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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包间内霎时间死寂一片,待盛毓坐下后,此起彼伏的起哄声才轰得一声炸开。


    大家都知道周弋阳说话做事没正形,玩笑话开口就来,但玩笑开到盛毓身上,还是头一次。


    众人不住地打量起汤慈,半信半疑起来。


    汤慈被一双双眼睛盯着,局促地攥紧了书包肩带,直挺挺站在盛毓边上。


    像个被家长带来见叔叔阿姨的小孩。


    盛毓抬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臂,把她朝自己里面的位置带了带,语气也活像个家长:“来坐这儿。”


    沙发和茶几挨得近,盛毓腿又长,快要戳到茶几台沿。


    汤慈进去时,小腿不可避免地抵着他的膝盖,可即便是这样,从盛毓腿间穿过时,由于阻力太强,她脚下一个趔趄,还是险些摔倒,慌张间双手紧紧按向盛毓的大腿,才堪堪站定。


    这姿势太窘迫,汤慈垂下眼睛避开周围似有若无的视线,干巴巴朝盛毓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没站稳。”


    同学闻声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从刚才起他们就觉得疑惑,这女孩言行之间没有一点和盛毓恋爱的迹象,两人看着顶多算认识。


    盛毓瞧着汤慈浑身不自在的模样,也笑:“没事,需要我帮忙吗?”


    汤慈松开手站好,怔怔问:“怎么帮……”


    盛毓漫不经心撩着眼皮,双手隔着厚厚的衣服握住她的腰,稍一用力将她从自己腿间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到了沙发上。


    还懒懒加一句:“不客气。”


    汤慈余光看到他收回的双手上浮起的青筋,脸颊轰然发烫,手脚慌乱地揪正外套下摆,磕磕绊绊地补充:“谢,谢谢。”


    同学被这旖旎的一幕震撼,怀疑的心思彻底消散,毕竟他们谁也没见过盛毓主动和哪个女生这么亲近。


    聊起天,男生们一口一个嫂子叫得热络,因畏惧盛毓在一旁,大家没问敏感问题,就只聊了聊学习娱乐等话题,汤慈僵硬了好一会儿,适应之后,开始顺畅地和他们说话。


    新人热过去后,话题渐渐朝初中旧闻转移,汤慈慢慢退出对话,暗暗松了一口气,靠着沙发背小口喝水。


    盛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同学聊着天,给汤慈拿水果时,忽地凑近问:“今天怎么这么乖,被他们叫嫂子也无所谓?”


    汤慈眼睛睁大了一些,神情颇有些莫名其妙:“你不是说不用理会他们吗?”


    盛毓抬了抬眉,不咸不淡地评价:“你倒是听话。”


    周围太过嘈杂,因此汤慈不知道是不是听错,总感觉盛毓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


    /


    年轻男女相聚酒吧,除了喝酒吹牛就是玩游戏。


    他们来的人多,一共凑成两桌,玩二十一点。


    女生多的那桌,人没坐满,金铭招呼盛毓和汤慈加入牌局。


    盛毓正被同学拉着请教各类机车的性能,金铭不由分说拉着汤慈的胳膊加入了牌局。


    “我主要想玩爬坡赛,你给我选个扭矩大的呗。”男生说完,发现刚刚还淡然的盛毓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男生忙问:“怎么了毓哥,你不舒服?”


    盛毓摇头,指着他手机屏幕上的一台车:“这辆就行。”


    说完,他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坐久后疲累的肩膀,他径直走到汤慈身后,抽了把椅子坐下。


    不玩,只观战。


    二十一点游戏简单,纵使完全没有接触过扑克的汤慈,听金铭说了说了一遍规则就直接上手了。


    金铭将每份一百枚硬币的筹码盒分发给众人,提议:“每局押二十怎么样?”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没问题,汤慈拨了拨盒内的游戏币,小声问旁边的女生:“一个硬币对应多少钱呀?”


    女生解释道:“等价换算的哦。”


    汤慈心里一惊,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误入赌徒游戏,不安地清了清嗓子。


    金铭看出她的犹豫,嚷道:“你行不行啊?别到时候输了哭哦。”


    汤慈张了张嘴,想借此机会就想站起身,双手刚扶上桌沿,肩膀倏地一沉。


    盛毓扔坐在原地,掌心在她肩膀上轻拍了一下,淡声道:“替我玩,输了算我的。”


    席间立刻开始起哄,汤慈坐在喧闹中心,再也开不了下场的口,等静下来时认真对盛毓说:“不会输的。”


    听她轻声细语说出这么狂妄的话,身为游戏老手的金铭被挑起了斗志,哼笑着说:“今天就让书呆子见识一下社会险恶。”


    汤慈严肃地坐正,下意识推了一下镜框,推空后才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戴过眼镜了,手指尴尬地在耳廓上挠了挠才放下去。


    她人瘦,皮肤薄,小巧耳朵上几乎无肉,被软骨撑出秀挺白皙的轮廓,指甲用力一挠,立刻蔓上几道红痕。


    盛毓摩挲着口袋里的硬挺烟盒,指尖稍用力按压,就将折角按下去,再一推就重新凸起,喉结下上下滑动了几下。


    眼睛突然被丝丝麻麻的风拂过,他后仰一寸,才发现是汤慈的转头时飘散起来的发丝。


    她偏过脸来看着他,圆眼微微眯着,盛着点狡黠的光,给他看自己收到的两张牌。


    一张黑桃五,一张红心A。


    盛毓挑起眉尾,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很厉害。


    汤慈转回脑袋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种行为无异于员工向老板邀功,也像小学生向家长求表扬,无论哪种都让她心口发紧,脸色发烫。


    这么一愣神,她差点错过要牌。


    金铭看她神情怔怔以为她搞不懂牌势,得意洋洋立下马威:“毓哥,你今天就等着大出血吧。”


    盛毓八风不动,哂笑一声,颇有不屑。


    众人看他神情都觉得惊讶,觉得爱情果然使人盲目,汤慈连拿牌都一副生疏的


    模样,怎么看都是必输的架势。


    其中几个同学忍不住调侃起来,说盛毓护短护到迷失了心智。


    汤慈本不紧张,听他们一通说,也开始自我怀疑,抱着牌迟疑问盛毓:“稍微输一点也没关系吧?”


    金铭见状带头喝倒彩,嚷嚷着汤慈若是输了,盛毓得请客。


    盛毓嗤笑一声,从口袋掏出钱包,直接撂在了牌桌。


    场子彻底热起来,几个老玩家摩拳擦掌盯准汤慈,一副对盛毓的钱包势在必得的模样。


    庄家轮了一圈,势头开始变得不对,场上赢的人少,输的人多,但手中的筹码都有来有回。


    而汤慈坚守着自己那份筹码,分枚未动,又往回收了四十枚。


    二十一点玩的就是心理博弈,有时候光是看着对手的表情就能一步步将其逼入绝境。


    可汤慈全程神色淡然,要牌停牌的时机都让人难以预料,结果居然真的让她成为了一众牌桌常客中的黑马。


    周弋阳怼怼金铭输了一半的筹码:“你行不行啊?”


    金铭觉得丢脸,狠狠搓了把脸,一拍桌子说:“再来,看小爷我一把赢回来!!”


    汤慈看他士气高涨,真诚鼓励:“那你加油。”


    “……”金铭在同学的哄笑中憋红了脸,垂头丧气道:“你倒也不必这么嘲讽。”


    汤慈“嗯?”了一声,意识到他误会自己,摆手欲解释。


    盛毓突然从她身后伸出手臂,掌心撑在她面前的桌沿,呈一个半包围的姿势将她护在怀中,淡声对金铭说:“小心一把输完。”


    这波幼稚的反击让金铭怔住,就连周弋阳也觉得意外,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放松的盛毓。


    下午补习汤慈喝了很多水,此刻想去卫生间,她想让盛毓接替自己,却忘了两人现在姿势过于贴近,一转头,鼻尖撞到他的下颌。


    想到之前的教训,汤慈立刻后仰,猛地和盛毓拉开距离:“……你要玩会儿吗?”


    盛毓看着她快要贴到旁边男生的衣角,眸光微敛,还没说话,手机突然响起。


    他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人,平直的唇角立刻弯了下来。


    “喂。”他按下接听键的瞬间温声说道。


    包间内游戏正酣,喧闹声不断,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等四周安静下来,才又对着听筒说:“这有点吵,我出去和你说。”


    盛毓出去后,陆续又有一些人去卫生间或者抽烟,汤慈也在其中。


    包厢外光线昏暗,通道弯折离奇,汤慈绕了一圈也没能找对地方。


    正茫然,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她转过头,发现是任雪。


    她顿了顿,还未说话,任雪快步走到她跟前,笑道:“找不到卫生间了吧?”


    汤慈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点头。


    “我带你去。”任雪说着,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谢谢你。”汤慈跟上她的脚步,脑袋里琢磨着说什么话题。


    任雪侧目看了她几眼,笑容腼腆了几分:“你不会因为他们开我和盛毓的玩笑而生气吧?”


    汤慈忙摇了摇头:“不会。”


    任雪叹了口气:“八百年前的事了,我解释好几遍现在没那个意思了,一到同学聚会他们还是开玩笑。”


    汤慈知道八卦的威力,点着头说:“确实有点烦人。”


    任雪笑了笑,转过身倒退着看她:“你和盛毓真像。”


    汤慈讶然:“怎么会呢。”


    “性格确实不一样,”任雪眼睛转了转,说:“但那种泰然自若的气质很像,刚刚打牌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汤慈听出她在赞赏自己,脸有些红。


    说话间,卫生间就到了。


    卫生间入口紧挨长廊,盛毓正背对着她们,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轻笑了一声说:“放心,我就算不睡觉也得去接你。”


    洗手池边走出两个男生,听到盛毓的电话内容,促狭地笑:“毓哥玩这么花?身边带个妹子,电话里还聊一个。”


    盛毓似乎不想和他们废话,笑骂着让他们滚蛋。


    两个男生嘻嘻哈哈一哄而散,没有看到站在角落的汤慈和任雪。


    汤慈顿了顿,忽略还在讲电话的盛毓,继续朝卫生间走。


    任雪拉住了她的手臂,小声说:“你不去问他?”


    “问什么?”汤慈不解。


    “问他在和谁打电话呀!”任雪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眼睁睁看着盛毓出轨也不管吗?”


    任雪一着急,声音大了些,刚挂断电话的盛毓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看到她们二人拉扯着,盛毓挑眉走了过来,“在聊什么?”


    汤慈张了张口说,尴尬道:“一些伦理道德问题……”


    盛毓“哦?”了一声:“关于谁的?”


    汤慈说不出话了。


    误会越来越深,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和任雪解释。


    任雪将她的沉默误认成伤心欲绝,愤愤打打抱不平:“盛毓,你刚刚是不是在和女的打电话?”


    盛毓目光淡淡从两人身上扫过,面色不变地颔首。


    任雪脸颊气得微红:“你居然真的脚踏两条船?你怎么能是这种人呢?!”


    汤慈始终微垂着眼睛,晦暗暧昧的灯光将她的窄小的脸包裹,看着有种可怜的意味。


    盛毓拿出手机,调出通话记录,还没将手机摊开,汤慈这时候说话了。


    “不是的,你误会了,”汤慈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正经地和任雪解释:“我和盛毓只是普通同学,他没有脚踏两条船。”


    任雪愣怔住,看着汤慈没有伤心只有尴尬的脸问:“刚刚包间里大家闹成那样,你们也没解释啊。”


    汤慈无奈地抿抿唇:“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好解释嘛。”


    怕任雪不信,她又郑重道:“总之我和盛毓是清白的。”


    汤慈抬眸寻求同盟,看着盛毓说:“对吧?”


    盛毓眯起眼睛,转了转熄屏的手机,没说话,但表情不善。


    任雪以为是她的质问导致盛毓不高兴,道完歉悻悻离开。


    长廊只剩他们二人,地板上两道影子模糊交融在一起,却感觉不到温度。


    汤慈指尖掐了一下掌心,小声问他:“你怎么不和同学说你有女朋友呢?”


    盛毓把手机塞回口袋,双手也顺势插着兜,微微眯眼问她:“你在意?”


    汤慈错开视线,看向灯火辉煌的窗外,僵硬着脖颈摇了摇头:“没有。”


    “你提前告诉他们的话,他们就不会乱八卦我们的关系了,这样你也不用被误会了啊。”


    落地窗缝隙承接不住呼啸的北风,一阵接一阵嗡嗡地震颤,细小破碎的轰鸣声微弱地传入两人的耳朵。


    盛毓过了几秒才冷嗤一声:“你这么善解人意,明天帮个忙?”


    汤慈咽了咽空气,尽量维持正常的语调说:“好啊。”


    “不问什么忙就答应?”盛毓扯扯嘴角,脸上却没有笑模样。


    汤慈阖动了一下鼻腔,感冒似地瓮声说:“什么都可以的。”


    她说话时纤长的睫毛眨动了几下,让看到的人会误认为是害羞的情态。


    但盛毓这次没再上当,他躬下上身,漆黑瞳孔和她视线齐平:“我女朋友感激你帮我补习,明晚想请你吃顿饭。”


    “有时间么。”


    汤慈腿脚定住,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绞得发痛,才重新启动艰涩的声带:“有的。”


    /


    牌局草草收场,开了车的同学分工将众人送回家。


    汤慈跟着众人出包厢门时,从书包里拿围巾来戴,就着走廊银蓝的光,手里的红色格纹围巾鲜艳异常。


    她愣怔几秒,又把围巾放回了包内,几


    秒钟的功夫,她就落后了人群一小段距离。


    到了酒吧外的停车场,几乎所有同学都上了车,她左右张望一圈,看到盛毓的车上已经坐满了人。


    看到这个场景,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快步走下台阶,准备去赶末班地铁。


    车内。


    盛毓指尖点着方向盘,迟迟没有发动引擎。


    金铭坐在后排和两个女同学热络聊天,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车没动。


    他探头到前车厢:“毓哥,咋不走啊?”


    周弋阳坐在副驾驶靠着椅背打游戏,闻言朝酒吧大门扫了一眼,又怜悯地看了一眼金铭,随后降下车窗,对着不远处人行道细瘦的影子喊:“汤慈,来这边儿。”


    汤慈吓了一跳,脚下踟蹰不前,周弋阳却持之以恒朝她招手。


    她讷然走到车旁,再一次看清了车内的状况。


    三厢轿车,前后坐满了五个人,的确没有多余的位置。


    难道是叫她坐后备箱?


    汤慈这么想着,还真往车尾走了半步,后车门忽地咔哒一声打开,金铭一脸哀怨地下了车,一溜烟儿跑去找别的空车。


    周弋阳笑得冠冕堂皇:“上车吧,金铭刚刚就是给你占位置呢。”


    汤慈心里暗暗“啊?”了一声,看着大开着的车门,只好坐了进去。


    后座另两个女孩家住的不远,盛毓先将两人送回家。


    刚才的路上两个女孩拉着汤慈聊天,她们一走,车里彻底恢复死寂,只有导航不知疲倦地播报。


    汤慈仍坐驾驶座后方,小小一个缩在窗边。


    路遇长红灯,盛毓踩下刹车,红灯的光照亮盛毓冷淡的一张脸。


    周弋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或者是随口闲扯,问:“你刚刚在酒吧跟谁打电话呢?”


    汤慈心口猛地一缩,心跳连接着神经一抽一抽地跳。


    她拿出手机,假装很忙地看了起来。


    盛毓没说话,将中控台的手机撂给周弋阳,“自己看。”


    周弋阳打开通讯记录,眼睛忽地一亮:“小姨给你打电话了啊,她过年回国吗?”


    听到那声“小姨”,汤慈翻动网页的指尖卡住,再也无法机械滑动。


    “明天回。”盛毓说。


    “带上我呗,”周弋阳兴致盎然地抬抬下颌:“我给她接风。”


    “改天,”盛毓又轻点了一下方向盘:“明天有事。”


    周弋阳半信半疑:“刚回国能有什么事?”


    盛毓倏地掀眸,从后视镜上捉到一双偷看的圆眼睛,“请没良心的吃饭。”


    第32章


    之后一路上,周弋阳和盛毓在聊什么,汤慈完全没有听进去。


    满脑子想的都是盛毓的小姨。


    自己在长廊不分青红皂白的那番话,现在想来实在丢人。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汤慈正对风口,脑袋被热风吹得晕眩,但不好意思开口让盛毓将温度调小,只好默默又朝窗户边挪了挪屁股。


    周弋阳偏头和盛毓说话,余光瞥见她热得发红的脸蛋,笑道:“小汤慈,你要是热就说啊。”


    汤慈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细声说:“也没有很热。”


    她说着,抬眸扫了一眼后视镜,又很快错开视线。


    周弋阳托着下巴,上下看了她几秒,又挤着眼睛对盛毓说:“你平常没少欺负小汤慈吧,看把人家吓得都不敢看你。”


    盛毓闻言没说话,冷哼了一声。


    汤慈脑袋埋得更低了。


    周弋阳见不得场面尴尬,一直转头和汤慈说话,玩乐的话题汤慈几乎不懂,话题拐来拐去又绕到学习上面。


    “汤慈,你之后准备考哪所大学?”周弋阳笑问:“国内的名校是不是随便选?”


