吧,从垫底飞升到前一百!!”
……
噪杂的议论声如飓风,呼啸着将汤慈包围。
她愣怔了几秒,才在江蝉的欢呼声中笑了出来。
吃完饭回到教室,江蝉一直在和汤慈聊下学期座位的问题。
“奖学金拿到手,你的任务圆满完成!”江蝉坐在盛毓的位置,兴冲冲问汤慈:“那你下学期是不是要换到前面坐了?”
盛毓正好来到门前,看到自己座位被占,就顺势和几个男生站在走廊说话。
汤慈余光从他身上扫过,点点脑袋,压下心头的怅惘:“应该是的。”
江蝉抱住她的手臂撒娇:“我先提前许愿跟你做同桌。”
江蝉说着探头探脑朝讲台看:“话说回来,最后一排看黑板确实辛苦,还好你就坐这几个月。”
汤慈倒没觉得太辛苦,但还是附和着说:“是啊。”
由于明日就要放寒假,因此预备铃声响起后,走廊上的学生仍站着聊天,打定主意踩着上课铃回班。
盛毓罕见地提前来到座位,隔着汤慈的肩膀拿水杯喝水。
江蝉意识到自己碍事,吐吐舌头,起身回了自己座位。
盛毓拧着瓶盖坐下,侧目睨着她问罪:“利用完我就想跑?”
意识到他听到了自己和江蝉的对话,汤慈心虚地搓了搓耳垂:“不做同座你也可以找我补习的。”
汤慈想到他那帮放了假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朋友,补充道:“放假的话我们还可以继续去图书馆。”
盛毓不置可否,视线轻飘飘落在她脸上:“这周末可以么。”
汤慈的假期向来无事,她点点头说:“可以的。”
盛毓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推到了她的桌面。
汤慈定睛去看,是本市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房卡。
大脑瞬间卡壳,她垂着红透的颈子,磕磕巴巴地明知故问:“这这,这是什么啊……”
盛毓神色平常:“我住的地方。”
汤慈脸颊上的热度消散一些,抬眸怔怔看向他。
“酒店的书房更安静,”他沉磁的嗓音拖得很慢,有种蛊惑人的意味:“要来吗?”
第29章
汤慈的寒假和上学时没有什么分别。
周中复习,周末看病。
周末的医院也和平常一般人来人往,每个科室都排着长队。
汤慈挂上号之后,在等待区找到空位,坐下来背单词等待机器喊自己的名字。
背了半小时单词,汤慈本想歇歇眼睛看一会儿窗外,但她突然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到和盛毓的对话框。
对话还停留在寒假前,酒店补习只是口头约定,时间就是今天。
但盛毓并没有给她发消息确定。
汤慈踟蹰着要不要给盛毓发个消息,确定一下具体时间,机器这时喊到了她的名字。
她只好快速收起手机,起身去到会诊室。
张医生见她过来,复盘了之前的结果,例行给她开诊疗单,等汤慈起身离开时,他温和地叫住了她:“小慈,你今天检查完拿上结果再来找我一趟,我们商量商量之后的治疗方案。”
汤慈抓紧了单子,点头说好。
机械地排队打完针做检查,汤慈拿着报告回到办公室时,时间快接近十二点。
张医生拿着她的单子,和电脑上之前几次的结果做比对,眉心渐渐拢起。
汤慈指尖抓着袖口跟着看向电脑屏幕:“张医生,有什么问题吗?”
