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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吃饭时候,两个人都喝了点酒。


    回叶园的路上,夏清晚趴在叶裴修身上闭眼小憩。


    他一手搂着她,在她发顶低声说,“要几点送你回去?”


    方才吃饭间,她说今晚要回家睡,明天喜奶奶过生日,她今晚要回去做些准备。


    夏清晚没睁眼,伸手比了个“十”。


    叶裴修抬腕看表,笑说,“现在已经11点了。”


    她闭着眼睛没吭声。叶裴修逗她,说,“你不会是不想回家,故意这么说的吧?嗯?”


    “是不是想在我那儿睡?”她还是没反应,他接着道,声音越来越低,“……最好是跟我睡主卧,是不是?我瞧着你就在打这个算盘——”


    夏清晚终于抬手捂他的嘴,“贼喊捉贼。”


    声音有种酒酣意懒的柔软。


    叶裴修笑起来,“……晚晚这么聪明吗,怎么知道我想?这么了解我?”


    她更深地往他怀里拱了拱,一幅要睡觉的架势。


    这周每天都睡很少,刚才喝了点酒,此刻困劲儿上来,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在车上补了会儿睡眠,到叶园,下了车,夏清晚反而精神奕奕起来。


    叶裴修脱掉大衣,去西厨岛台给她倒了杯温水,循着走出落地窗,来到院里找她。


    夏清晚正蹲在银杏树下,仔细地捡拾落叶。像夜深了依旧蹲在路边公园里不愿意回家的小孩。


    “捡它做什么?”


    “我要做书签。”


    她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喝掉,递还给他,道,“你上周送我的宫灯百合也已经枯萎了,被我做成书签了。”


    叶裴修失笑,“以后还多着呢,每次都要做成书签?累不累啊你。”


    她没说话,倒是仰头冲他笑了一下。


    那一下笑容如此灿烂澄澈,莫名像极了老照片里褪色的模样。叶裴修晃了晃神。


    大多数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答案。


    叶裴修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没再多说,走回池塘另一边,在楠木交椅上坐下来,点了根儿烟。


    隔着池塘遥遥地看着她。


    夏清晚仔细挑选了两枚落叶,揣在口袋里,又趴在池塘边看鱼。


    叶裴修说,“小心点,掉下去我还得捞你。”


    她问,“鱼食呢?”


    叶裴修微偏了偏头示意,在屋里。


    她颠颠绕过池塘来拿,又回到池塘对岸去,半跪在木台阶上,俯身下来,往面前池塘撒了一把。


    鱼儿争先恐后簇拥过来,欢快地摆着尾巴抢食。


    “起来吧,”叶裴修道,“膝盖跪坏了。”


    她倒是听话,改换成抱膝坐着。


    看看鱼,又看看他。


    隔着夜灯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池塘,叶裴修松弛倚靠而坐,枪灰色衬衫袖筒半卷,露出一截修长匀称的小臂,指间那支烟抽了一半,猩红光点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明明灭灭。


    一股沉稳持重的清贵之气。


    “就这么会儿时间,还不过来离我近点儿?”


    夏清晚笑了,手撑住木台阶,依言要站起来。


    手刚一撑住,就突然激烈地哀嚎了一声,然后把手抽回来,痛苦地大幅度地颤抖着。


    叶裴修急忙丢了烟,匆匆绕过池塘,“怎么了?”


    他一颗心跳得飞快,走近了把她捞到怀里,把她一直甩着的手拿到眼前,“我看看。”


    中指被木台阶缝隙夹了,指甲和指腹处红肿渗血。


    她脸色发白,不停地抖,眼眶红着,嘴巴半张,不停地嘶嘶吸气,必是痛极了。


    叶裴修带她到客厅,翻箱倒柜找药箱。


    在沙发上,把她摁在怀里,给她上了碘伏,贴上创口贴。


    “明天我就让人把那儿拆了。”


    这话倒惹得夏清晚笑起来,反而安慰他,“硬伤,疼过就好了,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叶裴修拿过她的手亲了亲。


    她渐渐缓过了劲儿,抬起手,笑说,“完了,我这样未免太‘彬彬有礼’了。”


    中指孤零零地竖着,好像是在“问候”每一个见到的人。


    叶裴修被她逗笑,道,“还有心思开玩笑。”


    “已经不疼了。”


    叶裴修亲了亲她的额头。


    这一茬很快过去。


    他们一起去书房,喝茶听唱片。


    以至于,叶裴修怎么也不会想到,两年后的后来,午夜梦回,经常浮现在他脑海的,不是他与她每一个缠绵的午后深夜,而是她手指被夹到,痛苦哀嚎簌簌颤抖的场景。


    每每心如刀绞-


    夏清晚回到大院时,已是凌晨两点钟。


    叶裴修开车把她送大院里路口,停了车,陪她一起*走到夏家老宅外面,看她进去才离开。


    喜奶奶生日这天,夏惠卿夏清晚祖孙二人请她到满香楼吃午餐。


    刚落座,夏清晚就听到脆生生的呼唤,“清晚姐姐!”


    她抬头循声看过去,珠光宝气的裴美珠小跑过来,满面笑容地,“好巧!你也在这儿吃饭呀?”


    “嗯,”夏清晚为她做介绍,“这是我奶奶,这是喜奶奶,”又道,“这是叶先生的表妹,裴美珠。”


    裴美珠乖巧可人挨个问好。


    夏惠卿和喜奶奶也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


    喜奶奶道,“听叶先生和清晚提起你好多次了,今天终于见到了,真是漂亮。”


    夏惠卿道,“你是一个人吗?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不啦,我跟我姑姑一起来的,”裴美珠遥遥指了一指,众人循着望过去,只见隔了三个座位,大厅那一头窗前坐了个高贵优雅的妇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正在点菜。裴美珠压低了声音,嬉笑说,“……叶先生的妈妈。”


    夏清晚一顿,不由多看了两眼。


    妇人身穿简单款式的黑色连衣裙,头发挽在脑后,抬眼跟侍应生说话时,自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清贵气韵。


    很漂亮的一张脸,用现在流行的话说,是种国泰民安雍容大气的华美感。


    “我回去啦。”


    裴美珠说,“清晚姐姐,有空记得找我,我想跟你玩。”


    夏清晚点点头。


    裴美珠回到自己座位,大约是跟裴雅娴说起,裴雅娴就遥遥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正好,夏清晚也正看着她。


    视线相对,夏清晚礼貌地笑了一下。她也不太记得,叶先生的母亲有没有回给她一个笑容了。


    隔着距离,很难分辨得真切。


    在裴雅娴的视线里,那是个清泠泠的出水芙蓉一样的小姑娘。


    虽则表情神态雅致清丽,桌上澄黄小灯的照耀下,那脸蛋儿却分明有种娇艳蛊人的美感。


    她心里莫名一震。


    夏清晚这一桌,吃饭时候很热闹。


    侍应生推来蛋糕,给喜奶奶戴上生日帽,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


    仪式感满满。


    吃到一半时候,裴美珠那一桌姗姗来迟一个女孩子。


    跟裴美珠一样的珠光宝气,看年纪应该不到25岁。大约是很相熟的人,叶先生的母亲亲亲热热地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话。


    三个人笑眯眯地谈笑风生。


    夏清晚收回视线,专心吃饭。


    她们这一桌先离开。


    回大院的路上,夏清晚靠在喜奶奶肩上睡觉。


    过了半个钟头,裴美珠那一桌才散席。


    回程车上,裴美珠正噼里啪啦摁手机给朋友发消息,就听姑姑突然出声,问了句,“美珠,你说那个小姑娘,跟你表哥很熟?”


    “嗯?”裴美珠反应了一下,“你说清晚姐姐?”


    “刚才吃饭时候那个女孩子,叫这个名儿?”


    “哦,”裴美珠疯狂大脑风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王敬梓说起过。”


    裴雅娴若有所思点点头,说,“真是漂亮呀,难得一见的美人。”


    裴美珠佯怒,“嗯?比我还漂亮嘛?姑姑你怎么回事!”


    裴雅娴敷衍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回到夏家老宅,喜奶奶去睡午觉,夏惠卿在侧厅看书,夏清晚则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右手中指包扎着,吃饭时候只能用左手,左手不灵便,午餐也就没吃太多,她铺开瑜伽垫,一边做拉伸,一边听播客。


    傍晚时候,接到林向榆的电话。


    林向榆欢快地讲说,“我提交了NYU的申请,攒人品来喝酒庆祝一下,快来快来。”


    自她说要跟盛先生当面谈一谈,托夏清晚向叶先生问医院那次之后,她们俩还没仔细聊过。


    夏清晚也不清楚,她后来有没有见到盛先生。


    “在哪里呀?”


    林向榆说了个胡同名字,“托映雪的福,才能来这儿一趟呢,比北官房那个会所高级多了。”


    夏清晚仔细回想了一下,叶先生曾带她去过这里。


    是在书房吻过她额头之后,假借裴美珠的名义,邀她去吃饭。


    “……好,我等一下过去。”


    “等你哦。”-


    夏清晚赶到胡同里,跨进二进院,就听到一阵笑闹声。


    花架下,七八个人围坐,茶几上燃着蜡烛,气氛融融,喧笑声似香雾一蓬一蓬浮起。


    “清晚!”林向榆先看见她,立刻把身边人推开了些,给她腾出位置,“快来坐。”


    她对面坐着乔映雪。


    乔映雪先冷哼了一声,才纡尊降贵似的,“好大架子哦,也只有向榆能请得动你。”


    夏清晚权当没听见,微微笑了笑,“晚上好。”


    林向榆知道她酒量不好,招来侍应生给她点了杯果汁。


    两个人凑在一起说小话,林向榆跟她细细讲了,如何如何费劲巴拉弄到了几封推荐信等等。


    乔映雪嚷着要跟夏清晚喝一杯。


    林向榆了解她,知道她是有意要趁这个机会跟夏清晚熟悉起来,就笑说,“映雪,你能不能态度好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找茬呢。”


    乔映雪站起来,俯身越过茶几,往夏清晚手里塞了一个玛格丽特杯,倒上酒,自己也举起一杯,豪言,“我话都到这儿了,你喝不喝?”


    旁边江米娅笑嘻嘻起哄,“映雪,夏清晚不给你面子呀。”


    “你闭嘴——”


    话音还没落,她目光直愣愣地,人也定住了。


    这时候,夏清晚听到熟悉的低嗓在身后不远处响起,“交朋友啊?”


    她扭过头,只见叶裴修绕过沙发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拿过酒杯,仰头喝掉,挺随和地说,“可以代酒吧?”


    所有人都像是丢掉了呼吸,乔映雪也慢半拍,反应过来急忙点头。


    叶裴修拍了拍夏清晚的脑袋,“好好玩,我就在里面包厢,散场去找我。”——


    作者有话说:来了啊啊啊啊啊


    第32章


    叶裴修走了之后,在座一圈人,好久没人说话没人动弹,都明里暗里瞄着夏清晚的表情。


    气氛一时变得沉寂而诡异。


    乔映雪跌坐回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找个借口劈头盖脸把江米娅骂了一通。


    林向榆是东道主,又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招呼着让大家玩游戏,很快又把场子热了起来。


    玩到大约十点钟,乔映雪率先站起来,说,“在这儿喝没意思,谁想去酒吧?”


    几个人站起来附和,由是,浩浩荡荡走了一批人,留下来的几个中,有的本来就是被拉过来充数的,也就借着这个机会站起来道告辞回家了。


    只剩下林向榆夏清晚和另外两个女孩。


    林向榆和夏清晚窝在同一张单人沙发里头,凑近了说小话。


    不大会儿,几个男人从中堂包厢走出来,边说着话,边顺着冬青步道往另一个方向的开放式会客区走。


    林向榆也注意到这个动静,很了解的口吻笑说,“这是谈完了正事,出来喝酒了。”


    方才,夏清晚隐约看到那几个男人里面有叶裴修的身影,由是她循着那低低的交谈声望过去,可惜隔着花架的掩映,看不真切,无从分辨他在哪里落了座。


    左右张望着,就看到,在视线范围的最左边,叶裴修在一张圈椅上坐着,唇间衔着一支烟,抽一口取下来,唇角勾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


    她的视线里,正巧对着他的侧面。


    他也偏头看过来。


    隔着低矮的冬青,稀稀拉拉的花架,还有冬青之间一只顽强的还未凋落的光谱月季,他们目光相对。


    叶裴修抬手,做出捏着什么东西往唇边倒的手势。夏清晚有点迷惑:什么意思?是让她喝酒?还是让她不要喝酒?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他的对话框,问:


    「什么意思?」


    发完,她冲叶裴修扬了扬手机。


    接着,她就看到叶裴修低头拿手机打字。


    三五秒,进来一条信息:


    「有没有喝到好喝的饮料?」


    她打字回复过去,正敲着屏幕,林向榆嗤嗤笑着打趣,“就这么一会儿时间,还发消息呐?”她凑近了,小声笑问,“热恋期啊?”


    夏清晚还没来得及回答,这时候,正好叶裴修那边有个男人走过去跟他说话。


    是盛骏驰。


    林向榆立刻缩回脑袋,装作没事儿人似的,拿出自己手机胡乱翻看。


    夏清晚笑了笑,问,“你跟盛先生,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啊,”林向榆满不在乎地说,“就是睡了而已。”


    夏清晚震惊地张大了眼睛。


    这下换林向榆哈哈大笑了,她说,“你干嘛那么惊讶,我和他都不是认真的人,玩玩而已,没有人当真。”


    可是,在夏清晚的认知里,林向榆是个认真的人。


    不熟的人会觉得她冷傲,熟悉的都知道她洒脱爽利,整天嘻嘻哈哈,从来没有什么烦心事似的,可她对朋友对恋人,无不认真且讲义气。


    和夏明州那一场,开启得那样谨慎,结束得那样仓促,夏清晚还以为,她和夏明州之间并没有完全结束,只不过有一些误会没有解开。


    可眼下……


    林向榆像是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于是耸耸肩说,“跟明州这一场,我觉得太不值了,”说着,她笑了笑,“……我很早时候就开始谈恋爱了,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后来,明州追我追得那样认真,我觉得,我也应该认认真真好好谈一次,所以,考察了他足够久,在一起之后也尽力地帮他,有什么问题就马上讲出来,不吵架不闹矛盾……”


    “……可是,还是没有好结果,所以,我就想啊,不如及时行乐。”


    夏清晚静静看着她的侧脸。林向榆用酒杯杯沿抵着唇,漂亮的锋利的眼睛眨巴眨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片刻,她扭过头来冲夏清晚笑了一下,撞了撞她的肩。


    两两沉默之中,林向榆想起什么,又道,“我笑死,就我跟他睡觉那天,是在他家,睡完两个人在客厅喝酒,我那时候还穿着他的衬衫呢,里面光溜溜的,结果有个女人来找他了,你猜怎么着?我们仨甚至坐下说了会儿话哈哈哈。”


    虽然她笑得那样开怀,夏清晚却无从分辨她是不是真正的开心,也就默默着,没说话。


    两个人聊着的时候,叶裴修和盛骏驰过来这边找她们。


    各自都说,“我送你。”


    林向榆率先跳起来,“好哇。”


    回夏家老宅的路上,夏清晚一直静静地望着车窗外。


    不知为何,想起了中午吃饭时见到过的叶先生的母亲-


    此前,虽说一直有纷纷的传言,夏清晚与叶先生如何如何,可那毕竟只是“传言”,没有人亲眼目睹过他们二人过从甚密。


    会所花架下那一遭,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


    过后,传言有了根据有了底本,便更加绘声绘色起来,叶先生如何如何替夏清晚喝了一杯酒,如何如何温柔地拍拍她的头。


    众人把这隐秘而暧昧的情事,翻来覆去添油加醋,在各人口中咀嚼了一遍又一遍。


    也没有人知道,夏清晚和叶先生之间,自始至终情深义重,清新澄明-


    11月底,哥大比较文学系尤教授离京之前,系里给他举办了一个欢送会。


    夏清晚作为学生志愿者的代表,也被邀请去参加。


    尤教授是南方人,系里投其所好把就餐地点选在一家有名的淮扬菜餐馆。


    餐馆开在一个创投园里,绿化程度高,从包厢窗户望出去,一目森绿的柏树。


    席上,敬酒环节,尤教授热情建议她去哥大留学,攻读比较文学。


    “你长得好,气质好,一定很受欢迎,很适合读比较文学。”


    夏清晚不明白,长相气质怎么会跟要读的专业有关系,又不是选美。她微微笑了笑,还没说什么,尤教授就给她倒了杯酒,说,“来,跟我喝一杯。”


    话音刚落,院长拨开两位同事挤过来,拿过夏清晚的酒杯,笑着跟尤教授说,“我的学生不喝酒,昨天刚吃了头孢的,我来代她喝。”


    尤教授正要抗议,院长就佯怒,下巴一抬,“怎么?我还不够格?”


