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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十月国庆假期,夏清晚离京南下去看望奶奶。


    夏惠卿娘家老家在绍平市,一个出过许多文化名人的江南水乡,自然风景和人文风貌都是一绝,正逢长假游客熙攘,下飞机后的夏清晚,在出口处隔着攒动的人头看到了前来接机的表叔。


    表叔是夏惠卿妹妹的独子,今年四十多岁,有一儿一女,夏惠卿在绍平市滞留,即是为他的大女儿补习物理课程。


    “表叔。”


    “清晚,好久不见你了。”


    夏清晚笑着点头,帮着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当初,夏惠卿把夏清晚寄养在绍平市,本来是想搁在他家里,奈何那时事业刚刚起步,家里女儿儿子也都不到五岁,日常已经是鸡飞狗跳,一个头两个大,所以婉拒了夏惠卿的请求,转而帮着介绍了一个靠谱的老师。


    后来,夏清晚辗转寄宿过三个老师家,姑奶奶和表叔一家逢年过节会把她接来一起吃顿饭。


    现如今几年不见,大家各归各位,日子都渐渐好了起来。


    “姑奶奶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么?”


    夏清晚问。


    表叔笑说,“是,你姑爷爷走了之后,你姑奶奶觉得一个人住寂寞,正好这儿离你表妹的学校近,索性你表妹上高中之后就也在这儿住了。”


    夏清晚点头说,“那挺好的,听说表妹在补习物理?”


    “老师说她物理方面有天分,”表叔笑说,“这也多亏你奶奶在这儿,正好给她补补,看能不能像你一样考上京大。”


    一路上,闲聊些家长里短,很快到了小区。


    亲戚见面,自然热闹地寒暄了一番。


    夏清晚被安排和表妹住一间卧室。


    晚上,表叔带着表婶和表弟过来,一大家子一起吃了顿晚饭。


    饭后,表叔表婶和表弟离开之后,外出补习的表妹才回到家里来。


    表妹正值青春期,见人不爱说话,有点拘谨。


    姑奶奶开玩笑说,“曼曼,这是你表姐,以前过年一起吃过几次饭的,忘啦?”


    陈语曼扒着饭,眼睛也没抬,小小声说了句,“……记得。”


    到睡觉时候,洗完澡回到卧室,正在看书的陈语曼才跟夏清晚说了第一句话,试探的语气,“姐姐,你好漂亮。”


    夏清晚笑了笑,“你也很漂亮。”


    大约是觉得她随和,不出两天时间,陈语曼已经飞速和她熟悉起来,晚上补习回来,迅速扒几口饭,就要回卧室和夏清晚说悄悄话。


    青春期的女孩,除了学业之外还有很多烦恼,妈妈不在身边,奶奶年纪又大了,平时几乎无人可以倾诉,这两天,每晚陈语曼都要和夏清晚聊到深夜。


    从月经总是侧漏,到学校男生欺负她,到爸爸妈妈偏心弟弟,再到物理竞赛压力多么大,统统倒豆子似的讲给夏清晚听,期间说着说着还哭了好几回。


    夏清晚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敏感动荡的青春期,却孤立无援。


    “姐姐,老师总是说,考上大学就好了,”陈语曼用手背抹了把眼泪,问,“考上大学真的会好吗?”


    夏清晚问,“你想考哪个大学?”


    “京大。”陈语曼志在必得说,“我要考物理系。”


    “我觉得你一定能考上。”


    大约是提起了自己的强项,陈语曼脸上表情松快了些,笑眯眯地点点头,“我一定会加油的。”


    见她情绪不那么低落了,夏清晚才笑笑地说,“我不敢保证考上大学了就会烦恼全消,但是,只要你记得,你自己才是你的主人,你的生活可以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遇到问题,解决问题,那么,你一定会越来越好。”


    “*有些东西是你无法左右的,那就不要让它占据你太多精力,你的精力是有限的,要分配给你认为值得的事情。”


    陈语曼听得认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夏清晚摸摸她的头,“要记得,你很珍贵,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轻视而改变。”


    陈语曼愣愣地点头,过了会儿,说,“……姐姐,如果我考上京大,可以跟你做朋友吗?”


    “当然好呀,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而且,等你上了大学,咱们可以经常见面。”


    “太好了!”


    陈语曼笑说,“姐姐,我一定会去京大找你的。”


    她学习认真,除了白天接受夏惠卿的辅导之外,每晚还要外出去补习英语,虽说是假期,每天依旧忙得脚不沾地。


    到假期尾巴了,陈语曼才获准和夏清晚一起逛了次街。


    买了些衣服,两个女孩一起去吃火锅。


    吃到一半时候,夏清晚接到了喜奶奶的电话。


    喜奶奶叹气说,“你大伯刚才来了一趟。”


    “他来做什么?”


    “说打你的电话打不通,来家里看看,其他的也没说什么,坐坐就走了。”喜奶奶道,“我看啊,他是想打听叶先生和王先生的事,来试探我呢。”


    夏长平确实给她打过两次电话,她手上正有事,没接到,后来也没回电过去。


    “我觉得,这事儿啊,瞒着瞒着好像有点变味儿了,你大伯恐怕以为老太太和叶家有什么别的关系呢,”说着叹口气,“等老太太回来,咱们商量一下吧,看这事儿怎么办。”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继续这么下去,即使夏惠卿和叶家完全没有来往,恐怕,夏长平也会因此而急红了眼。


    夏清晚说好。


    喜奶奶又问,“最近,你有没有跟叶先生联系?”


    “……没有。”


    聊了几句别的,夏清晚嘱咐她老人家好好照顾身体,挂断电话之后,她正愣愣地戳着小碗里的麻酱,对面的陈语曼凑近了,小声问,“姐姐,你有没有男朋友?”


    夏清晚笑着摇摇头。


    “怎么会,你这么漂亮!肯定很多人追你。”


    “现在不想谈,”夏清晚低低地说,“……而且,也没有遇见合适的。”


    “我懂了,没有你看得上的。”


    夏清晚笑笑没说话-


    晚上回到家,夏惠卿想起什么似的,对夏清晚道,“对了,我明天去买些点心,趁着假期,你后天回京,捎回去给你梁奶奶还有叶先生。”


    “……好。”


    洗完澡,陈语曼在做作业,夏清晚坐在床上,正想着是不是应该给叶裴修发条消息,问问他后天有没有时间,他的微信消息倒是先弹了出来。


    「叶先生:假期过得怎么样?」


    「挺开心的。」


    刚发送成功,正在为下一句话准备措辞,他的电话就直接拨了过来。


    夏清晚看了眼正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陈语曼,起身离开卧室,掩上门,走到客厅外面阳台,把推拉门关上。


    点接通。


    规规矩矩一声,“叶先生。”


    叶裴修也没有纠正她的称呼,低而温柔问一句,“假期都玩了些什么?”


    “我来到绍平姑奶奶家了。”


    “我知道,”他说,“看到你朋友圈了。”


    经他这么一说,夏清晚才想起来,来到绍平她就发了条朋友圈,叶裴修给她点了赞的。


    不知为何,心情变得有些微妙,像不小心吃到一口姜,以为是苦的,入口却是甜而涩。


    “……奶奶要给表妹补习功课,白天就我自己在外面逛逛,晚上和表妹聊聊天,”她一五一十说,“挺充实的。”


    “绍平的桂花应该开得正好,有没有去看?”


    “看了,”夏清晚道,“去逛了两个园子,游客很多,有点挤,但还是看得很尽兴。”


    “那就好。”叶裴修说,“我看到说,绍平的栾树应该结果子了吧?”