听出她话中的胆怯,张医生眉心舒展开,目光中带着温和宽慰的之意:“没什么大事,就是你目前用的这个药效果没达到预期,小慈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住院,我们做个全面的检查。”
汤慈脚尖后缩了一下,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妈妈临死前面色灰败地躺在病床、锁在柜子里余额所剩无几的存折、公告栏里大红色榜单上自己领先的名字……
最后是盛毓懒洋洋靠着椅背,对她说:“寒假就拜托你了。”
汤慈艰难地咽了咽喉咙:“我寒假……还有事,要给同学补习。”
张医生顿了顿,温和地笑了一下:“不着急,那我们还先按照之前的治疗计划走着。”
汤慈盯着地板,喉咙艰涩干哑地发出一声:“谢谢医生。”
临近医院下班点,电梯门口站满了人。
汤慈最后一个进入电梯,被挤门边的角落,和旁边的中年人紧挨着手臂。
手机这时候嗡地震动起来,带着她整个手心都发麻。
汤慈又往墙上贴了贴,艰难地抬起拿手机的那只手。
微信对话框弹了出来,盛毓给她发了条消息。
【下午两点,别忘了】
紧接着他把酒店的定位和房间号发了过来。
手臂被挤压着,打字稍显困难,汤慈按着语音键,凑到听筒边快速回了一声。
出了医院大楼,汤慈没急着坐车,点开盛毓发来的定位,发现他住的酒店离医院只有一公里,于是她决定步行过去。
出了医院,汤慈先去医院门口买了两份小笼包,时间还早,干脆提前去酒店。
/
盛毓醒来时手脚冰凉,四肢一动不动仿佛被钉在床上,一时间分辨不出在梦里还是已经醒了。
天花板浮动着薄薄的光,和梦里深不见底的泳池很像。
他愣怔了几秒钟,才动了动僵硬的手,从床头柜上捞过手机。
微信里堆满了朋友的消息,没什么正经事,多是叫他出去寻欢作乐。
他随意地翻了翻,找到汤慈的微信,发去了消息。
房间号刚发送,对面很快就回了条语音。
盛毓点开播放,听筒传来女孩柔和低哑的嗓音:“没有忘。”
她仍用那部旧手机,声音被老旧的收声系统干扰,带着轻微的电流,传到他的耳中,手脚竟奇异般开始回暖。
盛毓捋了把头发,翻身从床上下来,去浴室洗澡。
水流自头顶倾泻而下,盛毓闭着眼微微仰头,把湿透的额发都拨到头顶,手臂肌肉线条随动作连绵起伏。
眼前突然浮现汤慈的身影,乖乖坐在座椅上,听到他邀约到酒店补习,神情没有丝毫改变,认真而坦然地说:“可以啊。”
这种对他人毫无防备的信任,让她看起来傻里傻气。
盛毓忽然在汹涌的水流中睁开眼,语气不善地啧了一声。
酒店侧门锁着,只留一扇旋转门,汤慈进了两次没进去,朝站得住脚笔直的门童求救。
门童上下打量了一番她朴素的穿着,微撇着嘴角没理会。
她局促地在门外傻站了一会儿,最后跟着别的顾客身后才进了酒店。
穿过装潢简约大气的大堂,她被酒店经理拦了一下:“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汤慈从书包内兜里掏出盛毓给的卡:“我是来找人的。”
经理看到那张金卡,脸上瞬间挂上标准笑容,手臂举起来领着她进入了贵宾电梯。
汤慈颇为惶恐,拎着小笼包和经理道谢。
到了楼层,她沿着墙上的灯牌找寻,在走廊末尾处找到盛毓的房间。
汤慈没急着刷卡,先敲了敲门。
等了几秒钟没听到回应,她才把卡贴到锁面,听到开门时的咔哒声,她拉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偌大,枪灰色的色调,低调冷淡,随便一个摆件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汤慈脚步不自觉放慢,站在玄关处四处张望了一圈,床上的被子随意掀开,卧室内却不见人影,转头去看套间内的书房,连灯都未开,更遑论有人。
她朝客厅走了两步,试探地叫了一声:“盛毓,你在吗?”
没有人应答,但走廊深处隐约有水声传出。
她循着声音,朝走廊内走去。
轻微的水流声又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尽头那扇门忽地从内拉开,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的盛毓大剌剌从房内走了出来。
原来他在洗澡。
汤慈心口骤然一缩,脚步下意识朝后挪,后背撞上柜子。
很轻的一声咚,在宽阔的房间内游荡。
盛毓几乎是立刻抬眸,被水浸湿的瞳孔闪着锐利的光,直直睨向汤慈。
汤慈吓得忘记闭眼睛,僵持着和他对视了两秒,转头就往门口走。
手刚按上门把,肩膀就被盛毓从后握住。
他仍裸着精瘦的上身,双手用力将汤慈转了回来,懒声道:“看都看了,再跑就是罪加一等。”
汤慈的脚步定住,偏着头眼睛盯着地板缝隙:“你洗完澡为什么不穿衣服啊。”
盛毓被她恶人先告状气笑:“你比约定时间早来了一个小时怎么不说?”
汤慈抿了抿唇,把打包好的小笼包拎起来给他看:“我以为你已经起床了,就买了饭带过来。”
盛毓一手撑着墙壁不让她躲,一手握着她的手腕提了提,扫了一眼她手中的打包盒。
“吃得饱吗?”
这家小笼包价格实惠,分量因而不算太多。
汤慈闻到他身上沐浴液的清新气息,耳根轰然发烫,她朝后缩了缩手腕:“我再去买一点吧,你想吃什么?”