    “不是的……还是要看高考成绩的。”


    “你们学霸就是谦虚。”周弋阳突然想到什么,哈哈笑道:“期末考我正好做宋恪旁边,我问他能不能让我瞥一眼答题卡,你猜他说什么?”


    提到宋恪,汤慈放松下来:“他说什么啊?”


    “他说只能保证百分之九十五的正确率,”周弋阳着杵了一下冷脸的盛毓,又夸张得笑了两声:“让我谨慎考虑。”


    这话很符合宋恪给人的刻板印象,汤慈忍不住笑了一下:“宋恪就是这样,说话很严谨。”


    周弋阳还想说什么,路遇转弯,轿车突然一个大转弯,他因方便说话而扭着的上身,被狠狠地摔回了椅背。


    待车子恢复正道,周弋阳揉着肩膀抱怨:“你突然开这么快做什么?”


    盛毓眼皮也没抬:“绿灯就剩三秒。”


    周弋阳没在意,扭头想和汤慈继续说话。


    盛毓扫了一样副驾驶方的后视镜,啧道:“再碍事把你扔下去。”


    周弋阳只好又墩地坐了回去,摸出手机咕哝了一句:“大少爷今天真难伺候。”


    轿车停在汤慈家楼下时,由于一直保持着一个坐姿,汤慈手脚都有些僵硬,连话都有些不利索。


    “谢谢,你,你们送我回来,我先回家了。”


    周弋阳再次转头,眉眼扬着和她摆手:“好的小汤慈,改天再一起玩哦。”


    汤慈抿着唇点头,没听到盛毓的回答,不好一直干等着,只好就此下车。


    绕过车头时,她发现驾驶座的车窗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了下来,盛毓一手闲闲握着方向盘,一手拿出手机,不知道是不是要处理消息。


    汤慈脚步慢了一拍,又和盛毓说了一声:“今天谢谢你了。”


    盛毓浓密的眼睫这才掀起来,沉磁的嗓音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车内外突然安静下来,夜风簌簌打在居民楼外立面,卷动地板砖缝隙的沙粒,天地之间沙沙作响。


    汤慈的衣领被风鼓动起来,扑啦扑啦拍打着锁骨,心跳也渐渐加快。


    她动了动嘴唇,车内的周弋阳先她一步出声:“要不还是我下车吧。”


    听出他语气中的促狭,汤慈耳根轰然发烫,快速撂下句“晚安”,就一股脑儿跑进了漆黑的楼道。


    盛毓听着那哒哒哒的脚步声消失,才抬手发动了引擎。


    /


    盛毓发来的餐厅离汤慈家不远,汤慈没让他来接,自己坐公交去餐厅。


    她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一刻钟,店内的等位区已经坐满了人,她取了号,去门外等。


    门边靠墙摆一排小凳,汤慈随便找了一个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习题集来写。


    一个练习卷写到最后,眼前出现一双精致的棕色高跟皮鞋。


    汤慈茫然仰头,对上一张明艳的笑脸。


    容月眨了眨眼,叫她:“汤慈?”


    汤慈愣怔一瞬,才抱着习题集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您是盛毓的小姨吗?”


    “容月。”容月说着朝她伸出手,“你跟着他叫我小姨就行。”


    “好的……”汤慈张了张嘴,没能叫出这个亲密的称呼。


    容月朝路边指了指:“他去停车了,看见你在这等让我先过来。”


    汤慈“噢”了一声,将手中的排号的小票拿给容月看:“今天人很多,我们估计得等一会了。”


    一阵风吹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眨眼间,容月就解下了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了上来,柔声道:“小姨想这家火锅好久了,等一会儿没什么。”


    容月边说,边挪动了一下脚步,将吹在汤慈身上的风挡得结结实实。


    汤慈没被长辈这样关照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拒绝,竟有些别扭起来,喉咙发出的声音也格外轻:“谢谢小姨。”


    她们又聊了几句,盛毓停好车走了过来,他穿了件黑色薄款羽绒服,头戴一顶铁灰色冷帽,将锋利的五官都露了出来。


    他一路走来时,沿街等位的女孩们纷纷抬头,又微红着脸低头嘀咕。


    盛毓走到两人边上,直接抽走了汤慈手中的号码,听着店内的叫号,眉心皱了一下:“人这么多?”


    “哪次来人不多。”容月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又等不


    及了是吧?”


    “这家店没有线上排号系统,”盛毓表情无奈:“味道也就过得去,您就非得吃这家?”


    “我出国前最爱吃这家店,吃的不是味道是情怀。”容月说着,着迷地朝店内飘出来的辛辣气息嗅了嗅。


    “这次我记个电话,下次回国看能不能提前预定。”


    “可以啊,做事周到了。”容转头笑着问汤慈:“这臭小子在学校知道照顾人吗?”


    盛毓懒懒掀眸,看着汤慈。


    汤慈温温吞吞道:“知道的。”


    容月提起唇角道:“小毓真是长大了。”


    盛毓抱起胸,往汤慈那睇了睇:“您给我留点面子。”


    容月哈哈笑了两声,嘴上又调侃道:“都开始注重面子了。”


    盛毓打不过,直接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容月在澳洲的生意。


    汤慈也被拉着加入讨论,即便她不懂,容月也耐心地听她说话。


    等待的时间慢慢在闲聊中度过,服务员喊到他们的号码时,汤慈才恍然发现,在容月面前,盛毓的嘴角一直挂着笑,话也多了起来。


    原来在亲密的家人面前,盛毓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小孩。


    脑子里装了事,进卡座时汤慈没注意,踩到了别桌客人掉在地上的可乐瓶,脚下一歪,差点摔倒。


    盛毓在身后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沙发内才松手,自己也顺势坐到了她的旁边。


    容月在盛毓对面的位置坐下,豪放地点了一页的菜。


    服务员走后,容月左右打量了两人一圈,笑吟吟问汤慈:“小毓从小不爱搭理小姑娘,没想到现在也能和女孩这么亲密了。”


    汤慈听着这半真半假的调侃,喉咙紧了紧,含混不清回应了一声。


    盛毓却极为淡定,指骨在桌面上一磕:“算不上亲密,就是普通同学。”


    容月惊讶:“是这样吗?”


    汤慈知道盛毓是在重复她之前的话,尴尬地挠了挠耳垂:“是,是的吧。”


    她说着抓起服务员刚倒的水,仰头就要喝,手腕却给盛毓握住了。


    盛毓目光在她泛红的鼻尖扫了一眼:“这是冰水。”


    汤慈惺惺放下水杯:“谢谢你的提醒。”


    盛毓表情不冷不淡,摸了摸茶壶的温度,给她倒了杯温热的乌龙。


    容月看着他这副嘴硬心软的模样,唇边浮起笑意。


    吃完饭,外面下起了小雪,不大,但温度又降了一些。


    盛毓让她们在店内等,他去停车场将车开过来。


    他走后没一会儿就给容月打来了电话,车被一辆suv挡住,现在正在等车主来挪车。


    容月挂了电话,指了指楼上对汤慈说:“怎么等都是等,陪小姨去逛个街?”


    汤慈点头,收拾书包:“好。”


    商场一楼遍布昂贵奢华的奢侈品店铺,容月挑了近几年很热门的一家店进去逛,并让汤慈给自己参谋,说要送给一个侄女。


    汤慈挑中一条花朵形带钻项链,容月满意点头,直接去柜台结了帐。


    从店内出来后,两人坐在商场门边继续等。


    容月将手中的礼盒朝汤慈递了递:“这是小姨给你的谢礼。”


    汤慈脚步向后挪了挪,讶然推拒:“我不能要。”


    容月耐心道:“这是你帮小毓补习应得的。”


    汤慈也解释:“补习我也拿到奖学金了,不该再要您的东西。”


    容月不由分说把礼盒放到她手中:“他是他,我是我,小姨愿意给。”


    汤慈讷讷捧着礼盒,像拿着个烫手山芋,小声问:“可是这条项链很贵。”


    容月温柔地笑了:“对小姨来说就是个小费。”


    汤慈这才稍稍松口气。


    落地窗外的夜色被薄雪覆盖,漆黑夜色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容月指尖摩挲着托特包的肩带,忽然压低声音,对汤慈说:“小慈,小姨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


    盛毓撑着柄黑伞到商场大门处接人,他人刚站定,容月结了通电话,说自己有朋友来接,让他们先走。


    “小毓路上开车小心,”容月嘱咐:“把小慈安全送到家。”


    盛毓淡声:“您今天也别喝酒了。”


    容月比了个发誓的手势:“最多和朋友吃个宵夜。”


    盛毓嗯了一声,把伞撑到汤慈头顶,带着她下台阶。


    轿车临时停在便道,台阶下已经蓄了层薄薄积雪,脚踩下去松软见底。


    汤慈上车前跺了跺脚,看不见雪的痕迹才上车,这次坐的是副驾驶。


    一路上,汤慈的双手都没闲着,不是相互绞紧,就是无声地拨动安全带。


    车缓速开进小区,盛毓才淡声问:“有事?”


    汤慈倏地松开揪着真皮坐垫的手指,慌张摇头:“没有。”


    盛毓将车停在汤慈家楼道前,侧目睨她:“想做什么直说。”


    汤慈顿了顿,鼓起勇气问:“我……能和你聊聊天吗。”


    盛毓解开安全带,“说。”


    汤慈有样学样,也解开安全带,微偏过身体去看他:“盛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上哪所大学呢?”


    盛毓重复她昨天的话:“看高考成绩。”


    “也可以不用的。”


    盛毓扯了一下嘴角:“什么意思?”


    “你还可以申请留学。”汤慈抬眸和他平视:“这样能选一个比国内更好的大学。”


    盛毓语气很平:“就为了这个出国?”


    而且,不用再和糟糕的盛家有牵扯。


    这句话,汤慈犹豫着没说。


    她吞了吞喉咙,斟酌一会儿,声音很轻很缓:“刚刚听小姨说,你妈妈以前一直想和你去澳洲生活,你能去的话,你妈妈在天上会感到开心的。”


    空调的暖风还呼呼吹着,可车内的气氛已经降至冰点。


    盛毓的眸光僵住,反射着寒光,他定定看了汤慈一会儿,才冷嗤:“汤慈,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第33章


    接下来的一周里,汤慈都没收到盛毓的消息


    假期又恢复成了从前的模样,在吃饭、睡觉、复习中流逝。


    只是偶尔刷题到夜深人静的时刻,汤慈脑海中还是会蹦出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商场的落地窗下,容月卸下笑容,眼底满溢悲伤,“我姐去世之后,小毓一步步放弃自己,是你的出现才让他慢慢重回正轨。”


    她恳切地求道:“小慈,你帮帮小姨,劝他来澳洲上学,彻底脱离盛家,这也是他妈妈的遗言。”


    汤慈眨了眨眼,看着笔记本上的重难点,这给她和盛毓之间唯一的联系。


    容月料想错误,汤慈于盛毓的人生中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同学。


    没有越界的资格。


    /


    年三十。


    一大早,汤建伟蹲在客厅地上嘟嘟囔囔收拾行李,秦玲坐在沙发上叠换洗的衣服。


    汤家二老早在前几年逝世,他们这是要回秦玲的老家过年。


    秦玲老家位于西北的县城,出了名的贫穷,秦家除了秦玲一个姐姐,底下还有三个弟妹,弟妹皆在县城娶妻生子,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三层自建房。


    因此他们这次回去,只能住在县内的招待所,汤建伟一周前看到老丈人发来的招待所的照片就没停下抱怨。


    此刻马上要出发,他仍嘟囔不止:“你们县的招待所就这一个?”


    秦玲点头:“我爸知道你也去,定了最好的房间。”


    汤建伟喝笑一声:“床破成那样,也能叫好?”


    秦玲放下叠好的衣服,扶着肚子走到他旁边蹲下:“老公,你就忍几天,回去请大师给孩子算算咱们


    就走。”


    从前让汤建伟坐绿皮火车去秦玲老家他必然是不肯的,也就是这次岳父岳母电话里劝了好几次为了孩子,才让他松口。


    “穷乡僻壤最迷信。”汤建伟自得地眯起眼,半开玩笑道:“你当初死活要跟我,就是嫌你们老家穷吧?”


    秦玲脸色白了白,仓促地阖动嘴唇,怒嗔着打他:“你少污蔑我,当初要不是你天天到幼儿园堵我,我怎么可能跟你。”


    汤建伟一看她生气,态度立刻软了下来:“我瞎说呢,老子当然是喜欢你才娶你,要不儿子也不会来咱们家。”


    见汤建伟爱惜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秦玲僵硬的表情松动下来,声音低了一个度:“为了咱儿子,江城的项目你可得好好干,儿子给我托梦了,说想去江城上学。”


    汤建伟这时候不说封建迷信了,豪迈地拍了拍胸膛:“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出门时,秦玲朝汤慈紧闭着的房门睇了一眼,轻声:“不给你女儿说一声?”


    汤建伟自上次从学校回来,对汤慈颇有微词,冷哼着摆手:“马上成年的人了,还要我事事嘱咐不成。”


    秦玲嘴角微不可查地提了一下,口中仍是劝:“给她留个两三百块也行,就当是压岁钱。”


    汤建伟使劲把行李箱墩出门外:“我可没这闲钱。”


    哐啷一声响亮的摔门声,连卧室内的书桌都震颤了几声。


    从前汤建伟发表对她不满的言辞总要压低声音,现在恨不得直接当着她的面冷嘲热讽。


    不过是因为汤慈在学校让他丢了面子,这对他来说是比天还大的事。


    汤慈伏在桌前刷历年考卷,闻声只是顿了顿笔,脸上木然的表情在看到手机上的消息时才松动一些。


    【小慈,今天晚上有时间来兼职吗?店里生意爆满忙不过来了!】


    是席静给她发来的消息。


    汤慈翻了一下写得差不多的卷子,给席静回:【可以的,静姐。】


    席静立刻给她发来了工作时间,紧接着又给她发了一排玫瑰花的表情,最后发来一个丰厚的红包,备注让她必须收下。


    汤慈隔着屏幕都感受到席静的热情,眼睛弯了下来,挑了一个拥抱表情发了过去。


    过年期间的台球厅正如席静所说,人满为患,随处可见攒动的脑袋。


    汤慈一到店就开了三台桌,之后也没有坐下的机会,不是忙着收银,就是帮忙摆台。


    一直到半个小时后,她才接了杯热水坐下来,稍稍喘口气。


    杯中热水氤氲,她捧着等凉,苗苗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手机啪一下摔在了前台桌面。


    汤慈放下杯子,温声问:“你怎么啦?”


    苗苗鼓着脸颊,坐到她旁边压低嗓音说:“七号台的一帮流氓,刚刚我去摆台,他们对着我就是一通点评。”


    她气得朝七号台球桌翻了白眼,又低声骂了几句才解气。


    汤慈把晾凉的水端到她手边:“你喝点水,等会儿别往那边去。”


    她这么说着,视线扫到七号台却陡然顿住,眉心拧得更紧了一些。


    那是一群穿着赛车服的男生,挑染着各色的头发,其中还有一个光头,正给站在桌子右侧的寸头递烟。


    汤慈认出那个寸头是林尧,而那个光头,盛毓之前差点将刀插到他的眉心。


    他们一边闲散地打着台球,一边高声谈笑,聊的正是盛毓。


    “听说盛毓现在在酒店长住?真被赶出盛家了?”


    “谁知道,以后看他还有什么资本狂。”


    “成绩呗,听说期末考他成绩提了两百多名,好不好笑哈哈哈哈。”


    几个混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叽叽咕咕的嘲讽声不断。


    光头迟疑道:“我怎么听说盛总一直求盛毓回去呢,盛总就这一个儿子,为了名声也不会不管。”


    热燥氛围瞬间冷凝下来,混混们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忌惮。


    这时一直沉着脸的林尧冷笑了一声:“一个狐假虎威的公子哥儿能把你们吓成这样?”


    “他盛毓就是靠着盛家作威作福,”林尧磨着后槽牙:“离了盛家他屁都不是。”


    染着黄毛的混混往地上啐了一口:“真单挑,小爷我给他揍得满地找牙。”


    汤慈压抑着神情错开视线。


    苗苗端着水杯,又疑又怒道:“我艹,这群孙子是在说盛毓?!”