    “嗯,绍平这里路两边都种很多栾树,结了果子就是粉红的花海,看上去特别澎湃,”她喜欢花花草草,说起这些就有点开心,不由就道,“我小时候在这里住,每天最开心的就是放学路上,捡几个落下的果子,每个果荚都是粉黄的,摸上去很干燥。”


    叶裴修静静听着。


    在她话语的间隙,他还顺着问了些她小时候其他的事情。


    夏清晚不知不觉就讲了很多:小时候爱吃的零食、擅长的科目、印象深刻的老师……


    过片刻,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太多了,好像有点失礼,急忙要转移话题,“你也放假了吧?刚刚在忙什么?”


    “刚洗完澡。”他说,“在抽烟。”


    也不知是不是刚刚说了很多话,神经兴奋的缘故,在他这句话语里,夏清晚莫名起了联想。想到上次一起吃饭,他把她围困在身体和门板之间,那时距离那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高大身体的温度。


    还有第一次一起吃饭,他半边肩膀被雨打湿,白衬衫下隐约透出的肌肉线条……他亲吻她额头时的触感,一切都新鲜得仿佛就在这一瞬。


    心跳和呼吸快了起来,这时候,偏他正好又问,“你呢?刚刚在做什么?”


    “我也刚洗完澡。”


    夏清晚说。


    说的是事实,刚说出口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是电话那头叶裴修沉默了,才让她陡然意识到,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


    主要是她心里有鬼,山雨欲来风满楼,越想要刹住,越是清晰。


    可此时也无从着补了,沉默几秒钟,她只好硬着头皮以一种非常正常的语气问,“你在想什么?”


    她试图把气氛拉回正轨,试图借此让自己脑子里乱哄哄的东西停下来。


    叶裴修却道,“秘密。”


    她心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就听电话那头又说,“改天,也许有机会,可以告诉你。”


    第22章


    夏清晚离开绍平那天,表叔开车来接送。


    姑奶奶大包小包往她行李箱里塞了许多家常土特产,“你奶奶一个人往返,不好带太多随身行李,索性趁着你回去,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了。”


    按照原计划,夏惠卿还要在绍平住半个月,可是这几天,姑奶奶已经提过好多次让她多住一阵子,不要急着走。


    好不容易来一趟么。


    看这架势,夏清晚心下估摸着,奶奶回京的日子还要往后延:表妹陈语曼确实需要辅导,她老人家也不可能半途丢下撒手不管。


    来时半空的行李箱被塞得满满当当,表叔帮着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去机场的路上,表叔笑说,“这次幸亏了姑奶奶,要是曼曼真能考进京大,那对我们真是天大的恩情。”


    “曼曼有天分,又勤奋刻苦,只要多关心她,少给她一点压力,她应该没问题的。”


    表叔点头说是是是。


    又说,“不管能不能进京大,她肯定要是要考进上京的,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多照顾她了。”


    说话时,脸上是一种殷切的客气的表情。


    以前寄住在绍平时,夏清晚都被当做小孩来对待,像大人的挂件一样,被带来吃饭被送回寄宿老师家,这一次回来,她却是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学业和未来,甚至能够被托付去照顾比她更小的妹妹了。


    简直像衣锦还乡。


    夏清晚笑说,“当然没问题。”-


    落地上京机场。


    接到王敬梓的电话,“夏小姐,我在3号停车场C12。”


    “……您怎么来了?”


    “先生说,您回京估计带很多东西,怕您一个人打车不方便,让我在这儿等着您。”


    怪不得昨天叶裴修在微信问她几点落地。


    她乘电梯下来,王敬梓帮她放好行李,两个人坐上车。


    夏清晚犹豫着,是不是把奶奶要她带的点心拿出来,直接放在车上,省得还要跑一趟去见叶裴修。


    和他单独见面,总隐约让她心绪不宁。


    可若是把礼物直接丢在人家车上,又好像显得没有礼数。


    再者……她是真的不想见他吗?


    这时候就听王敬梓从驾驶座回头笑说,“先生还说了,我只管接送人,不管帮他捎回礼物。”


    夏清晚不由地一顿,抬起一双澄澈的眼。


    王敬梓给她递了个心领神会的笑。


    车子发动,夏清晚望向车窗外,想起那天去叶园给他送白茶,隔着昏茫的客厅,遥遥地看到他坐在池塘边,那冷寂萧条的背影……


    夏清晚心里一软,几乎化成一汪水。像满课的一天之后,疲惫地走在路上,抬起头不期然看到树叶缝隙里隐着一轮澄黄的峨眉月。


    那么梦幻却又那么遥远-


    把夏清晚送回大院老宅,王敬梓又跟小萱阿姨了解了一下喜奶奶的康复进程,稍坐了片刻,这才起身道告辞。


    夏清晚把他送到门口,还是递上点心礼物,道,“点心得趁新鲜吃,您还是帮我带回去给他,还有梁奶奶那边也得麻烦您跑一趟。”


    王敬梓有点为难,“……这……我做不了主。”


    “您就跟他说,我会联系他的。”夏清晚似是有点难以启齿,“……即使礼物已经交给他了,也不影响我跟他见面。”


    “好。”


    王敬梓这才收下。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王敬梓给她回消息说,点心已经送给梁奶奶了,让她放心。又过一个小时,她的手机再次嗡声震动。


    正在背书的夏清晚拿起来一看,却是叶裴修发来的:


    「叶先生:王敬梓要被开除了。」


    嗯?


    这是什么话?


    这时候又进来一条:


    「叶先生:他拿着点心礼物出现在我面前」


    夏清晚拨了电话过去,一接通就急急说,“你没必要迁怒别人吧?”


    这人,竟真有一些公子哥的派头。


    相较于她的窘急,电话那头倒是不紧不慢,叶裴修轻笑一声道,“所以,是真的,要跟我见面?”


    “真的呀。”见他这么老神在在,夏清晚忍不住说,“你以后少拿这些要挟我。”


    “嗯?”叶裴修几近好整以暇,“那你得有个说服我的理由。”


    “我们之间的事,干嘛要牵扯上别人?”


    王敬梓岂不是无妄之灾?


    “……很有道理。”


    叶裴修道,“那以后,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不要因为别的人别的事而回避我。”


    自那天在叶园书房,那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吻之后,她就一直在躲他,他次次都要拿裴美珠当借口,才能跟她吃顿饭,送她回家一程。


    他们两人对此当然都心知肚明。


    夏清晚低低嗯了一声。


    “……我答应你。”


    电话那头的叶裴修几乎能想象到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大约是半垂着眼睛,神色清淡,沉静而幽邃,可那身体分明温热软香。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她。窗前那个他和她相对品茶的初秋的夜,在脑海里不知道回放了多少遍。


    此刻听到她的声音,所有的思和欲便一下冲到了顶峰。


    电话听筒里,静默片刻。


    只有彼此的呼吸交错纠缠。


    他是她魂牵梦萦的那轮峨眉月。


    明月高悬。


    梦幻而遥远-


    收假之后,课业更加繁忙,夏清晚手上多线任务并行。


    除了日常课程外,还有国奖竞赛,导师布置的小组课题作业,每天都要忙到九点钟,才能抽出时间到图书馆背书。


    这天周六,林向榆约她一起在她租住的地方学习。


    客厅一面长桌上摊着满满的资料和打印文件。


    林向榆在备考雅思。


    两个人相对而坐,各自戴着耳机忙碌着。只听翻书翻文件的嚓嚓声,还有偶尔发出的小声念英文单词的声响。


    中午吃过外卖,林向榆头发蓬乱,站在客厅窗前点了根儿烟。


    夏清晚靠着另一边窗户慢吞吞喝咖啡。


    “我哥上次问起你……”


    她轻声说。


    林向榆没什么反应。


    “你们已经分手了吗?”


    “……算是吧。”


    夏明州追了她半年,在一起满打满算也就七八个月。


    在一起时,她不拘小节,夏明州又会哄人,甜言蜜语花束礼物从没断过,是而两个人很少吵架。


    可自那天在他的住处不欢而散之后,到现在也一个月了,夏明州一条消息一个电话都没有来过。


    想起这些,林向榆不由冷笑了一声。


    这时候,放在茶几上的她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林向榆瞥过去一眼。


    又是盛骏驰。


    响了几声,她走过去摁灭烟点了接通。


    讲了几句,她就对夏清晚说,“我下去一趟。”


    “嗯?”