盛毓松开她的手腕,却又揽了一下她的肩膀,把她朝沙发上带了带,就松开了手。
“拿平板点些你爱吃的,我去换个衣服。”
汤慈把小笼包放在茶几,坐在沙发上打开了平板。
酒店配备的平板上自带点餐系统,汤慈点开菜单,本想再点一两个菜,看到价格后震惊到下不去手。
皱着眉心翻了几页菜单后,汤慈没找到价格在她理解范围内的餐点。
盛毓从浴室换好衣服出来,站在她身后,垂眸看了一眼屏幕:“没有想吃的?”
汤慈吞了吞喉咙,满脸为难地扭头看他:“这个酒店是在抢钱吗?”
盛毓提唇笑了一下:“嫌贵?”
汤慈用力点头。
盛毓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那还不趁机敲我一笔?”
汤慈摇了摇头:“我吃小笼包就可以。”
“行。”盛毓点头,从她手中抽走平板,一连点了好几个菜。
汤慈暗自咋舌,觉得他吃得未免太多。
点到最后,他偏头问:“喝点什么?”
汤慈忙摇头:“我不渴。”
盛毓笑了一下:“点餐免费送喝的,真不要?”
汤慈缓缓改口:“都有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盛毓没把平板拿给她看,而是复述道:“果汁、咖啡、牛奶。”
“就来一杯牛奶吧。”汤慈切切道。
盛毓面不改色,下单了六十八一杯的热牛奶。
酒店的餐食做的很快,过了没一会儿,就有餐厅的工作人员推着餐车敲门。
汤慈帮着将餐食摆放到餐桌,眼睛渐渐睁大。
盛毓点的一桌菜,每样都像是按照她的食谱制作的,口味再相似也不会有这么多巧合。
汤慈默默将两份餐具拆开摆好,等工作人员出去,才瓮声瓮气对盛毓说谢谢。
盛毓从她手中拿过筷子,也说一声谢谢。
饭吃了没一会儿,大门再次响起,汤慈从可视门铃上看到是服务员来送牛奶。
开门后,她伸手去接,服务员朝里送。
托盘上的牛奶杯因两人的动作一晃,牛奶朝汤慈倾洒了过来。
汤慈躲了躲,针织衫的下摆却还是被泼上了牛奶。
服务员连忙抽出纸巾给她擦,口中连声道歉。
汤慈揪着湿透的衣服,温声安慰:“没关系,一会儿就晾干了。”
“我去给您再换一杯。”服务员握紧洒了半杯的牛奶,快速退出了门外。
汤慈狼狈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盛毓从餐桌边起身,从衣帽间拿出一件新T恤递给她:“去换一下。”
汤慈“噢”了一声,用没沾到牛奶的那只手接过T恤去了浴室。
汤慈脱掉针织衫,搓了搓发红的脸,才慢吞吞将盛毓的衣服穿上。
干净冷冽的气味见她团团包裹,她不适应地扯了扯快到膝盖的T恤下摆,深吸了一口气才拉开浴室的门走出去。
门正好被敲响,以为是服务员,汤慈直接拉开大门,看到来人时,她温润的瞳孔快速闪了闪。
周弋阳和金铭在门口僵持了一瞬,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
金铭率先开口,问的却是周弋阳:“你看她身上这件衣服眼熟吗?”
周弋阳扬着眉,眼球转动着打量浴室门口的水迹。
盛毓听到动静,从餐厅抄着兜出来,目光淡然从两个好友脸上扫过:“来干什么?”
周弋阳没回应他这句不客气的问话,视线
在他脖颈上搭着的毛巾停顿一秒,又很快转到汤慈身上。
“小汤慈,你成年了吗?”
汤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到年龄,但还是老实地摇了摇头:“还差三个月。”
周弋阳意味深长看向盛毓:“我艹,禽兽啊。”
第30章
一个抱枕凭空砸过来,正中周弋阳的脑袋,连一旁的金铭也受到波及,肩膀朝后一仰。
周弋阳拽着抱枕一角,笑得很贱:“毓哥,恼羞成怒了啊。”
金铭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周弋阳在说什么,眼睛瞪圆了在汤慈和盛毓身上来回摇摆:“不是?你们真做了啊?!”
汤慈从刚才起就没听懂他们的对话,懵懵求教:“做什么啊?”
盛毓这时候走过来,捂着汤慈的耳朵对门口的两人说:“滚蛋。”
周弋阳看汤慈茫然的样子,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发生,嬉笑着拿胳膊肘怼欲继续发问的金铭:“是我们多嘴了,你们的事哪轮得到我们外人说话。”
金铭不再废话,直接说明来意:“晚上初中同学攒局,你来不?”