    这时候夏清晚感觉自己手腕被人扯了扯,她扭头看过去,是学姐肖竹,肖竹正跟她使眼色,夏清晚反应过来,忙趁着这个机会退出去,和肖竹一起走到包厢外面。


    “听说,这个老尤是个惯犯了。”肖竹笑说,“不过没想到,咱们院长还挺贴心。”


    贴心的还不止如此,散席之后,教授们把尤教授扶上车,夏清晚肖竹在旁边等待着,院长走过来问,“清晚,你怎么回去?需不需要我顺路送你?”


    “不用了,我——”


    正说着,视野里驶进一辆迈巴赫,停在马路对侧,后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俊脸。


    院长循着视线望过去,跟叶先生之间有个心照不宣的对视,就笑眯眯道,“有人接了,那我就不送了。”


    夏清晚跟院长和学姐道别,穿过马路坐进车里。


    “是你跟院长打过招呼让他照顾我?”


    叶裴修淡淡笑了声,说,“怎么一幅问罪的架势?”


    夏清晚不语,等着他的答案。


    她当然不是问罪,只是想要跟他明确界限。他位高权重,任何话吩咐下去,总有人抢着替他办。说严重点,即便他一句话不说,仅仅只是让人知道她和他的关系,那么,就会有人上赶着给她开绿灯,她的未来将不费吹灰之力畅通无阻。


    学术不端、侵占职权,可是不小的罪名。


    她忐忑地等待着,叶裴修失笑,“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是让他做好自己的工作,帮学生恢复名誉,替学生挡下不怀好意的酒,不是他该做的吗?”


    夏清晚脑海里电光火石一闪,“……之前,邓彬的事也是你让院长……”


    叶裴修笑看她,没说话。


    那么早的时候,他就在托人照顾她了。


    夏清晚心里涌进一阵酸涩的暖流,小声说,“对不起,错怪你了。”


    叶裴修面色不动,眼眸深深看她,道,“赔偿呢?”


    夏清晚凑近了,亲了亲他的脸。


    他把她捞到腿上,安顿好。肢体上无比亲密,面上却是一幅严肃的恳谈架势,“我要是像你想的那样,胡作非为仗势欺人,早不知道被人罗织了多少罪名了。”


    夏清晚噗嗤笑,故意说,“我怎么不信,谁敢动你啊?”


    叶裴修也故作高深,“小孩子不懂了吧,越是像我这样的位置,越要小心谨慎洁身自好,多少眼睛盯着呢。”


    “那人人都还这么怕你?”


    夏清晚脸上有种灵动的顽皮神态,咯咯笑说,“照你这么说,你不会是纸老虎吧?”


    “我到底是什么,你应该最知道了。”


    “我不知道。”


    她眼眸亮晶晶盯住他,爱极了这样轻松的玩笑时刻。


    叶裴修点点头,面色如常平淡地说,“也对,应该要过一阵子。等哪一天,夏小姐赏脸肯留宿——”


    话没说完,被夏清晚扑过来捂住嘴巴。


    早就知道的,他这个人没个正形,越接触越变本加厉。


    她脸蛋儿红红,小声威胁,“你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回家,不去你家了。”


    叶裴修往后一靠,笑得粲然。


    因着这一遭,车子在叶园停车场停稳,夏清晚就自己打开车门,闷头往前走,叶裴修赶上来,从后面捞住她的腰,一把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隔着月洞门,远远地就瞧见有个身穿制服的佣人在池塘对岸扫叶子。对岸的那段木台阶,果然已经翻新了。


    到主屋门前,叶裴修说,“开门。”


    夏清晚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抬起摁了密码。


    密码也已经改成了她的生日。


    她甚至有种这是自己家的错觉了。


    进入玄关,她下意识低头找拖鞋,这时候叶裴修把她放到了玄关柜上。


    低头压近了,似是家长检查小孩有没有做坏事,“一滴酒也没喝?”


    “……没有。”


    骤然迫近的鼻息和香味让她紧张起来,两个字也说得细若蚊吟。


    “乖。”


    说着,他吻下来。


    这个吻不显得强势,慢慢靠近了,一点一点品尝,纠缠,在这样细微温柔的接触里,呼吸反而很快急促起来,一蓬一蓬冲撞着。明知道对方的口腔是氧气稀薄的地方,却还是执意地去索求,像迷途不知返,一心向死的孤狼。


    她觉得他未免太会吻了。


    角度的调整,细腻□□时微微的停顿,停顿时溢出的湿热的鼻息,吮吸的深度和力道……


    末了,她嘴巴闭不及,有津液自唇角滑下来,衬着那样一张娇艳绯红的脸,活色生香。


    叶裴修用指腹揉了揉她唇角,一手扣着她后腰,把她往自己腰前合了合。


    没有一丝缝隙。


    她不由惊喘。


    隔着几层布料,滚烫的。她整个人像发高热一样,簌簌抖着往后退。


    夏清晚满以为他会顺理成章松开些,可是没成想,他却扣着她后腰把她摁了回去。


    她今天穿着牛仔裤,上面一件柔软的针织衫,心跳起伏剧烈,混乱中针织衫领口自肩膀滑落了些许,露出里面打底的白色吊带。


    叶裴修的手,指背在那细细的带子上刮蹭,偶尔轻轻挑起来,用手指摩挲她肩窝处嫩滑的皮肤。


    夏清晚感觉这名贵的黄檀木玄关柜似摇摇欲坠,视野也像烈日蒸腾下的水面,丝丝缕缕摇颤跳跃。


    她本能地想抓他的手,手抬起来,却被握着反剪到了身后,被迫挺胸抬头,为了承受他的吻,脖子都要仰酸了。


    在这全副身心的每一寸感受都被烘到最高值的时候,在激烈的心跳和呼吸中,她感觉叶裴修的手自她肩窝往下滑……


    喉腔蓦地一紧,呼吸也春风化雨一般,软散下来。


    第33章


    夏清晚窝在客厅沙发上,一边捧着杯子喝水,偶尔瞄一眼落地窗前的叶裴修。


    落地窗门半敞,叶裴修半侧身站在那儿抽烟。


    他穿着件枪灰色衬衫,衬衫下摆好端端束在裤腰里,是而,全身上下的轮廓都清晰可见,包括那处。


    还未见消减的迹象。


    耳根再度发热,她不由抬手抚了抚。


    才过去十分钟,她当然记得那滚烫骇人的触感。


    叶裴修侧过眼看她,两人一对视,她再度察觉自己脸上的热度,想转开眼,却移不开。叶裴修眸色深深,抽一口烟,夹着烟的手垂落在身侧,一手插兜,似笑非笑说,“到底谁才是坏蛋?”


    方才在玄关,她小声骂了他这两个字,现下,他原封不动奉还给她。


    还是她的不是了?


    明明是他自己不控制,任由事态越来越胶着……


    夏清晚努了努嘴巴表示不满。


    她喝完了水,起身到西厨岛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单手扶着岛台边缘慢慢啜饮。


    他这里的水,在外面她从没见过。


    喝完了这杯,她走回客厅。


    叶裴修正坐在沙发上讲电话,大约是又续了一根烟,指间烟身只燃了寸长。


    她没有打扰,自己在斜对面沙发上坐下来,拿过茶几上的杂志翻看。翻了几页意识到,这本册子,是他集团公司内部发行的刊物。


    里面有几页是某项目的介绍,配了张照片。照片上,叶裴修在主席台上发言,双手撑着台面,俯视着台下。


    她第一次看到工作场合的他。西装领口别着一枚徽章,眼神沉稳锐利,不见任何随和的迹象,跟平日里面对她时,完全不同。


    她不由抬眸看他一眼。


    叶裴修掸了掸烟灰,神色几分漫不经心。他默默听了几秒钟,淡淡地道,“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您甭操心,老爷子有什么要说的,他自然会找我,您管一管美珠才是正经事。”


    夏清晚意识到,电话里应该是他母亲。


    一想到这个人,首先浮现在脑海的是她隔着几张桌子遥遥看过来的眼神。


    疏离的审视的目光。


    叶裴修分神看她,注意到她有点百无聊赖的样子,于是勾勾手示意她过去。


    她摇了摇头。


    他那通电话又讲了两三分钟。


    等他把电话挂断,夏清晚已经起身,说,“我得走了。”


    叶裴修似是有点意外,抬腕看表,才十点钟。


    她多解释了一句,“回去还有事。”


    他仔细研究她的表情,笑说,“不会是生气了吧?怪我电话打太久了?”


    “没有。”


    叶裴修又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起身道,“我送你。”-


    进入12月份,夏清晚开始为期末考试做准备。


    三科要交学期论文,还要自己找导师,她跑了三趟办公室,才终于堵到张教授。


    张教授倒是爽快,先是一口答应了,然后说,“你是不是打算考研?”


    “是。”


    “如果你报我的研究生,”张教授半开玩笑说,“接下来两年的学期论文和学年论文我都给你包了,省得你再奔波找导师,怎么样?”


    张教授研究的是汉语言文字学的汉语方言方向,她未来想深造的是古代文学方向,不对口,自然是没办法。


    不过,张教授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夏清晚,她得从现在就开始准备了。


    系里有三位带研究生的古代文学教授,其中赵教授性子古怪要求严苛,每年向他申请的学生都很少,通过他筛选的更是寥寥无几。


    但赵教授专业水准极高,夏清晚早就打定主意要申请他。


    她立刻着手开始准备,计划着下学期选修一门赵教授的课程-


    这天,夏清晚终于抽出时间回家一趟。


    一进家门就听到奶奶的声音,换了鞋转过玄关一看,夏明州懒洋洋歪在沙发上,奶奶正在训斥他。


    夏明州没事儿人似的,木着脸无动于衷。


    “哥。”


    夏明州扭头看她一眼,抬了抬下巴权当打招呼。


    夏清晚询问的眼神望向喜奶奶:这是怎么了?


    喜奶奶把她拉到厨房,小声说,“明州跟他爸吵架了,好像差点打起来,明州跑回老宅来,刚刚长平还打电话过来冲老太太发了一顿脾气。”


    这父子俩向来不睦,平日里,多是夏明州让着他爸,才能相安无事。看那样子,大约最近夏明州也心情不好吧。


    夏清晚不置一词,喜奶奶叹气,“哎,真是不安生。”说着一拍手,“这都快过年了!还这么胡来。”


    夏清晚忍不住笑起来。


    这才阳历12月,哪儿就快过年了。


    上了点儿年纪的人好像都这样,从一个日子踮脚往下一个日子望,每天忙忙碌碌,跟打仗似的。


    “昨儿我跟你奶奶还说呢,说今年想去绍平过年,一大家子,热闹热闹。”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远离上京,也远离夏长平这个麻烦,两位老人家能过个清静年。


    只是……


    那样的话,就要一两个月见不到叶裴修了。


    不过,应该也无妨。


    年关是他最忙的时候。之前在他家闲聊时说起过,每年过年前后两个月他的公事私事都特别多:集团公司一波接一波的检查考核、家里亲朋好友的人情饭局、长辈过寿……


    今年更甚-


    今年过年早,12月初,叶裴修已经忙碌起来。


    先带着检查组南下了一趟,忙完回京,又要筹备集团本部的考核。


    他跟夏清晚已经快两周没有见到面了。


    这天晚上,胡同会所有一场饭局。


    席间热热闹闹推杯换盏,饭后,移步花厅看戏。


    叶裴修靠在窗边沙发上点了根儿烟。


    台上程派京戏唱着「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他漫不经心地,半听不听,只是望着窗外,偶尔抬手抽口烟。


    一派寂寥的疏懒。


    王敬梓帮他应酬了几波敬酒,终于借着接电话的档儿脱身,打完电话,过来问,“花店来电话,说花已经送到京大宿舍了。”


    “嗯。”


    叶裴修抬腕看表,等了五分钟,夏清晚果然打来了电话。


    “谢谢你送的花。”


    一贯清丽柔软的嗓音。


    叶裴修本来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可一听到她的声音,脑子里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要说的话、最近繁忙的公事、略微有些烦躁的心情……全都一扫而空,只留下微风徐徐般的平和与幽长。


    他不由自主笑了一声,脸色都柔和了不少,说,“不客气。”


    她似是还抱着花束,窸窸窣窣的拨弄花朵的动静,“好漂亮的铃兰哦。”


    比指甲盖还小的花朵,一个个倒垂着,洁白梦幻,像小精灵的家。


    大概是收到了喜欢的花,她整个人也变得柔软,说话声音都有几分天真的娇憨之态,比孩子气更甚。


    叶裴修细细想来,在他面前,她好像从没有表现出过这样的情态。


    察觉之时,他才发现,自己竟莫名对一捧花吃起飞醋来。


    扯松领带,他道,“……仔细往下翻一翻。”


    “嗯?”


    夏清晚不解,“什么,包装吗?”


    叶裴修笑起来,“包装隔层里,不会已经丢了吧?”


    “在我书桌上……”


    她放下手机,扒开包装隔层,从里面拿出一张卡,疑惑,“……这是?”


    “冬天了,给自己添几件衣服,过年要用的东西也买一买,”他说,“我最近忙,没空亲自带你去逛,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夏清晚沉默了好一会儿。


    送银行卡。


    她心里翻江倒海,过片刻,她轻轻地说,“……叶先生,没想到你也是个俗人。”


    她当然知道,叶裴修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个情人玩物,可是,圈里人意味深长的窥探、他母亲的眼光、林向榆对盛先生的“洒脱”……无一不提示着她与他的关系实质——


    不管内里多么柔肠百转情意绵绵,落脚之处仍是一场无关痛痒的风流韵事。“送银行卡”更是这类风流韵事不可或缺的注脚。


    于是,心里酸涩难当,不吐不快。


    叶裴修自鼻腔笑了一息,说,“送你礼物还骂我是吧?”


    夏清晚想着,他这样的公子哥,心底总是存着几分傲慢的,只不过日常随和不显山露水,真惹着他了,准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当然是存心的,最好真把他惹急了,让他把这银行卡收回去。


    于是又说,“我就是这样不知好歹,你把礼物收回去吧。”


    电话那头,叶裴修静了静,低声唤了句她的名字,“清晚。”


    他不紧不慢说,“我觉得,爱情落到实处,当然都是俗事。”


    柴米油盐,拈酸吃醋,喜怒哀乐,万千肉/欲……


    就像张爱玲说过的,人世间,说到底,无非饮食男女四个字。


    能在一起把俗事过得活色生香的人,世间难寻。


    夏清晚怔了怔,毫无预兆地,陡然间鼻酸眼热。她抬手把眼睛一捂。


    叶裴修又道,“我不否认,我是个俗人。”


    “跟你一起赏花赏雨品茶,当然有滋有味,但也顶多算我附庸风雅,因为说到底,这一切为的无非也就是你这个人。”


    夏清晚心里像有山摇地动的松林狂涛。


    心里朦朦胧胧想着,即使以后跟他分手,再不相见,只要把他这番话拿出来回味一遍,也足以抵过漫漫长夜了。


    电话里静了许久。


    叶裴修道,“怎么不说话?”


    夏清晚无声笑了笑,用手指揩了揩眼下,“……我觉得,你未免太好了。”


    叶裴修笑,“你这,态度变化未免太快了。”


    夏清晚努了努嘴巴,“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俗人,不行吗?”


    “行,”叶裴修还是笑着,声音低下来,“当然行。”


    “我也要像你一样,做个俗人。”


    投身到轰轰烈烈的庸俗生活中去。


    叶裴修唇角抿着一丝笑痕,“这么有志气?”


    “可不么,”夏清晚说,“向你看齐。”


    “那我要收学费了。”


    “八面威风财大气粗的叶先生这么抠门呀?”


    “一般人我就放过了,唯独你,”他低低地说,“一点一滴我都要讨回来。”


    声量低沉徐缓,近乎于调情。


    这样的话,无论怎么接,都好像有些难为情。


    夏清晚就故意正经八百地问,“为什么?”


    “你来找我,”叶裴修道,“我告诉你为什么。”


    他也是端端正正的腔调,可那尾韵,分明透露着难言的暗涌。


    这个人。


    夏清晚心内腹诽,立刻轻而快地说,“再见,叶先生晚安。”


    看着已经挂断的通话,叶裴修懒洋洋牵起唇角。


    他半低着眸,似是在回味。


    一直在旁边抽烟的王敬梓,眼睁睁看着这一通电话,让他从疏懒索然,变成脉脉含情的模样。


    王敬梓心里也不由慨然。


    冷不丁,手机响了。


    看了眼来显,他起身走远了点接起来,不大会儿,挂断电话回来,道,“美珠小姐说她要过来,已经快到了。”


    叶裴修看他一眼,嗤笑说,“你紧张什么?”