    汤慈面色凝重地拉了拉她,示意她小点音量。


    苗苗经她一扯,本就没拿稳的杯子从手中滑落,当啷砸在了地板上。


    林尧闻声抬头,正对上了汤慈的视线。


    他看着女孩素白的脸,手中的球杆在台桌上磕了磕,邪气地笑了。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汤慈被叫过去了四次,林尧不是让她倒水就是让她摆台。


    汤慈摆好台球,刚直起身,林尧直接把她挡住,讥笑着问:“盛毓这么怂,让自己女人跑台球厅赚辛苦钱?”


    剩下的混混团团将她围住,嬉笑着调侃。


    “别跟盛毓了,都不知道心疼人,你看我们怎么样?”


    汤慈脸色在灯光下白得透明,她指尖指向墙上的摄像头,嗓音听不出慌张:“我现在在工作,老板一直看着,麻烦你们让一下。”


    本以为搬出老板会让他们忌惮,没想到林尧直接噗嗤笑出声,掌心按在她的肩膀,冷笑道:“跟你们老板说,我们这桌今晚就要你服务。”


    汤慈深吸一口气,直接打掉了他的手臂,转头去门外找保安,胳膊却一下被林尧攥住。


    林尧收紧力道,在汤慈厌恶的表情中,猛地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前。


    旁桌忙碌的苗苗见状,大喝一声:“放开她,你们想干什么?!”


    苗苗刚跑过来,就被边缘站着的混混展臂挡了出去。


    她又急又怒,正要往里冲,一道沉静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把手松开,不然我就报警了。”


    汤慈转头,看到席静带着几个保安站在身后,立刻松了一口气。


    林尧松开她的手臂,却仍挡在她身前,抬眼看着席静,语气不屑:“你们这儿服务员摆个台都不配合,你还好意思报警?”


    汤慈抿直了唇线,侧目看了一眼席静,微微摇了摇头。


    席静安慰地朝她阖阖眼,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看着林尧笑道:“如果是我们的服务有不周到的地方,那是该骂,但您要是动手,那可这事可就可大可小了。”


    林尧撇嘴:“我就是扶了她一下,说动手就过分了吧。”


    席静笑:“没有最好,那就不打扰你们玩了,再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


    她说着,将汤慈和苗苗都带回了前台,并吩咐保安都来室内坐着。


    林尧他们没讨到什么好处,脸色都挺难看,又打了两三局,就撂下球杆离场。


    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汤慈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


    时间逼近凌晨十二点钟,店内的客流仍旧没有减少。


    陆续有吃完夜宵的年轻人来玩,汤慈因此又多加了半个小时的班,才收拾东西回家。


    台球厅外的一条街由于路灯年久失修,昏暗不明,只有一串串红灯笼将路照亮。


    汤慈裹紧衣服,加快脚步朝不远处的大路走去。


    走到转角处时,她却突然听到细微的嗡鸣声。


    起初她并没有在意,直到嗡鸣声越来越近,一辆辆机车在夜色中现了形。


    以林尧为首的七八个混混骑着机车,前后堵住了她的去路。


    林尧摘下头盔,一双狭窄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过冷光:“既然盛毓不在,你陪我们玩会儿?”


    微凉的手心出了汗,汤慈压抑着迭动的胸脯,幅度很小地朝周围看了看,借着灯笼的光线,看到路边堆着的未被清理的树枝。


    她几不可查地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捞过几根树枝,用尽全身的力气超林尧掷去。


    在林尧侧身躲过时,汤慈趁机从他车旁跑了出去。


    汤慈大口呼吸着,一头扎进迷宫一样的暗巷,才掏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肩膀倏地被一根树枝砸中,小树枝力道不重,却将她的手机创掉在地。


    汤慈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捡,就听到机车碾过手机屏幕的爆破声。


    她咬咬牙,没再管手机,抓紧书包肩带,在熟悉的巷子中奔跑起来。


    七拐八拐绕过数条巷子,汤慈终于跑向大路。


    身体刚被橙黄路灯覆盖,前方嗡嗡开来几条摩托


    ,为首的看见她就摘下头盔朝她开了过来。


    汤慈欲哭无泪,只好转身又逃进了巷子里。


    秦哲抱着头盔,奇怪地嘀咕一句:“她跑什么?我长得这么吓人吗?”


    身后一起比赛的朋友也纷纷表示不解。


    正疑惑,巷子里又开出两辆车,打眼一看互相都比过赛,林尧满脸戾气,伸手比划着问秦哲:“哥们儿,看见一女孩没,挺瘦的,大概这么高。”


    秦哲顿了一下,笑着耸肩:“没看见。”


    林尧啧了一声,对身后的混混抬手:“她还在里面,继续堵。”


    说着,一行人嗡嗡开回了巷子内。


    等林尧身影消失,秦哲才掏出手机,播出了一个电话,电话过了二十几秒才被接通,听筒内传来酒吧特有的喧嚣动静。


    盛毓嗓音微哑,懒声问:“有事?”


    秦哲扫了一眼深不见光的巷子,说:“刚看见你小女朋友了,正被林尧带人堵呢。”


    听筒内倏地死寂,一秒后,茶几尖锐的摩擦声和盛毓冷厉的声音一道响起:“在哪?”


    第34章


    新年期间的酒吧热闹非凡,卡座、包间供不应求。


    周弋阳电话打得晚了一些,只订到靠窗的卡座。临近六点,他给盛毓打去电话,过了几十秒才接通,盛毓懒倦的声音不耐烦地传了出来。


    “有事?”


    “你昨晚又失眠了?”周弋阳习以为常地问:“今晚去one喝酒,来不来?”


    盛毓清醒了些:“地址发我。”


    周弋阳得到回答,还要继续废话,问:“小汤慈呢?最近怎么没见她?”


    话音刚落,盛毓就说:“挂了。”


    忙音响起,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的金铭回头:“他这是和书呆子闹掰了?”


    周弋阳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从茶几上捞起游戏手柄,坐回了沙发加入战局。


    金铭往嘴里塞了颗小番茄,边嚼边含糊道:“早就说他俩走不长,哪点都不配。”


    周弋阳指尖顿了顿,偏头睇他:“以后别说这种话。”


    金铭咽下口中的番茄,不解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以前倒贴毓哥的那么多女孩,还不是过一阵子就散了。”


    周弋阳淡声道:“汤慈不一样。”


    “我看都一样。”金铭撇撇嘴:“毓哥也就是看她新鲜,要不了多久就得腻。”


    周弋阳摇摇头,没再理他。


    one酒吧。


    卡座陆续来了几个朋友,盛毓是最早到的那一个,他照常穿一身黑,坐在临近落地窗的沙发,一边刷手机,一边拿着杯酒慢慢喝。


    金铭约着几个女孩一道过来,远远看到盛毓就打了声招呼。


    盛毓从手机上抽出视线,超他抬了抬下颌。


    金铭身后跟着的几个女孩顿时红了脸,凑到一起,小声说着什么,视线不住地往盛毓身上瞄。


    坐下前,金铭招呼服务员上桌游,而后坐到盛毓边上邀功:“别玩你那个俄罗斯方块了,来玩大富翁。”


    他说着偏头去看他的手机屏幕,看到满屏的数字懵了一懵:“不是吧哥,来酒吧还做题?”


    周弋阳抛着骰子过来,嫌弃地瞥了一眼金铭:“有没有文化,这叫数独。”


    没认真听过几堂课的金铭无辜耸肩:“那也够吓人的。”


    人差不多到齐,游戏也正式开启,盛毓仍坐在角落,漫不经心抛出骰子,骰子在桌面上滚动,牵动桌上女孩们的心弦。


    可即便是心动,席间却没有人好意思上前搭讪,与其说盛毓心思不在女孩身上,他甚至连游戏都玩得兴致缺缺。


    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就是放在台面上的手机,盛毓时不时点亮屏幕,却也只是看看,貌似再等什么人的消息。


    游戏转了几圈,盛毓三心二意地赢下大部分的资产,游戏速度慢下来,周围来搭讪的人多了起来。


    扎双马尾的学生妹,穿套裙涂红唇的白领,长发及腰的艺术家,盛毓撩撩眼皮,拒绝人的台词都未变,只单单一句抱歉。


    他的冷淡显而易见,女人们搭讪不成大多都讪讪离开,双马尾被拒绝却不死心,又寻到别的借口接连来了好几次,不是借纸巾,就是问路。


    盛毓见怪不怪,几个字将人打发。


    最后一次,双马尾干脆端着酒杯过来,自来熟地和席间众人攀感情,眼看着就要坐到盛毓边上。


    盛毓展臂捞过金铭的包,啪地扔在了自己旁边的空位。


    双马尾脸色僵了僵,心一横,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又凑近了些,厚底鞋却被桌角绊住。


    她身体连着手臂一晃,半杯酒洒在了盛毓的手臂。


    场面瞬间冷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双马尾也因自己大意而懊恼,迎着盛毓冷然的目光朝后挪动脚步,干着嗓子解释:“帅哥,我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盛毓挑着眉眼,嗤道:“所以前几次是故意的。”


    双马尾悻悻搓手,再没有旖旎的心思,正色道:“要不我把衣服的钱赔你吧。”


    盛毓蹙眉摆手,视线已然从她身上移开:“别再来就行。”


    双马尾走后,周弋阳掷着骰子笑:“毓哥你的魅力越来越大了,能让人家姑娘为你跑四五趟。”


    有男生接话:“这就叫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你越是不理,别人反倒越珍惜。”


    金铭嚷道:“这不就是舔狗吗?”


    盛毓从没有任何通知的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没有加入讨论,神色比之前更加冷峻,和热闹庸常的酒吧格格不入,仿佛超然入定。


    他压下眼睫,拿起骰子刚要投掷,息屏的手机响了起来。


    盛毓却没理会,腕骨一转,骰子在桌面上跳跃滚动,停在了点位五。


    他这才慢条斯理朝手机睇去视线,看到来电人的名字,不冷不热地接起来。


    对面只说了一句话,他眉心倏地皱起,起身时膝盖撞在桌沿,桌子发出刺耳尖叫。


    盛毓周身萦绕着焦躁阴戾的气息,他飞速朝电话那头问了地址,无视整桌的人朝大门外跑了出去。


    卡座内死寂一瞬,有人问:“毓哥这是怎么了?”


    周弋阳离盛毓最近,隐约听到盛毓手机里传来的台球厅字样,他握紧酒杯沉吟了几秒,果断起身,叫上金铭跟了上去。


    /


    快要拆迁的旧街巷,破败墙体连成迷宫,四下黑黢黢一片。


    细小的喘息声自转角处传来,汤慈快要跳出喉口的心脏,耳边开始嗡鸣,呼吸频率也快到失常。


    她撑着破败的墙面,意识到自己跑不动了。


    但林尧还在带人搜寻她的位置,窸窸窣窣的脚步和说话声时刻扯动着她的神经。


    待心跳平复一些,汤慈摸黑朝通往大路的右侧街道跑,右边却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心脏又猛地提到顶,汤慈屏住呼吸,观察到左侧死胡同堆着一人高的建筑废料。


    她摸着墙壁轻手轻脚后退,快速躲进了废料的阴影内。


    就在她整个人缩成一团蹲下后,一道刺眼的光朝巷内照了过来。


    光头没看到阴影处的汤慈,叉着腰将手电筒照向别处,口中骂着:“这小婊子能躲哪去?不会出去了吧?”


    林尧啪嗒点上一根烟:“她跑不了,几个路口都有人守着。”


    汤慈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庆幸自己没朝出口跑,隔着木材的缝隙,她看到路口处陆续又来了几个混混。


    大概是追累了,他们或蹲或站,纷纷抽起了烟。


    黄毛最后到,从裤兜里拿出一个纸盒,打开来摊到众人面前:“来点手卷烟?”


    林尧在墙上把烟掐灭,从黄毛手中拿过几团干叶子,拿烟纸裹起来,送进嘴里。


    随着打火机点燃烟头,难闻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整条暗巷。


    汤慈小心捂住口鼻,透过建材的缝隙看到几个混混抽着所谓的手卷烟,神情恍惚,姿态僵滞。


    意识到这群人在干什么后,汤慈强下压惊恐,手伸到书包的内袋里,里面装着盛毓送她的新手机。


    汤慈将手机光调至最低,小心翼翼拿衣服包着,将摄像头对准建材的缝隙。


    镜头正好捕捉到林尧不紧不慢地弹掉一截烟灰:“等抓到她,让她也尝尝好东西。”


    光头愣了一下笑了:“盛毓是不是就因为这个跟你闹掰的?”


    林尧的表情在手电筒的光束下显得狰狞:“心爱


    的女人也吸,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办?”


    汤慈手抖了一下,紧咬着下唇才稳住动作,直到将他们卷烟的过程录下来后才重新把手机藏回包内。


    /


    盛毓一下出租车,没再管一直打不通的电话,直奔错综复杂的暗巷。


    他站在对街的树下,看到巷子两个出口都站着一两个混混看守,后槽牙猛地磨了一下,但悬着的心脏稍稍落回一寸。


    有人把守,那就证明林尧他们一行人还未离开,那汤慈大概率还没被找到。


    跃上墙的时候,他看到墙下有一部被碾碎的手机,老旧黑壳被压得四分五裂,是汤慈的那部。


    他脸色沉了沉,脚步走过墙沿,掌心撑着树干跳上了较高的房顶,然后一条一条巷子去搜寻墙下的人影。


    这片废旧街区常青树疯长,茂盛枝桠成为他最好的掩体,


    悄无声息掠过墙下几个混混,盛毓看到了林尧。


    他熄灭烟蒂,正带着人朝北四散开来,而他们背后的死胡同内,杂乱堆着的废料下正缩着个小小的人影。


    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过去。


    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松懈,盛毓突然意识到他这段时间刻意的疏远是多么愚蠢和可笑。


    等林尧一行人的身影稍远了一些,盛毓就撑着墙跳了下来。


    汤慈看着街口重新恢复空旷,微微抻动了一下酸麻的小腿,又马上缩回去,准备等脚步声走远再出去探探运气。


    身后突然传来的轻微落地声和惊雷无异,汤慈浑身的神经绷到最紧,脸色吓得苍白,喉咙差点溢出尖叫。


    干燥微热的掌心突然捂上她的口鼻,后背贴上一道宽阔的胸膛。


    汤慈太阳穴突突直跳,闻到来人手心青涩的气息,是树干被砍掉一节后特有的味道。


    这只手的主人稍稍用力,转动她僵硬的脖颈,引她回头和自己对视。


    汤慈看到那双熟悉的墨黑的瞳孔,浑身的力气都卸了下来,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


    盛毓松开捂着她的手,很轻她把她抱在了怀里,轻拍着她的背说:“小慈乖,别害怕。”


    汤慈抓紧了他的衣袖,睁大眼睛,用气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三言两语讲不清楚,盛毓安抚地顺了顺她的头发:“我们先出去。”


    汤慈稍稍整理好情绪,从盛毓的怀里起开,趴在木材边够头朝巷外看。


    盛毓不由分说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平和垂下的眉眼在听到机车的动静后冷厉地抬起。


    汤慈抓着他的衣摆,整个人贴到他的后背,小动物一样,黏人得发紧。


    盛毓脑海突然闪过一些记忆,眼前昏昏沉沉那段时光,也有人这样紧紧贴在他的后背,小女孩讷声讷气的叫他“哥哥”。


    他滚了滚喉结,微侧身在汤慈的头顶上比划了一下,只到自己的锁骨。


    汤慈以为他有什么发现,仰起脸细声问:“他们走远了吗?”


    盛毓突然伸手抬了一下她的下颌,尖峭细腻的触感让他眯起了双眼。


    他压着声音,问道:“小不点儿,是你吧。”


    第35章


    四下闷燥无风,唯有心跳击打鼓膜,汤慈吞咽着干涩的喉咙,须臾才小声问。


    “你想起来了?”


    盛毓被她震惊的语气逗笑,用力揉搓了一下她的脑袋:“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汤慈看出他目光中的探究,慌乱地错开了视线:“……我以为这不是重要的事。”


    盛毓挑眉:“真的么。”


    汤慈不说话了,薄唇动了动,讷声:“我们快点出去吧,等会儿他们要追过来了。”


    盛毓不再说别的,先她一步走出阴影,而后把手伸了过来。


    汤慈指尖搭上去的瞬间,盛毓攥紧了她的手心,拉着她出了死胡同。


    路口的青石板路上,还有未熄灭的烟灰,走进了还能闻到残余的刺鼻气味。


    盛毓看着地上的火星发出一声低嗤,拉着汤慈绕了过去。


    汤慈熟悉这里的地形,朝四周望了望,确定了那条路离出口最近。


    她犹疑地紧了紧手指,低声道:“我听到林尧说出口有人把守。”


    盛毓脚步未停:“不用管。”


    惶惶高悬的心脏退回原地,汤慈轻声说“噢”,突然就不怕了。


    盛毓的步子迈得很大,但为了照顾汤慈,速度不算快。


    绕过一条长长的窄巷时,背后忽地有脚步声响起,光头咋咋唬唬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下一秒就要发现他们。


    汤慈心里一紧,脚下乱了分寸,踩上了杂乱堆积的枯枝落叶,静谧中这点刺啦的动静格外响。


    “谁在哪——”


    伴随着光头嘹亮的喊叫,手电筒的强光也照了进来。


    盛毓立刻拉着她朝前跑,没跑几步,前面的路口也已经被人堵住。


    前后包抄的紧急时刻,盛毓忽地将她拉进了怀中,附耳道:“这堵墙外就是潭水路,我抱你爬上墙,你要一直跑到金荣街,街口就是派出所。”


    他快速的语气停顿一瞬,严声问:“我要你带着警察来救我,能做到吗?”