    “盛先生来找我。”


    林向榆直截了当地说。


    站在窗前的夏清晚,看到楼下徐徐开过来一辆奥迪车,那位盛先生下了车,手上提着个什么东西。


    不大会儿,林向榆的身影也出现在楼下。


    两个人站在树荫下说了会儿话,不知聊起什么,林向榆仰头哈哈大笑。


    夏清晚拿着咖啡杯离开了窗前-


    第二天周日。


    傍晚时分,正在图书馆上网课的夏清晚接到了夏明州的电话。


    一接通,说话的却不是夏明州本人,“您好,是夏小姐吗?”


    “是我,您是?”


    “我是北官房这里的侍应生小唐,夏先生喝多了,老板说要我给您打通电话,来接夏先生回去。”


    他话音还没落,夏清晚就听到那边有乒铃乓啷砸东西的声响,伴随着夏明州醉意浓浓的喊叫。


    “我马上过去,请您稍微控制他一下,谢谢了。”


    挂断电话,夏清晚立刻收拾东西打车去北官房胡同。


    车子在胡同口停下,她紧赶慢赶来到门口,门口立着个侍应生模样的女孩正往这边眺望,看到她就道,“小唐让我在这儿等您,请您跟我来。”


    侍应生带着夏清晚经过垂花门来到内院。


    老远就听到侧厅里摔摔打打的声音。


    侍应生解释说,“中堂那边有贵客宴会,我们没有办法,只好麻烦您把夏先生带回去。”


    夏清晚下意识循着望向中堂。


    天色稍暗,中堂里已是灯火通明,窗前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裴修站在那儿,唇角一抹淡淡的笑痕。


    许多人围在他身边,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众星捧月。


    一派觥筹交错的祥和。


    也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叶裴修抬目看过来。


    视线相对,夏清晚也来不及跟他打招呼,跟着侍应生匆匆来到侧厅。


    侧厅里一片狼藉。


    夏明州躺在沙发上,眼睛也闭着。


    夏清晚俯身拍了拍他的脸,“哥?醒醒。”


    夏明州半晌没有反应,在夏清晚第四次唤他的时候,他突然挥起拳头,怒吼,“滚!”


    夏清晚条件反射往后躲,堪堪避开。


    身后没有支撑物,踉跄着差点摔倒,侍应生要来扶她,这时候却有人从背后捞住她的腰,把她扶稳带到怀里。


    那熟悉的檀香味让夏清晚呼吸一滞。


    叶裴修一手扶着她的腰侧把她护住,看向侍应生,“怎么回事?把你们老板叫来。”


    看清来人,侍应生小唐忙点头哈腰飞奔出去。


    另两个留下的侍应生不敢多看,背身站在沙发前,努力要把夏明州唤醒。


    叶裴修把夏清晚拉开些许距离,上下看了她一遍,“有没有伤到?”


    她顺了顺鬓边的头发,摇摇头,“……没有。”


    他扶住她的侧腰,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可是被他触碰的地方似是还残存着他温热大手的热度和力道,她一颗心扑通扑通。


    这时候他还不放心似的,又曲指抬起她下巴,微低头仔细看她的脸。


    夏清晚脸被稍稍抬起,眼睫却半垂着,完全无法与他对视。她都难以想象,自己的呼吸是乱到了什么程度。


    这时候老板小跑着过来。


    叶裴修发了大火。


    他虽高高在上,对待这些服务人员倒一向随和,不拘小节。


    罕见这么动真格。


    老板吓得冷汗直冒。忙不迭点头称是,“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


    “派车把他送走。”


    “是是是,”老板急忙指挥派人去办,又犹犹豫豫为难地看向夏清晚,“……夏小姐,不知把夏先生送回哪里合适?”


    虽说夏长平也是后院的常客,可所有人都知道夏长平很少回家,对儿子的私事更是不管不问。


    “送我家吧。”


    夏长平家没有人,夏明州自己的家也没有佣人照顾,让一个喝醉的人独自待着未免太危险。


    也只能送回大院夏家老宅了。


    第23章


    会所的车子载着夏明州跟在后面,前面迈巴赫后座,坐着叶裴修和夏清晚。


    叶裴修似是还有点不放心,隔着扶手箱,轻握住她的肩把她身体扳过来,“有没有吓到?”


    夏清晚摇头。


    也是没办法。


    奶奶不在家,夏长平靠不住,林向榆他俩又分了手,她是唯一能管的人了。


    “……倒是还麻烦你,跑这一趟。”


    她说。


    叶裴修失笑,手从她肩膀上抬起来,刮了下她鼻尖,“还跟我说这些?”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做这样的动作。


    他说话的样子和神态,很像是在表达,他当然会照应她,无需言说。


    夏清晚有点怔怔的。他的手已经收回去好一会儿了,她偏过头看向车窗外,忍不住抬手摸了下自己鼻尖。


    好像那里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


    车子一前一后驶到门岗,会所的车子在岗哨做了登记报备,开到夏家老宅门前。


    会所老板亲自搀着夏明州,几个人一起把他弄进主屋客厅。


    看见夏明州软绵绵被架进来,喜奶奶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晕过去。


    夏清晚又忙上来搀住她老人家。


    夏明州被放进一楼卧室,会所老板鞍前马后,帮着看护小萱一起熬醒酒汤。


    忙着给夏明州喂下去了,会所老板这才颤巍巍道告辞。


    安顿好了这些,喜奶奶又忙着招呼叶裴修。


    “叶先生,太麻烦您了。”


    “不妨事,您坐着吧,不用招呼我。”


    “喜奶奶,您快坐着吧,”夏清晚道,“拄着拐来回跑,待会儿不小心摔了,还得照顾您,我就不够用啦。”


    喜奶奶笑眯眯坐下来,“诶诶。”


    又叹气,“明州这孩子真是的,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没轻没重。”


    天还没黑就在会所喝得烂醉。


    夏清晚去卧室看了眼夏明州,又回到客厅给喜奶奶拿来脚踏,服侍她老人家把脚放好。


    沙发上的叶裴修眼瞧着,“清晚,你去休息一会儿。”


    “嗯?”


    “去休息一会儿。”


    “哦,好。”


    经他这么一说,夏清晚想起来自己之前还在上网课,现在网课直播应该已经结束了,她得赶紧看看回放,看教授留了什么作业。


    这么想着,她道,“那我去侧厅上会儿课,喜奶奶,有事您喊我。”


    夏清晚在侧厅奶奶常用的黄杨木长桌上打开电脑,戴上耳机。


    听到回放后半段,她点开备忘录记下作业,认真审一遍题,随手就打字记录下来做作业可能需要的教材文献和作品。


    这时候感觉有人在她手边搁下一杯水。


    她抬头看过去。


    叶裴修微抬抬下巴,“喝点水。”


    夏清晚喝水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随手翻看书桌上散着的书。


    好巧不巧,手边正摊着一本《红楼梦》,是前几日她做作业时候拿来的。


    叶裴修拾起这本书,走到不远处沙发上坐下来。


    侧厅有一面书架,下面一半摆着各类物理教材书籍,上面一半则是夏清晚的地盘,满满摆着常用的古籍资料。


    她一边查资料一边写作业,叶裴修就在沙发上坐着看书陪她。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夏清晚以为是夏明州醒了,正要起身过去看看,迎面却有一个男人自客厅向侧厅走来。


    “清晚,学习呐?”