盛毓松开手,低眸问一脸状况之外的汤慈:“今天几点能补完课?”
汤慈拿出手机翻看了一下计划:“大概五点半。”
“地址发我。”盛毓对着金铭说完,无情地拉过房门,啪地一声将他们关在了门外。
酒店的房门隔音良好,门外隐约传来说话时轻微的嗡嗡声,伴随着听不真切的脚步声一块消失。
汤慈抬眼,拽了一下他T恤下摆:“你是生他们的气了吗?”
看着她一脸茫然不解,盛毓蹙起的眉心舒展开来,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警告似地说:“以后他们说什么都别理,都流氓。”
汤慈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你怎么还和他们玩啊?”
她这话说得很轻,有种埋怨人的意味,可她的表情却又满是担忧。
盛毓垂眼看了她几秒钟,嘴角朝上抬了抬,凑到她耳边说:“可能因为我也是流氓。”
汤慈搓了一下耳垂,一本正经地说:“不要这么说自己,流氓怎么会主动要求补课。”
“……”盛毓喉咙发出一声轻笑,用力揉了揉她的发顶:“是汤老师教得好。”
/
汤慈做事尽职尽责,自答应了盛毓假期补习,就根据盛毓的成绩将假期每周末的补习计划列了出来。
盛毓看到她的计划表后,挑起了眉似笑非笑道:“每周都补?”
以为他因为补习频率太高而不高兴,汤慈抿了抿唇,委婉劝道:“目前是这么计划的,但如果计划表上的知识点你都掌握了的话,我们可以提前结束补习。”
盛毓“哦”了一声,把笔记本放到书桌,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开始吧。”
汤慈点头说好,挪动椅子的时候却开始为难。
酒店配备的书桌,桌面宽广,桌下空间却狭小,盛毓坐下后,留给她的空间实在有限,她坐下后势必会挨到盛毓的大腿。
汤慈踟蹰两秒,在盛毓催促的目光中,吭哧吭哧搬着沉重的椅子,挪到了书桌对面,才满意地坐下。
盛毓掀起眼皮朝空旷的桌下扫了一眼,手中的钢笔也随之一转。
酒店确实如盛毓所说的,比图书馆更加安静,且光线明亮,温度适宜,是个静心学习的好地方。
汤慈心情愉悦,抱着十二分的精神,翻开练习册开始讲题。
盛毓托着脸,浓黑的睫毛半垂着,认真听讲,时不时回应她的提问。
讲着讲着,汤慈舒展的眉心逐渐拧紧,在盛毓第八次说错公式后,她缓缓意识到自己补课生涯正迎来巨大的滑铁卢。
“怎么回事呢?”汤慈放下笔,绝望地抓着练习册:“这些知识点之前都讲过的,怎么能错这么多?”
盛毓没有任何羞耻心,语气漫不经心:“放假时间太长,忘了。”
汤慈深深叹了口气,细声道:“才放了一个星期啊。”
盛毓笑:“那很长了。”
“你这样不行的。”汤慈沉吟几秒,试探着提议:“每周再加一天用来补习,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盛毓手肘撑着桌面,似乎是思索了一秒才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后才重新看向她:“劳动得索取报酬,你把钱收了我才能答应。”
汤慈这才意识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她拿出来一看,盛毓给她转了两万块。
她吓了一跳,抱着手机讷讷问:“怎么给我转这么多?”
盛毓指尖点点桌面,理所当然道:“按市场价一天三千,每周补两次,一共两万。”
汤慈顿了一下:“可这是名师的价格吧。”她下意识推拒,点击屏幕要把钱退还。
盛毓按住了她的手臂:“我应该有权定价格吧?”
汤慈犹豫了一下:“可你一下给我这么这么多钱不要紧吗?你……家人会不会怪你?”
盛毓的眸光微敛,语气淡了下来:“这点钱盛宏不会放在眼里。”
汤慈深吸一口气,仍觉得压力有些大,沉着嗓音说:“我会好好给你补习的。”
盛毓平直的唇角终于弯了起来:“那就麻烦了。”
补习比原定的时间拖后了一刻钟,正好快到饭点,盛毓直接叫餐到房间里吃。
吃完饭,汤慈的衣服烘干,被服务员送了回来。汤慈去卫生间换好衣服后,就去书桌旁收拾课本,准备回家。
盛毓随手从衣柜里捞出一件夹克穿上:“要不要陪我去酒吧?”