    王敬梓脸色跟活见鬼似的一阵阵发白。


    “她找你麻烦了?”


    叶裴修还算是体恤下属,问了这一句。


    何止是找麻烦,叶裴修发了话让她不要打他的电话,于是,*她只能日日找王敬梓,帮她处理疑问解决难题。


    去酒吧捞人已经成了他的每日必修课。


    王敬梓也不敢多说,“……还好吧。”


    正说着,裴美珠已经气势汹汹冲了进来,后面小跑跟着两个侍应生,一叠声地,“裴小姐,叶先生在会客,请您——”


    叶裴修抬了抬眼,道,“你们下去吧。”


    两个侍应生如蒙大赦,“是是是。”


    一边退了出去。


    “表哥,我要跟你算总账!”


    裴美珠一屁股在他对面沙发上坐下来,扳着指头数,“最开始那一次,你说,只要我把清晚姐姐约出来,你就亲自带我去找教授,可是!”她手朝王敬梓一指,眼睛还是看着叶裴修“——你放我鸽子,还是让这个家伙陪我去的——”


    话音没落,叶裴修抬眸看她。


    眸光冷淡锐利,被那目光一看,裴美珠像熄了火,气焰一下低了下来。


    “王敬梓是我的常务秘书,在集团相当于一个副总裁,这样的常识你总不会不知道?”叶裴修道,“你对他这样挥来喝去?”


    裴美珠噘了噘嘴巴,嗫嚅着,小声反驳,“……我又不是你们集团的员工,我管他是什么。”


    她从小就把裴家的所有下属员工当成自己的佣人使唤,早已习惯了。


    “站起来。”


    她麻溜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别开脸。


    满脸的不服。


    “王敬梓算是你的长辈,尊重长辈也不懂?”


    裴美珠眼见自己理亏,立刻眨巴眨巴眼睛开始装哭,带着哭腔说,“……那你,那你跟我姑姑告状……你有点过分了吧?”


    “我本来派了王敬梓照顾你,可他为了鞍前马后伺候你,连集团的事儿都耽搁了,怎么,你这么冥顽不灵,我不告诉你姑姑,难道要告诉你爸妈?”


    一听见“你爸妈”这三个字,裴美珠立时脸色大变如临大敌,双手合十央求,“不要不要,表哥,我错了。”


    “错哪儿了?”


    “我以后一定安分守己,少给王……王秘书添麻烦。”


    叶裴修定定看了她几秒,说,“回去吧。”


    裴美珠趾高气昂地进来,蔫头耷脑地离开。


    经过王敬梓身边,不忘悄悄给他甩一记眼刀。


    王敬梓默不作声跟着她出去。


    来到前院,不在叶裴修跟前儿了,裴美珠又变得怒气冲冲,闷头在前面走,扬声说,“你少跟着我,你这个叛徒!”


    王敬梓道,“大小姐,我可是一个字儿没敢多说。”


    裴美珠猛地刹住脚步,转过身来伸出一指,狐疑地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


    量他也是不敢。


    裴美珠哼一声,“算你识相。”


    王敬梓放软了声音劝道,“你今天确实不太明智,叶总在会客,一屋子都是生意伙伴,你这样没头没脑闯进来,他当然会训你。以后别这样鲁莽了。”


    “你胡说,我表哥又不是那种爱面子的男人。”


    “他再不要面子,也总不能听你把私事全部抖落出来?”


    裴美珠怔了怔,心里略微有点回过味儿来,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哼,他明明一直在维护你!抬高你的身价,好让我尊重你。”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王敬梓道,“接下来的生意项目的执行,全得我去跟进,如果叶总的表妹都不尊重我,那我在生意伙伴面前说话怎么有分量?叶总当然要帮我立威。”


    一屋子人竖着耳朵听着呢。


    裴美珠讨厌生意场上这些弯弯绕绕,听他这一番话,只说,“表哥心机好深哦。”


    王敬梓笑起来。


    “我送你回去?”


    “算了,你回去待命吧,我表哥肯定还需要人呢。”


    裴美珠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我自己开车回去。”-


    挂断电话,夏清晚准备上床睡觉。


    这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弹出条消息:


    「叶先生:不禁逗」


    她略微一顿,不由抬目看向桌角的铃兰花束。


    花瓶底下压着一张银行卡。


    「爱情落到实处,当然都是俗事。」


    这样的话语,这样的举动,是叶先生的真心。


    可她若是顺理成章地承接了,那这段情马上就会变得俗不可耐,她不愿意。如果注定像浮光掠金的夕阳,只可偶然一观不可摘回家里长拥,那她宁愿退后一步,时刻保持清醒谨慎,让这段情值得歌颂。


    她从抽屉里拿出前几日手工做的木匣子,把铃兰花束的祝福卡和银行卡统统收纳进去。


    束之高阁-


    这一个周末。


    集团总部。


    浩浩荡荡一群身穿西装系着红领带的高管,簇拥着叶裴修穿过走廊。


    叶裴修一手背在身后,步伐稳重不疾不徐。


    王敬梓和另一个秘书跟在他左右两侧,低声汇报着工作进展。


    到会议室。


    叶裴修拿着文件夹走到台上,扶了扶话筒。


    下周一即是年末考核的动员大会,今儿则是高管们的吹风会。


    叶裴修讲了几个要点,回到长桌主位坐下来。


    听了一会儿王敬梓的发言,他拿过手机,打字:


    「在做什么?」


    昨晚上她没回复他的消息,到底是他先按捺不住。


    「清晚:图书馆学习。」


    「叶先生:一夜过去,考虑得怎么样?学费怎么支付?」


    夏清晚给他回了一个「不想理笨蛋」的表情包。


    他笑起来。


    坐他左右两边的高管不知所以然,冷汗直冒。


    叶裴修给她发了个定位:


    「来找我。」


    「清晚:我要写作业。」


    「叶先生:我的办公室不比图书馆清静?」


    静等片刻,夏清晚给他回了一个「你给我等着」的表情包。


    叶裴修心情舒畅,放下手机抬起眼-


    夏清晚打车来到集团总部大楼下,遥遥地透过车窗就看到王敬梓等在旋转门门口。


    迎上来,帮她打开车门,带她上楼。


    专用电梯直达顶层总经理办公室。


    王敬梓敲开门把她送进去,叶裴修正在会客室沙发上讲电话。


    他单穿着一件白衬衫,袖筒随意挽了两层,闲适地倚着靠背,叠腿而坐。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工作场合的他,清俊沉稳,很有电视上那种青年才俊的意蕴。


    他勾勾手,示意她走近些。


    夏清晚把包放下来,脱下大衣外套挂在衣架上,和他的大衣西装外套挨着,提着一个纸袋走到他面前,拿出一杯冰美式往前一递,意思是说:给你带了咖啡。


    叶裴修看了一眼,伸出手来,掌心向上。夏清晚不明所以,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他拉她在腿上坐下来。


    夏清晚跌坐下去,手扶住他的肩。


    他微抬下颌,她明了他的意思,是要接吻。


    眼里百转千回,夏清晚捧住他的脸,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而后轻声说,“……够不够支付学费?”


    叶裴修微顿了一下。


    那一刹,心里如映着火山喷发的万丈火光的海面,滚沸澎湃,又像是孟夏最初的那一声惊雷,在云层里翻涌,末了,落下清冷出尘的雨。


    人生里,总有那样一场夏季傍晚的靡靡细雨,淋湿每一个深夜。


    夏清晚是他生命里这场雨——


    作者有话说:虽然是隔日更,但是字数弥补了!!


    第34章


    叶裴修把夏清晚抱在腿上,一手扶着她的腰,专注地吻着。


    像在汲取生活中唯一的甜。


    他苦修一样的工作和生活,竟也会有这样的风月,办公室里片刻的心猿意马香艳旖旎。


    不大会儿,有人来敲门。


    夏清晚爬到沙发另一头角落里,用毯子把自己盖上,俯身拿起茶几上的书,假装专心。


    叶裴修把办公室门打开一条缝,人站在门背后,伸手接过文件翻了翻。


    夏清晚用书挡住下半张脸,看他上下半身完全两个状态,神色有多么沉稳严肃,下半身就有多剑拔弩张。


    叶裴修签了字,把文件递出去,关上门。


    回身看到她的模样,不由哼笑,“好玩儿吗?”


    书本上缘,她一双眼眸幽深亮闪,点点头。


    他走过来,夏清晚下意识往后一缩。叶裴修刹住脚步,盯住她,目光幽深似有些难宣于口的意味。


    那其中的含义,她与他都心照不宣。


    他到底是没再往她身边去,而是在沙发另一头坐下,翻看文件,偶尔写几笔。


    夏清晚也终于得以看书写作业。


    对照着pad里的复习大纲导图,一点一点地背诵。


    办公室里,一时清静恬淡。


    叶裴修偶尔分神看她一眼。


    她一双腿蜷缩在沙发垫上,简单的牛仔裤针织衫,低饱和度清爽干净的一身,长发挽在脑后,偶尔有一缕散在鬓角,映着挺翘分明的鼻梁和如画的眉眼,有远山轻雾的骨和韵。


    这样彼此静静地待着,在这一瞬,叶裴修忽而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想结婚。


    那是一种甚至让人感到焦渴的平和与满足,像满堂宾客,灯花璀璨,歌舞升平-


    夏清晚骤然意识到严冬的来临,是在穿过大院里头的花园小径时。以往需要拨开茂密枝杈才能看清前路,现如今,站在小径这头,已能遥遥看到那一端的大路。


    花园已经凋敝稀疏的缘故。


    她推开大门,走向主屋。


    客厅里,喜奶奶正坐在小板凳上分拣一堆大红的饰品,听到声音,回头看她,“清晚,外头下雪了没有?”


    “没有。”


    “真是怪了,天气冷成这样,却一直不下雪。”


    “您在忙什么?”


    夏清晚摘下手套围巾,半俯身问。


    “从杂物间翻出来一堆灯笼,想着不如挂起来,”喜奶奶说,“咱们去绍平过年,也不能让老宅显得太冷清了不是?挂上红灯笼,贴上红对联,过完年回来看到心情也好些。”


    夏清晚干脆蹲下来帮忙,把绕在一起的挂绳仔细拆解开来。


    “哦对,”喜奶奶问,“期末考试了吗?”


    “考了两科。”


    “考得一定不错吧?”


    喜奶奶笑眯眯问。


    夏清晚笑着仰起脸,点点头。


    虽说看惯了她这张漂亮的脸蛋儿,但冷不丁被她那黑白分明清冷透亮的眼睛笑看着,喜奶奶还是忍不住赞道,“……我们清晚,真漂亮。”


    说话间,夏惠卿从侧厅走过来。


    看到她,夏清晚就道,“奶奶,赵教授开了个寒假的研修班,我已经报了名,寒假可能得留在上京了。”


    之前,她和奶奶聊起考研的计划,已经跟奶奶说了想报赵教授的名。此刻夏惠卿听到她这样讲,便点点头,“也好。”


    在夏惠卿眼里,天大地大学业最大,这样一比,过年都是小事了,她自然同意夏清晚留在上京。


    喜奶奶倒是不太赞同,“清晚一个人留在家里过年哦?那怎么行!”


    夏惠卿说,“我们就在家里和清晚一起过年,年后咱们再去绍平。”


    喜奶奶点点头,“这样也好。”


    能和两位老人家一起过年,夏清晚当然开心。


    于是就这样定下来-


    12月底,考完最后一门课,夏清晚在宿舍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拖着小行李箱回到大院夏家老宅。


    奶奶和喜奶奶在一楼客厅择菜,她上楼回到自己卧室,把行李箱摊开,正收拾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一阵急促尖锐的急刹车声。


    她下意识以为是外面的什么车,也没放在心上,过不大会儿,却又听到一楼客厅传来喜奶奶的一声尖叫。


    夏清晚心里咯噔一下,马上站起身往楼下跑。


    她生怕是喜奶奶又跌跤了,跑下楼梯,手扶着栏杆往下探头看,却看到客厅沙发上坐了个人,喜奶奶正拿着个毛巾往那人脸上贴。


    那人还不耐烦地抱怨着,“哎呀,喜奶奶,不用了。”


    夏清晚走下楼梯,“明州哥?”


    只见他,一侧脸颊红肿,额头鼻子上还有未干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怎么了?”


    “没什么。”


    见她过来了,夏明州就拂开喜奶奶的手,道,“清晚,我去楼上休息一会儿。”说着就站起身往楼梯走。


    夏清晚接过喜奶奶手里的毛巾和冰袋,“喜奶奶您歇着吧,我去看看。”


    她跟着夏明州一起上楼。


    刚到二楼客厅,夏明州就说,“别问了,是你向榆姐打的。”


    他摊手摊脚在沙发上躺下来。


    夏清晚心下吃惊,“怎么回事呢?你又去找向榆姐麻烦了吗?”


    夏明州冷笑,“瞧瞧你,我才是你亲哥好吧,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夏清晚把毛巾扔给他,“快擦擦吧,去医院看过了没有?”


    “小伤。”


    沉默片刻,夏明州定定看向她,问,“……你知不知道她已经准备去纽约面试了?”


    “不知道。”


    夏清晚如实说。


    她最近忙着期末考试,只偶尔跟时小雨一起上自习室,其他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林向榆也忙着申NYU的各种手续,两人平日里很少碰面。


    “那你知不知道她去纽约,一切事情都是盛骏驰帮她打点的?”


    夏明州的音量不知不觉提高了,眼瞧着夏清晚避而不答,他忽而冷笑一声,猛地用目光捉住她,用一种尖锐而笃定的语气说,“他们已经睡过了,是吧?”


    夏清晚由衷生出一种疲惫感。


    这三个人的事,她明明没有参与,可是却不得不在林向榆和夏明州之间周旋。


    她不说话,转身要回自己卧室。


    夏明州扬声骂道,“这该死的盛骏驰,我他妈上次应该打死他。”


    夏清晚刹住脚步,转回身,“哥,你做事能不能想想后果?上次你和盛先生打架,是奶奶亲自拜托了叶先生出面,才得以息事宁人,你知不知道?”


    “难道我就要在他们面前一辈子扮孙子?!”


    夏明州怒气冲冲跟她吵起来。


    “向榆姐跟你已经分手了,她做什么事都是她自己的意愿,即使你真的把盛先生打死,那又能怎么样?选择分手的难道不是你吗?”


    夏明州瘫坐回去,面如死灰,过半晌说,“……我只是不甘心。向榆怎么能那么快……”


    “分手的事,是你们两个的事,牵扯进别人没有任何用处;至于你说不甘心,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去骚扰向榆姐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夏清晚给他倒了杯水,要递给他,夏明州却没接,只是抬起眼睛看她,说,“盛骏驰不是‘别人’,我们就是因为他才分手的。”


    其中缘由,夏明州不愿再讲,夏清晚也没问,只是把水杯放在茶几上,道,“你冷静冷静吧。”


    说完,她回自己房间,继续收拾东西。


    过不大会儿,夏明州施施然走过来,手扶着卧室门门框,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放寒假了,把宿舍里的衣服拿回来一些。”


    “……哦。”


    夏明州慢半拍反应过来,“这么说来,向榆也是放假了。”


    夏清晚把行李箱和衣服归置好,又整理书桌。


    这时候夏明州注意到,她书桌上多了个天青色玉净瓶,他自小也算是锦衣玉食,古董名器见过不少,当即走过来拿起来,仔细研看,“这不会是个真品吧?”


    夏清晚抬了抬眼,没说话。


    夏明州兀自揣测,笑了声,“叶先生送的?他这么有情调?拿古董给你当花瓶用?”


    夏清晚还是不理会,翻开书和pad,抽出触控笔,准备梳理寒假的学习和阅读计划。


    “刚刚你还振振有词说我呢,”夏明州在不远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懒洋洋支着腿,道,“你不还是一样?跟那个叶先生搅合在一起,你能落到什么好?”


    “你不要在家胡说。”


    “即使我不在家里说,这事儿所有人都知道,难保什么时候就被奶奶听去了。”夏明州笑,“你打算怎么办?”


    “所以呢?”夏清晚从椅子上扭过身看他,“你是打算作壁上观看我笑话?”