    来人正是夏长平,脸上挂着诡异的温和笑意,如此熟稔亲切,仿佛他和夏清晚之间,一直是亲厚的伯侄似的。


    走过视线盲区,夏长平看到了沙发上的叶裴修。


    他一下怔在原地,那愣怔很快转换为了一种堆叠起的惊喜笑容,“叶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说着,他紧步上来,双手抬起做出要大力握手的架势。


    叶裴修坐在沙发上没动,微微点头致意,“夏总。”


    夏长平像没事儿人一样,把双手背回身后,脸上笑容几乎纹丝不动,“难得您大驾光临,家里我母亲不在,招待不周了。”


    正说着,拄着拐杖的喜奶奶紧赶慢赶从客厅走过来,解释说,“明州在会所喝多了,叶先生正巧在场,就差人把明州给送回来了。”


    “还有这等事,我那儿子实在不成器,劳您费心,劳您费心。”夏长平说,“等他酒醒了,我让他当面向您致谢。”


    “举手之劳。”


    叶裴修客套说。


    “以后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那儿子虽说脑子笨,让他帮您跑个腿,也是他的福气了。”


    “不必了,”叶裴修微微笑着说,“我不缺人手。”


    喜奶奶给夏清晚使了好几个眼色。


    夏清晚也有点紧张,夏长平已经很久没回过老宅了,没成想今儿竟突然杀过来,和叶裴修撞了个正着。


    这一切猝不及防。


    稍稍平静下来观察,她立刻就反应过来:一开始看到叶裴修时的愣怔和惊喜,都是夏长平故作出来的样子。


    在北官房胡同那样的地界儿,叶裴修抛下中堂的宴会,在侧厅罕见发了一通火,如此举动不可能不惊动人,夏长平必是听到了风声,知道自己儿子被叶裴修带回了夏家老宅,这才紧赶着过来——


    他一直求见叶裴修而不得,此时有这样一个正大光明的机会能够搭上话,他岂会放过?


    她把书一合,不动声色道,“大伯,我带您去看看明州哥吧。”


    夏长平已经在叶裴修对面坐下,正准备掏烟,闻言,动作一顿,脸上笑容的褶皱更深了一层,道,“叶先生,您先坐,我去看看明州。”


    起身之后又对喜奶奶道,“怎么都不给叶先生上杯茶?老太太不在家,家里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了吗?”


    早在叶裴修到的时候,小萱阿姨就泡了茶端上来,一直搁在客厅茶几上,叶裴修看都没看。


    不过这些话,喜奶奶也懒得同夏长平解释,一叠声应了,转身去忙。


    夏清晚带着夏长平来到一楼卧室。


    人已经带到,夏清晚正要扭过身回避,一抬眼,却见夏长平正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


    夏清晚面不改色,说,“您看看明州哥吧。”


    说完转身要走,夏长平却压低了声音,笑说,“你奶奶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和叶先生的关系。”


    夏长平还是笑着,以一种笃定而又平静的神气。


    “我跟叶先生有什么关系?”


    “没必要跟我装,”夏长平笑了声,“圈里都传遍了,说叶先生养了个女大学生,不偏不倚正好是明州的堂妹。”


    “明州可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堂妹?”


    这时候,夏明州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小榆小榆。


    念叨了几声名字,又呜呜哭起来。


    夏长平分神往床上看了一眼,冷笑一声,“现在的小姑娘可真了不得,明州的小女朋友巴结上了盛先生,你攀上了叶先生。”


    “你嘴巴放干净点。”


    这小丫头片子竟然还敢训他?


    夏长平一瞬心头火气,嘴唇已经张成狰狞的弧度,却又生生压了下来,笑道,“你也没必要跟我急,”他刻意顿了一顿,“……只要你不想,我可以不跟你奶奶说,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瞒着。”


    “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和叶先生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事。”


    “是吗?”夏长平似是已经掌握了足够的信息,岿然不动笑说,“你敢说,你和叶先生所有的交往,你奶奶都知情?”


    “你奶奶如果知道你跟一个大你八岁的男人睡,恐怕第一个要打断你的腿。”


    他这话言之凿凿,比起警告,更像是威胁。


    夏清晚气得笑起来,说,“在外面造自己侄女的黄谣,您恐怕还是夏家头一个。”


    夏长平不理她,转身点了根儿烟。


    夏清晚看着他的背影,笑说,“而且,看您的架势,比起我,您倒是更想爬上叶先生的床吧,只不过可惜——”


    夏长平暴跳如雷,把刚点上的烟往地上一掼,绕过床冲过来要打她。


    夏清晚把头一仰,“怎么?要打我?”


    那冷淡又倔强的表情,像极了小时候的夏西里。


    夏长平硬生生刹住车,把已经扬起的手放下来,冷笑说,“你有种,现在有叶先生撑腰了,连我都敢骂。”


    夏清晚缓缓把攥紧的拳头垂下来,浑身抖着,勉力把呼吸放平稳,道,“我奉劝您好自为之,不要再打奶奶的任何主意,她老人家需要——”


    话没说完,被夏长平打断,夏长平好整以暇地又点了根儿烟,笑说,“你要维护你奶奶?”


    “你有没有想过,她老人家是我亲妈?这个家里,我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你爸早就死了,你才是外人,”说到这儿,夏长平忍不住笑起来,甚至有一种报仇雪恨的快感,“小丫头片子,你搞清自己的位置了没有?”


    夏清晚转过身,就听夏长平在背后说,“跟我合作,你才有出路,你好好想想吧。”


    她头也不回,离开一楼卧室,径直上楼梯。


    回到自己卧室,她冷静地收拾自己的书桌,把本来就整齐的桌面重新理了一遍,有条不紊。


    整理完书桌,又去整理浴室。


    收拾洗手台,擦镜子。


    她不觉得悲伤难过。


    她当然早就知道的,爸妈离开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没有家了。


    夏长平确实是夏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个家里,夏惠卿和喜奶奶是她唯二的亲人,她现在,其实跟小时候寄养在绍平市非亲非故的老师家里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夏惠卿和喜奶奶,任何人对她有恶意有敌意,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只要走自己的路,好好学习,勤奋刻苦,毕业工作了,就能建立自己的家。


    这是她很早很早就想清楚了的事情。


    不必悲伤不必难过。


    人生的一切不如意,都只不过是场阵雨。


    只不过此刻她在淋雨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候听到有人敲门。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从回到卧室,她都没有把主灯打开。


    夏清晚穿过昏暗的卧室,走过去拧开把手。


    她抬起头。


    门外站着的是叶裴修,高大的身形遮蔽了走廊上的光线,让她陡然意识到自己是置身黑暗中。


    这黑暗却莫名让人感觉到安心和温暖。


    她那一贯清冷疏离的脸上,此时显露出几分毫无防备的脆弱。


    两道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叶裴修一双深邃的眼里,风雨如晦。


    他抬手,用指背轻轻蹭掉她无声落下的眼泪。


    夏清晚抽吸了一口气,用几乎微不可查的气音,低低唤了一声,“……叶先生。”


    叶裴修迫近了两步,走进她卧室内,反手把门合上。


    在她的昏朦的卧室里,他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摁进了怀里。


    第24章


    她额头抵着他的肩,无声流泪。


    也是奇怪了,本来没什么的,她已经在做自我情绪调节,比那些更难听的话她都听过很多了,早已免疫。


    可是一看到他,眼泪突然就绷不住了。


    叶裴修一只手一直轻轻抚着她的头。


    过片刻,轻拍一拍,唇几乎是贴着她的头发,低声问,“发生什么了?”


    夏清晚摇一摇头。


    手撑着他的胸膛,让自己的身体稍稍离开他些许距离,别过头说,“你是不是该走了?”


    “衬衫被你弄湿了,怎么走?”