汤慈收拾的动作慢下来:“我就不去了吧。”
盛毓穿好外套,敞着衣领走到书桌旁,拿着她的笔袋说:“你过去帮我震慑一下他们。”
汤慈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盛毓抛着她的笔袋,漆黑瞳孔看着她轻眨了一下:“让他们知道我有人管,这样就不会总叫我出去玩。”
汤慈觉得他这句话哪里奇怪,琢磨了半天,闷声问:“是给你当管家的意思吗。”
盛毓哂笑一声,把笔袋塞进了她的手中:“你想当别的也行。”
收回手时,他的指尖有意无意滑过她的掌纹,汤慈的神经末梢被惊起一片酥麻,她快速将笔袋放进书包,重新拉上拉链,没有接他的话茬。
乘电梯下楼时,汤慈脑海中闪现过一万种她和盛毓有可能的关系。
病友,同学,同桌,乃至现在开玩笑般的管家,更往深处的关系,她不是没想过。
只是她知道不能想。
盛毓一句开玩笑的话,她怎么能当真呢。
出了电梯,盛毓去前台续房费,汤慈去门口等门童将车开过来。
冬日的天色早早暗下来,酒店门厅处于风口,汤慈戴着围巾也避免不了被风吹得打了个冷颤,看到熟悉的车开了过来,她连忙走过去。
还未靠近车身,车窗陡然降下来,帮忙泊车的正是之前无视汤慈的那个门童,他从车窗内探出头,面无表情冲汤慈说:“麻烦让一下。”
汤慈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屑,以为是自己站错了上车的位置,听话地下了两级台阶,站在夜风中等。
门童一直将车开到大门处才停下来,随着旋转门转动,盛毓低眸整理钱包走到车旁。
车门打开,门童下车,恭敬地站在车边,帮盛毓扶着车门。
盛毓却没着急上车,看到空荡荡的车厢,眉心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目光扫到台阶下傻站的人之后,皱得更厉害了一些,沉声叫她:“汤慈——”
汤慈听到声音,仰头看到门边的盛毓,啪嗒啪嗒跑上台阶,绕过车头走到他身旁。
盛毓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语气颇有不善:“谁让你在下边
等的?”
汤慈目光从埋着头的门童身上掠过,轻声道:“我怕挡到车,就下去等了。”
她一说话,唇边弥漫起白雾,将她窄小的脸遮得迷离。
“下次找个暖和的地方等,”盛毓被搞得没脾气,随手把她外套的帽子扣她脑袋上,绕过车头给她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赶紧上车。”
汤慈“噢”了一声,再次绕过车头,等她进车厢时,盛毓默不作声,手撑在轿车顶,等她坐好后,才关上车门。
盛毓重新绕回驾驶座开车,全程没有给门童一个眼神。
一直到轿车驶入街道,门童才缓缓直起身。
/
盛毓将车停在酒吧外的停车场,周弋阳正好来电,得知他们刚到,说出来接他们。
穿过酒吧极具现代感的长廊,他们这才来到酒吧门前,打开隔音良好的大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各色光源一泻而出。
在这种环境下,感官都被削弱,汤慈进去时脚下一乱,踩到过长的鞋带,差点栽一个跟头。
音乐声将一切动静掩埋,盛毓没听到她的呼声,汤慈搓了把脸,心想还好没人看到。
她蹲下快速将鞋带系好,赶在盛毓回头找她时,站跟在了周弋阳身后。
包厢的门刚一推开,一男生就扬声喊盛毓:“毓哥,你看看今天谁来了?”
盛毓撩起眼皮,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女孩,提了提嘴角,算作打招呼。
女孩像是习惯他冷淡的态度,脸颊微微红着没说话。
起话头的男生却仍不依不饶:“人任雪一回国马上就来见你,你这个老同学一点表示都没?”
今天是初中同学聚会,当初任雪喜欢盛毓的事班里的人都知道,经男生一起哄,有不少人跟着撮合。
周弋阳眼见势头不对,拍了拍手,笑着说:“欸——你们先停一停啊,盛毓今天可是带人来的,你们有点眼力见儿。”
这话一出,包厢里的众人才注意到站在盛毓旁边的女生,素白的一张脸,清瘦,文气,来酒吧玩居然还背着书包。
男生哑然怔住,说话声音都降了几度:“毓哥居然会主动带姑娘出来玩,我们该叫她什么啊?”
汤慈动了动嘴唇,小声说:“管家。”
众人自然没听到她的话,周弋阳扫到盛毓佻然的目光,脱口而出:“叫嫂子。”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