    夏明州愣了一下,“你瞧瞧你,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怎么还急了。”


    “管好你自己,少胡说八道。”


    夏明州有点诧异,笑着说,“几天不见,你这脾气见长啊。”


    这天,夏明州在老宅处理了伤势,吃过午饭后就开车离开了。


    夏清晚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可过了没几天,她正和奶奶喜奶奶三个人围坐在一楼餐桌前,商议除夕夜菜单时,有人敲开门,跑进来。


    气喘吁吁说,夏长平的公司被查封了,夏明州因为袭警,被抓进了派出所。


    喜奶奶定睛细看,来传话的这个年轻男人是夏明州的助理。


    夏惠卿听到这话,当即眼前一黑栽了过去。


    夏清晚立刻拨打120。


    一阵兵荒马乱。


    半天之后,事态才稳定下来。


    夏惠卿在看护病房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梁奶奶守在病床前,见她醒了,就道,“别急别急,事情暂时稳住了,咱们来想想办法。”


    夏惠卿闭了闭眼,欲言又止,长叹口气。


    梁奶奶知道她的心思,直言道,“你也别怕麻烦裴修,如果他能帮上忙,我来替你张这个口,可是,他这几天在开大会……”


    夏惠卿摆了摆手,“算了吧。”


    夏清晚走进病房,正好听到这两句。


    她放下买给梁奶奶的水和餐食,按铃叫医生和护士来。


    前前后后检查过一番,医生嘱咐:今晚再留观一晚,没事的话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这晚,夏清晚陪床。


    病房在高楼,她抱腿蜷在窗边椅子上,一抬头就看见了月亮,越过远处一重一重的高楼,月牙低低悬在西边天上,隔着几层薄云,边缘显得雾绒绒的,又有一种朦胧荡漾之感,像水里的月。


    她知道奶奶也没睡着。


    在昏暗的病房里,两个人相对无言。


    睡前,夏清晚打开微信,点开和叶裴修的对话框。


    两个人的对话停留在两天前,他说要开大会,不能带私人手机,让她有事找王敬梓,王敬梓能联系到他。


    手指摩挲着屏幕上的「叶先生」三个字,末了,她抱着手机昏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检查过后,夏惠卿被送回家休养。


    医生开了幅中药单子,嘱咐家属按方配药,每日服下,要静修一阵子才好。


    回到家,梁奶奶喜奶奶前前后后忙碌着照顾夏惠卿,夏清晚则自己开了家里的车出去抓药。


    夏惠卿有点不耐烦,“你们没必要这样,我这又不是病。”


    梁心吾道,“你就别说话了,老实躺着吧。”


    伺候着让夏惠卿躺下了,梁心吾带上门走出来,跟喜奶奶说,“长平那边的事就交给我吧,等裴修一开完会,我就去找他,就是让她,”说着抬抬下巴示意卧室方向,“……别再操心了,她之前生那场大病之后,身体就禁不得刺激了。”


    “好好,”喜奶奶答应着,满眼感激,“就是得麻烦您。”


    “嗐,还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梁心吾道,“我还觉得过意不去呢,以前,西里的事闹那么大,我都不知道还有个清晚被孤零零丢在绍平,早知道,我那时候就得把清晚带去我家。”


    那时,夏惠卿执意不肯把这件事麻烦梁心吾,也是因为知道梁心吾夫家姜家那边不好相与。


    人人都有不得已。


    喜奶奶这样宽慰着。


    那几天,夏家老宅一直弥漫着中药味。


    夏清晚只是庆幸,幸好自己已经放了寒假,能够在家里帮衬着。


    这天午后,夏明州那个助理又过来传话,说夏明州已经被放出来了,夏长平正四处奔波,试图疏通门路。


    助理走了之后,坐在轮椅里盖着腿的夏惠卿静了许久。


    侧厅一片寂然。


    从大片的窗户望出去,前院花园稀疏衰败,大树枯枝横斜,远处天际是种阴惨惨的惨白色。


    是上京苍凉森冷的冬天。


    夏清晚把熬好的中药端过来,她也不吃。


    喜奶奶在一边劝,“怎么不吃药呀?”


    过片刻,夏惠卿抬起头,问喜奶奶,“老爷子留下来的东西,都还在保险箱里吧?”


    “……不在家,在银行金库里,”喜奶奶意识到什么,神色严肃起来,“你不会是要——”


    话音没落,忽听外面一阵凌乱叫骂声。


    三个人齐齐抬头往窗外看。


    萧瑟的庭院,夏长平大步穿过小径,后面小跑跟着几个人。


    他猛地推开主屋的门,大踏步迈上玄关,“老太太!”


    喜奶奶从侧厅迎过去,“长平,你——”


    话没说完,夏长平嚷着一把把她推开,“你边儿去。”


    经上次腿伤,喜奶奶本就还在康复期,哪儿经得了这一下,踉跄着往后跌,夏清晚早已飞奔过去,将将把喜奶奶搀住。


    夏长平明显喝了不少酒,大着舌头冲进侧厅,指着夏惠卿骂骂咧咧。


    夏清晚把喜奶奶扶到客厅沙发坐下来,低声嘱咐,“您就在这儿待着别动了,我过去看看。”


    安顿好这位老人家,夏清晚又跑回侧厅,挡在奶奶的轮椅前。


    夏惠卿只说,“清晚,你别管了,回房间吧,今儿不管有什么事,也是我个人的事。”


    夏长平这样骇人的架势,来势汹汹,夏清晚怎么可能把奶奶丢在这里,当然不让。


    即使隔着走廊,在客厅里的喜奶奶也将夏长平的骂声听得一清二楚,如此不堪入耳。


    她心中煎熬,忖度着,拨通了梁奶奶的电话。


    夏长平颠来倒去,讲的还是小时候、年轻时候那些事:老爷子和夏惠卿对他如何如何不公。


    夏清晚在一旁听着,一开始只觉愤怒,后来,渐渐觉得悲哀。


    夏长平也许早就死在了小时候,第一次察觉父母偏爱弟弟的时候。


    轮椅上的夏惠卿面如死灰,在他终于停下喘口气的时候,平静道,“……长平,你跟阿喜去趟银行吧,你爸留下的古董珠宝,都在金库里。”


    夏长平愣了一下,随后疯了一样仰头大笑。


    笑得咳起来,憋得面色通红,站起来,一边点着头,一边说,“是,我是为这个来的……”他喃喃自语着,又陡然提高了音量,“可是您以为现在给我这些,就一笔勾销了吗?”


    “我是长子!”夏长平面目狰狞,“凭什么,凭什么什么东西都给那个小子!”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辱骂夏西里。


    夏惠卿本来没看他,终于忍不了,猛地扭回头来,“西里品性好!你……”她老人家声音也颤抖起来,“你从小就……培养你是培养祸害!”


    听到这话,夏长平倒冷静下来了,挂着冰凉的笑说,“怎么?我不是您生的?生下来了,觉得我是怪物?那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我品性不好?你夏家全家都是冰清玉洁高贵典雅的人物,只有我像烂污泥?那我是像谁啊?”


    说着,他猛然冲过来,抓起夏惠卿的衣领抖搡,疯了一样质问,“我像谁啊?”


    夏惠卿早已浑身瘫软,软绵绵地被他揪在半空中。


    浑身发抖的夏清晚慢半拍反应过来,忙冲过去,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夏清晚立刻爬起来,又冲过去,“你放开——”


    夏长平被她骚扰得不耐烦,松开夏惠卿,转而抓住她的衣领,抬手要打她耳光,扬起的手却被人从后面抓住。


    西装革履的男人反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搡在地上,又转回身扣住夏清晚后脑勺,低头对她的视线,“清晚,还好吗?”


    她眼里溢出生理性的泪,隔着湿润的水雾,她怔了怔,颤声,“……叶裴修。”


    “是我。”


    叶裴修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愣愣地往他身后看,梁奶奶也来了,正万分担忧地拍夏惠卿的肩,“惠卿,你怎么样?”


    王敬梓带着几个人浩浩荡荡占领了整个侧厅,先吩咐人把夏惠卿背到车上送往医院,又指挥几个人把夏长平架出去。


    被叶裴修拥在怀里了,夏清晚这才陡然惊觉,自己一直在发抖,一阵一阵地发冷。


    她抓住他胸口的衬衫,嚎啕大哭起来。


    叶裴修安抚了她好久,让她坐到沙发上,给她盖上毯子,递上热茶,半跪在她面前,仰脸说,“是不是吓坏了?”


    她点点头,脸上一片木然。


    叶裴修抬手揩掉她眼下的泪珠,“别哭了,没事了。”


    “我向你保证,夏长平再也不会来找麻烦了。”


    夏清晚抽泣了一声,整个人跟着摇晃了一下,她松开茶杯,从沙发垫上滑下来,重又窝进他怀里。


    叶裴修半跪着,牢牢拥住她,低下头不断亲吻她潮湿的鬓发。


    五分钟前还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的侧厅,此刻已完全静下来。


    只有他们两个人-


    据夏长平的属下说,他是狗急跳墙,想回老宅来,向夏惠卿索要老爷子的遗产,拿去打点人脉,试图救回公司。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举报他公司的,正是他眼里所谓的人脉。


    事实如此:根本不用叶裴修动手,跟叶家有利益瓜葛的人,自然会“懂事”得帮忙办妥。


    经此一事,夏惠卿生了场大病。


    她老人家住院期间,叶裴修亲自去探视过一趟。


    一是建议她和喜奶奶两个人,南下去温暖的地方养病;二是告知她,夏长平已经被勒令待在家里,公检方将在收集齐所有证据后起诉他。进程不会很快,也许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后来,梁心吾也去过几次医院,劝夏惠卿去清净的地方养病。


    夏家老宅太多回忆,她再禁不得刺激了。


    夏清晚一边要参加寒假的研修班,一边还要日日往医院跑,可夏惠卿一见到她就总是流泪,医生就勒令她暂时不许再探视。


    过年前,在叶裴修的安排下,夏清晚和梁心吾,陪同夏惠卿和喜奶奶飞去了南方。


    安顿好之后,夏清晚和梁心吾飞回上京。


    夏清晚回到老宅,萧索空荡的客厅里,夏明州坐在沙发上,看到她,就起身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她挤出个笑容,“怎么了?感觉你倒是成熟了似的。”


    夏明州没说话,神色万分慨然。


    冬日的夕阳低悬,横斜着穿过了整个客厅,一切陷入半明半昧的暖色调昏朦之中——


    作者有话说: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们清晚宝宝也终于能够甩掉上一辈的包袱,完全跳脱出来,痛痛快快开启自己的新生活了。


    第35章


    寒假前半程,夏清晚每日往返于研修班与老宅之间。


    据其他学姐学长说,赵教授办研修班,纯粹是出于系里考评的要求,他本人其实并无太大意愿。


    但选修的学生依旧趋之若鹜,浩浩荡荡占满了大阶梯教室,甚至,每堂课都有不少学生占不到座位站着听讲。


    林向榆飞去纽约筹备面试,也不知是不是万事俱备只待最后一发箭矢,心情反而放松了的缘故,这阵子倒是时不时给夏清晚打视频电话。


    她打视频过来,有时是早晨有时是深夜,夏清晚都是独自待在老宅,手边要做的事情都不紧急,由是,也能跟她聊很多。


    聊着聊着,两个人就笑着道,“哎呀,还是回去见面说!”


    甚至有种恨见不到面的感觉。


    这段友谊,彼此间明显更亲近了些。


    “叶先生呢?你们最近怎么样?”


    “……他最近很忙。”


    夏清晚说。


    “也对哦,”林向榆若有所思,“他们这种集团,好像总是越临近年关越忙,盛骏驰把我送来,就停留了一个晚上,就又飞回去了。”


    夏清晚笑,“他这么好哦?”


    林向榆笑一笑,岔开了话题。


    说起来,夏清晚和叶裴修上一次见面,是把奶奶和喜奶奶送到绍平之后,他来看过她那一次。


    当时陪她待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里电话不停,她就让他走了。


    到现在,也快一个星期了。


    仔细算一算,他应该也快放假了。


    只是,他放假之后大概也会同样忙碌。亲朋饭局、家族往来……太多太多需要他出现的场合了。


    夏清晚这样计算着,第二天早上,冷不丁接到叶裴修的电话。


    那时她刚刚睡醒,正望着窗外发呆,点了接通后,人还有点懵懵的,“嗯?”


    电话那头叶裴修笑一声,道,“我说,明天晚上去找你。”


    “……来我家?”


    “嗯。”他说,“你的床,够不够两个人睡?”


    夏清晚立刻清醒过来,“明天你应该要放假了吧?”


    “嗯,明天是最后一天,下午下班就放假了。”


    “好呀。”


    说完这句,才意识到他方才问的,轻声道,“……你要在这儿睡*啊?”


    “怎么,不欢迎?”


    “不欢迎。”


    她嘟嘟囔囔小声说。


    叶裴修就笑,“那我要当不速之客了。”


    他岔开话题,“我差人给你送了早餐,起来吃点吧。”


    挂断电话,夏清晚洗漱一番,下楼打开院门,只见外面站着个小姑娘,有点面熟,好像是胡同会所的侍应生。


    “谢谢你,麻烦了。”


    “不客气,”小姑娘说着,双手在头上比了个心,歪了歪头灿笑说,“叶先生希望您有美好的一天!”


    夏清晚噗嗤一笑。


    拿着早餐回屋,边吃饭,边打开手机看天气。


    明天好像要下雪。


    今冬第一场雪。


    叶先生还要来。


    这一重一重都是喜悦,夏清晚心情不由畅快起来,前几日因为夏家老宅那出冲突而来的心有余悸,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上午在家读书写笔记,中午自己做了饭吃,午后就出发去学校。


    赵教授的研修班一般在午后第一节,上完课,堵着讲台排队问问题的学生不下十个人,夏清晚咬咬牙还是排在了队伍末尾。


    排了半个小时,前头不乏有刚问出问题就被打发走的,于是,本来不紧张的夏清晚也不由忐忑起来,焦虑地探头往前看,想听清前面同学的问题。


    都说赵教授刻薄毒舌……


    可她转念一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顶多也就是劈头被刻薄几句而已,没什么大事,思及此,夏清晚又放松下来。


    终于排到她,夏清晚先表明了她报考他的研究生的意愿,然后拿出自己列好打印出来的选题表,呈上去。


    赵教授没什么情绪看她一眼,伸手接过了,扶着眼镜上下看了一番,“……都是很浅薄很老套的课题,亏你还拿出来当选题。”


    夏清晚像被噎住,说不出话。


    赵教授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夏清晚。”


    “哦,”赵教授这回认真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就是你啊,老张跟我提过你。”


    他把选题表朝她一丢,笑说,“老张说我抢走她的学生。”


    夏清晚不着痕迹做了个深呼吸,正想开口,赵教授又道,“下学期我会教你们班的课,期末会有学期论文要发表,你到时候先把那个做好了,再说以后的事。”


    夏清晚猛猛点头,“我会努力的!”


    赵教授往后翘着凳子朝她身后看,扬声问,“还有谁是为报考研究生来的?”


    排在队尾的两个学生举了手。


    赵教授就飞快地敲键盘,列了十几本参考书出来,现场拉群分享给包括夏清晚在内的三个学生,道,“下学期,先把这些参考书啃透了。”


    最后终于散会,其中一个同样举手要报考研究生的学生就凑到夏清晚身边,小声搭话说,“赵教授也没传说中那么不近人情嘛。”


    夏清晚笑了笑,心想,确实。


    旁边人听到这话,不以为然,“拉倒吧,我看赵教授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夏清晚却不这样想。


    有了明确的目标,甚至有了要攻克的参考书,一切都如此明晰了,还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呢?


    她怀着发愤图强的心情,回到老宅,立刻就着手制定新的学习计划。


    当晚,看《宋代文学通论》看到很晚,洗澡时都还念念有词。


    几个小时没看手机,到床上,睡前定闹钟才看到叶裴修的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几条微信语音。


    她先听了语音,叶裴修说,「明晚有应酬,结束之后到你家应该是十一点左右,我尽量早点。」


    她就没回电话,打字回复:


    「好的。」


    又加了个“等你哦”的表情包。


    临睡前,叶裴修回复过来:


    「乖」-


    第二天,上完课回来,夏清晚在侧厅看书。


    左等右等,还是没有下雪的迹象。


    上京的天气向来如此,预报的雨和雪,通常一到城区就销声匿迹了。


    晚上,叶裴修差人给她点了晚餐送来,她吃了个肚饱。


    又跟奶奶和喜奶奶聊了半个小时。


    大部分时候都是喜奶奶在说:绍平年味比上京还要浓啦,清晚你在上京也要好好过年啦,不一而足。


    夏清晚笑笑地听着,心中深觉,她们两位老人家心情好身体好,就再好也没有了。


    挂了视频,刚翻开搁在一旁的书本,就听到门铃声。


    她先看手机屏幕,才九点半,距离叶裴修所说的十一点还很远,会是谁呢?