    夏清晚反应过来,想开灯看一看他的衬衫,伸手要去摸墙上的主灯开关,手臂刚伸出去,手就被握住了。


    不是碰手腕,而是整个握住她的手,包在掌心,拇指指腹似有若无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们的手,第一次如此赤/裸毫无障碍地相贴。


    一片昏昧中,每一个细微的碰触都被放大。


    后脑勺又被他扣住,半强迫似的让她的脸微微抬起。她甚至能感觉到叶裴修低头靠近了,气息轻轻拂在她鼻尖。


    有那么一刹那,夏清晚想当然以为吻会落下来,落到唇上。


    可那气息辗转着,拂过鼻尖脸颊,最终,停在鼻梁旁边。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动,只有呼吸的交错碰撞。


    像是彼此都在贪恋这片刻的亲密。


    “夏清晚,”他声线低低,有一股让人忍不住想要依赖的沉稳感,“你应该知道,无论是什么事,只要你张口,我都可以帮你摆平。”


    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呼吸凌乱,像风雨凄迷之中颤颤巍巍的粉*白海棠,在这颤抖中,她轻声问,“……那我需要做什么?”


    这句话像飘摇的落叶。


    叶裴修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语气低沉隐晦,点到为止,“……你难道不懂?”


    他的体温香味萦绕着她,让她浑身都战栗起来。


    大手轻轻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把她的手掌推平,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挤入她的指缝,十指交错的感觉让她心底发麻,整个人似是变成了沸腾水面的一片叶,飘荡抖颤。


    身体相贴,隔着几层布料,她隐约能感觉到他的胯骨。


    脑子有点晕,过片刻才意识到,那位置好像有点不对。


    夏清晚心下陡然一阵慌乱,失措中伸手要推开他的腰,这时候,叶裴修却毫无预兆地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单手托住她的臀,另一手护着她的背。


    她条件反射要挣下来,叶裴修托着她屁股的那只手收紧了些,“别动了。”


    声音暗哑,让人心惊。


    她不动了。乖乖伏在他肩头。


    叶裴修抱着她来到她的浴室,把她放在浴缸边。


    她还是低着头,好像有点无措。


    “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他声音依旧低哑,“楼下的事我来处理。”


    她低低嗯了一声。


    静默片刻,叶裴修拍了拍她的头,转身离开。


    他大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因为,他离开浴室之后,过好一会儿,她才听到卧室门的响动-


    一到楼下,叶裴修就站在客厅窗边点了根儿烟。


    好像是急迫地要用烟压下来些什么。


    时候不早了,喜奶奶招呼他留下来用晚饭。


    看护小萱阿姨已经在摆盘。


    叶裴修抽着烟抬腕看表。


    这时候夏长平从一楼卧室悠哉悠哉走出来,看到他,立刻满脸堆笑迎上来,“叶先生,留下来吃晚饭吧?”


    叶裴修示意他去侧厅。


    夏长平后脚跟上去。


    侧厅是夏惠卿看书写字的地方,一堂古色古香。老花窗外,越过树冠暗影的缝隙,远处天际是暗昧的群青色。


    叶裴修在沙发上坐下来,夏长平殷勤地把烟灰缸拿到他面前茶几上,又笑眯眯站在旁边,一幅立定了等待问话的架势。


    叶裴修掸了掸烟灰,温和问,“老太太身体怎么样?”


    “挺好,都挺好。”


    “明州也不小了,该成熟点,不要总是给家里人添麻烦。”


    “是是,等明天他酒醒了,我一定说他。”


    夏长平这辈子没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得这么乖巧过。


    他还等待着叶裴修的“进一步指示”,叶裴修却是懒懒叠腿靠着椅背,只拿那双沉稳不动声色的眼睛看着他,也不说话。


    夏长平被他看得冷汗直冒,心里疯狂头脑风暴,立保证书似的,恳切殷勤,“……您放心您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只是拿眼睛看着他,不作任何表示,他就会自动自发开始紧张,继而承认错误表忠心道诚意。


    叶裴修觉得好笑。


    他再度看表,道,“时间不早了,夏总要去哪儿?我顺路捎你过去。”


    这是让他走的意思。


    夏长平立时明白过来,笑着道,“我还有个饭局,马上就走。”


    叶裴修摁灭烟,站起身-


    北官房胡同那一出,果然闹得很大。


    众人言之凿凿,说叶裴修如何如何抛下满堂贵宾,大步走进侧厅,将夏清晚搂住拉到自己身后。


    在这流言蜚语中,最战战兢兢的是会所的老板。


    会所老板是个高危职业,他今年年初才上任,谨小慎微十个月,一朝出事,就是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叶先生。


    众人等着看好戏,果不其然,周一,会所老板就换了新人。


    新上任的老板名叫闻鸿风。


    闻鸿风上任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到京大学校里,给夏清晚赔礼道歉。


    那是清晨,夏清晚洗漱完,抱着书下楼去上课。


    正是早八节点,来往宿舍楼前的人很多,个个步履匆匆。


    “夏小姐。”


    闻鸿风满面笑容叫住她。


    夏清晚先是狐疑,“您是?”


    闻鸿风表明身份和来意,言辞恳切道歉求原谅,双手递上几个购物袋,“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请您收下吧。”


    几个购物袋上都明晃晃印着蓝血高奢的logo。


    夏清晚内心震动万分。


    那天,真要说起来,其实并没有人做错什么。她被夏明州带着去过几次北官房胡同,她是他堂妹,夏明州喝醉酒,联系她来接人也实属理所应当。


    可,在叶先生出现之后,这事儿就变了味儿:谁那么大胆子,敢劳动叶先生护着的人来跑腿?


    还害得她差点被酒醉的人殃及。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礼物我不能收。”


    夏清晚说,“您请回吧。”


    看起来是个清冷美人,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那一挂的。


    闻鸿风心下立刻做了判断,笑说,“那我先把这些东西放在会所,改天您要是用得上,只要说一声,我立刻给您送来。”


    夏清晚没说话,闻鸿风又犹犹豫豫,似是有点难为情,“……那,叶先生那边……”


    这才是这一出的目的了。


    讨好她,是因为怕得罪叶裴修。


    夏清晚心里倏地一静。


    像是被追赶,东奔西逃气喘吁吁,还是在站直身体的一瞬,骤然间遇到了直冲脑门的子弹,那子弹携着厉风呼啸而至,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遥远。


    只剩下空洞的风。


    “我会跟他说,您来过了。”


    闻鸿风松一口气,忙点头,笑着,“诶诶,多谢您夏小姐,多谢您体谅。”


    抱着书来到教学楼。


    这一节是系里的专业大课,离开课时间只剩五分钟,教室里乌泱泱坐满了人,只剩下第一排的座位。


    夏清晚坐下来,打开电脑和教科书,抬起头,愣愣地盯着前面黑板出神-


    当晚,回到宿舍,夏清晚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想着是快递或者某个要跟她商讨事情的学长学姐,她就接了起来。


    一接通,那边就说,“夏清晚,出来玩不?”


    夏清晚反应了好一会儿,分辨出来这是乔映雪的声音。


    她问,“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似是被她噎了一下,随后,乔映雪就变了副嘴脸,骂道,“你少跟我拿腔拿调,不来拉倒。”


    电话挂断。


    夏清晚怔了片刻,觉得这一切都未免太过荒唐了。荒唐到,让她心如止水。


    无风无浪的死一般的寂静。


    她写了会儿作业,想起来给叶裴修发条消息:


    「胡同那边的老板今天来找我道歉了,他大概希望你不要追究了。」


    只有陈述,没有任何主观色彩。


    叶裴修直接给她拨了通电话。


    “刚下课?”


    “嗯。”


    这一声淡淡的,没有任何起伏。


    叶裴修默了默,问,“什么时候有空见我一面?”


    夏清晚发出一声拖长了尾音的嗯,像是在思考。


    在他面前,出于紧张,她大多时候是自矜的,即使完全放松,也只是话多一点生动一点,还从没有过像这样坦然露出小女孩一面的时候。


    “……周末?”她低低地说,“我最近比较忙,功课和作业都很多。”


    声音轻柔而乖巧,简直有一种懵懂天真的神气。


    完全不设防。


    叶裴修喉咙发紧。


    他轻笑一声,低声说,“可是,我想见你。”


    声音是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暗哑。


    “那要怎么办?”