    汤慈眼圈瞬间红了,摇头说:“不行,我不能丢下你。”


    盛毓滚了滚喉结:“你出去才是帮我。”


    汤慈喉咙噎住,知道他说的没错,但还是紧紧攥着他的掌心。


    盛毓挣脱右手,强势地抬起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小慈,你能做到吗。”


    汤慈吸了吸鼻子,这次用力点头说能。


    一声冷笑声自路口响起,林尧姗姗来迟,站在一众混混中心,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目光狠戾:“本来只想教训教训你女人,既然你自己撞上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盛毓看着他手中泛着银光的匕首,嗤笑道:“叶子飞多了胆子也肥了,看来是我上次打轻了。”


    他说着躬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截枯木,身体慢慢弯下抱住了汤慈的大腿。


    在恼羞成怒的林尧冲进来时,他迅速起身,将汤慈抱到了自己肩头。


    汤慈顺势爬上了墙沿,没等她回头再看一眼。


    盛毓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吼道:“跑!!”


    汤慈跳下墙时,眼泪也顺势砸向地面。


    耳中嗡鸣只剩下盛毓的那句命令,她用尽全身力气快速朝金荣街跑了过去。


    道路两旁的街景被她抛在身后,终于跑道街口,她猛和一群人相撞,扑通摔倒在地。


    汤慈看着不远处的派出所,没来得及和撞到的人道歉,就趔趄爬起来朝派出所大门口冲。


    被撞的人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汤慈!!是我!盛毓在哪?!”


    汤慈用力眨了眨模糊的双眼,看清眼前人是周弋阳,她指了一下远处黢黑一片的巷子,甩开了周弋阳的手:“报警!我要去报警!”


    周弋阳拧紧眉头,拍了一下汤慈的肩,语气沉着:“你别哭,毓哥不会有事。”


    说完,周弋阳带着金铭朝巷子跑了过去。


    汤慈冲进报警大厅,快速交代了事情原委。


    值班的女警神色淡定,一边和指挥中心联系调监控,一边给她递来了几张纸巾。


    “擦擦。”


    汤慈接过后,抹了把脸,在玻璃门的倒影下看到自己哭得狼狈的脸,只随便擦了擦就切切看向女警。


    她是当事人,也知道具体方位。女警带着组员出警时也捎上了焦急等待的汤慈。


    路口盯梢的混混听到警笛声早就作鸟兽散,女警在汤慈的带领下跑进巷子内。


    越靠近那条窄巷,打斗的声音就越响,汤慈脑海中的那根弦也绷得越紧。


    这根绷紧的弦在看到巷子里的场景时


    ,彻底越过阈值,铮地一声断裂。


    一片混乱的群斗中,盛毓将林尧压倒在地,用力夺走了他手中的匕首。


    汤慈几乎立刻想到,她第一次撞见盛毓打架的场景。


    眼前这一幕仿佛在复刻那天晚上。


    同样暗无天日的夜色,同样带血的刀刃,和同样面容冷厉,攥着刀的盛毓。


    汤慈手脚冰凉,嘶哑的喉咙只发出微弱的一声:“不要。”


    响亮的警笛声中,盛毓在红蓝光中掀眸,对上汤慈的双眼,无声说了句:“别怕。”


    下一秒,他将匕首扔在了地上。


    汤慈的泪水夺眶而出。


    /


    笔录做完,事情始末清晰明了。


    林尧那方为闹事方,且还随身携带管制刀具,被警察厉声训斥着押进了看守室。


    盛毓和后来赶到的周弋阳、金铭接受女警的批评教育。


    “有事找警察,不要什么事都想着自己解决。”


    “现在是没事,真出了事你们后不后悔?”


    “不要仗着年纪小就为所欲为……”


    女警训累了,朝乖乖坐在凳子上的汤慈睇了一眼:“看把人家女孩儿吓的,来报警的时候哭得跟个泪人一样。”


    汤慈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肩膀,脸颊微红地解释:“我同学是为了帮我才来的。”


    “行了,知道你们感情深,但感情再好也得顾好自己的安危!”女警气势汹汹地喝了口水,例行问道:“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吧?没有遗漏什么细节吧?”


    周弋阳冷哼一声:“他们还□□,我在路口发现烟灰了。”


    女警闻声脸色大变:“具体位置说一下,我现在派人再去一趟现场。”


    盛毓掀起眼睛,没什么情绪地说:“没用,打架的时候都破坏完了。”


    女警紧缩眉心,微微叹了口气。


    汤慈踟蹰一秒,从书包里拿出那部新手机,将拍到的视频递给了女警:“我拍到了他们吸的过程,但不是很清晰。”


    女警拿起手机认真看了几秒抖动的视频,扬手拍了拍汤慈的手背:“好孩子,这拍得已经很清楚了。”


    女警说罢,盛毓似有若无地朝汤慈赧然羞红的脸颊上扫了一眼。


    接下来,汤慈又被安排做这件事的笔录,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几人才被放出来。


    一出派出所大门,他们紧绷了一晚上的情绪都散了下来。


    金铭咋舌:“毓哥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冲动,都不跟我们说一声,自己就来了。”


    之前他们没少和林尧约架,哪次盛毓都安排得妥当,从没想今天一样不顾一切。


    周弋阳嘴角噙着讥笑,扫了他一眼反问:“你说为什么?”


    盛毓没接话双手插兜,脸上恢复往常淡然,没有了在酒吧那会儿的焦躁。


    金铭顿顿看向跟在盛毓身后的汤慈,醍醐灌顶般认清了书呆子的地位。


    话题渐渐转到林尧身上,听着金铭义愤填膺的语气,汤慈困意消散,睁大了眼睛。


    原来林尧和他们是同一所初中,当初林尧为了父亲能够升职,主动接近盛毓,在他有意无意地卖惨下,盛毓接纳了他这个朋友。


    没想到林尧却恩将仇报,自己在社会上结识了一些混混染上了叶子,还想设局拉盛毓一起吸。


    盛毓发现后直接报警,导致林尧被学校处分,休学半年之后上了职高,从此就怨恨上了盛毓。


    话题结束,金铭仍语气不屑地啐了一口:“林尧这个孬种,这次进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汤慈听得认真,下台阶时一个趔趄,扑在了盛毓的背上。


    盛毓侧身将她揽住,汤慈的脸颊蹭到他的手臂时,闻到了锈迹斑斑的味道。


    她猛地睁大双眼,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看到他手臂上一道鲜红的伤疤。


    伤口已然凝固,但周围暗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汤慈着急,说话的语气很凶。


    盛毓撩动眼皮,淡淡扫了一眼手臂:“小伤。”


    汤慈唇缝绷成一条直线,稍松开他的袖子,四处张望没发现亮着灯的诊所,遂轻声劝:“去医院吧。”


    盛毓看着她泛着血丝的眼睛,无奈道:“酒店有医药箱。”


    汤慈皱着鼻子打量他伤口的位置:“可是你自己也没办法包扎啊。”


    “那怎么办呢?”盛毓懒声自问自答:“只能找人帮忙了。”


    金铭马上张口,被周弋阳在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闭上了嘴巴。


    周弋阳笑:“我俩恐怕不行,家里电话催了好几波了。”


    盛毓抬了抬眉,幽沉的目光看着汤慈。


    汤慈挫着衣角,低声:“那我……帮你处理完再回家?”


    /


    汤慈站在桌前,手中拿着纱布和碘伏,背对着盛毓站了好一会儿。


    盛毓光着上身坐在床沿,嗓音平淡:“找到了么。”


    汤慈吞吞喉咙,转过身时低着眼“嗯”了一声。


    酒店的灯光温暖明亮,盛毓膝盖微分,指尖朝被子上点了点,半真半假道:“我有点怕疼。”


    汤慈磨蹭到他腿间,手指碰了一下他清洗好的伤口:“那我轻一点。”


    她说话算话,整个包扎的过程动作都格外清柔,和铺洒在他皮肤上的呼吸一样,只在最后贴胶条的时候轻微使了点力气。


    盛毓立刻嘶了一声。


    “这么疼吗?”汤慈无措地抬起手,难为情道:“要不你抓着我吧。”


    她将手朝他递了过去,盛毓却会错了意,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汤慈极力忽略腰间的温度,快速将剩下的胶条贴了上去。


    包扎完毕后,汤慈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好了。”


    盛毓侧目扫了一眼整齐的纱布,唇角牵动,说:“包扎得很好,谢谢——”


    汤慈启唇,还未发出声音,就感到握在自己腰间的手压了一下。


    她懵然朝他怀中贴近,心跳骤然加快。


    而后她听到盛毓沉哑蛊人的嗓音响在耳畔:“好孩子。”


    第36章


    汤慈默了默,热气灼烧着耳朵:“……你不能这么叫。”


    盛毓笑了下:“那谁能叫?”


    汤慈抿紧唇,又松开:“长辈才可以。”


    “抱歉。”盛毓垂了一下眼诚心道歉,又毫无预兆地说:“太晚了,你今晚就在这睡。”


    耳根的热烫瞬间席卷全身,汤慈赧然朝房间内望了望。


    只有这一张床。


    她喉咙冒烟,磕磕绊绊地问:“我我我睡……这里吗?”


    汤慈看着铺得整齐的大床,慌乱地别开眼。


    盛毓扶在她腰间的手放开,“嗯”的同时下颌朝书房抬了抬:“书房后面有休息室,我去睡。”


    汤慈想到小旅馆那晚,他窝在逼仄沙发上睡觉的场景,忙后退两步:“我去睡休息室,你别去了。”


    盛毓扶了着受伤的肩膀,挑眉笑:“心疼我?”


    汤慈懵了一下,淡色的唇瓣抿得水红:“是客气,我只是客人,不能鸠占鹊巢。”


    盛毓拿脚尖勾了一下她的脚踝:“汤慈,以我们的关系,你该心疼一下吧。”


    汤慈睁大双眼:“我们……什么关系?”


    盛毓手肘撑着膝盖,抬眸和她近距离对视:“你说说看,我们是什么关系。”


    汤慈咽了咽喉咙,错开视线:“……同学关系。”


    盛毓牵了一下嘴角,指尖百无聊般扯着她外套的拉链把玩,“错了。”


    汤慈外套被他扯得来回滑动,衣领很轻地磨着她的脖颈,有点痒,脸上也热起来。


    她按住自己的外套,不让盛毓作怪,低声驳道:“没有错啊。”


    盛毓松开手,掌心懒懒搭在床沿:“是同桌关系。”


    汤慈提醒:“下学期就不是了。”


    盛毓表情有一瞬间愣怔,随即提唇:“记得这么清楚,不愧是学霸。”


    汤慈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耳垂:“记忆力是好成绩的基本。”


    “……”盛毓扯着被角躺到了床上:“睡了。”


    顶灯将他锋利的下颌


    和淡漠的神情照得清晰,想他一定是累了,汤慈离开时贴心地给他关上了灯。


    /


    开学前又降了一次雪,化雪那几天,正好赶上高三一模。


    座位在报道当天就已经大调换,盛毓仍一张单桌坐在原来的位置,汤慈搬到靠窗的第二排,江蝉如愿和她成为了同桌。


    考前,汤慈担心盛毓的成绩,怕他忘记之前学的知识点,也怕他不认真复习,因此整个晚自习,她都趁着和江蝉讨论问题的间隙,偷偷监视盛毓的复习状态。


    看到他说话就皱眉,看到他翻书就点头,如此视奸两节课后,第三节课,她收到了盛毓传来的纸条。


    江蝉稀奇凑来脑袋:“盛毓居然会搞这种女生的把戏,快拆开看看他说什么?”


    汤慈心虚不已,但江蝉殷切等着,她只好将纸条拆开。


    盛毓龙飞凤舞的字迹赫然展露在两人眼前。


    “偷看到什么了?”


    汤慈耳根唰一下红透,把纸团揉到手心,试图毁尸灭迹。


    “什么偷看?”江蝉不明所以:“你偷看他了?”


    汤慈摇头:“怎么可能呢,我就是……”


    她按住脖颈:“活动一下颈椎。”


    江蝉“哦”了一声,担忧道:“那你给他解释一下,免得他误会你是偷窥狂。”


    “……还是算了。”


    汤慈默默坐定,剩下的时间没再扭过一次脸。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晚汤慈就做了盛毓交白卷的梦,半夜从床上惊醒,抱着被子缓了一会儿才重新睡下。


    经过晚上那一遭,汤慈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精神恍惚地飘荡去考场,连身侧有人路过都没注意。


    经过人最多的走廊中段时,汤慈感觉到手臂陡然一紧,讶然抬头,就看到盛毓正挑眉睨她。


    “没听到我叫你?”


    汤慈缓声:“我没有注意听。”


    盛毓“嗯”了一声:“吃早饭没有?”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没有松手,汤慈注意到周围同学朝他们投掷来的目光。


    她不自在地挣了一下手臂,小声而快速地说:“吃过了,现在要去考场。”


    盛毓听出她嗓音中的紧张,放松了力道,却没一下放开,指尖滑到她的手心,塞进来一个纸条,然后才彻底松手离开。


    手心被纸条边缘硌到,仿佛痒在心口,汤慈微微攥着指尖,坐到座位后才小心翼翼打开。


    盛毓用比昨晚收敛一些的字迹,在纸条上写了两个字:“放心。”


    汤慈承认盛毓就是有这种魔力,简单两个字让她的担心顷刻间烟消云散。


    成绩在考完的第二天就公布,盛毓的年级排名没降,反倒升了五名。


    班里其他同学也都基本都维持住了原来的成绩。


    本就是冲刺阶段,一模的题难度也大,这种情况下能稳定住成绩,无疑是一剂定心药。


    老许课间来班里通知校庆晚会时,平日严肃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一模考试大家发挥得很不错,周六学校举行校庆晚会,大家好好放松一下,以更好的状态迎接高考!”


    老许这通官方的发言赢得满堂喝彩,同学们好不容易从紧张的考试中短暂抽离,不少人兴奋地拍起了桌子。


    “可以了——”老许笑着拍了拍黑板:“咱们也不能瞎凑热闹,有才艺的都出来展示展示,露露风采。”


    文艺委员立刻提了几名学艺术的同学名字,几人都唉声叹气,嫌累。


    见没人报名,宋恪主动自荐:“我可以报名吉他弹唱。”


    老许眼睛一亮:“你们看看人家班长,多有有觉悟。”


    坐在身后的江蝉拍宋恪的后背,语气惊喜:“班长,你还会吉他弹唱呐?”


    宋恪回头:“私下自学的,弹得不是很好。”


    江蝉啧啧道:“班长就是爱谦虚,肯定弹得很好,要不然你哪会主动报名。”


    汤慈从愣神中醒过来,打起精神跟着夸赞道:“能私下自学就很厉害了。”


    宋恪看了一眼汤慈,笑道:“那我上台的时候,你俩可以给我加油吗?”


    “当然啦。”江蝉拉住汤慈的胳膊:“你跟小慈这关系,那肯定得去加油。”


    班里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由于是课间,声音都不小。


    老许突然想到什么,扬声对着最后一排问:“盛毓,我记得你会弹钢琴是吧?要不要报个节目?”


    盛毓从前排收回视线,手中的中性笔一下下点在桌面。


    他还没说话,周弋阳抢答:“他会,钢琴八级,大众曲目他都能来。”


    同桌讶然戳他,低声问:“盛毓不是从来不参加学校活动吗?”


    周弋阳一脸讳莫如深:“人都是会变的。”


    同桌不信,正要回头问盛毓,就听身后传来他不耐烦似的声音:“行吧。”


    同桌瞪大眼看向周弋阳:“?!”


    周弋阳耸耸肩,笑得老神在在。


    /


    妈妈忌日这天是周五,汤慈请了下午的假去扫墓。


    墓园在南岭市的郊区,汤慈倒了近两个小时的车才到。


    沿着一排排的墓碑,汤慈找到蒋静的石碑,碑上的黑白照片有些旧了,蒋静温柔沉静的面容也黯淡了些。


    汤慈伸手将照片上的灰尘抹去,把怀里的鲜花放了下来,然后从书包里拿出蒋静爱吃的点心一一摆好。


    每年这一天,汤慈都和蒋静讲这一年里学校里发生的事,但大多乏善可陈,甚至除了成绩她不知道还能和蒋静说些什么。


    今年有些不一样,她重新认识了盛毓,身体却逐渐走向衰亡。


    “妈妈,”汤慈抱着酸痛的膝盖蹲下,和照片中的蒋静对视:“你走前那一年是怎么过的呢?”