    她独自在家,是而把主屋的大门都锁了。


    能直接进到院子里来摁门铃的,难道是夏明州?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趿拉着拖鞋飞奔过去。


    “来了!”


    打开门,一下就愣在原地。


    叶裴修手撑着门框,看着她笑。


    室外天寒地冻,森冷的空气中,高大英俊的男人一派丰神俊朗的气度,很有高中状元的年轻男子回家给妻子报喜的风发之态。


    他黑色大衣上,沾染着星星点点的雪痕。


    不知不觉间,竟已经下雪了么?


    “你——”


    话音没落,叶裴修已经迈进玄关,搂住她的腰,低头吻下来。


    他喝了酒。


    气息一迫近,夏清晚就觉察出这个事实。


    柔和的花果香味。


    可是也没工夫多说话了,他吻着她,反手把门关上。


    夏清晚整个人被压在玄关墙上,动弹不得。他的吻颇有风雨欲来的架势,凶猛而深入,一手抓着她两只手摁在她头顶墙上,一手箍着她的腰。


    两个人步伐踉跄中,他的皮鞋踩到了她放在一边的靴子。


    中间停下换气的时候,他低喘着哑声问,“有没有想我?”


    这阵子她家里事情多,他工作也忙,基本上每周才能见一回,而且,每次都说不了几句话就得走。


    她忙着喘气,平复呼吸,哪里能那么快回答他,他却像是不饶人似的,两秒钟没得到回答,就咬了一下她的耳朵,磨着低声威胁,“……敢说不想?”


    那湿热的气息扑得她耳朵发痒,夏清晚腾出手捶了一下他的肩,轻声,“你喝了多少呀?”


    他这个失控的样子,估计喝了不少。


    “一瓶白的。”


    夏清晚震惊,“那么多?!”


    叶裴修只是笑,半垂的眼角眉梢隐隐有风流深情之态,“不喝那么多,那帮老东西哪儿会这么快放我走。”


    他足足早了一个半小时过来找她。


    说话间,他又吻下来。


    大约是一直低着头让他不舒服了,他扯掉领带扔到地上,又解了衬衫顶端两颗扣子,单手托着她的屁股把她抬起来,抵在墙上,仰头吻她。


    两周没吻过了,他像是要一下讨回本似的,不知节制,变本加厉。


    夏清晚全无招架之力,承受着,不由自主抚摸他的头发。


    发顶有些地方有点潮湿,应是从院外到玄关这短短路程上,沾染的雪融化了。


    潮热的鼻息冲撞着,像是他和她体内汹涌奔腾的热情。室外寒风阵阵,他和她却像是置身盛夏溽暑之中,热气蒸腾。


    这一次吻完,她的眼眸和唇角都变得湿淋淋的,似是她也经受了一场酒醉的酣畅淋漓一般。


    夏清晚本能地舔了舔潮湿的唇,叶裴修仰着头看她,如此近的距离,让她莫名产生一种想法:这世界上,应该几乎没有人从这个角度看过叶裴修吧。


    看他隐含暗欲的漆黑眼眸,吻过她之后变得潮湿的薄唇,再往下是滚动吞咽的喉结……


    她忍不住低低地说,“叶裴修,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真的抱歉,今天来晚了!昨天来例假,我例假很少痛经,大概是最近情绪起伏比较大,有点焦虑,所以也反应在身体上了,昨天晚上疼得死去活来,十点钟就昏睡过去了。一直睡到今天下午,起来还是觉得身体很沉重。


    (本来想趁着隔日更好好调整一下,尽快恢复日更的,今天却又推迟了几小时,真的很抱歉!这几天要好好调理一下,尽快恢复日更![粉心][粉心])


    第36章


    “我爱你”那三个字很明显刺激到了叶裴修。


    他抱她上了楼,像回自己家一样,直接把她抱进她的卧室。


    卧室沙发上,夏清晚被他摁在腿上,他往后一靠,眉眼姿态间一派沉稳而隐含风流的慵懒,唇角微带笑痕,道,“说说看,怎么爱我的。”


    “不说了。”


    夏清晚瞥他一眼,小声,“哪儿有你这样的人。”


    这种话也能追问的?


    叶裴修喝过酒,又听到这样纯粹真挚的表白话语,他眸中深意不免愈来愈浓,饶有兴味摇头道,“不成,明天我酒醒了必须要再听一次。”


    “随便你噢。反正我不再说了。”


    叶裴修自鼻腔笑一息。


    昏暗的卧室中,他眼眸一直定定地黏在她脸上,像是爱不释手。


    他抬手用手指蹭了蹭她的脸颊,放低了声线,“那,要不要听听我怎么爱你的?”


    夏清晚后知后觉,他喝了那么多酒,说话好似有点口无遮拦的迹象,于是摇头,“不想听。”


    “爱你漂亮。”


    他自顾自说。


    “浅薄。”


    她立刻点评。


    “爱你可爱。”


    “胡说。”


    她的点评也立即跟上。


    他斟酌措辞,若有所思片刻,说,“……总归,是一种感觉。”


    清冷幽长的意蕴。


    让他初见便沉溺其中,越接触,越心痒难耐。


    这样的话语,却恰恰正中夏清晚的下怀。


    她爱他也是一样。


    也许是为他的高大英俊,也许是为他的风度翩翩,也许,更是为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总之,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发现他对她也有同样的感觉。


    丝丝缕缕缠绕攀升,越箍越紧。


    这样一个男人,此刻坐在她卧室的沙发上,白衣黑裤,大手扶着她的腰,也不知是不是喝过酒的缘故,一向沉稳的眸中,浮着显而易见的深情。


    他肩后,窗外,虚焦的视野中,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


    皮鞋脚边躺着他丢掉的黑色大衣。


    夏清晚察觉,叶裴修望了一眼她床的方向。


    她下意识随着也望过去。


    一米五的淡蓝色的床,像梦幻的海。尤其在此刻,眼下这种状况,那更像是承载着无数绮艳靡丽遐思的水晶球。


    收回视线时,两个人目光相碰,都从彼此眸底察觉出一丝躁动的深意,于是,她免不了要别开眼。


    叶裴修喉结滚了滚,心照不宣地一同转开眼。


    初雪纷飞的夜,如此静谧晦朦的卧室内,到底是忍不住,还是看向他。


    她清晰地看到侧着脸的叶裴修舔了舔唇,咬肌有个不明显的收紧的动作。


    这时候叶裴修也正好转回脸来了,似是也忍不住要看她。


    两个人一对视,他先牵唇笑了。


    夏清晚心里慌乱,岔开话题说,“你要不要喝点醒酒汤什么的?这样明天起来会不会宿醉头痛?”


    叶裴修也觉得,这样下去,他会控制不住自己。于是说,“好。”


    两个人一起下楼。


    夏清晚带他去厨房,从喜奶奶自制的菜单里翻出醒酒汤那一页,循着笔记打开冰箱找食材。


    叶裴修显然没进过这种地界儿,进来之后四处打量一圈,然后低头看菜单。


    打开火,倒上水。


    等水沸的时候,夏清晚随手指了指,道,“厨房里已经安装了一些。”


    适老化的改造。


    王敬梓带着人来过几趟,眼下,可见偶有装着扶手或者感应面板之处。


    醒酒汤熬制步骤简单,十分钟后,夏清晚关了火。


    沸腾的气泡渐渐消减下去。


    待放凉了些许,她从抽屉里拿出碗勺,叶裴修接过说,“我来,小心烫到你了。”


    他倒是客随主便。


    她也就随他了,自顾自从冰箱里拿出冰淇淋来吃。


    天冷下雪时候,反而想着这一口。


    拿着冰淇淋,她走过去,跟他手里的碗碰了一下,轻轻说,“干杯。”


    惹得叶裴修笑起来。


    他慢悠悠喝完醒酒汤,看她,说,“给我尝一口。”


    夏清晚摇头,“不给。”


    他觉得好笑,“护食啊?”


    她猛猛点头。


    叶裴修动真格似的,靠坐着岛台,伸臂搂过她的腰把她捞过来,夏清晚忙伸长了胳膊,把冰淇淋拿远了,叶裴修却是追着她胡乱转动的脑袋,偏过头堵住了她的唇。


    刚喝过醒酒汤的缘故,他的唇柔软发烫,她的唇却是冰凉的,带着水蜜桃的清甜。冰火两重天,柔软与柔软甫一接触,便是燎原之火。


    叶裴修不着痕迹从她手中取下冰淇淋,随手搁在岛台上的水果碗中,抓住她这只手反剪到她后腰,稍一带,便把她合到了腿间。


    厨房比卧室小一些,更显得封闭幽静,在这狭小的幽寂中,津液交换的水声分外清晰。耳朵被这窸窣的声音淹没,夏清晚心里涌出一阵酸甜的羞耻感,不由自主攀紧了他的肩。


    每一个变换角度的间隙,她都本能地抓紧了时间呼吸,那低低甜甜的喘,却让他更紧更深地来索吻。


    后知后觉,她察觉叶裴修的手自她后腰下滑,抓住了盈满了他掌心的,几欲失控地揉捏。


    对面案台下方洗碗机的面板上,影影绰绰映出那骨节修长的大手。


    夏清晚一边向后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过程中,指尖却是先触到了他的手臂,青筋蜿蜒凸起,热度惊人,她触电似的把手缩回来,惊喘一息,下意识往前躲,这样却是更深地挤进了他的怀里。


    一时简直进退维谷,完全失了章法。


    她这样动来动去,叶裴修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在她唇上响亮地吮吻了一记,像惩罚又像是宣泄,低哑地,“别动。”


    那一吻声音很响,夏清晚脸蛋儿红了个透,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唇角还挂着晶莹的津液。


    叶裴修眼睫缓缓抬起,视线从她唇上移到她眼里。


    她从他眸中看到了浓浓的晦暗的欲念-


    喝了醒酒汤,也未能让叶裴修冷静半分。


    回到楼上她的卧室,夏清晚立刻找借口说,“我要学习了。”


    叶裴修抬腕看表。


    已经十一点了。


    他也没戳穿,只是说,“好。”


    她果真埋头在书桌前看书,戴着耳机听发音,一边记笔记。


    这期间,叶裴修下楼一趟。


    王敬梓尽职尽责,给他送了换洗衣物和日用品过来。


    除此之外,她学习期间,他全程在一旁沙发上坐着看书,不出声不打扰。


    学完一章,她偏过头看他。


    叶裴修看书看得认真,她仔细分辨,他看的是她那套《红楼梦》,几乎每一页,都有她手写的随想。


    她看了好多遍,每一遍都用不同颜色的笔写了不同的批注。


    叶裴修把书侧过来,凝眸细看她的字迹。


    这样默默地望着他,夏清晚不由觉得恍惚。


    眼前这一幕,像是从电影胶卷,那长长的一条中剪出来的场景。


    他的剪影深刻而模糊,像遥远的月亮,在那里,笃定地在那里,但云遮雾绕,看不真切。


    这时候,叶裴修接了通电话。


    “妈,”他一手摁着书脊,“……我有别的事。”


    “嗯,明天我直接过去。”


    他一言不发听电话,脸上没什么表情,侧脸只有一种冷峻的寂然。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淡淡牵唇笑了声,半带着嘲讽。过片刻,就道,“改天我回老宅再说吧,这会儿忙。”


    挂断电话,他把书合上,手指轻按着封面,眼睫半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清晚把书桌整理了一下,说,“我去洗澡了。”


    经过他面前时,她停下脚步,问,“你真要在这里睡哦?”


    语气轻轻,含着一种游移的不确定性,那不确定性是绮丽的动荡。


    叶裴修抬眸看她,眸底幽深而沉静。


    他没说话。


    他和她心里想着同样的事情,也许甚至是同样的场景。


    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眼神的交汇,都能够烧掉那细若游丝的相安无事,夏清晚收回目光,强自镇定着去洗澡。


    淋浴喷头打开,温热水慷慨地洒下,将她淋湿。


    想到方才他接电话时的样子,她莫名有一种随时会失去他的恐慌。


    她与他的关系,是从他既定的轨道中,偷来的片刻的温存和香艳。


    注定了只有须臾。


    所以,她应要提前做好离开的准备。


    洗完出来,叶裴修还在沙发上看书。


    白衣黑裤叠腿而坐,气度清新矜贵。


    夏清晚穿着一身冬季居家的长袖长裤,通体素净温暖的驼色色调。她状似不经意地说,“……那我先去睡了。”


    叶裴修合上书,一样淡然的语调道,“好,我去洗。”


    趁着他走去浴室,夏清晚迅速爬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盖好,然后在被窝里脱掉长袖长裤,单穿着里面的吊带睡裙。


    如果她趁着这会儿功夫睡着,那么,顺理成章地,就不用面对接下来和他同床共枕的局面了。


    可是,越强迫自己快点睡,越是毫无睡意。


    过了不知多久,蒙着被子的她察觉到,卧室的主灯被关了,有轻轻的脚步声近了。


    床的另一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后塌陷下来。


    夏清晚闭着眼睛,近乎于屏息凝神,感觉到了叶裴修温热的香味,还不待她作出任何反应,被子前端被掀开,接着,腰被箍住拖近了。


    她被迫睁开眼,对上叶裴修的眼睛。


    他失笑,“蒙着被子怎么睡?”


    她双手环抱着胸前,娇艳的脸蛋儿泛着红晕,清冷幽静的眼睛里不免有点无措忐忑的意味。


    叶裴修屏了呼吸,眼睫半垂,一手掀着被子,徐徐地从上到下把躺着的她看了一遍。


    夏清晚感觉自己几乎无法呼吸了,一颗心要跳出嗓子眼。


    他用指背,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然后往下,滑过修长的脖颈,在锁骨上方停下,在她紧张到极点的时候,他单手托住她的脸蛋儿,低头吻下来。


    轻柔的温存的吻。


    方寸间,温度愈来愈高,接吻时津液交换的水声,夹杂着换气的低喘,让一切都显得雾蒙蒙的,像靠近了温泉。


    真丝睡裙和肌肤触感相近,柔嫩滑腻,似自带着让人流连忘返的吸力。


    夏清晚猛地抓紧了他的手臂,袖筒都被她揉皱了。


    她簌簌抖着,喉间逸出模糊的声音,叶裴修不断吻着她,安抚。手上却是稳稳当当,徐徐挑开侧边探进去。


    夏清晚忍不住呜了一声,很可怜,像哭泣的前奏。


    叶裴修低低嘘了一声,“乖,没事的,相信我。”


    她不由自主,半带着哭腔唤了声,“……叶先生。”


    叶裴修额上渗出汗珠,煎熬得不得了,这时候听到她这一声,反而笑了出来,“怎么还叫起这么尊敬的称呼来了。”


    她紧紧攀着他的肩,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叶裴修吻着她的眼睛,她的唇。


    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着,没头没脑地冲撞着,唇上手上动作却放得极轻,张弛有度。


    如此煎熬也如此美妙。


    夏清晚脱力地躺倒在枕头上。


    叶裴修脱掉上衣,把她抱着合到怀里,她感受到了什么,一瞬惊醒要逃,他哄着,哑声,“抱一会儿,不做什么。”


    她当然不信。


    那不容置疑的清晰的就杵在他和她之间。


    别说她了,叶裴修自己也不信自己的话。她欲哭无泪,像个软绵绵的小动物,被他抱着怀里,感受着那清晰的……


    他抓着她的手让她碰,她颤抖着,碰到又缩回来,叶裴修低声,“打算永远不碰我?”


    她脑子转了转,硬着头皮还是伸手过去了。


    到底是没有章法,末了,叶裴修还是去洗了个冷水澡。


    洗完回来,夏清晚已经半坠入梦中。


    窗外是无声的寂寂的雪夜。


    在此之前,叶裴修从没有对一场睡眠这样期待过。


    他回到床上,把她捞回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作者有话说:来了啊啊啊啊啊啊


    第37章


    夏清晚睡觉不老实,总有乱踢被子的习惯,由是,每一个冬天的早晨,都是在侵身的凉意中醒来。


    这天却不同,还未睁眼,就先觉得暖融融的。这种感觉新奇而舒服,她不由地往温暖处更深地钻过去。


    她稍一动,周围的暖意也自动收紧了,半梦半醒中,意识到这是叶裴修的怀抱。


    她鼻尖正抵着他的锁骨。


    夏清晚这时候想起,以前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爱的人身上皮肤的味道,只有相爱的人才能识别出来。她当时觉得,这太玄学了,真有的话,岂不是像信息素一样?