    她轻飘飘说。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会所的新老板、乔映雪……


    怪不得那天夏长平来到老宅之后,对她是那样一幅笃定的意味深长的神情。


    想必,在所有人的眼里,她早已经是叶先生的人了。


    可是,她和叶裴修之间,明明不是这样的。


    初次一起吃饭,雨中池边赏雨不是这样;在叶园他的书房里,那样一个轻轻的额头吻不是这样;昨天晚上,他把她合到怀里不是这样。


    她与他之间,只有悸动的情不自禁。


    她一直回避,不敢放任自己,战战兢兢维持着体面,就是因为觉得她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那样的男人,当然有既定的道路要走,她也一样。


    可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档口,一切陡然间变成了如此血肉模糊的模样?


    无知无觉间,她已被命运摁着,坐在了专属的座位上。


    大都好物不坚牢,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作者有话说:注:“大都好物不坚牢”出自白居易《简简吟》


    作者想说,这本是第一次尝试这样的男女主相处模式,到目前为止节奏也比较慢,数据也很不好,写得也很耗费情绪,总之就是,写得很艰难!从昨天开始,一度想解V了,但是不太甘心放弃,所以今天努努力又站起来写更新。


    谢谢追更的小可爱们!


    第25章


    “她有什么了不起啊,以为攀上了叶先生,就野鸡变凤凰啦?还跟我装腔作势。”


    乔映雪气得直打哆嗦,抓起手机往地上一掼,机身哐当一声撞到吧台高脚凳的金属蹬上,又跌落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罗敏文嗤地笑出来,“谁让你非要第一个给她打电话?笑死了,她那个样子你还不清楚?之前没攀上叶先生的时候,对你哥都敢爱答不理的,现在攀上了叶先生,她还会给你好脸色?”


    “你给我闭嘴!在这儿放什么马后炮?早怎么不说?”


    乔映雪气急败坏。


    叶先生和夏清晚的事圈子里吵得沸沸扬扬,她们几个小姐妹在酒吧喝酒,喝到兴头上,聊起这茬,有人开玩笑说,以后这种场合也得请一请夏清晚了。


    乔映雪想起之前在酒吧洗手间里,夏清晚冷冷淡淡跟她说的那句话,“你有功夫在这和我耗着,不如想一想,方才,你们说话时,是哪个人把话题引到你身上的?”


    她后来着实把这番话放心里好好思忖过,后来就觉着,夏清晚好像是个聪明人,想起这遭,所以她才主动自告奋勇,要第一个给夏清晚打电话,请她来玩。


    谁承想,这人竟会这么不识抬举。


    这时候有人笑嘻嘻地压低声音,意有所指,“……指不定啊,那时候就已经攀上叶先生了呢,你们忘了?那之前就有传言说叶先生带一个女大学生去吃饭呢。”


    这话连乔映雪听着都觉得恶心,她扭头看过去。


    说话的人是江米娅。


    盯着江米娅那张脸看了一会儿,乔映雪猛地想起来了,那次在酒吧洗手间,就是江米娅说,“比映雪还漂亮?我可不信。”把话题引到了她身上,接下来,大家才开始说她远远不如夏清晚漂亮。


    江米娅是她的小跟班,日常亦步亦趋跟着她,她发脾气时候,江米娅只有哄着的份儿,端的是低三下四的卑微之态。


    现在看来,事情好像不是这么简单。


    乔映雪一阵恶寒。


    “还有呢,你那个叫林向榆的小姐妹呢?”罗敏文笑说,“神不知鬼不觉攀上了盛先生,就跟你断了联系啦?”


    林向榆好久没出现了,会所打牌酒吧喝酒,都约不出她来。


    “她忙着申NYU呢。”乔映雪有点烦躁,“还有,你们不要总是胡说八道,向榆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盛先生追的——”


    说说到这儿,罗敏文跟她使了个眼色,乔映雪循着她挤眼睛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夏明州头发蓬乱,低着脑袋从外面走进来。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夏明州站在那儿不动了。


    乔映雪更烦了。


    今晚她怎么事事不顺呢-


    刚挂掉叶裴修的电话,夏清晚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夏明州。


    一接通,他就问,“向榆住哪儿?”


    他声音语调冰冷漠然,夏清晚心里觉得奇怪,“怎么了?”


    “告诉我她住哪儿!”


    夏明州吼了起来。


    夏清晚眉头一皱,把手机拿远了些。


    他这个样子去找林向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她直接挂掉了电话。


    夏明州也没再打过来。


    她心里一直悬着这件事,隔天,抽出空正要给林向榆打个电话的时候,却先一步收到了叶裴修的消息。


    「叶先生:我去出差一周」


    她打字回复:


    「好的。」


    「叶先生: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


    叶裴修此次南下,是代表集团总部去分部考察。


    他是考察团负责人,第二天落地后直接去公司,忙了一整天,晚上由专车送回宾馆。


    王敬梓检查了一遍他房间内的各类设施,从洗手间出来,说,“新政策下来,那帮老滑头也不敢请客劝酒了,倒是省事儿。”


    叶裴修脱掉西装外套,扯开衬衫顶端两颗扣子。


    他看了眼手机。


    消息很多,却没有他想看的。


    客厅阳台开向前院,正对着满院法国梧桐。


    叶裴修去阳台上点了根儿烟。


    这间房在二楼,高大的梧桐树冠遮蔽了富丽堂皇的夜景,只余满院漆黑静谧。


    空气清凉,像背阴处的水塘。


    如此清冷幽长,像极了某个人。


    那股气韵,总让他魂牵梦萦。


    若不是了解她的身世,乍然一见,绝不会想到她是出身在那样的环境,从小寄人篱下,回京后要伺候冷傲的奶奶,要与怀揣恶意的大伯姑姑斗智斗勇……


    如此处境,她还能勤奋刻苦,不怨天不尤人,养成这样一幅冷淡而坚韧的模样。


    明知道她能搞好自己的学业家事,离京几日,他却还是悬着一颗心。


    太没心没肺了这小姑娘。


    也不知道联系他。


    王敬梓拉开阳台推拉门走出来,也点上一根儿烟,静静陪着他抽了片刻,这才道,“……有个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叶裴修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弯弯绕绕了?”


    “夏家。”


    王敬梓道出这两个字,看了眼他的表情,继续道,“有人来通气儿,说夏长平正打着您的旗号给新项目拉投资呢。”


    叶裴修眼睫略动,抬手抽口烟,没说话。


    “我猜你应该也心里有数,”王敬梓请示,“……咱们要怎么办?”


    “不用管他。”


    王敬梓看他一眼,忖度着,还是把话讲明,“……要是不管,夏长平可能……”


    可能要完蛋了。


    叶裴修转而问,“夏家老太太什么时候回京?”


    “就这几天了应该,明天我问问具体日子。”


    “你找个机会,把话散给老太太身边的人。”


    王敬梓心下了然,“我明白了。”-


    虽说打着叶先生的旗号,但夏长平给新项目拉投资的路并不顺利——


    很多人不买账。


    稍一打听就能知道,叶先生在胡同会所发那场火,就是因为他护着的那个小姑娘去接了夏明州。


    这不明摆着,把小姑娘和夏家其他人区分开了么?


    先不提叶先生对那小姑娘的情到底有几分,男人都是爱面子的,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唐玄宗一骑红尘妃子笑,古往今来,无伤大雅的情况下,男人都很愿意摆弄权术,以期在美人面前彰显膨胀的自我。


    一分情做出十分的样子来。


    想必叶先生也不例外。


    那小姑娘平日里大概没少受夏长平的欺负,现在叶先生来了,岂有不帮她出头的道理?