    蒋静眼睛弯着,和回忆里一样柔和宽慰地看着她。


    小时候汤慈一直觉得妈妈是突然去世的,现在想来完全不是,去世那一年蒋静笑容下潜藏着无数次的绝望和痛苦。


    但因为怕刚上小学的汤慈害怕,蒋静从来没说过。


    现在汤慈知道了,疾病就像是深夜沿着悬崖走路,稍有不慎就要坠入万丈深渊。


    肾移植手术是高空坠下来的一条绳索,蒋静没能抓住,她也不一定能。


    汤慈努力忽略因并发症导致的头痛,很轻地问:“妈妈,如果我完成了所有的愿望,能提前去找你吗?”


    回到学校时,正赶上下午放学,江蝉在微信里约她去校外吃面,汤慈进校门后停在教学楼下等她。


    教学楼大门一口气熙熙攘攘涌出好些人,和对面礼堂零星出来的学生交汇,认识的互相打个招呼。


    “毓哥,你们排练完了?”


    金铭洪亮的声音吸引了汤慈的注意,她抬起头,稍一张望就看到对面礼堂门外的盛毓。


    他穿着靛蓝色冲锋衣,在礼堂红色的外墙下异常醒目。


    大概是刚从空调房里出来的原因,他冷色的皮肤上带着一点血色,漆黑的瞳孔亮如星辰。


    站在一旁的郑姝瑶羽绒服敞着,露出勾勒出玲珑身段的芭蕾服,她将手中的乐谱抬到盛毓眼前,说着什么。


    金铭和周弋阳也凑了过去,动作幅度过大,将盛毓推到了郑姝瑶身旁。


    盛毓懒倦掀眸,朝一旁移动脚步,神色桀骜的作势要踹两位冒失的友人。


    金铭拉着周弋阳躲,几人嘻嘻哈哈笑开,郑姝瑶捂着嘴唇笑得腼腆,眼睛始终黏在盛毓身上。


    这幅充满朝气蓬勃的画面,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大多数人都是在看盛毓。


    毕竟很少有人见到他如此鲜活的一面。


    汤慈站在隐蔽的楼梯转角,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可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事做,只好垂头盯着鞋尖发呆。


    江蝉走出教学楼时也被对面的场景所吸引,拉上汤慈的手臂时还一直扭头去看:“你还不知道吧,为了节省时间,老许把盛毓和郑姝瑶的节目合成一个了,刚才自习课音乐老师叫他俩去礼堂排练呢。”


    汤慈“嗯”了一声,


    又追随江蝉的目光朝礼堂方向望了望。


    却直直对上盛毓的视线。


    察觉到他的嘴唇动了动,汤慈别过脸,拉了一下江蝉的手腕:“我们走吧。”


    一直等汤慈的身影被人群遮盖,盛毓才蹙眉收回视线。


    意识到盛毓脸色不对,郑姝瑶柔声问:“盛毓,你怎么了?”


    盛毓双手插着兜,不咸不淡地问她:“你如果被人回避,会怎么做?”


    郑姝瑶脸倏地红了,以为盛毓在暗示自己不知好歹一次次接近,但想到马上就要毕业,她还是大胆地说:“如果是重要的人,我会追上去问。”


    盛毓扯起唇角:“我也是。”


    说罢,他挥了一下手就利落地离开。


    郑姝瑶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鼻尖蓦然酸了一下,她明白盛毓对她没有一丝男女之间的感情。


    /


    面还没上,汤慈就收到了盛毓的短信。


    【聊聊?】


    汤慈拆筷子的动作停下,斟酌了一番才回:【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聊?】


    汤慈看出他语气不善,只好回:【可以的。】


    【吃完饭来操场找我。】


    【噢。】


    一碗面,汤慈吃得心事重重。


    盛毓之前从没找她单独聊天过,她思来想去,想不到两人除了补课还有什么事需要专门去聊。


    心口莫名开始鼓胀,汤慈的紧张之意在看到操场上斜靠着球架的盛毓时,达到了顶峰。


    隔着遥远的距离,汤慈看到球场上零散站着几个边拍球边说话的男生;球场外的跑道上,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在散步。


    这时候,就算路过一条流浪猫都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汤慈摸出手机,想问盛毓能不能换个地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她的名字。


    她转过头,看到宋恪抱着宣传资料朝她跑来。


    “汤慈,你才回来?”


    汤慈摇摇头:“放学时回来的,刚和小蝉去吃饭了。”


    宋恪将厚厚一叠资料朝上墩了墩,“那你们玩,我去趟礼堂。”


    汤慈余光扫过操场上的人群,想到他们再过一会儿就该回教学楼,那她等会儿再去操场找盛毓也不迟。


    她拿出手机快速给盛毓发了条消息:【麻烦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帮班长送个资料。】


    收起手机,汤慈从宋恪怀里拿过一叠资料:“我帮你一起送吧。”


    宋恪怔了一下,不自然道:“你不和江蝉去转转吗?”


    江蝉干脆也分担一摞:“那就一起呗。”


    宋恪笑了笑:“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凭空出现一道冷厉的声音,汤慈手中那摞资料也被还回宋恪的手中。


    三人齐齐回头,看到盛毓不知什么时候走近,正淡淡睨着他们,他不顾汤慈呆楞的神情,勾着她的肩膀将她揽到身旁:“不好意思,我提前约过她了。”


    他朝宋恪怀里低了低眼:“只能麻烦你自己去送了。”


    宋恪沉默一秒,问汤慈:“是这样吗?”


    汤慈羞愧地垂下眼:“是的……”


    四人之间诡异地静默了几秒钟,江蝉推着宋恪的背朝礼堂方向走:“好说好说,你俩有事就去聊,我和班长去送就行。”


    等江蝉和宋恪的身影走远,汤慈才清清嗓子道:“我们去哪聊?”


    盛毓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朝操场一抬下颌,抬脚朝着跑道走了过去。


    汤慈只好跟上,小跑着走到他身边时,盛毓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瓶牛奶,随手递过来。


    “谢谢。”汤慈双手接过,还是热的。


    她插上吸管,喝着牛奶含糊问:“你要聊什么方面呢?”


    盛毓低眸,神色不明地盯了她几秒,错开视线时喉结动了动:“学习压力大,随便聊聊。”


    汤慈点头说“噢”,回想着自己在网上看到觉得有用的鸡汤,一条一条耐心地讲给他听。


    “你不要去想成绩,只要专注做题就可以。”


    “真的学不进去就和朋友出去玩一会儿,彻底放松一下,也是有助于进入学习状态的。”


    “还有,你平常睡前可以试一试冥想……”


    ………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操场最暗的西侧,跑道外矗立一排高大的梧桐,树影中隐约能看到早恋的情侣在约会。


    仔细听,还能听到接吻时暧昧的水声。


    汤慈不说话了,咬着吸管低下头脑袋。


    正和吸管暗自较劲,后颈突然被盛毓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汤慈慌张抬眼,细声问:“怎么了”?”


    盛毓背着灯光弯下了腰,目光和她平视时,汤慈感觉到他的拇指在自己唇下用力捻了捻。


    噗通噗通,乱蹦的心脏快要跳到喉口,汤慈张口结舌地后退一步,“你要做什么?”


    盛毓直起身:“嘴上有牛奶。”


    汤慈大脑一片混沌,不经思考地喃喃:“我还以为……”


    话一出口,她立刻咬着舌头吞下后半句。


    盛毓眼睛眯起来,笑得蛊惑人心:“以为我要亲你?”


    汤慈哑然张口,从喉咙处挤出几个字:“……我没有。”


    盛毓没有揭穿她显而易见的谎言,半真半假地笑道:“要是我真想亲怎么办?”


    汤慈这次彻底僵住,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怎么摆放都是错。


    最后指尖用力绞在一起,她才唤醒了一丝理智:“你不可以这样……我们是同学。”


    盛毓目光扫过她红透的耳尖,再次躬身,指尖抬起她的下巴,漆黑瞳孔一瞬不瞬看着她:“汤慈,你想不想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第37章


    汤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意识到盛毓刚刚在说什么。


    这段时间她不是没有感觉到盛毓的亲近,但她从没敢往恋爱这个方面想。


    即便是现在,亲耳听到盛毓说出近乎表白的话,她还是不敢相信。


    嘴唇抿紧又松开,汤慈脚步后错,全神贯注盯着地砖小声:“你是想继续和我做同桌吗?要不我去问问许老师……”


    脑门突然狠弹了一记,汤慈捂着脑袋后退到墙角。


    盛毓嗤道:“汤慈,你装什么傻。”


    汤慈咽着嗓子,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快上课了呢?”


    “你今天要是不回答,咱俩就在这耗着。”盛毓抱着手臂,姿态悠闲地挡在她身前。


    距离离得近了,他们就更像是来操场偷偷恋爱的情侣。


    汤慈曾经被学生会抽调到操场查早恋,带队老师气势汹汹的表情,她现在仍记忆犹新。


    她忽地松了一口气,抬眸直视盛毓:“学校不让早恋,被抓到要叫家长的。”


    盛毓:“你爸会管?”


    汤建伟为了谈项目长驻江城,加上秦玲肚子大了不能来回跑动,汤慈笃定他就算真的接到学校的电话,也会置之不理。


    但仗着盛毓不了解她家的情况,汤慈重重点头:“他之前说过高中敢谈恋爱就……打断我的腿。”


    盛毓脸瞬间黑了,语气森森:“打断腿?”


    汤慈意识到话说重了,连忙解释:“他就是这么一说,不是真的打——”


    “都给我站住!!”


    一道洪亮如钟的声音从操场外响起,伴随着啪嗒啪嗒紧促如暴风的脚步,瞬间切断了黏糊的气氛。


    汤慈还未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就见树影下的情侣纷纷作鸟兽散,扑啦啦朝四周的掩体快速闪去。


    再转头看向操场外,教导主任敦厚的身体以一个敏捷地姿态正直直朝他们冲来,远远又吼了一句:“我看见你们了!!别想跑!”


    汤慈听话惯了,脚下灌了铅,真就讷讷定在原地。


    手腕忽地被盛毓攥紧,他伸手一拉,汤慈上了发条一样自动跟着他跑起来。


    起初汤慈没跟上,盛毓偏头懒声说了句:“要是被抓住,我就承认是你男朋友。”


    汤慈喉咙一哽,步子瞬时迈大,倏地冲到了前面。


    操场西侧坐落三栋楼,盛毓熟悉各个楼下隐蔽的抽烟据点,带着她在楼后的灌木丛中七绕八绕,很快将教导主任甩在身后。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完,两人才蹑手蹑脚进到教学楼。


    楼梯内空荡无人,四下静悄悄的,汤慈的脚步声不自觉放轻。


    盛毓却不甚在意,平常走着,走到最安静的楼梯间,忽而站定。


    汤慈没有防备,脑袋在他后背撞了一下,后退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交握在一起的手也分开。


    盛毓转过身来,后退一步,“我刚刚还没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汤慈心里一惊,垂着脑袋嗫嚅半天,反问道:“你自己不也没说……”


    盛毓笑了一声:“那我说了。”


    汤慈又急忙道:“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盛毓看着她巴掌大的脸颊泛红,温润的眼睛一直躲,轻叹一声说:“我最多等到高考完,那个时候总能给我答案了吧?”


    头顶的光澄亮如昼,打在地板上,将他们的影子照成团状,一大一小,各自占据在原地。


    汤慈喉咙噎着,看着盛毓的影子含混地点了头,脚尖局促地贴在一起。


    “你抬头。”


    汤慈下意识仰起脸。


    盛毓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既然我高考后才要答案,没你必要现在就考虑,更不需要紧张。”


    汤慈嘴唇动了动,点了一下头。


    盛毓的唇角勾了起来,冷厉英俊的面孔柔和起来,瞳孔都盛满了光亮。


    “小慈,你负责稳定成绩,我负责追上你的脚步。”盛毓话顿了一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庄重:“我尽量考到你在的城市。”


    再上楼梯时,汤慈故意放慢了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盛毓身后。


    她的掌心必须紧紧抓着扶手,才不至于晕眩倒地。心脏不安分地在胸腔鼓动,甚至击打着她的耳膜,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


    汤慈分不清,激烈的身体反应是因为病情还是盛毓认真的一番话。


    她看着两人的身影在一节节的台阶上交错摩挲,心口一阵阵酸涩。


    汤慈眨去眼前不断泛起的雾气,缓缓地想,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盛毓。


    /


    校庆晚会于周六晚七点准时举行。


    宋恪作为学生会代表,下午一放学就带着一众人学生会成员在礼堂外布置场地,正经饭都来不及吃,几人手里都捏着个饭团,胡乱塞到嘴里对付五脏庙。


    汤慈和江蝉吃完饭,准备回教室复习一会儿再去参加晚会,路过礼堂看到宋恪忙得一个头两个大,便停下来帮忙。


    “学长,名牌拿来了,怎么摆啊?”叫宋简的男生怀里抱着一叠摞得高高的名牌,喊宋恪。


    宋恪正在给气球打气,闻声捏着气球的底部抬头:“名牌你先放第一排桌子上,先来帮忙打气球。”


    宋简点头,抱着名牌朝礼堂内走,但名牌遮挡住了视线,他没看清脚下的台阶,一脚踏空,名牌从他怀里掉下来,哗啦啦摔了一地。


    宋恪眼睛瞬时瞪大,气球也不要了,忙跑过去看宋简的情况。


    好在宋简关键时刻抓住了栏杆,人没受伤。


    宋恪舒了一口气,语气无奈:“下次小心点。”


    宋简哭丧着脸说好,蹲下去捡散落在脚边的名牌。


    宋恪走下台阶,去捡落得稍远的一些名牌,他正伸手去捡树下的那块时,有人先他一步捡了起来。


    他抬眼一看,立刻笑了:“你们怎么来了?”


    江蝉笑嘻嘻:“我俩正准备回教室呢,大老远看到你在这辛苦工作,就来帮忙啦。”


    汤慈把刚捡起来的名牌放到怀里,跟着说:“还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吗?”


    宋恪笑出一口白牙,把汤慈怀里沉甸甸的几块名牌拿到自己手里:“还真有,你们帮我摆一下吧。”


    礼堂门边,三人凑头看座位表,宋恪指着表格上的校领导名字,对汤慈和江蝉说:“你们照着这个表格摆就行,名牌放桌子左边,矿泉水放右边。”


    门外的学生会成员喊宋恪,让他检查一下条幅上的口号。


    汤慈拿过表格,对宋恪说:“你快去忙吧。”


    她们将名牌摆完,门外的宋恪已经站上了脚手架,正抻直胳膊去挂条幅,剩下的同学奋力打气球。


    汤慈和江蝉找到多余的打气筒,也加入了打气球的队伍。


    宋恪检查完条幅,和几个成员商量后,最终决定将条幅悬挂在一楼的窗户上方,但需要将窗户打开才得以悬挂。


    个子高一些的男生主动请缨,搬来脚手架,拿着条幅的一端爬了上去。


    一中的礼堂年岁已久,铁制的窗户边框常年暴露在日晒雨淋的环境中,接缝处都已经锈住。


    男生捣鼓良久,窗框没有丝毫松动的痕迹,他有些急躁地拍了拍窗户。


    宋恪唤他下来,自己亲自上去。


    他虽然力气不大,但胜在有耐心。可窗户锈得结实,他掰了好一会儿,非但没有将窗户打开,鼻尖却沾满了汗。他甩了甩因长时间高举而导致酸疼的手臂,顺手将外套脱了下来。


    “能帮我拿一下吗?”他低头,对离得不远的汤慈说。


    汤慈快速将手中的气球拧紧,直起身把宋恪的外套接了过来,关切地问了一句:“还是打不开吗?”


    宋恪摇头:“锈紧了,我再试试,不行就挂别的地方。”


    他们正说着话,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四周路过的女生也纷纷发出窃窃私语。


    汤慈还没转头,就听身后传来盛毓玩世不恭的嗓音:“什么情况?”