    心里如是想着,忍不住,鼻尖抵近了,贴着,像小动物似的,咻咻深嗅两下。


    暖烘烘的沉稳的,像檀木香。


    喜欢。


    那味道通过鼻腔直抵心脏,于是心里像过电一样。


    忍不住再往上,嗅他的肩。


    正专心致志地吸着气,猝不及防,叶裴修翻身压了下来。


    一手抓着她的手,十指交扣摁在枕头上,他低头吻了吻她鬓角,哑声,“早上好。”


    在清晨,听到他这样低缓的带着轻微哑意的低语,如此亲密自然,简直像做梦。


    夏清晚对上他漆黑的眼眸,轻声,“……早上好。”


    整个人被他完全笼罩住,男人的热气一蓬一蓬地侵到她身上来,她不由自主侧过脸,假装要看窗外。


    脖颈锁骨牵出修长漂亮的线条,透过一层薄纱帘滤进来的清晨日光,毫无保留地落在她皮肤上,莹润如玉。


    叶裴修低头亲吻她的耳朵,顺着往下亲吻她的脖子。


    她觉得痒,扭着身体来回躲,他箍住她的后腰,托起摁到自己身上。


    她不再动了。


    清晨的存在感极强的……


    “……我先去洗。”


    叶裴修下了床。


    夏清晚撑起身,看他的背影。


    他单穿着一条宽松长裤,裸着上身,宽肩窄腰,脊背线条流畅有力。


    性感得让人呼吸发紧。


    她躺回床上,侧脸贴着枕头,望向窗外。


    雪已经停了。


    心里却像是胀满了似的,轻盈畅快-


    夏清晚洗完出来,叶裴修已经换好了衣服,正站在她书桌前,低着头翻书。


    白衣黑裤,黑色大衣搭在臂弯。


    他扭回头,深深地上下看了她一番。


    清晨刚洗漱过换上了居家的宽松柔软的长裙,清新冷感,像盛夏山林深处开着的一朵小香雪兰。


    “好漂亮。”


    她走过来,凑近了看他的腕表,“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


    他低头垂颈寻到她的唇,落下轻吻,“我给你点了早餐,待会儿吃点。”


    “好。”


    她背着手站着,一幅等待送客的架势。


    叶裴修笑了声,“……会不会想我?”


    她努了努嘴巴,“那要等你走了之后才知道。”


    叶裴修还是笑,牵起她的手,一起往外走。


    她送他到大门口。


    奥迪车子在门口停了一夜。昨夜纷纷扬扬的雪,在车顶铺了薄薄一层,日光下泛着晶莹的微光。


    她说,“拜拜,开车小心。”


    叶裴修在院门口亲了她一下,走到车边,打开车门,手扶着车门了,却还在看她。


    她只得又说一遍,“拜拜。”


    叶裴修绕过车头又走回来,手捧着她的脸,低头又吻下来。


    依依不舍了半晌-


    夏清晚回到屋里,不大会儿早餐就送到了。


    她慢慢吃完,去侧厅看书。


    太阳渐渐高了,冬日上午清新的阳光铺洒进来,带来薄薄的温暖。


    叶裴修给她发了条语音:


    「我到老宅了。」


    她正要打字回复,又有一条文字消息进来:


    「已经想你了。」


    她不由抿住唇,低着眉眼。


    西山叶家老宅,叶裴修在一楼客厅沙发上坐着,收到她的消息:


    「我也想你」


    唇角不自觉牵起,半敛的眼睫下,漆黑如墨的眸底涌起一阵晦暗的潮。


    他锁了屏,仰头靠着闭上眼睛。


    裴雅娴亲自给他端茶水过来,道,“怎么一回来就睡觉?”


    “昨晚没睡好。”


    他闭着眼睛说。


    “忙什么去了?忙到很晚?”


    叶裴修不答,双腿交叠着,一手搭着旁边抱枕。


    看上去,倒像是睡熟了。


    裴雅娴没再说话,放下托盘,招手示意佣人拿来毯子,轻轻给他盖上。


    大宅里,来来往往的佣人都放轻了脚步。


    其实叶裴修没睡着,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昨晚。


    绵柔的她的触感,温香软玉满怀,鼻尖似是还萦绕着她冷调的清香。


    越想越觉焦渴,他抬手扯松领口。继续想下去真是了不得了,他的脑子已经自动自发在模拟把自己送进去的感觉。


    他喉结上下一滚,把所有未满足的都咽下来。起身喝了杯水,站在窗前点燃了根儿烟。


    裴雅娴从花厅方向走回来,惊讶道,“还想让你回楼上睡呢,怎么起来啦?”


    叶裴修抬眼看过去,“美珠今天走的?”


    “是呀,一清早就走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落地了。”


    裴雅娴拢了拢披肩,在沙发上坐下,“你爷爷和你爸爸今天下午回来。”


    叶裴修闲闲抽着烟,嗯了声。


    “你爷爷回来,说不定又给你带来个新的人选。”裴雅娴半开玩笑道,“我选的你们都不满意,这事儿全权落在你爷爷奶奶手里了。”


    叶裴修看了他母亲一眼,没说话。


    午前,母子俩乘车前去拜访老友。


    老友是裴家旧友,老爷子独自在京,儿女们都在国外,逢年过节也不回,门庭寥落。


    裴雅娴是叶夫人,有她在,出行阵仗很大。


    前后各跟了两辆车,中间这辆车上插着小红旗,叶裴修在后座懒懒看着车窗外。


    裴雅娴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问,“……你最近跟你梁奶奶有没有联系?”


    “怎么了?”


    “没什么,听说她老人家要去南方疗养,选了绍平这个地界儿,老爷子还挂心着呢,前前后后派人打点。”


    裴雅娴道,“你奶奶知道了这事儿,跟老爷子大吵了一架呢。”


    叶家家族枝繁叶茂,内里许多事,缠绕着多年的恩恩怨怨和利益纠葛。


    圈外的人都以为叶裴修的爸爸是老爷子现任夫人程菲亲生的,圈里人也只知道老爷子曾有过一任前妻,具体姓甚名谁则是讳莫如深的机密,也只有盛家这类来往密切有过姻亲关系的家族会知道,老爷子前妻是梁心吾。


    但是,即便来往密切如盛家,也不会知道,程菲一直对梁心吾耿耿于怀。


    裴雅娴也曾开导过她,“一个比你大了快二十岁的女人,算一算,现在都七十多了,是个老太太了,你还在意她干什么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程菲当然都懂,但是她嫁进叶家之前,就听说过老爷子和梁心吾年轻时候的恋爱故事,当时还不觉得,婚后越想越吃味儿。


    这些年过来,暗地里老爷子关照过梁心吾几次,甚至连她夫家姜家也受过他的恩惠,每一次,程菲都只能装不知道。


    自己生的两个儿子又都不如叶裴修的爸爸成器,眼看着叶裴修的爸爸和叶裴修父子俩大权独揽,她生的孩子在叶家要成了边缘人物了,怎能不急。


    这些话,对着裴雅娴也不好说。程菲被那老派的思想禁锢住,心底里总是埋怨,埋怨自己一个明媒正娶的夫人,怎么过得倒像是旧时候的姨太太,这些怨念在心里积攒久了,寻到一个缝隙,难免喷发出来。


    这些家长里短的话,裴雅娴一向不会对叶裴修讲。她知道他不爱听。


    这会儿讲出来,自然有她的用意。


    叶裴修一言不发。


    他和夏清晚的事,家里人不可能不听到风声,裴雅娴大约是提醒他:这样一个小姑娘,即便家世清白,可毕竟跟梁心吾沾亲带故的,恐怕得不到老爷子和程菲的支持。更何况,她还有个夏长平那样不安分的大伯,一旦夏长平坐了牢,夏清晚恐怕会立即被老爷子拉入黑名单。


    他半垂眼睫,闲闲地把玩着一个打火机。


    他心里想,现在也许还太早,但以后,如果夏清晚愿意,那么……


    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就像他有多个身份证和护照,舍弃叶这个姓氏,他一样能活得好好的,对外就说他死了。


    这个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这样一个决定。


    他不能够想象失去夏清晚,稍一想便是抽筋扒皮般的痛感。


    就像没有见过月亮的人不会贪恋那一抹月光,一旦见过了,被那高悬的明月照过,食髓知味,再也不能接受,一抬头,只有暗沉沉空荡荡的夜空-


    午后,山上戒严,老爷子回了老宅,果不其然提起叶裴修的婚事。


    当时在餐桌上。


    老爷子闲闲三两句话。对方是他老战友的孙女,刚在德国读完本科回来,大家闺秀名门淑女。


    “比你小五岁,也算是年纪相当,找个时间,抽空见一面。”


    老爷子说。


    叶家在餐桌上一向不聊天,这一*次,老爷子选择在这个时候,当着一大家子的面说这茬,也是拿捏定了,叶裴修不会当着人拂他的面子。


    果然,叶裴修说,“好。”


    奶奶程菲对这事儿很上心。


    接下来那几天,叶裴修住在老宅,趁着假期陪陪家人,也算是略尽孝心。程菲时不时拿着那女孩的照片或者视频过来给他看,笑眯眯地,“长得很漂亮哦,也算是配得上你。”


    又对裴雅娴道,“听说这女孩喜欢稳重儒雅的男人,这话,岂不就是照着裴修的样子描的?”


    偶尔,还会慈祥地眯着眼睛笑看他,“裴修,要不要奶奶帮你参谋参谋约会的服装?”


    她的心思,连裴雅娴都看出来了:


    老爷子眼看要退位,程菲和她生的那两个儿子的前途如何,就看叶裴修和他父亲是否照拂了。眼下有这样一个合适的机会,岂不是铆足了劲儿要给叶裴修推荐枕边人?


    裴雅娴不动声色,微噙着笑意,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她心里直发笑。


    这架势,像极了古时候的权臣推荐自家妹妹给皇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后好办事。


    裴雅娴心里门清儿,也不外是因为她之前也是同样的心思,奈何,她的几个提议都被老爷子给亲口否决了。


    想到这一层,她心里也不由地浮现些许凉涔涔的寒意。


    生在这样的人家,儿孙的婚事,各各长辈心里都有一杆秤,图的无非都是利益。


    叶裴修倒是沉得住气。


    爷爷或者奶奶,无论谁说什么,他都淡淡地应下,面上永远是岿然不动的淡淡笑意,儒雅稳重,让人挑不出错,也让人看不透-


    快到过年时候,赵教授的研修班也停了几天课。


    夏清晚就待在老宅看书写字,偶尔亲自下厨做饭,过了几天清静的一个人的日子。


    夏明州来过一趟,和她谈谈夏长平的情况,也问问她的近况。


    两个人在客厅说着话的时候,姑姑夏长柳来了。


    她比夏长平还要少来。


    夏清晚夏明州站起来跟她寒暄,“姑姑,您怎么来了?”


    “我也刚放假,过来看看清晚。”


    夏长柳高挑清瘦不苟言笑,侧脸像极了夏惠卿。


    夏清晚统共没见过她几次,彼此间非常不熟悉,夏明州跟她也不亲近,于是姑侄三人尴尴尬尬地坐了不到十分钟,夏长柳就起身离开了。


    没什么话讲。


    除夕前一天,夏清晚启程去了绍平。


    她本打算在绍平陪奶奶和喜奶奶过年,到初三研修班开课再回京,奈何买不到初一初二的票,只买到了除夕那天下午的。


    到了绍平,自然是贵客的待遇。


    表妹陈语曼亲亲热热地拉她回卧室,时隔半年没见,攒了满肚子的闺蜜夜话,全部倒给她听。


    除夕那天中午,姑奶奶张罗了一桌好菜。


    “提前跟清晚吃个年夜饭,也是给清晚庆祝生日。”


    20岁生日。


    回到绍平,和家人一起过,对夏清晚来讲是十足的安慰。


    托叶先生的福,家里那摊事儿处理好了,以后奶奶和喜奶奶可以安心养老,她也可以安心学业。


    简直是无事一身轻-


    除夕这晚,上京下起了雪。


    西山叶家老宅热闹非凡,老爷子介绍的那位陈姓大家闺秀,跟着家族里的长辈过来拜年。


    花厅里张灯结彩,叶裴修叔叔们的孩子在地上沙发上闹得欢腾,渲染得整个家里都热烘烘的,一派标准的新年的祥和。


    叶裴修坐在窗边沙发上抽烟,白衣黑裤,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抬腕看看表。


    不大会儿,王敬梓也来拜年。


    拜见过老爷子老太太,又跟叶裴修的父亲母亲问过好,他走到叶裴修身边,附耳小声说,“东西准备好了,在你车里。”


    叶裴修点点头。


    “我看你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王敬梓道,“这样吧,我先去高铁站,接夏小姐回去。你觉得怎么样?”


    “就这么办吧。”-


    夏清晚在高铁站停车场见到王敬梓,先笑说,“王先生,新年好,真不好意思,大过年的让你来接我。”


    “新年好,”王敬梓帮着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笑道,“您别客气。”


    上了车,他又道,“叶先生嘱咐我,送您到叶园。”


    夏清晚有点意外,“去他家?”


    “嗯。”


    她也没多想,只以为叶裴修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夏家老宅,要把她放在叶园,叶园好歹有佣人照顾。


    大过年的,除夕夜,她当然以为他会和家人一起过年。


    可是,车子停稳在停车场,她挎着包下车,熟门熟路输密码进玄关,刚放下包,就听见玄关处传来门响。


    她匆匆走过去,呆在原地,“……你怎么回来了?”


    身穿黑色大衣的叶裴修,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提着礼物和花束,他站在玄关,眸中万千深浓的暖意化开,“生日快乐。”


    第38章


    夏清晚解围巾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


    除夕夜,他抛下老宅所有家人朋友,提着蛋糕鲜花和礼物,来给她过生日么?


    剑眉星目高大俊朗的男人,大衣肩上还残留着几星风雪。


    那一瞬,她心里像是胀满了,如此轻盈,似是随时可以飞走。


    她扯掉围巾,跑过去踮脚抱住他的脖子,想说什么,却找不到措辞,只是一味收紧臂弯,更深地把脸埋进他颈窝。


    叶裴修把一只手里的蛋糕就近放在玄关柜上,折臂搂住她。


    低头吻一吻她的头发,“20岁生日快乐,清晚。”


    她昏头昏脑,一时大脑短路,稀里糊涂地说了句,“……你20岁生日我错过了。”


    话音闷闷的,像是错过了他的20岁生日让她觉得委屈。


    叶裴修失笑,“傻子,我20岁生日时候你才12岁,还要给我过什么生日?”


    也是哦。


    她脑袋后撤,盈盈地仰眸看着他,“那你的30岁生日呢?”


    叶裴修凝眸看她,“我希望那时候你在我身边。”


    在他这样满含期待的话语里,夏清晚脑子里却闪现出一片荒凉的空白,她摇摇头把那些念头驱赶走。叶裴修就笑,“不愿意?”


    他单臂把她抱起来,褪掉皮鞋,走到西厨,把她放到岛台上,礼物和花束也一并放下来,说,“等我。”又返回玄关拿蛋糕。


    蛋糕高高大大,打开一看,竟是个三层的,黄玫瑰逐级盘绕而下,纯洁而华丽。


    她又去看那花束。


    花束主色调是紫色,桔梗搭配鸢尾,背景色是芦荀草,大片的松针绿中点缀着绚烂的肆意的紫,是一种清新的热烈和梦幻。


    蛋糕自带的蜡烛不够特别,叶裴修脱掉大衣,随手扯松领口,走到橱柜边,拉开抽屉,找出一支造型精美细细瘦瘦的蜡烛,走回来,找准位置插上了,说,“准备好许什么愿望了吗?”


    她点点头。


    垂在岛台边的两条腿期待地荡了荡。


    那模样如此天真,叶裴修忍不住笑着刮了下她鼻尖。


    他掏出打火机,叮啷一声,拨开打火机翻盖。


    凑近烛头点燃了。


    蜡烛顶端蹭地冒出火光,映亮他的俊脸,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偶然瞥到的梦。


    一个小小的一闪而过的奇迹。


    夏清晚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过五秒钟,她说,“许好了。”


    微俯身吹熄蜡烛,直起身对上他的眼神,她立刻说,“不许问,说出来就不灵了。”


    叶裴修微抬下颌,吻了吻她的唇,低声,“不问。”


    拿过刀叉要切,她小声说,“这么大一个,怎么吃得完哦。”


    “没人规定一定要吃完。”


    既然铁定是吃不完了,那索性只吃最好的部分,她把黄玫瑰切了两块下来,先喂给他一口,再送到自己嘴里一口。


    “好吃诶。”


    甜而不腻。


    叶裴修压过来吻她。


    蛋糕的清甜在唇舌间氤氲开来。亲吻轻柔缓慢,像逐字逐句的细品。


    夏清晚低声问,“……你想不想知道我许的什么愿?”