    不收拾夏长平都是轻的了。


    故而,没人敢在局势不明朗的情况下,先出头站队。


    夏长平又气又烦,这天喝了酒,让司机载他回夏家老宅。


    喜奶奶已经睡下了,听见震天的拍门声,让看护小萱过去开门。


    酒气熏天的夏长平一把将小萱阿姨推开,摇摇晃晃走进主屋,坐在客厅沙发上,嚷着让喜奶奶去倒茶。


    喜奶奶的腿已经基本痊愈,拐杖也丢开了,日常走路没什么大问题。


    她老人家亲自去泡了茶端过来。


    夏长平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喜奶奶叹口气。


    “您坐下吧,我给您揉揉腿。”


    看护小萱阿姨说。


    “要怎么办才好呢?”


    喜奶奶很忧心。


    夏长平在家里和叶先生撞了个正着的事,她前几日已经打电话告诉了夏惠卿。


    夏惠卿沉默良久,也没多说什么,末了,只道,“我尽快动身回来。”


    喜奶奶觉得,夏惠卿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夏长平这个样子,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


    说起来,夏长平从小性子就混,大学毕业之后,是仗着老爷子早年的人脉,还有夏惠卿给的资金,趁着时代红利站在风口,三方加持,这才一手建立起了集团公司。


    混了这二十多年,也算是混出了名堂。


    对外他都宣称是白手起家,全靠自己,绝口不提老爷子和老太太。


    甚至,网络上还有一批不知内情的网友追捧他:典型白手起家的企业家,长相身条也很不错,还不到五十岁,是某些人眼里的京圈好男人。


    “老太太这周不就回来了么,您别操心了。”


    夏长平这时候睁开了眼,看了一圈,问,“那小丫头片子呢?”


    “清晚住学校,平时不回来。”


    喜奶奶有点没好气。


    夏长平骂骂咧咧站起来,一脚踹翻了脚踏凳。


    喜奶奶实在看不下去,“长平,喝了酒就睡觉吧,怎么火气那么大?明州酒品那么差,都是跟你学的,喝了酒就摔摔打打——”


    话没说完,被夏长平指着鼻子骂回来,“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还教训起我来了?一个住家佣人住久了,真当自己是主子了啊?老太太这么糊涂,八成都是你教唆的。”


    说着,他冲到喜奶奶跟前儿,一脚踹翻了她沙发旁的边几。


    “等我把宅子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赶回老家。”


    喜奶奶气得浑身乱颤,站起身来,站也站不稳了,小萱阿姨忙拿了拐杖过来,喜奶奶拄着拐,咬牙说,“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轮不到你赶我走,我自己会带着老太太回南方。”


    小萱阿姨把喜奶奶搀扶回卧室。


    只听外面客厅,夏长平又骂了一通,把茶几砸了个稀烂,到后半夜,才听到他离开的声音-


    这天午饭时候,夏清晚和林向榆约在食堂边的咖啡馆。


    两个人吃了点饭,一个翻书一个敲电脑,忙了半个小时,各自告一段落。


    林向榆笑说,“我听乔映雪说,她约你出去玩碰了一鼻子灰?”


    “……我跟她不熟。”


    “其实乔映雪人还可以,接触一下也行的,”林向榆抬手捋了下短发,手腕上几副镯子叮当作响,她眨了眨眼,眼皮上鼻尖上的亮片跟着在灯下闪了闪,“……反正,以后你少不了要和她们接触的。”


    这是在暗示她和叶先生的事了。


    闹得这么大,她当然有所耳闻。


    夏清晚略一顿,抬眸看她一眼。


    林向榆还是笑嘻嘻,“你这么冷淡地看人,真的很漂亮。”她看出来夏清晚不想聊这个,就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好了,我不问你,你也不问我,咱们心照不宣好了。”


    夏清晚低头翻书。


    过半晌,林向榆叹口气,“和他们这样的人相处,只有身不由己。”


    相处的细节、接触的人、周围的眼光、未来的走向……都变得莫测。


    像被卷进漩涡,只能如浮萍飘荡。


    随便被命运抛到哪里。


    夏清晚不想思考这些。


    她一门心思要用学习淹没自己,晚上抱着书回宿舍,洗漱完,在熄灯前就爬到床上。


    蜷缩在被窝里听英语听力。


    宿舍里乱哄哄的,有人在录vlog,有人在给家里打电话。


    听完一套题,夏清晚正准备摘耳机,这时候有电话打进来。


    是叶裴修。


    她重又把耳机戴回去,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住,点了接通。


    “叶先生。”


    “嗯,”叶裴修声音淡淡的,“最近好吗?”


    “挺好的。”


    太过简单的说辞,叶裴修笑了一声,“就这样?”


    “嗯?”她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能跟我多说一点?”


    声线低低,似是勾缠着无限的缱绻。


    从没有人要听她上学生活的细节,她也没有过这样絮絮地跟家人讲自己见闻的经历,她心里不由地一软,像是有人张开了手臂,要迎接拥抱她生活的所有细节和琐碎。


    那种温暖和悸动,让她心里甚至生出酸涩的感觉。


    她捡了几件事,讲给叶裴修听。


    参加的国奖竞赛得了一等奖,为以后保研打了一份基础;暑假时候她帮着做的田野调查项目,近日也交了稿,正在等待评奖;每天都是满课,下了课还要无数的课业等着,忙得不得了,今天是特意提前回了宿舍,想要早点睡觉。


    “心情怎么样?”


    他问。


    “还可以。”


    这时候,她听到电话那头有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响,“……你在做什么?”


    “脱衣服。”


    “要洗澡吗?”


    “不是,只脱西装外套。”


    他说话的声音很近,透过耳机钻进心里,夏清晚一下子想起,在她的卧室里,他微低头,与她鼻息交错。


    他那时说,“你难道不懂?”


    此刻被窝里的昏暗和那时的卧室几乎一模一样,她闭上眼,似是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不由地轻声唤了一句,“……叶裴修。”


    声量低低,像是夹杂着无限的依恋。


    叶裴修感觉自己心跳都要停了。


    他好几秒钟没说话,再开口,声音又低又哑,“……是不是想我了?”——


    作者有话说:尽量日更,不更会请假,但是时间暂时没法儿定,写完就发,有空来看吧,感谢大家的支持![猫爪][猫爪]


    第26章


    电话里,好一会儿没人出声。


    夏清晚脸上发烧,心里沸腾着,渴望一波一波滋生蔓延,她努力控制,呼吸声却还是越来越沉。


    过片刻,她终于想起措辞,忙乱失序的两个字,“……晚安。”


    那边叶裴修似是笑了一声,“……晚安。”


    挂断电话,夏清晚急急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好像烫手似的。


    那一晚,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象着,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洗澡?


    思绪像刹车失灵,呼啸着在路上奔腾,最后终于累了,迷糊糊睡过去-


    周六上午,忙完课题小组的例会,夏清晚跟喜奶奶打了通电话,说要跟学姐一起学习,今天要晚点回家。


    喜奶奶嘱咐她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夏清晚打车前往和林向榆约好的咖啡店。


    这是一家开在西四的咖啡馆,主体是一栋西式建筑,拱形老窗,窗外就是红墙飞檐琉璃瓦,满满老上京的古典意蕴。


    日光跃金,光斑随着树影摇曳。


    十月中旬,银杏叶依旧碧绿欲滴,巨大的树冠高擎着,枝杈横斜过窗前。


    两个女孩相对而坐,各自打开电脑忙碌着敲键盘。


    林向榆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时不时拿过手机看一眼,或者撩一撩头发,望着窗外发愣。


    “你怎么了?”


    夏清晚问。


    林向榆回神,笑着摇摇头。


    她明显不愿多说,夏清晚也不好再问。


    中午,两个人在咖啡馆简单点了些简餐吃,吃完之后,夏清晚下楼去,在附近转了一圈,拍拍照,为自己的自媒体账号录了些vlog素材。


    再回来的时候,正巧林向榆在接电话,脸色苍白,“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她就开始收拾东西,电脑一合,桌上的书往背包里一扫。


    “出什么事了?”