    顿了一下,汤慈才转头,盛毓正站在她半米外,视线似有若无看向她的怀里。


    自上次操场对话后,因为学业繁忙,两人鲜少说过话。


    这下猛地和他贴近,汤慈心口怦怦直跳,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外套,细声说:“班长要挂条幅,窗户打不开……”


    盛毓懒懒“嗯”了一声,目光从那件男士外套上移开,掀眸问宋恪:“能行么。”


    宋恪听出他语气中的桀骜,但想到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温声回道:“应该可以。”


    盛毓看到他一头汗,挑了挑眉,伸手攀上了脚手架,下一秒他就跃上架子,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指尖扣住窗框,手背上的青筋浮现的瞬间,窗户咔哒一声打开了。


    他跳下来后,脚手架只微微晃动了一下。


    男生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几秒钟,就将众人忙活半天没解决的事解决了。


    宋恪从脚手架上下来,拍着手上的灰尘,客气道:“谢谢,帮大忙了。”


    盛毓微微颔首,偏头朝汤慈睇了一眼。


    汤慈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说了一句:“辛苦了。”


    盛毓眸光微敛,没说话。


    不远处围观了全程的江蝉扑哧笑出了一声,察觉到盛毓的目光,又赶紧捂上了嘴。


    盛毓收回视线,双手插兜从汤慈身边走过,淡声撂下一句:“跟我客气什么。”


    汤慈抬眸,只看到他的下颌一闪而过,锋利的线条似乎绷得有些紧。


    他在不高兴吗。


    汤慈在心里嘀咕,没有想到惹他生气的原因。


    待盛毓的背影走远,江蝉才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刚刚你和班长对盛毓的客气劲儿,跟夫妻一样。”


    汤慈知道江蝉课业之余最爱八卦,无奈道:“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跟班长就是同学。”


    江蝉嘿嘿一笑,眼珠子轱辘转:“盛毓脸好冷啊,是不是吃你和班长的醋了?”


    汤慈的耳根一下涨红:“不是!!”


    江蝉看着她截然不同的反应,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正要再揶揄,老许在礼堂内冲汤慈喊:“汤慈,你来一下——”


    “来了。”汤慈立刻应声,搓着耳朵,逃命似的朝礼堂内跑。


    /


    校庆压轴节目是英语演讲


    ,报名的男生临时发烧,现还在医院挂水,稿子都没写完。


    “整个年级只有你英语最好。”老许语重心长地拉住汤慈的手:“演讲你能不能顶上?”


    汤慈迟疑:“可我没有演讲的经验。”


    老许抬手看腕表:“演讲是最后一个节目,还有两个小时,老师给你找个同学练练,你看这样行吗?”


    汤慈正踟蹰。


    高二七班的班主任带着一个男生进到后台:“许老师,找到人了,赵盟是学播音的,让他来演讲吧。”


    老许脸上疑虑未消:“同学,剩下的稿子你能写吗?”


    赵盟摸着后脑勺儿尴尬笑:“那我写不了。”


    老许抿着嘴角思忖。


    “我可以写。”汤慈左右没事,主动道。


    老许微摆着脑袋,沉吟一瞬,对七班的班主任说:“这样,我班汤慈帮忙写稿子,赵盟上台得提她的署名。”


    七班班主任顿时笑开:“许老师厉害,一点亏也不能吃。”


    老许也笑,轻拍着汤慈的手臂:“我吃不吃亏无所谓,我班孩子不能吃。”


    听了老许这番话,汤慈对这份稿子多了份沉重的心情。


    人头攒动的后台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最后老许给她找到准备室外的一方书桌,让她坐下来写稿。


    椅子没有靠背,为了方便双手,汤慈坐下来后,把宋恪的外套系在了腰间。


    演讲稿的主题是歌颂教育和对一中百年历史的缅怀,汤慈不习惯续写,干脆推翻重来。


    她先定下昂扬的基调,再一段一段补充内容。


    才写了个开头,晚会就拉开了序幕。


    随着主持人的报幕,舞台不断走进走出表演的同学,期间各类配乐响个不停。


    饶是汤慈再淡定,思绪仍是被干扰,下笔也磕磕绊绊起来。


    好不容易写到结尾,她又在几个措辞间琢磨不定,正凝神沉思,准备室外的大厅响起阵阵惊呼。


    汤慈咬着笔尖抬头,看到盛毓从准备室出来,一身冷灰色西装,白衬衫配着条暗红领带。


    盛毓垂头整理袖扣,对四周的爱慕之声没什么反应,疏冷的气质在这身正装的衬托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汤慈呼吸都轻了,在察觉到盛毓抬眸的瞬间,她慌忙低下头,中性笔也从牙齿间撤了出来。


    主持人再次报幕,上一个街舞节目的同学结伴回到后台。郑姝瑶穿着白色芭蕾服轻盈地走在盛毓身侧,跟随他一道进入舞台。


    红色帷幕落下,汤慈听到礼堂内震耳欲聋的响动,尖叫声、口哨声不绝于耳。


    心脏一下一下敲击着酸涩的胸壁,直到清冽悠扬的琴声响起,她才继续动笔。


    十分钟的钢琴演奏中,汤慈顺利写下结尾,放下笔的那一刻,和回到后台的盛毓对上视线。


    汤慈有刹那间的愣神。


    跳街舞的高二女生,举着拍立得小声问:“学长学姐,你俩站在一起好赏心悦目啊!!能和你们合照吗?”


    郑姝瑶抿了一下唇角,微红着脸说:“可以啊。”


    一群表演完节目的男孩女孩蜂拥而上,排着队和两人合照。


    拍立得咔嚓响个不停,整个后台都洋溢着浓郁的喜悦。


    盛毓懒怠站着,即使没什么表情,仍是最耀眼的存在。


    只不过他的耀眼带着锋芒,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见人群散得差不多,拍照的男生关切地问了一嘴:“还有人没拍吗?”


    汤慈垂头检查稿件,没听到男生的话。


    男生正要收起拍立得。


    盛毓突然开口,对着伏案沉默的女孩说了一声:“汤慈。”


    已经离开的郑姝瑶顿住脚步,噎着喉咙顺着盛毓的目光看过去。


    汤慈慢一拍地抬头,轻声问:“嗯?”


    “来拍照。”盛毓理所当然地说。


    汤慈缓慢“噢”了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还没动,就听他不屑地嗤问:“你就穿这些跟我拍?”


    这话一出,不光是汤慈,四周的同学都怔住,小声议论着看向汤慈的穿着。


    朴素、陈旧、暗淡。


    和光鲜亮丽的盛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汤慈无措地攥住手指,摸到自己因洗了太多遍而发毛的袖口,心口被揪了起来。


    僵了两秒,盛毓啧了一声,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汤慈呼吸一顿,就见盛毓停在她身前,微微俯身,骨节分明的手直接扯开她腰间系着的外套,扔到了不远处的沙发。


    “以后少在身上系乱七八糟的东西,”盛毓挑眉,一字一顿道:“难看。”


    汤慈哑声张了张嘴,想到江蝉说的话,忽地福至心灵,轻声问:“我拿班长的外套,你吃醋了吗?”


    第38章


    汤慈说完,立刻摇头。


    怎么可能呢。盛毓这么骄傲的人,为了她吃醋,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我瞎说的……”汤慈赧然低头,语气故作轻松:“跟你开个玩笑。”


    “我确实吃醋了。”盛毓眼睛眯了起来:“我恨不得现在就告诉全班同学你是我的人。”


    汤慈心口一凛,双手都绞紧:“……你别冲动。”


    盛毓唇角勾了起来,不咸不淡道:“开个玩笑。”


    “……”


    男生还举着拍立得,犹疑道:“学长,你们还拍吗?”


    “拍。”盛毓放下搭在汤慈肩头的手,和刚才一样,和汤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麻烦了。”


    汤慈清了清嗓子,手臂摆好,自以为严肃地看着镜头。


    男生拍完,将相片拿给他们,指着画面上汤慈坨红的脸蛋笑了:“学姐,和学长合照的这么多人里,你是最害羞的那个。”


    “……”汤慈僵着通红的脸,轻声辩解:“不是的,我是因为热才脸红。”


    男生“嗯?”了一声:“后台没开空调。”


    脸颊上的红晕蔓延到脖颈,汤慈揪着衣摆,幽幽地看了盛毓一眼。


    盛毓抬手扯开领带:“是挺热。”


    男生:“……”


    汤慈余光看到来后台的学弟,仿佛遇到了救星,伸手轻声喊他:“时间来不及了,快来对稿子。”


    学弟快步走来,指着走廊末尾:“好的,我刚申请了一间准备室。”


    汤慈如释重负对盛毓说:“我要去忙了。”


    盛毓颔首,看着她临走还不忘将沙发上的外套带上,很轻地啧了一下,叫住了她。


    汤慈不明所以转头。


    “外套给我。”盛毓朝她勾勾手:“我正好回班,帮你带回去。”


    “噢。”汤慈快速把衣服叠好放到他手里,“麻烦你了。”


    盛毓看着边角整齐的衣服,扯了扯嘴角,算作回应。


    /


    汤慈对完稿件回到班级,找到江蝉给自己留的位置。正要过去,手中的手机震了震。


    盛毓给她发了条消息:【过来】


    汤慈习惯性朝后排望,看到盛毓坐最后一排,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定在她身上。


    她轻手轻脚跑上楼,在盛毓旁边的走廊站定:“怎么啦?”


    盛毓下颌朝旁边的座位上点了点:“衣服不要了?”


    汤慈偏头去看,原本叠得整齐的外套现在团成一团,蔫答答仍在椅子上。


    “要的。”汤慈伸手去拿,却猝不及防被他捉住了手腕。


    和他掌心相贴的手腕血管突突直跳,汤慈慌张抽动手臂,却没能撼动他的力道半分。


    热度沿腕骨向上攀爬,礼堂明亮的光,同学喧嚷的声音,都变得强烈起来,灼烧着她的感官。


    被发现的紧张感战胜了她温吞的性格,汤慈用力朝盛毓的手臂上打了一下。


    “啪”一声清脆的击打声,没有惊动前排的同学,倒把汤慈自己吓得不轻。


    好在盛毓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腕,拉开衬衣,将通红的手臂伸到她眼前:“这么凶?”


    “谁让你……非要拉着我。”汤慈低声嗫嚅。


    盛毓冲着舞台扬起眉骨:“教导主任在下边,你来回跑不怕被骂?”


    汤慈闻言朝舞台方位看,教导主任手拎教鞭,充满压迫的目光四处梭巡违纪的同学。


    脑中警铃大作,汤慈慌张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等教导主任出去,紧绷的肩膀才塌下来。


    “我真可怜。”盛毓托着脸乜她,语调哀怨:“好心帮你换来一顿打。”


    看着他冷白皮肤上的红痕,汤慈被愧疚之心席卷,手伸到了他面前:“对不起,你打回来吧。”


    “我可没有随便打人的习惯。”


    “那你想怎么办呢?”汤慈鼓着脸犯愁。


    “给我按一下。”盛毓说着,把手臂放在了她的桌面。


    他这话说得过于理所当


    然,汤慈没有拒绝的理由,指尖试探地在他微凉的皮肤上点了两下,他问:“力道可以吗?”


    盛毓懒声评价:“凑合。”


    汤慈咽了咽嗓子,按得更卖力了一些。


    晚会即将迎来谢幕,汤慈一直捏到班级散场,盛毓仍没有喊停。


    看着前排的同学纷纷起身,汤慈低下头小声问:“我可以停下了吗?”


    盛毓目光似有若无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再按一分钟。”


    汤慈低低“噢”了一声,卖力按摩的同时,在心里祈祷周围的同学看不见他们。


    刚祈祷完,身后就传来宋恪的声音。


    “汤慈。”


    心口猛地一跳,顾不上盛毓生气,汤慈倏地缩回双手,转头对宋恪说:“班长。”


    宋恪看着盛毓放在汤慈桌面上的手臂,迟疑道:“我来拿外套。”


    汤慈转过身,看着挡在自己面前动也不动的盛毓:“班长要拿外套。”


    盛毓抬眸表示听到了,展臂拿过外套递给宋恪。


    宋恪客气:“谢谢。”


    盛毓笑得随和:“小事。”


    宋恪张了张嘴,没再看盛毓,偏头问汤慈:“班里同学要去吃烧烤,你来吗?”


    汤慈不太饿,而且时间也晚了,摇头道:“我不去了吧,你们去吃吧。”


    身后陆续有同学经过,宋恪避免挡路朝汤慈走近了些:“江蝉在门口等着你呢,你要是困的话可以提前走,而且这顿饭是用班费请,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宋恪话说到这份上,汤慈不好再拒绝,点头说好。


    她起身时,盛毓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也去吗?”宋恪一顿,笑着问他:“我以为你跟班里同学都不太熟。”


    盛毓双手插兜,也笑:“那不是更得熟悉熟悉。”


    宋恪:“……”


    汤慈察觉出空气中微妙的敌意,想来也不是为人和善的宋恪的错,于是她无奈地拽了一下盛毓的衣摆:“走了。”


    盛毓喉咙发出一声“嗯”,路过宋恪时再次笑笑。


    /


    噪杂的酒吧卡座,周弋阳从聊天局中撤出,拿起手机随意翻动,在看到班级群里的合照后,一脸痞笑给盛毓播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听,“有事?”


    “你居然有闲心参加同学聚餐?”周弋阳明知故问:“小汤慈不会也去了吧?”


    盛毓身体朝后仰,视线落在汤慈一截白皙的脖颈上:“要不您亲自来检查检查?”


    周弋阳淡笑两声,清喉咙说正事:“刚刚听职高的人说,林尧被关进戒毒所了,据说天天在里边闹。”


    盛毓指尖在手机上轻点,声音冷淡:“好事,不耽误他出来继续上学。”


    “也是他自作自受。”周弋阳唏嘘。


    他这头电话挂断,汤慈转过头来,手上端着个小瓷盘,上面放着个刚烤好的扇贝:“你要不要吃扇贝?”


    “你不吃?”


    “我等第二批。”汤慈说着,把小瓷盘放到了他的桌前。


    盛毓掀眸,看到服务员才将第二批的扇贝摆上烤架,烤熟还需要一些时间。


    汤慈转过头去,继续吃自己的玉米粒。


    毛衣的下摆忽地被拽了拽,她只好再次转头,看到盛毓盘子里的扇贝完好无损,催促:“你快吃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盛毓手肘支着桌子,闲闲问她:“上菜先给我吃,这么照顾我啊?”


    汤慈顿住,讷讷扫了一眼热闹的席间。


    盛毓坐在她旁边,和其他男生离得不远也不近,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疏离感。倒不是说他不合群,相反他很受欢迎,男生们开启任何话题,他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只不过,他不主动开启话题,也没怎么主动拿吃的。


    汤慈想了想,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怕你想吃什么不好意思拿。”


    盛毓无声掀起了唇角,不置可否:“那就麻烦你照顾我了。”


    伴随着油脂滋滋响动声里,肉串接连下了几盘,桌上气氛彻底热闹起来。


    有人提议玩游戏。


    桌上餐盘琳琅满目,大型桌游伸展不开,最终大家一致决定,摇骰子玩真心话大冒险。


    一人拿一个骰子,摇出最大点位的人惩罚最小点位的人。


    汤慈最不擅长这类拼运气的小游戏,总输,还没等她想到退出游戏的借口,手里就被江蝉塞进来一个骰盅。


    提议玩游戏的男生说完开始,众人纷纷在桌面上摇晃骰盅。


    在盖上骰盅时,汤慈看到骰子的点数是五,为了保持这个点数,她只象征性地晃了两下骰盅。


    耳边传来一声嗤笑。


    汤慈侧目时耳热。


    盛毓冲着她的骰盅眨眼:“耍赖?”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线,对面的女生闻声看了过来,汤慈想也没想瞪了他一眼。


    她眼睛圆,在灯下显得很亮,这一眼看不出威胁,像嗔怪。


    盛毓举手投降:“好汤慈,你要是输给我,我放你一马。”


    听到这个称呼,汤慈倏尔别过头,红着耳尖没接话。


    即便这样,汤慈因为盛毓的话放松了精神,第一局摇出了最高点位,惩罚最低点位的宋恪。


    宋恪思忖几秒选了真心话。


    汤慈拿过印着真心话那叠纸牌,选了一个较为平和的问题:“请说出对你影响最大的人,并解释原因。”


    宋恪先是朝汤慈旁边的盛毓看了一眼,然后才转向汤慈:“你。”


    汤慈呼吸顿住,有些懵然。


    坐在宋恪旁边的同学开始起哄,更有甚者还吹了声口哨。


    “班长,说说为什么啊?”


    “人汤慈对你影响什么了?”