    叶裴修不由牵唇笑起来,声线一样低,“不是说不讲的吗?”


    她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那是个华而不实的愿望。”


    叶裴修深深凝视她,难掩笑痕,“……这么巧,我也想送你一个华而不实的礼物。”


    “嗯?”


    叶裴修从礼物袋中掏出一个丝带缠绕的锦盒,方方正正,很大很厚一个,直径约有四五十厘米,高度少说也有二十厘米。


    这样大的锦盒,里面装的应该不是珠宝了。


    她疑惑地歪头看他,希望他给个提示。


    叶裴修微抬下巴,“打开看看。”


    夏清晚轻手轻脚,拉开丝带,拇指推开锦盒的机关,上盖翻上去,里面立刻闪出耀眼的火彩。


    她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难以置信,“……这……”


    锦盒里面柔软的内衬上,静静躺着一顶公主桂冠,雪花形状,每一个枝杈上都镶满了钻石。


    “前几天,托王敬梓去香港拍的。”


    他说。


    夏清晚有点被吓住了,细声问,“……多少钱啊?”


    叶裴修伸出一根手指,她不敢再追问,1后面跟的单位是多少。“……为什么送——”


    “为什么送这样华而不实的东西?”


    他接话补充完整。


    她点点头,看看那桂冠,又看看男人清俊的脸,神情是种谨慎的游移:似是还没有完全相信,这样贵重的东西,真是特意去拍来给她当生日礼物的。


    被命运冷待惯了的小孩,一朝梦醒发现自己拥有健全的父母美满的家庭全部的爱,一时脚步踟蹰,还不能够相信——就是这样一种神情。


    叶裴修说,“实际的东西都不难办,不必刻意放在生日这天送你,生日这天,我希望你能拥有更梦幻的东西。”


    他以一种探究的神情低眸看着她,问,“喜欢吗?”


    好似他也不能够确认,这样的礼物是否让她满意。


    夏清晚说不出喜欢或者不喜欢的话。


    五岁后,她连生日都没有过过了,没有蛋糕,没有礼物,没有人记得。眼下,有蛋糕有鲜花,有珠辉玉丽的珍宝。


    心里一蓬一蓬暖意涌过,浑身都发热发烫,那热度也漫延进眼睛里。


    他取出冠冕,给她戴上。


    她慢慢抬起头,眼眶红红,盈盈望住他。


    送她古董当花瓶,送她桂冠当生日礼物,这样价值连城的叶先生的爱……


    如此华丽的钻石冠冕,衬着她那张清冷娇艳的脸蛋儿,像是古典庄重的婚礼上的新娘。


    他的新娘。


    叶裴修被心里这样的念头震撼到,心跳得飞快,四肢百骸的血液猛烈冲撞着,让他呼吸发紧。


    他单手撑着她腿侧的岛台边缘,微微倾身,吻了吻她的唇。


    如此轻柔而虔诚,简直像新郎在婚礼上亲吻新娘。


    他与她心里同时闪过这样的念头。


    一吻结束,彼此对望时,夏清晚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那笑靥似初次一起吃饭,在池塘边,那样纯粹而天真的笑容-


    两个人各吃了一块蛋糕,在书房听唱片。


    叶裴修的手机一直叮叮作响,他拿起来看了两次,后来索性关了机,丢到沙发另一头,把她捞到腿上。


    她躺在他胸口,举着他的手腕看表,“十点钟了。”


    还有两个小时,这一年就要过去了。


    “正常情况下,你是怎么过年的?”


    她好奇地问,仰头眨巴着眼睛倒着看他。


    “陪家人一起。”


    “那……你突然离开,家里人那边,怎么交代?”


    叶裴修笑,“你管他们。”


    她也笑起来。


    他低下头来寻她的唇。


    香艳绮丽的吻。她整个人躺在他臂弯里,被吻得浑身发软发烫,可他身上哪处都硬邦邦的,让她觉得不舒适,于是百般扭动着,想找个合适的舒服的地方。


    叶裴修握住她的腰,摁住了,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低哑说,“……去洗澡?”


    意味深长的三个字。


    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三个字之后紧跟着的是什么。


    像夜晚半明半昧中,影影绰绰飘过来的西府海棠的香气,由于那隐晦的可能性,更让人心底酥麻。


    夏清晚强忍着羞耻,努力表现得镇定自若,公事公办的口吻,“那我先去洗。”


    倒惹得叶裴修笑起来。


    “……这么厉害?”他笑说,“待会儿等我的时候,不要又把自己藏在被窝里,蒙着头不好意思出来——”


    夏清晚努了努嘴巴,佯凶,“你再说?”


    “好好不说了,”他还是笑,举手表示投降,“是我小瞧你了。”


    她从他腿上下来,先去了卧室。


    嘴上逞英雄,到底心里还是发虚,毕竟没做过,也没有章法,不知怎么面对,于是洗澡的整个过程中,都有点心乱如麻。


    洗完擦干身体,吹干头发,穿上睡衣,想了想,还是把头发挽起来。


    她本以为走出浴室,在主卧里就能看到叶裴修,结果主卧空空荡荡没有人影。难道他还在书房?也许有电话要接。


    毕竟是过年,给他拜年的人应该不计其数。


    从主卧室出来,她直接沿着走廊过去书房。


    书房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也许他是去西厨喝水了。


    夏清晚不疑有他,穿过走廊往客厅走,走过拐角,隐约听到客厅有人声,心里下意识以为是叶裴修在打电话,由是信步继续走。


    在转过博古架之后,她的脚步突兀地停在原地。


    会客厅里,白衣黑裤的叶裴修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他对面做了个雍容华贵的妇人。那妇人也正抬头看向她。


    那是叶裴修的母亲。看向她的目光,跟上次在满香楼遥遥望过来时一模一样。


    叶裴修循着母亲的视线扭回头,就见夏清晚像被定住了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起身走向她,走近了,先摸摸她的脸,低声,“怎么了?吓到了?”


    “对不起,我母亲突然过来,”他牵住她的手往卧室走,“来换身衣服,再出来跟她打个招呼。”


    被他牵着走回主卧,夏清晚去浴室换衣服。


    脱掉睡衣。


    换的时候,手都在抖。


    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叶裴修的母亲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善意。只有居高临下的审视。


    可她毕竟是晚辈,这样猝不及防撞见了,当然要礼貌地打个招呼。


    她从浴室走出来,叶裴修低头审度她的表情,温声说,“不要怕,没事的。”


    “我不怕。”


    她低声说。


    叶裴修牵着她回到客厅,裴雅娴已经调整好表情,站起身,笑笑地看着。


    “这是我妈,”他介绍说,“这是清晚,我女朋友。”


    “伯母好,新年好。”


    夏清晚礼貌地微笑颔首。


    “你好。”


    裴雅娴笑笑地。


    叶裴修低头亲了亲夏清晚的唇,说,“你先去玩一会儿,我跟我妈说几句话。”


    夏清晚点点头,又冲裴雅娴微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


    她径直去了主卧室,反手关上门,把自己摔到床上,大字型躺着,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会客厅里,叶裴修点了一支烟,闲闲抽着。


    裴雅娴笑说,“老爷子本来想做一回红娘,让陈家小姐去找你聊天,左找右找找不见你的人影,老爷子差点下不来台,好不容易编了个借口,把陈家一家人送走,问了大门口警卫才知道你人已经走了,老爷子生了大气了。”


    叶裴修不语,只是抽烟,静等她说完。


    “你的电话也打不通,老爷子本来要亲自杀过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要紧事,除夕夜抛下家人客人回来,”裴雅娴淡淡地说,“是我拦住了。”


    “早知道来这一趟会惹你不高兴,我也是不得不来,好给老爷子一个交代。”


    叶裴修点点头。


    “小姑娘真漂亮,比你那个远方表亲交往的女明星都要漂亮,真是难得一见,”裴雅娴往客厅另一头望,似是夏清晚还站在那里似的,又笑着望向叶裴修,一幅八卦的轻松的口吻,“看起来年纪不大吧?”


    “20岁。”


    叶裴修淡淡地说。


    裴雅娴绕着圈说话,他也不表现出敌意,不动声色稀松平常地应答。


    “噢哟,只比美珠大一岁。”


    裴雅娴做出很惊讶的样子。


    叶裴修不接话了,抬腕看表。


    是赶客的意思。


    裴雅娴起了身,放低声音说,“老爷子那边,你想让我怎么说?”


    “该怎么说怎么说,”叶裴修摁熄了烟,起身不咸不淡地道,“我明天回去向他老人家赔罪。”


    他这幅架势,回去赔罪?


    回去算账还差不多。


    裴雅娴心里如是想着,面上还是笑颜,“好,方才话赶话,也没来得及,你帮我跟小姑娘说一声新年好。”


    反正她礼节到位了,以后他跟这小姑娘成不了,叶裴修也不至于记恨她。


    叶裴修把母亲送到停车场,眼瞧着大红门打开,车子徐徐驶离-


    母亲离开之后,叶裴修在客厅抽了两支烟。


    他起身回到主卧室,只见夏清晚窝在窗边单人沙发里,正静静地看书。


    她周身的空气仿似都放轻了,一派冬日雪夜的宁静。


    像嵌在古画里的少女。


    听到声响,她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那模样,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只有一种安稳的幽长的清冷意蕴。


    叶裴修本想过去吻她,想起自己一身烟味儿,于是隔着距离说,“我先洗澡。”


    夏清晚点点头。


    卧室很大,浴室也很宽,她看书的地方完全听不到淋浴的声音。


    她心里空寂,甚至能听到绝迹之处的呼呼风声。但那也不是完全的寒冷,反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像大火燃尽前,火光大亮的那一瞬。


    是失却前最后的燃烧。


    又看了两页之后,她合上书,下了沙发,往浴室走。


    叶裴修刚洗完,单穿着一条宽松长裤,裸着上身,和她在拐角处撞了个正着。


    男人身上清洁的蓬勃的热气一下扑过来,饶是她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猝不及防红了脸,想解释,“……我正想——”


    话没说完,叶裴修已经把她抱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今天提前更,明天也更!


    第39章


    大年初一。


    细雪靡靡。


    一辆黑色奥迪车从府右街开出来,直往西山。


    穿过盘山公路,经过门岗,最终停在院内停车场。


    身穿黑色大衣的叶裴修从驾驶座下来。


    有佣人迎上来,跟他说,他父亲母亲外出拜访,只有老爷子和老太太在家里。


    他嗯了声,“您去忙吧。”


    走到主屋廊下,他在阶前蹭了蹭皮鞋上沾染的雪,抬手往后捋了下头发。


    头发上沾染了几星雪花,随着他的动作融化消逝。


    从主屋西侧穿过游廊,来到西耳房。


    这里是老爷子的书房。


    房里暖意融融,老爷子坐在摇椅上,拿着放大镜细赏一本古书。


    叶裴修脱了大衣,挂在衣架上,径直在他对面沙发上坐下来,点了一支烟。


    起先,祖孙两人都没说话。


    窗下袅袅水沉烟,唱机里放着幽咽婉转的程派京剧《锁麟囊》。


    正唱到“春秋亭”一折那一句:「蠢材问话太潦草……」


    叶裴修无声笑了一息。


    老爷子从镜片背后瞥了他一眼,随即把放大镜和古书往旁边茶几上一撂,冷哼一声。


    “出息得很啊你。”


    “您教得好。”


    叶裴修说。


    老爷子气得闭了闭眼,起身,背着手徘徊了片刻,怒声,“那陈家小姐哪里配不上你!你至于这样给人家脸色瞧!”


    “我人都不在这儿,哪里给人家脸色瞧了?”


    叶裴修语气淡淡。


    老爷子气得手在半空中乱划了几下,末了,还是背回手,低头叹了口气。


    叶裴修小时候那些年,他爸爸正下放各地历练,顶多回京述职的时候能回家一趟,是而,他算是跟着老爷子长大的。


    爷孙俩之间比父子俩间要亲近许多。


    因此,老爷子更了解他的脾气。日常是个稳重的,自然也免不了有三分公子哥的傲气,大事上却从不含糊,耳清目明,在一众子弟里,难得是个成器的。


    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婚姻大事上犯糊涂。


    又瞥了他一眼,只见他松弛散漫地倚着靠背,夹着烟的那只手搁在扶手上,一派慵懒的架势。


    老爷子不由想起,他十几岁时候跟他爸打架的事。到现在,掌边那道疤还清晰可见。心里直叹气:哎,这小子就是这样,平日里勤谨务实,一叛逆起来,就是要搞个大事。


    非要争个头破血流才算罢。


    沉默半晌。


    老爷子语气和缓了些,道,“中午在家吃饭?”


    “不了。”


    “你还有什么要紧事?”老爷子上来几分火气:给他递台阶他还不肯接?“晚上一波一波的客人要来,你今儿还不在家待着?”


    叶裴修笑看他一眼,“小姑娘在叶园呢,大过年的,我让她一个人待着?”


    一听这话,老爷子都气笑了。


    “真是出息了。”


    叶裴修道,“得了吧,您年轻时候谈恋爱不也是这样?犯得着一直在这儿说我?”


    老爷子一顿。


    过片刻,问,“你奶奶要去绍平的事儿,你知道了?”


    “刚知道。”


    “你抽空过问一下,看看那边安顿得怎么样。”


    “您打得一手好算盘,”叶裴修凉凉地笑说,“程奶奶跟您闹脾气,您就差我去办?”


    正说着,有人敲门,外面传来程菲的声音,“老爷子,裴修,忙什么呢?来吃点水果吧。”


    爷孙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叶裴修站起身,弯腰摁熄了烟,“我走了。”


    他拿过大衣的时候,老爷子在后面扬声说,“晚上回来。”


    “知道了。”


    离开西山老宅,叶裴修去了某个叔伯家拜年。


    免不了留下来说说话。离开这家,又去下一家,忙到午饭点,才驱车回叶园-


    早上叶裴修离开叶园的时候,夏清晚还在睡觉。


    睡到自然醒,起来吃早饭。


    家里的佣人谨慎妥帖,不多看不多话。安安静静吃完早饭,她在书房看了半晌书,随后穿上大衣,披着一条毯子去院子里转转。


    雪下得淅淅沥沥,细而轻,成不了气候,是而下了一夜,地上也只积了薄薄一层。


    她走到凉亭下坐下来,倚靠着廊凳回过身,伸手接雪。


    晶莹的小片,刚挨到掌心就融化了。


    她仰头向檐外半空中望,雾蒙蒙白茫茫,天与空分不清楚界限,只有细雪飘洒,当真有“淅淅瑶花初下”的轻盈之美。


    又低头看着自己掌心。


    叶裴修虎口靠近掌心的地方有一道疤。


    昨夜,那道疤造访了她柔软身体的每一处。想起来还觉得有点好笑,昨晚洗澡时,她想过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就是没料到见真章时会如此狼狈。


    那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完全埋进去之后,她甚至不敢吸气。一吸气,痛得几乎要昏过去。大脑一片空白。


    夏清晚愣愣地看着雪,发着呆,脑海里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那些。


    这时候听到一声,“清晚。”


    趴在凉亭下栏杆上的女孩扭回身,看到叶裴修站在池塘对岸,一手插兜,臂弯里挂着大衣。


    他与她之间隔着茫茫的细雪。


    她站起身,把毯子撑在头上,兜着满满的风雪向他小跑过来,叶裴修迎上去,“别跑,别跑,小心滑倒了。”


    到了近前,他扶住她的腰,先低头问,“还疼不疼?”


    夏清晚低着眼,摇摇头。


    叶裴修抬手用指背蹭了蹭她微凉的脸颊,低声说,“下次会好的。”


    “知道了。”


    她轻声说。


    这话他昨晚也说过,眼下青天白日说起来,不免让人难为情。


    叶裴修陪她吃了午饭。


    午后小睡片刻。


    她醒来的时候,叶裴修正靠在床头看文件,听到她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便放下文件,低头亲了亲她。


    细碎的吻一遍一遍落在鬓角耳边,他一手探进被窝,指腹稍稍轻碰,耳语,“真不疼了?”


    昨晚,逼到那个份儿上,他到底是没有大动作,见她脸色惨白痛得直打颤,只得鸣金收兵。


    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午睡刚醒的迷蒙时刻,又被他身上的热气烘着,夏清晚更深地往他怀里钻,含混地嗯了声。


    他更低地压下来,在她耳边说,“今晚再试一次?”