    ……


    起哄声稍停,宋恪才放下酒杯,微垂着眼皮回忆:“上初中那会儿,我爸妈离婚,没人管,当时那个学校也烂,我索性就开始心安理得混日子。”


    他顿了顿,看着汤慈的眼睛:“记得初二有一次我又考了倒数第一,开家长会,我给我爸妈都打了电话,他们听说我的成绩后分别大骂了我一顿,一直到家长会开完也没来。”


    “我那时候年纪小,爱面子,躲在楼梯间哭,你正好路过,看见我手里的数学卷只有27分,以为我因为这个哭,你当时应该挺尴尬的,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走,就给了我一包纸巾和你满分的卷子。”


    “等我接了过去,你说一次的失败不代表什么,你未来还有很多次机会,现在灰心太早了。”说到这儿,宋恪笑了一下:“其实那个时候别说未来,我连课本学到哪都不清楚。”


    “后来我每天看着你埋头学习的背影,自己也开始拿起课本,居然真让我考上了一中,前几天老许跟我讨论未来想上哪所重点大学,我突然意识到,我的人生好像就是被你一句无意的话所改变了。”


    宋恪长舒了一口气:“汤慈,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声谢谢。”


    “谢谢你当时主动跟我说话。”


    他的话说完,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炭火在孜孜不倦地烧着,发出细微噼啪声。


    江蝉突然抽出纸巾抹了把眼泪:“天呐!我太感动了!这是什么神仙救赎呜呜呜——”


    高三重压的复习中,大家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重新建立起希望,因此宋恪曾经


    的无望,他们都能深刻理解。


    感性的同学纷纷湿了眼眶。


    汤慈从记忆回神,她并没想起来当初和宋恪搭话的场景,只记得不知道从那天起宋恪就成为了她的学习搭子,两人话说的不多,基本就是交流学习。


    想来自己并没有真的帮到宋恪什么,汤慈温声道:“我的话只是个催化剂,你能做出这么大的改变,一定是因为你早就想这么做了。”


    “班长,如果真的要感谢,就谢谢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吧。”


    宋恪眸光闪动,因为她的这番话而动容。


    “玩个游戏怎么还煽情上了?!”性格爽朗的男生吆喝着缓解气氛:“班长你别光动嘴皮子,得对人汤慈有所表示啊!汤慈,班长想到谢你就让他谢,马上毕业了你还不趁机敲他一笔?”


    汤慈被男生搞怪的语气逗得勾起唇角。


    宋恪绷紧的下颌松开些,笑道:“没问题,你想要什么谢礼都行。”


    “那你们私下商量呗,我们外人就不听了。”男生拿着骰盅晃了晃:“赶紧的!游戏继续!”


    游戏又进行了几局,汤慈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一次都没受到惩罚,神经彻底放松,注意到了身侧的盛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没再说过话。


    借着有人受惩罚的间隙,汤慈偏头问:“你吃饱了吗?”


    盛毓掀眸看过来,眼底没什么情绪:“赶我走?”


    “……”


    汤慈被他一怼,鼓着脸转过头不说话了。运气竟也悄悄溜走,下一局游戏,她开出了点位二,全场最低。


    主持的男生站起来纵观全局:“毓哥你点位最大,你来惩罚。”


    盛毓接过没剩几张的扑克牌,睨向汤慈:“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汤慈脸皮薄,选真心话。


    盛毓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印着问题的扑克牌,目光在汤慈脸上缓缓扫过。


    汤慈喉咙紧缩,小声提醒:“你说过要放我一马。”


    盛毓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汤慈的心才缓缓落地,可在听到盛毓接下来的话时,心脏又倏地提到了喉口。


    “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相较于其他露骨的问题,这个问题几乎算得上是无足轻重。


    但盛毓就坐在眼前,汤慈快要压不住怦然的心跳,下意识就想摇头。


    “不准说谎。”盛毓察觉她的动作,冷声警告。


    汤慈从他脸上错开视线,嗫嚅着点了点头。


    亲眼看着汤慈点头,场上瞬间沸腾了起来,所有同学都叽叽喳喳地盘问汤慈那个人是谁。


    江蝉瞪大双眼,抱着汤慈手臂一通摇晃:“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是谁?我认识吗?长得怎么样?照片给我审核一下!!”


    汤慈迎接不暇,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盛毓好整以暇地敲了敲桌面,平复了一些喧闹后,他微微低头,视线和汤慈齐平。


    又问:“那个人是我么。”


    第39章


    相比于宋恪内敛含蓄的表达,盛毓的话就显得简单直接太多,没有任何迂回的余地,瞬间引爆全场。


    同学的喧闹起哄,汤慈充耳不闻,大脑一片空白,愣怔好一会儿,才转动僵硬的脖颈摇了摇头。


    盛毓眯起眼皮,像个严肃的法官,继续审判她这个有前科的罪人。


    “还是不能说谎。”


    汤慈咽了一下紧缩的喉口,余光转动时,瞥到他放在桌面上的卡牌,卡面上只有上一个问题。


    “卡上没有这个问题,”汤慈轻声:“你犯规。”


    相邻的男生撞了一下盛毓的肩:“毓哥,你不讲武德啊,净欺负汤慈老实。”


    其他男生也相继揶揄,宋恪也投来欲言又止的目光。


    盛毓弯着唇角,被揭穿也丝毫没有愧疚,长腿支着,大剌剌看着汤慈。


    汤慈嘴唇慢慢抿紧,鼓着脸瞪他。


    盛毓连忙举手作,作出投降状:“我错了。”


    这句染着浪荡意味的道歉,再次引发男生们的哄笑。


    烧烤摊红色塑料棚顶上挂着的灯,摇晃着将他张扬桀骜的神情照得清晰,坏心眼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即便是这样,汤慈也无法对他有半分气恼,甚至无法从他脸上挂着坏笑的脸上挪开视线。


    美色误人,汤慈在心中喃喃,在江蝉的叫喊下才转过脑袋。


    江蝉指着街对面的招牌:“喝不喝奶茶,那家店买一送一。”


    男生们的调侃还未停止,汤慈第一个从凳子上弹起来:“喝。”


    汤慈站在奶茶店的招牌下,才想起上次复查医生特意叮嘱她,不准喝任何饮料。


    江蝉已经选好,凑到她耳边轻声:“你那杯免费,记得选个贵的。”


    “医生说不让我喝饮料。”汤慈语气抱歉:“我刚刚忘记了。”


    听到她的话,一起来的女生林静随口道:“那你买给盛毓。”


    没等汤慈回应,江蝉撇嘴:“为什么不是买给宋恪?”


    林静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奶茶,笑得暧昧:“让汤慈自己说想买给谁。”


    “……我没想买给谁啊。”


    汤慈弱弱的一句反驳,被江蝉和林静激烈的打赌声掩盖,回过神,汤慈手里已经多了杯冒着热气的奶茶。


    江蝉和林静争不出个所以然,提议:“干嘛非要让小慈送,让他俩争不是更好吗?”


    “你说得对啊!”林静狡黠地眨眼:“等会儿看我的!”


    汤慈一头雾水被她们带回了烧烤摊,还没坐下,手中的奶茶就被林静拿走。


    林静拍了拍桌子,待大家都朝她看过来时,她举起奶茶扬声问:“汤慈多买了一杯奶茶,有没有人想喝?”


    经过之前的游戏一闹,无关的同学们都识相地闭嘴,促狭地在宋恪和盛毓之间来回切换目光。


    宋恪温和看向汤慈:“可以给我喝吗?我把钱转给你。”


    汤慈动了动嘴唇,刚想说可以,就见盛毓扬起手臂从林静手里拿过了那杯奶茶。


    他低眸扫了一眼奶茶杯上的价签,抬头时笑了:“你还记得我喜欢喝这个。”


    汤慈看着那杯全糖的黑糖厚乳珍奶陷入沉默,她明明记得盛毓不爱喝甜的。


    林静朝江蝉挑眉,搓搓手指示意她赌输了。


    江蝉恨铁不成钢地打了一下宋恪的胳膊:“班长!关键时刻你说话这么委婉干什么?!”


    宋恪讪讪喝了口水,苦笑着安慰输了钱的江蝉。


    汤慈不想再参与这场无聊幼稚的游戏,和几个女生去另一个桌子上玩扑克,中途盛毓叫了她两次,她都假装没听到。


    由于明天休息,很多男生都喝了点啤酒,盛毓也喝了几杯,不同于其他男生沾酒就东倒西歪满嘴胡话,他坐得八风不动,话仍旧很少。


    散场时,汤慈回座位拿书包。


    盛毓喝下杯子内的最后一口酒,拎起她书包的肩带站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喝得有点多,他起身时扶了一下桌沿,上身还是晃了晃。


    汤慈看着满桌的啤酒罐,没忍住焦急道:“这些都是你喝的吗?”


    盛毓不置可否,趁着众人都出去的间隙,躬身凑到她耳边说:“叫你那么多次都不理我,害我被灌这么多酒。”


    汤慈一顿,被他温热的呼吸撩拨得耳热,捂着耳朵说:“抱歉,我没听到。”


    “真想道歉就付出实际行动,”盛毓背起她的书包,偏头说:“送我回酒店。”


    “……那好吧。”汤慈走到他身侧问:“要打车吗?”


    “先走走。”


    “噢。”


    春寒料峭的夜晚,街上人不多,马路上偶尔驶过一辆轿车。


    两人一左一右走在人行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汤慈家小区门外。


    盛毓把书包递给她:“回去吧。”


    汤慈接过书包,愣愣问:“不是说送你回酒店吗?”


    “骗你的,没喝多。”盛毓忽地哂笑:“你那杯奶茶倒是给我腻到了。”


    汤慈没忍住弯起唇角:“谁让你非要喝。”


    盛毓双手插兜,淡淡看着她的眼睛:“你说我为什么非要喝?”


    汤慈被他看得局促,眼睛慌乱地看着夜空,生硬地转换话题:“明天应该是个晴天……”


    “可能吧,”盛毓朝夜空扫了一眼,不再为难她:“回家去吧。”


    汤


    慈背上书包,倒退两步才转身进小区,脚步放得很慢。


    “汤慈。”盛毓忽然又在背后叫她。


    汤慈立刻转身:“嗯?”


    “马上生日了,想许什么愿?”


    汤慈怔怔攥着手心,一时竟什么也想不到。自妈妈去世,她的生日只是一个普通的日期,愿望更是无稽之谈。


    盛毓仿佛也只是随口提起,神色平淡地问她。


    汤慈空咽着喉咙,隔着朦胧夜色大着胆子问:“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夜风轻拂,窥见了她言语中的轻颤。


    心口被一股无形中的力量揪紧,汤慈希望盛毓没有察觉。


    但他还是敏锐感觉到,漆黑目光坦然看向她,仿佛天经地义般淡声道:“当然。”


    /


    家里大门敞开,室内灯火通明。


    玄关处堆着几个硕大的编织袋,东西装得太满,鼓鼓囊囊溢出门框。


    汤慈目光微敛,上楼的脚步加快,踏进玄关的瞬间,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正蹲在地上收拾衣物。


    女人也看见了她,用周边乡镇的方言朝阳台喊了句什么。


    很快一个矮个儿中年男人来到客厅,操着粗嘎的嗓音,用蹩脚的普通话问:“你谁啊,来做什么?”


    汤慈警惕地后退半步:“这是我家,你们是谁?”


    男人见她背着书包,语气放缓:“这房子我们两个月前就买下了,约定今天搬过来,你要是这家人,咋会不知道呢?”


    汤慈脸上血色褪得干净:“汤建伟卖给你们的?”


    男人听到汤建伟的名字随即点头,从编织袋里拿出房产证和合同,放在鞋柜上:“你自己看么。”


    房产证上的名字果然已经变更,购房合同上的日期正是两个月前。


    也就是说,汤建伟和秦玲出发去江城时,已经将房子卖了出去。


    汤慈闭上眼,按在柜沿上的手背用力到青筋毕现,她突然明白当时汤建伟和秦玲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们把她当个不重要的包袱,直接扔了。


    男人见她脸色苍白,孤零零站着,心下于心不忍,让妻子将她拉进室内:“外面冷,有什么事进来说。”


    “谢谢。”汤慈环顾多了很多陌生事物的客厅,接过女人递给她的水,像个真正的客人一样道谢。


    她只抿了一小口热水,就拿出手机给汤建伟拨去电话,前两通未打通,第三通响了十几秒才被接听。


    “喂!喂!什么事?!”汤建伟那头人声嘈杂,因此他声调起得很高,像是在吼。


    汤慈没能喊出那声“爸”,直言道:“你把房子卖了?”


    “啊?……嗯……这个,”汤建伟清了清喉咙:“那家人今天搬过去了是吧?”


    汤慈没说话。


    “这事我跟你秦姨商量很久了,来江城后事一多就忘了告诉你了。”


    察觉到气氛的凝滞,中年夫妻坐在对面的沙发,担忧地看着她。


    汤慈喉咙哽着,放下最后的自尊,轻声问:“那我住哪?”


    汤建伟还未回答,那头传来秦玲的叫喊:“老汤,刚刚护士说孩子哭了,你赶紧去看看。”


    “来了来了。”


    听筒内先是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汤建伟再开口时声音多了几分焦躁:“你姥姥家那么多亲戚,你自己不知道去联系联系?!”


    “爸也是实在没办法,你亲姨刚生完孩子,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不卖房你弟弟吃什么喝什么?!”


    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汤建伟又缓声补充:“你要实在不想去亲戚家住,那就出去租个房子,反正你马上要去上大学了,也租不了几个月……”


    有护士催促缴费,汤建伟低骂了几句,倏地挂断了电话。


    汤慈早就料到这通电话的结局,但真的听到汤建伟绝情的话,心口还是紧紧地缩成一团。


    男人和妻子对视一眼后,对她说:“姑娘,今天太晚了你东西也没收拾,要不就先住这儿,明天再想办法。”


    窗外夜色浓重,汤慈别无他法,垂着酸涩的眼说:“麻烦您了。”


    女人领着她进到次卧,地上放着一个敞开的编织袋,两个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坐在床上看一本图画书,听到声音抬头怯怯看过来。


    汤慈看着女孩们天真怯懦的神情,有种贸然闯入她们世界的罪恶感。


    女人上前叫两个女孩下床,低声和她们说了几句家乡话。大意是这个姐姐没地方去,让她们今晚跟自己睡云云。


    两个女孩乖乖点头,一前一后跟着妈妈出了卧室。


    稍大的孩子在经过汤慈时,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小团东西。


    门阖上,汤慈摊开手,看到手心躺着块奶糖,包装纸被女孩攥得时间长了,皱巴巴缩着。


    汤慈鼻尖酸了酸。


    /


    整个晚上,汤慈都睡得混沌,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一个在脑海中上演。


    画面一会儿是厨房,妈妈背对客厅蒸点心,扭头对着在客厅玩积木的她笑着说记得把牛奶喝了;


    一会儿又变成了教师,课桌上堆满了写完的习题集,老许抱着卷子进教室,扬声表扬她前途一片光明;


    最后变成了黑黢黢的卧室,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起,盛毓给她发来了一条短信。


    汤慈眨动干涩的双眼,看着彩色的屏幕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梦已经醒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点来盛毓发来的信息。


    是一张图片。


    麻灰色的床单上,男生干净的指尖拿着一个温度计。


    刻度上显示37.7。


    他发烧了。


    汤慈掀开被子坐起来,灯都忘记开,脚尖摸索着去找拖鞋,余光掠过地板上的编织袋,动作蓦然顿住。


    肩膀微微塌下来,她保持原样坐着,给盛毓发了条信息,上面详细写着发烧要吃的药以及注意事项。


    抱着手机又坐了一会儿,暗下去的屏幕没再亮起,汤慈再次摸索着穿上拖鞋,拉开了窗帘。


    七点钟的光景,天色仍暗沉,薄薄的乌云在空中弥漫,不见一丝阳光。


    是个死气沉沉的阴天。


    汤慈呼吸停顿着从窗外移开视线,借着微弱天光收拾行李。


    她的东西不多,衣物将将把行李箱填满,再把妈妈的排位和几本书装了进去,汤慈就拉上了行李箱。


    客厅窗帘开着,老家具沉默坐落其中,蒙着一层淡淡的光。


    汤慈视线没有停留,背上书包拎着行李箱,出了房门。


    初春的清晨还带着萧瑟的凉意,吹打在脸上一阵刺骨。


    汤慈仿佛没有察觉,拎着行李,一路走到小区外的早餐店。


    点了半笼蒸饺一碗豆浆,坐下等候的间隙,她拿出手机整理昨晚保存的租房信息。


    那个年代租房软件还未兴起,租房全靠同城网上房东中介的招租信息,线上筛选掉明显虚假的信息,剩下的只能靠线下一家家去看。


    一上午,汤慈将附近的房源都看了一遍,没能订下房子。


    家附近的区域虽说房屋老旧,但地理位置优越,临近学校和地铁,一个狭小的单间月租动辄要三四千。


    中午随便去便利店对付了一口,汤慈决定将租房的地点扩张到离这儿不远的城中村。


    随着城中村房源价格降低,信息也变得鱼龙混杂。


    汤慈随中介一连看了三套房,两套照片与实物严重不符,一套要与三个中年男性合租,她仔细考虑后都否决了。


    带她看房的中介是个大姨,看她是个小姑娘,模样文气清秀,听她说不租也不生气,给了她一个电话:“这是我一个亲戚,在南郊盘了好几栋单人公寓,位置偏是偏点,但好在便宜。”


    大姨轻拍她的手臂:“姑娘,你要不要去看看?”


    城中村房屋高低错落,狭窄的天空盘踞错杂的


    电线,汤慈透过空隙瞧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快要压到房顶,今天免不了要下场暴雨。


    她点头谢过大姨,存下了那个电话。


    /


    下午四点。


    酒店套房内窗帘紧闭,大床上的被子内隐约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形。


    被随意丢在枕边的手机嗡嗡震动了好一会儿,盛毓才伸手摸过手机,掀起眼皮按下接听键。


    “喂。”


    周弋阳听着他低哑的嗓音,见怪不怪道:“昨晚又失眠了?”


    手肘撑着床垫坐起来,盛毓随手将碎发拨到头顶,露出额头上凸起的青筋,他忍着欲裂的头痛“嗯”了一声。


    周弋阳顿了顿:“晚上来不来南郊吃饭,见个朋友。”


    盛毓嗤道:“新女友?”


    周弋阳痞笑着嗯了一声:“地址发你?”


    “行。”盛毓没跟他废话,挂断电话,去浴室洗澡。


    热水澡一冲,头痛的感觉消退大半,擦着头发回到床头时,摆动的毛巾将床头柜上开了罐的药盒撞掉,白色药片撒了一地。


    他躬身将药片拢到手心,连带着空了的药盒丢进垃圾桶,然后拉开柜子,从密密麻麻的药盒中又拿了新的开封。


    余光扫到柜子底部的一排安神口服液,他眼睛微眯,从中抽出一支,插上吸管送进嘴里。


    他边喝,边按亮手机翻出和汤慈的对话框,看着女孩早上给他发来的生病注意事项,啧了一声。


    /


    南郊汇聚着各行各业的工作室,商业街也比市里的混杂,各类建筑鳞次栉比,五花八门的灯光点燃暗淡夜幕,街边随处可见穿着夸张的年轻人凑在一起抽烟说话。


    盛毓穿一身黑色运动装,极短的黑发,利落锋利的五官,薄唇咬着半根烟,从街上走过时,引起路边男男女女纷纷侧目。


    他早已习惯旁人目光,一手插兜,一手拉开湘菜馆的大门走了进去。


    周弋阳站在二楼走廊探头喊他:“上来。”


    盛毓颔首,上楼前掐了烟。


    进了包间,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两个女孩,盛毓冲周弋阳挑了挑眉。


    周弋阳朝坐在边上的女孩抬手:“我女朋友,周影,旁边是她同学叶姣。”


    说罢,他又拍了拍盛毓的肩膀:“这我发小,盛毓。”


    打完招呼,趁着上菜的间隙,周弋阳又简单介绍了她们的身份。


    周影和叶姣都是美院大二的学生,合伙在南郊开了间陶艺工作室,周弋阳妈妈在她们工作室预定了一个花瓶,吩咐周弋阳从中交涉,而周影负责接待,一来二去两人就擦出了火花。


    盛毓表情淡淡听他介绍,礼貌也疏离。


    叶姣托着脸看似在认真听好友说话,视线却似有若无落在盛毓身上。


    美院不缺帅哥,追她的也不少,但这种顶级的帅哥确实少见,更别提盛毓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劲儿,勾足了人胃口。


    叶姣绞尽脑汁搭了几次话,都被盛毓不咸不淡地终止了话题。


    她有些泄气,但看到盛毓出门抽烟,还是借故跟了上去。


    二楼走廊的窗户大开,夜风丝丝缕缕地朝走廊灌,男生背影挺拔,抬起冷白修长的指尖拢住火光,打火机蹿出的火星照亮他高挺的鼻梁,极薄极淡的唇含着一截烟。


    那画面禁欲又放纵,叶姣看得心口一阵痒,走到他旁边状若无意地问:“陪朋友约会是不是挺无聊的?”


    盛毓偏头,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女人,嗤道:“你看起来挺有聊。”


    叶姣拢了拢碎发,不再绕弯子,拿出手机说明来意:“那也得看跟谁聊,介意和我加个联系方式吗?”


    盛毓眸光中连那点嘲讽的笑意也消失:“不方便。”


    叶姣一哽,她没被人这么直接拒绝过,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帅哥,拒绝人别这么干脆,既然我们都没对象,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


    盛毓摘下烟:“谁跟你说我没对象?”


    叶姣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了:“刚刚吃饭那么长时间你手机都没亮一下,要是你真有对象,关系想必也不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姣说完后,似乎看到盛毓冷淡的眉眼间有一丝松动。


    没等她深究,楼下的争吵声牵动了她的注意力,叶姣垂眼朝下看。


    巷子里,一个染着红发的男人正从女孩手中夺过行李箱,那女孩身形纤瘦,随着红毛一扯扑倒在地。


    她几乎是立刻爬起来,一瘸一拐追上红毛,双手紧紧攥住行李箱的提手,对红毛小声说着什么。


    叶姣看到了女孩的脸,窄小苍白,文气内敛,和整个南郊浑浊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正犹豫要不要询问一下情况,就听到身侧的盛毓喉咙发出一声低骂。


    叶姣惊讶抬头,只看到盛毓绷紧的下颌线一闪而过,他铁青着脸,撑着窗沿,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和叶姣一同发出尖叫的是红毛,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从天而降的盛毓踹倒在地,遂捂着肚子呻吟起来。


    叶姣紧紧扒着窗沿朝下看,借着后巷昏黄的路灯,她看到盛毓在愣住的女孩面前蹲了下来,掀开她的裤管,察看刚才摔到的膝盖。


    “疼不疼?”叶姣听到盛毓沉声问:“汤慈,说话!”


    女孩被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傻了,顿了一秒才低声说:“不疼。”


    盛毓却置若罔闻,勾着她的腿弯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抬头对着僵住的叶姣说:“把周弋阳叫下来。”


    第40章


    周弋阳下楼,看到巷子内的场景,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红毛被盛毓那一脚踹懵,哼唧着说不出话。


    “我是来租房的,他是中介……”汤慈说着看到周弋阳身后的两个女孩都看着她,话音哽住,在盛毓怀里挣扎了一下:“你,你先放我下来。”


    动作间,膝盖的伤口被牵动,她眉心轻皱了下。


    “就这么说。”盛毓语气不耐。


    汤慈只好垂下眼,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红毛是楼上这栋公寓房东的员工,负责接待汤慈看房。


    两人因为租金产生了一些分歧,红毛坚持说自己无权降低资金,汤慈拉着行李就要走,红毛怕生意跑了老板骂她,就非要先带汤慈去看看房间再让她决定。


    因此就有了两人刚刚拉扯的那一幕。


    汤慈说完,地上躺着的红毛唉声叹气要报警。


    “……”周弋阳看着盛毓护犊子的架势,再一看红毛衣服上的鞋印,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他挠挠头朝红毛伸出手:“哥们儿抱歉啊,都是误会,你先起来再说。”


    红毛皱着一张脸拍开周弋阳的手:“我不是你哥们儿,误会就能随便打人了?!”


    盛毓冷笑:“你老板知道你抢顾客行李吗?”


    红毛睁大双眼嚷嚷:“谁抢行李了?我那是好心帮她拿。”


    盛毓把汤慈受伤的膝盖朝上抬了抬:“这就是你的好心?”


    红毛空咽着嗓子,再开口语气虚了大半:“谁知道她这么弱,一拉就倒……”


    盛毓沉着脸作势要再踹他一脚。


    红毛一股脑儿从地上蹿起来,摆着手后退:“唉唉——你再动手我真报警了啊!”


    汤慈怕红毛真的追究起来再给盛毓惹上麻烦,连忙说:“既然我们都吃了亏,那就算两清了,行吗?”


    她的声音温和没有攻击性,红毛顺着下了台阶,猛点头。


    盛毓没再说什么,抱着汤慈去沿街的诊所,剩下的人也跟了上去。


    “等一下!”身后的红毛突然又叫住他们,待汤慈回头后,他不好意思地问:“你还租房吗?我们那个房子性价比真的很好。”


    汤慈懂一些讲价的规则,商家叫住离开的顾客的时候,就是讲价的最好时机,她双手攀着盛毓的肩膀,对红毛说:“再降两百。”


    红毛为难地沉吟。


    “不租。”不等红毛下结论,盛毓打断了两人的博弈。


    “降两百还是很划算的。”汤慈轻声告诉他。


    盛毓空出一只手拉开诊所的玻璃门:“我附近有房子,免费住。”


    汤慈摇了摇头:“还是要付你房租的。”


    盛毓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没接她的话碴。


    跟在最后的叶姣听到这话,意外地朝他们看了一眼。


    诊所内的大夫、护士都在忙碌,盛毓将汤慈小心放到椅子上,去到柜台找来大夫。


    待大夫检查完伤口说无大碍时,他一直拧紧的眉心才稍稍舒展。


    大夫抬起汤慈的腿进行清洁,护士太忙,他随口招呼盛毓搭把手:“小伙子,帮你女朋友把裤子往上卷卷。”


    盛毓任劳任怨在汤慈身前蹲下,修长的手指避开伤口,将汤慈裤腿卷至大腿间。


    猛然在盛毓眼前暴露大面积的皮肤,汤慈小腿本能地瑟缩了一


    下。


    盛毓按住她的脚踝:“别动。”


    汤慈僵着腿点头。


    接下来大夫频繁使唤盛毓,并一口一个“你女朋友”,加上盛毓外形本就容易受到瞩目,接诊大厅里的人都频频朝他们看过来。


    汤慈被看得面红耳赤,在大夫下一次开口前,小声解释了一句:“大夫,这是我同学,不是男朋友。”


    大夫意外地“哦”了一声,改口前笑着调侃:“那你这同学人挺好。”


    叶姣站在门边,看着盛毓微锁的眉心,勾唇笑了。


    大夫给她包扎完伤口,嘱咐汤慈稍作休息,等碘伏干一些再走。


    盛毓坐在她身旁的椅子,抬头扫了眼墙上的挂钟:“吃饭没有?”


    汤慈点头:“来的时候吃了一个面包。”


    “在这儿等我。”盛毓起身,去旁边的便利店买吃的。


    他拎着一大袋吃食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撞见在门口扫充电宝的叶姣。


    盛毓将敞开的塑料袋递到她跟前:“今晚麻烦了,喝瓶水。”


    没帮什么忙的叶姣扯了扯唇角,从塑料袋里拿了瓶果汁:“看来我没猜错。”


    盛毓不明所以:“什么?”


    “刚刚人家小姑娘不是否认你们的关系了吗。”叶姣笑得狡黠:“帅哥,我看你是真上心,我帮帮你怎么样?”


    盛毓嗤笑一声,对她的好意不予理会,越过她就要走。


    叶姣忽地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


    盛毓皱眉:“?”


    叶姣笑着朝药店的落地窗瞄了一眼:“你肩上有灰。”


    盛毓转头,看到药店落地窗内汤慈的侧影,脸色冷了下来:“多管闲事。”


    叶姣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干巴巴道:“开个玩笑而已……”


    “我和她的事用不着外人插手。”


    叶姣看着盛毓冷肃的背影,悻悻跺了跺脚。


    /


    待碘伏干得差不多,汤慈放下裤脚,到柜台结账,被大夫告知盛毓已经提前付了钱。


    她抿着唇回到座位背上书包,起身时,盛毓正好回来,弯下腰就要抱,汤慈向后错了一步:“不用了,伤口不疼了。”


    盛毓抬眉:“能走路?”


    “可以了。”


    盛毓没有强求,伸手拎上了她的行李箱,把塑料袋仍给周弋阳:“想吃什么随便拿。”


    周弋阳也不客气,随便拿了些吃的喝的就把袋子还给了他。


    周影朝盛毓身后看了看:“叶姣呢?”


    “不清楚。”盛毓淡声说。


    周影给叶姣播去电话,得知她回了工作室便放下心,随后戳戳周弋阳:“我们也走吧?”


    两人刚热恋不久,正是需要二人世界的时候,周弋阳见没什么事,就和他们告辞,和周影去酒吧续摊。


    盛毓拦下一辆出租车,先护着汤慈坐进去,再绕去后备箱放行李,坐上车和司机说了地址后,他才靠着椅背,捏了捏眉心。


    汤慈看着他冷淡的表情,小声道歉:“对不起,麻烦你这么长时间。”


    盛毓放下手指,眉心皱得更紧,压抑了一晚上情绪爆发:“你家里怎么了?有事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汤慈被他问得头脑发蒙:“我爸,把房子卖了。”她蜷着指尖说:“就是租个房子,我不想什么事都麻烦你。”


    “张口闭口都是麻烦,”盛毓眸光微敛,瓷沉嗓音染上森寒:“汤慈,你真就把我当普通同学?”


    司机因他不客气的语调,朝后视镜瞄了一眼。


    汤慈眼睛酸了一下,抿着嘴没说话。


    出租车一路疾驰,停在南郊一个豪华的小区门外。


    盛毓率先下车,从后备箱拿出行李朝小区大门走,汤慈背着书包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干净整洁的街道,四下只有行李箱的轱辘发出轻微动静。


    汤慈因为膝盖的不适,走得比平时要慢,渐渐落后盛毓几米远。


    就在她想小跑几步跟上他时,盛毓似乎有所察觉,放慢了步伐。


    房子位于二十三层,大门正对整面的落地窗,窗外是南岭繁华的夜景,房间内装修简约温馨,各类家具都崭新。


    这套房子比她今天看得最贵的房源还要好。


    汤慈思忖几秒,看着盛毓冷淡的表情,没有立刻提给房租的事。


    盛毓招招手,待她走到身边,依次给她介绍了一下各个房间的用途。


    等他说完,汤慈指了一下走廊左侧的客卧:“我睡那间吧。”


    盛毓颔首,把行李箱上的塑料袋放到餐桌:“饿了就先吃这些,楼下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出门左拐五十米就是地铁站,”他说着拿手机查询了一下:“做二号线能直达学校。”


    汤慈忙不迭点头,小声说谢谢。


    盛毓看了她两眼,抬腿朝门外走:“有事给我打电话。”


    汤慈说好,看着他低着眼睫出了门,敏锐地察觉到他并不想在这套房子里多待。


    在外跑了一天,汤慈先去浴室洗了澡才推着行李箱去到客卧,指尖摸索着按动墙上的开关,啪嗒一声,室内仍漆黑一片。


    她抬眸看着顶灯,又试了几下开关,才确定灯坏了。


    汤慈摸黑拉开窗帘,借着窗外的霓虹灯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套枕套时,余光扫到书架,手上动作停住。


    书架上除了摆放整齐的医学类专业书,还有几个相框,相片中的女人眉眼和盛毓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盛毓妈妈的房子。


    汤慈呼吸顿了顿,在床沿坐了下来,又给汤建伟打了通电话。


    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


    房间的灯都已关闭,黑暗像洪流在静谧中渐渐将她包围,浓稠地透不过气。


    汤慈抓着手机,缓慢而无声地哭了出来。


    /


    车窗外的景物由模糊恢复正常。


    司机将车停在酒店外,抬手开顶灯,咔嗒咔嗒按了几声,顶灯仍暗着,司机咕哝道:“灯怎么坏了。”


    盛毓拿钱包的动作顿住,扫了眼计时器旁的时间,还早,他忖了两秒说:“原路返回吧。”


    司机侧目:“您这是忘东西了?”


    盛毓说嗯。


    家政月初给他打了电话,南郊那栋房子客房的顶灯坏了,他还没找人去修。


    想到那间黑黢黢房间,他心焦地点了点座椅:“麻烦快一点。”


    拎着灯泡再次打开房门,盛毓看着一盏灯都没开的室内,眉心倏地皱起。


    打开客厅的灯,盛毓走到紧闭的客卧门前,敲了敲门:“汤慈?”


    大概过了几秒钟,门内才响起带着浓重鼻音的一声“嗯”。


    心口一凛,盛毓直接拧开了房门。


    客厅的灯光漫进昏暗的房间,汤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爬起来,怔怔抬头,窄小的脸上满是泪痕。


    盛毓艰涩地吞了吞喉咙,走到床边,抹掉她脸颊上的水迹,“躲起来哭也不肯给我打电话。”


    “汤慈,你学不乖吗?”


    汤慈控制不住溢出眼眶的泪水,明知道他讨厌客套话,还是抽噎着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乱糟糟的头发突然被他轻柔地顺了顺,盛毓按着她的后颈,将她抱进了怀里。


    “那就不说。”


    呼吸间都是令人安心的皂香,汤慈缓缓抓紧他外套的衣摆,眼泪汹涌的同时,喉咙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呜咽。


    盛毓没说话,掌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泪终于止住,汤慈仍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吸着鼻子说:“盛毓,你这样好像我妈妈啊……”


    盛毓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你小时候也这样哭?”


    汤慈脸颊贴着他微颤的胸膛,不好意思地摇头:“小时后我害怕自己睡,我妈妈就是这样抱着我睡觉的。”


    盛毓呼吸顿了几秒,无奈地轻叹:“小慈乖,想让我抱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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