    声线低低,温柔中缠着一点缱绻的香艳。


    她不出声,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回答。


    叶裴修从怀里被窝里捞出她的脸来,只见那脸蛋儿已经红透,如水的眼眸里几分赧然的嗔怪。


    她平日里总是清清泠泠,没什么大表情,此刻冰肌玉骨躺在被窝里,那样生动的女孩气的神情,实在太少见。


    叶裴修笑起来,眸里一片深情的温柔。


    他一笑不得了,更让她难为情了,抬手攥拳要捶,叶裴修包住她的拳头,低低笑着哄,“我们把这最俗的俗事,认认真真搞个清楚,怎么样?”


    她赌气说,“这次再疼,我就永远不要再做了。”


    “这叫什么话?”叶裴修失笑,“难道你要我一辈子当个处/男?”


    在这话里,夏清晚怔了怔。


    “你……”


    “我什么?”


    “我以为……”


    话没说全,但是她的眼神表明:以为他这样的男人,早该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了才对。


    “以前没遇见喜欢的,这种事,”他说,“我不愿意凑合。”


    这样的事,一旦起了个凑合的头,后面就不好收拾了,整个人就像没形状的沼泽泥水,不知不觉和别的烂泥搅合在一起……


    这也许是他的自傲。


    夏清晚撑起身体看他,眼睛亮闪闪,半开玩笑说,“原来叶先生不是个俗人。”


    “哦?”叶裴修说,“那你这话说早了。说不定今晚之后,我即将变成这世界上最俗气的人。”


    贪欲、重色。


    “那我们两个一起变成俗人。”


    她非常快活,从被窝里爬出来,趴在他身边,手托腮,两只脚在半空中荡呀荡呀撞在一起-


    傍晚时分,叶裴修开车回了西山老宅。


    老宅灯火通明,刚走到廊下,就听到里面喧阗的人声。


    亲戚朋友欢聚一堂。


    喝酒抽烟打牌,热热闹闹。


    叶裴修被不同的长辈拉过去说了几次小话,他始终彬彬有礼稳重矜贵,该有的礼貌客套,一句不落地敷衍过。


    老爷子和他爸兴致都很高,私下里,祖孙俩父子俩怎么吵嘴也好,都是小节,到明面儿上来,叶裴修是精心栽培的长孙,如此成器,自然是可自傲的资本。


    花厅里,几个女眷在听戏。


    叶裴修随着母亲过去打过招呼,终于算是应酬得差不多了,他装醉离场。


    裴雅娴指派了自己的司机帮他开车。


    回到叶园。


    夏清晚掐着时间从书房出来迎他。


    隔着客厅遥遥地望见彼此,她先就红了脸。


    叶裴修走近了,她推了他一把,说,“先去洗澡。”


    他笑着依言去洗。


    为了静心,夏清晚在主卧室窗边看书。


    真是奇了,她竟比昨晚洗澡时还要紧张几分。


    书翻了两页,她有点沉不住气了,拾起手机看时间。


    这时候,只听咔嗒一声响,整个卧室陷入了一片漆黑。


    那一瞬,她竟荒唐地以为停电了,正想叫叶裴修,影影绰绰中,感觉到男人走近了。


    先闻到一阵洁净的沐浴香,然后腰被捞住,抱到床上。


    男人的身体把她围困住,那一蓬一蓬的热气让她无路可逃。


    眼睛适应了黑暗,她隐约能看清他的脸了。能看清他低头时额角散下的一缕黑发,衬着细密的长睫和挺立的鼻梁,以及那微张了来索吻的薄唇,深有浓欲之感。


    像夏日雨后的竹林,清新潮湿的翠绿,不讲道理地扑面而来。


    叶裴修低头一寸一寸地吻她,唇舌滚烫,连带着她也像发起了高烧,意识混沌迷离。


    他滑进被窝。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舌头的柔软,细致入微,每一个角落都被细细描摹过,她抓着他的手,用力地摩挲他的手指,泫然欲泣。


    过了不知多久,他重又覆上来。


    昨天细如靡雨的忍耐,在今天化为了狂风骤雨般的奖赏,这一次,缓缓的没入带来的是深入骨髓的抖颤。


    那战栗随着深入也愈来愈深刻,她脑海里莫名浮现第一次来叶园,在客厅和他说话时,窗外那一道骨节四散般的闪电。


    那时,他坐在对面沙发,白衣黑裤矜贵而不动声色,说,“那倒不见得。”


    说这句话时,他一寸不错凝视着她。


    那样的眼神……心里跟着一阵酥麻,她忍不住颤着声唤他,“叶裴修……”


    叶裴修一边细碎地吻她,哑声,“清晚。”


    “清晚。”


    他又唤了她一声,暗哑缱绻,带着至高无上的珍视。


    夏清晚低低嗯了声,脱口而出,“裴修哥……”


    这是再也没有想到的事。


    初见时,她看在长辈面上礼貌唤的这声称呼,他竟然还能听到。


    而且是如此细弱柔软的一声,满含着独属于她的冷欲之感,有一种亲昵的依赖。


    这是她赤/裸/裸毫无保留的真心。


    叶裴修陡然有一种狂热的宿命感,他和她本该属于彼此,生生世世抵死缠绵。


    他头皮*发麻,爽感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沸腾着,整个人几乎要烧着了,失控地咬她的脖子,胸膛起伏,深而重,像是要把她碾磨碎掉。


    夏清晚耳朵里只感觉得到心跳声,还有一波一波汹涌的浪鸣。


    还有一种隐秘的响,不讲道理地充斥满了整个昏暗的空间。


    他抱她去洗过,回到床上,她浑身脱力,已经要睡着,昏沉沉趴在枕头上,手指都不想抬一下。


    却又被翻过来。


    叶裴修口无遮拦,细碎地吻着她,“怎么会软成这样。”


    年轻的身体不知疲倦。


    一遍又一遍——


    作者有话说:把这最俗的俗事,认认真真搞个清楚!(我很喜欢这一句,有一种赤诚的纯爱感)发红包庆祝一下!!


    注:“淅淅瑶花初下”出自柳永《望远行》


    第40章


    初二这天上午,老爷子亲自给叶裴修打了通电话,问他昨晚喝了那么多酒,今天是否还好,又道,接下来几天客人多,要他回老宅去应酬。


    叶裴修那时在客厅抽烟,掸了掸烟灰,只道,“我初四再回去。”


    老爷子问,“你有什么事忙?”


    “……您不明知故问吗?”


    叶裴修心情实在好,说这话时,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两天都忙。”


    夏清晚初三下午才开课,眼下,初二初三这两天,是他和她的二人世界。


    老爷子气得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叶裴修乐得清净,干脆关了机,把手机往沙发另一头一撂,都没去看它落在哪儿。


    这个时候,任谁也无法破坏他的快乐。


    抽完剩下半支烟,他去西厨,检查了冰箱里的食材,破天荒试用了一下咖啡机,再回到卧室。


    他拧开门走进来,经过拐角视线盲区,就看到床上夏清晚缩在被窝里,背对着他,睡得正熟。


    身条曲线在薄被下一览无余。


    那美妙的感觉还清晰地印在脑海中,叶裴修不自觉舔了舔唇。


    不忍打扰她的酣眠,又想让她醒来后第一眼能够看到他,索性在卧室窗边沙发上坐下来,百无聊赖翻书看。


    翻页时,偶尔抬眸看她。


    不大会儿,床上的人儿悠悠转醒。


    眼睛半张,不聚焦地,又慢慢阖上,过片刻,才又睁开。


    叶裴修一直凝眸瞧着她。


    深觉她可爱,心情实在美妙,忍不住要笑,然而又不想错过,美妙的一夜之后她初醒的表情,于是要笑不笑地,有一种他未曾察觉的宠溺。


    清醒过来之后,夏清晚没有动,而是咬住唇,用那深幽的眼睛,徐徐地上下看他。


    白衣黑裤的男人架着条腿,一只手臂懒懒搁在旁边抱枕上,他身后窗外是湛蓝的天,上京冬日特有的样子,与他一样清冽。


    他与她久久地对看了好一会儿,像是都还处在昨夜那彻骨的悸动之中。


    良久。


    叶裴修说,“饿不饿?”


    夏清晚点头。


    他起身过来坐到床边,手探进被窝握着揉她的腰,低声,“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稍一动,就感觉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像火柴小人,四肢各行其事。


    “都不舒服。”


    这一声闷闷的,暗含一点轻轻的撒娇意味。


    叶裴修帮她上下按摩了一番,越按,他呼吸反而重起来,夏清晚感觉不妙,就说,“我去洗澡。”


    他直接把她从被窝里捞出来,抱着光溜溜的她去浴室。


    全程她都没来得及抗议。


    走到洗手间,叶裴修顺手抽过浴巾垫在岛台上,把她放上去,回身去给浴缸放水。


    她扯着浴巾一角裹住自己。


    放好水,叶裴修回过身,瞧见她这懵懵然的模样,她后知后觉害羞起来,伸脚踹他,“快出去。”


    叶裴修这才终于笑出声来,含着笑来吻她,“过河拆桥是吧?”


    等他离开了浴室,夏清晚被那温热的水浸泡着,浑身舒适通透,心里如蜜糖似的,随之放松融化。


    叶裴修那样一个,平日里总有三分公子哥习气的男人,床笫间竟是那么温柔,于是,狂热到几近失态时也不显得轻浮,此刻回想起来,反而让人觉出他珍贵的赤诚真心。


    温柔而珍视,不疾不徐或深或浅送进去时,有一种修竹滴翠的欲感。


    他很会讲sweettalk,性感的哑音问她喜不喜欢,讲,“我爱你。”


    床品相当好的一个男人。


    想到这一层,夏清晚不期然联想到以后他结婚,他和他的妻子……


    心中陡生酸涩。


    她摇摇头,拼命要把这念头赶走。


    和她无关。和她无关。


    她没资格吃这样莫名的醋,对比他以后的妻子,她自己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一个。


    她如是告诫自己。


    拥有现在已经足够。


    人不能太贪心-


    夏清晚洗完澡吹干头发,换上一身柔软宽松的纯色羊绒家居服。


    走近西厨,闻到一阵香味。


    转过视线盲区,就看到叶裴修单手插兜站在案台前,另一手手腕微抖,利落地颠了个勺,平底锅里的煎饼随之翻转。


    白衣黑裤,高大清俊的男人,站在厨房一点儿也不违和。


    也许是为着失却的预感,夏清晚心念略动,拿手机拍了一张他的背影。


    “偷拍我?”


    这人,背后长眼啊?


    夏清晚把手机收起来,凑近了,探头去看。


    “这是什么啊?你还会做煎饼?”


    “现学的,”他煞有介事说,“不知味道如何,您多担待。”


    叶裴修把刚出锅的煎饼放到青瓷盘中。


    夏清晚仔细瞧了瞧,随即惊喜地说,“这么巧,我最喜欢吃鸡蛋西葫芦煎饼了。”


    叶裴修失笑,一瞬好似有点无语,末了,也只是说,“……是,这不巧了么。”


    夏清晚坐到岛台边高脚凳上,拿叉子尝了一口,味道跟喜奶奶做的好像啊。


    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难不成……”


    是前几天在她家厨房,他翻看喜奶奶的菜单的时候顺便偷师了?喜奶奶疼她,做事又细心认真,但凡她爱吃的,边儿上一定有大字注明:「清晚爱吃」。


    “难不成什么?”叶裴修嗤笑,“难不成我钻到你肚子里问了你的胃?”


    她的反应都写在脸上,他肯定知道她意识到他是偷师了,还非要说这样的话……


    夏清晚怼他,“你钻一个我看看?”


    叶裴修看她一眼,没说话。走到水槽边洗手。


    在他这样的反应里,她后知后觉,那话好像有点不对劲,可若是要跟他细究,说不定又引得他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于是,憋着不痛快,又不好发作,正要扭回身狠狠瞪他一眼,上半身刚转过来一点角度,后脑勺被扣住,叶裴修已经微弯腰,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猝不及防他的脸凑近,她浑身一下绷紧,在那温柔缱绻吻中,又逐渐放松下来,手里的叉子当啷掉在盘子中。


    吻着吻着,又想起方才他的“出言不逊”,于是握住拳头砸他的肩,叶裴修握住她的拳头,含着她的唇笑起来。


    那笑容很有几分风流的散漫。


    在这打打闹闹中,吃过早饭,夏清晚说要去睡觉。


    叶裴修道,“我陪你。”


    她脚步停住,转过身来看他,改口,“……我不睡了。”


    叶裴修轻笑摇头。


    她跑去书房拿了几本书出来。


    叶裴修在茶室泡茶。


    她把一摞书放到他身边,半跪着,手撑着身体,说,“要看书么?你挑一挑?”


    “你帮我挑。”


    夏清晚认真地沉吟片刻,拿起这本看一看,又拿起另一本,末了,还是放下所有的,捡出最厚的那本,“算了,还是《红楼梦》吧。”


    “以为你不喜欢这本书的。”


    之前在他书房里,见他翻到,脸色就变得苍白。


    她摇摇头,“不是不喜欢,是太喜欢了。”


    说着,她笑起来,“有时候真挺奇怪的,太喜欢了,所以逢人就要推荐,但是自己每次翻开前,都要鼓足精神气,旁人问好在哪儿,却也不愿多谈。”


    叶裴修捏着茶杯喂到她嘴边,“尝尝。”


    她就着他的手喝一口。


    入口柔嫩顺滑,是上好的白毫银针,有种清冽感。


    叶裴修接着她的话题问,“所以,你是为什么喜欢这本书?”


    夏清晚半低着眼。


    将那钟灵毓秀的人和事,一步一步细细地描画,再让它轰然倒塌。


    是所谓「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沉默片刻,仰脸灿笑,“你看了就知道咯。”


    叶裴修笑了一下,“还跟我卖关子。”


    她歪一歪头,“那当然咯,我是口风最紧的人了。”


    当真是宜嗔宜喜,美目盼兮。


    叶裴修微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顺着往下轻吻一吻她的鼻尖。


    本想深吻的,但她身上那种清新轻盈感实在让人不忍破坏,于是他按捺着,吻最后落在她脸颊。


    这时候,夏清晚轻轻用气音说了句,“……喜欢你。”说完,还仰起下颌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


    到这份儿上,叶裴修自然忍不了了,单臂搂住她的腰,压下来吻住她的唇。


    湿热的气息裹着白茶的清香,在茶室里氤氲。


    胸膛与胸膛紧贴着,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强劲有力,忍不住抬手覆上去,掌心摁住。


    她的腰往后折,口腔内丰沛的津液被一波一波汲取走,呼吸不及,浑身发软。


    窗外院中,天是湛蓝色,光秃秃的大树,枝杈嶙峋横斜,空气干燥清冽,是上京的冬。


    室内却是温暖湿润。


    叶裴修起兴得厉害,握住了她的腰,低声引诱,“……去床上?”


    夏清晚摇摇头。


    她才不要起床吃完饭又要干那档子事儿,成什么了?


    叶裴修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哑笑,“怎么,怕变成俗人了?”


    她推开他的肩,“看你的书吧!”


    跑到黄花梨长桌对面,在懒人沙发上坐定了,拿起本书,低头翻看。


    若无其事的样子。


    明明脸蛋儿上红晕还没消呢。


    叶裴修也没再说什么,依言拿起书翻看。


    茶香袅袅,两个人隔着长桌相对,倒是相安无事看了半天书。


    冬日清朗的白昼,外面闹着过年团圆串门送礼,在这古典清雅的叶园里,他与她却有一种安静清幽的快活。


    叶裴修人生中,少有这样的时刻。


    他的生活,一向是喧阗而冷寂的。


    过了不知多久,夏清晚看了几页书,走神望向他。


    恰巧,叶裴修也抬眸看她。


    两个人对视了几次,叶裴修合上书,笑问,“你老实说,昨儿晚上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


    明明是旖旎的事,他语气却端正,真是一幅求赐教的架势。


    夏清晚反而有种被架住的感觉,不好不回答,更不好顺着答,只能假装淡定地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我要是交了满分答案,这会儿,你应该不至于一点儿也不想。”他一寸不错看着她,讲了结论,还顺带附上了对比,“……就像我,感受很好,所以一直在想。”


    夏清晚的脸蛋儿在他这句话里红了个透。


    她余光瞥到他手里的书,骨节修长的手半摁着那个“梦”字,静几秒钟,她站起身,绕过长桌过来牵起他的手。


    “起来。”


    叶裴修明知故问,“去哪儿?”


    她不说话,给他递了个“你自己体会,再装蒜打爆你的狗头”的眼神。


    叶裴修笑起来,站起身,被她牵着走出几步路,到了博古架旁边,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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