    林向榆一顿,“……明州把盛先生打了。”


    夏清晚非常震惊,“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林向榆想了想。


    如果夏清晚过去,会所的人看在叶先生的面上,应该不会太过为难夏明州,思及此,林向榆就道,“好,你跟我一起过去吧。”


    两个人打了辆车,直奔北官房胡同会所。


    路上,林向榆讲说,“我今天一直心神不宁,早上明州给我发了很多条消息,颠三倒四的,感觉他宿醉还不太清醒……”


    谁承想,到下午,果然出了事。


    急匆匆赶到会所,偌大的中堂,几个侍应生立在门口。


    看到夏清晚也跟着来了,有佣人给自己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心领神会,立刻奔出去,去叫老板闻鸿风来。


    这间中堂,一到晚上,总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富丽堂皇的显贵们来来往往,一派歌舞升平的雍容气概。


    眼下午后时刻,室内昏暗阴凉,名器古董幽幽然,一地杯盘狼藉,看起来空荡寂寥。


    只有夏明州躺在沙发上。


    “盛先生呢?”


    夏清晚问。


    一个立在一旁一直偷瞄她脸色的侍应生忙答道,“盛先生已经被送去医院了。”


    这时候跑去叫老板的那个侍应生也回来了,脸色几分不自然,“老板跟着盛先生的人去医院了。”


    剩下的人个个屏息立着,好似在等夏清晚拿主意。


    林向榆已经冲进去,跪在沙发边上上下下查看夏明州身上的伤势。


    “会所有没有闲着的车?先把明州哥送到医院。”


    夏清晚说。


    “好好。”


    等车的功夫,夏清晚过去看了一眼。


    夏明州明显没有占到便宜,脸上手臂上都是血,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斯哈斯哈喘气,像是疼得厉害。


    一通忙乱,把人弄上车,送到附近的医院。


    幸而急诊处接收了。


    夏清晚和林向榆等在外面,让会所的侍应生先回去了。


    林向榆焦急地直打转,这时候夏清晚接到会所老板闻鸿风的电话。


    “夏小姐,您那边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


    闻鸿风来到医院,先是对着夏清晚一通点头哈腰道歉。


    “盛先生伤势怎么样?”


    闻鸿风笑了笑,“盛先生没有大碍,包扎了一下,已经回家去了。”


    他讲了事情原委。


    盛骏驰在中堂招待客人,夏明州正好在侧厅和几个朋友喝酒打牌,也不知是谁说了什么,夏明州撂下牌就冲到中堂,当着所有客人的面,一拳直冲盛骏驰的门面。


    盛骏驰不可能不还手。


    盛骏驰年长几岁,大约也练过,很快就扭转了局势。


    在场都是南方来的客人,没有人知道原委,又逢盛骏驰占上风,一开始没人敢劝,后来是见夏明州躺着不动了,才有人反应过来,把盛骏驰拉开。


    看这样子,还是夏明州伤势更重些。


    夏明州被从急诊室推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医生说,鼻梁断了,断了两根肋骨,其他都是皮外伤,要休养一阵子。


    夏明州被推进病房,林向榆守在旁边。


    “清晚,你先回去吧。”


    “你今晚要守在这儿吗?”


    “嗯。”


    “那我给你收拾些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过来吧。”


    夏清晚道。


    “好,麻烦你了。”


    夏清晚打车去林向榆租住的地方收拾了些东西,送回到医院,正准备打车回家,先接到了喜奶奶的电话。


    一接通,那边就焦急地道,“明州没事吧?”


    “……您怎么知道的?”


    “你奶奶先知道的!刚刚给我打电话,说她已经买了机票,明天要提前飞回来。”


    “明州哥没大碍,我回去跟您细说。”-


    夏清晚洗手,给自己倒了杯水,蜷缩在沙发角落里,打开电脑。


    她还有课题小组的作业要写。


    喜奶奶在一旁踱步,唉声叹气,“最近这是怎么了,流年不利啊。”


    夏明州被送到医院的路上,正好夏惠卿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落在会所侧厅里,被他的朋友接到。


    那朋友也是个没谱的,一五一十把事情原委全告诉了她老人家。


    “那个盛先生是什么人?下手这么狠,肋骨都给打断了,”喜奶奶一顿步,扭头问道,“明州又是为什么要冲过去跟他打架呢?有什么原因吗?”


    看护小萱阿姨安慰道,“您别操心这些了,安心养好身体才是正经事。”


    小萱阿姨是当初王敬梓亲自选的人,听说以前照顾过叶家的某个亲信,想必,对圈子里这些事也有所耳闻。


    喜奶奶就问道,“小萱,盛先生是什么人?”


    小萱阿姨说了个名字,“他老人家的长孙。”


    喜奶奶仰头想了想,把那些人名关系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意识到,这个显赫的盛家,和叶家走得很近。


    往上数两代,两家还有姻亲关系。


    喜奶奶叹气,“怎么会惹上这样的人家。”


    夏清晚半垂着眼睫,手指不停敲着键盘,不发一语,似是完全置身事外。


    林向榆夏明州盛骏驰三者之间,很明显有一些她不知晓的情况发生。


    她不知道盛先生到底做了什么,也很不愿意去猜测,只是,想起前阵子,林向榆叹息着对她讲,“和他们这样的人相处,只有身不由己。”便不由觉得胆寒。


    根据小萱阿姨方才的口风可知,盛家也不是简单的角色。夏明州*此举,不知道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也怪不得奶奶要提前回京。


    她老人家年轻时也经历过大风大浪,对圈子里这些人和事更为了解。


    思及此,夏清晚合上电脑,淡淡道,“喜奶奶,您别操心了,等明天奶奶回来,看她怎么说,奶奶应该有办法。”


    喜奶奶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夏清晚没想到,奶奶的办法是找叶先生。


    第二天,夏惠卿落地上京,直接奔医院看望夏明州。


    医生开了医嘱,让夏明州躺床上静养两个月,待肋骨自己愈合。


    夏明州病恹恹的,跟谁都不愿意说话,一直望着窗外,谁也不理。


    夏惠卿让林向榆回家休息,“小林,不要管他了,你也有自己的学业要忙,回去忙自己的事吧。”


    “……好。”


    林向榆道,“奶奶您也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了。”


    “放心吧。”


    林向榆拿起包离开时候,夏明州到底是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自夏明州醒来,他们俩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床位有限,夏明州顶多在医院住一周。


    夏惠卿问,“你打算回哪里养病?”


    过一会儿,夏明州才懒懒地说,“……到时候再说吧。”


    “你爸知道这事儿了吗?”


    “不清楚,”夏明州抬了抬手,“他也没工夫管我,不用跟他说,您回去吧,我自己躺着就行了。”


    夏惠卿直截了当地道,“你朋友说,你跟盛先生打架是因为小林。是这样吗?”


    夏明州和夏清晚俱是一顿。


    夏明州笑了笑,“……别听他们胡说。”说着,一股子戾气陡然而生,“我本来就看他不顺眼。”


    “你看他不顺眼?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就敢惹?”


    夏惠卿冷言冷语,“你跟你爸两个人,是不是想把咱们家毁掉?”


    夏明州怒气冲天,“他是有家世,我爷爷死了,所以咱们夏家狗屁都不算,怎么,就因为这个我什么事都得忍着?一辈子做小伏低给他们那帮公子哥当狗?”他滔滔不绝骂起来,“说起来,还不是都怪您?下了血本要培养清晚她爸,奈何清晚她爸不买账不成器,你跟我爷爷要是早就两手准备,培养我爸我姑,咱们夏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一招错棋,立时自高台跌落。


    这番话话音落地,病房里一片死寂。


    夏明州怒火攻心,大约是伤口发作,脸色苍白倒在床上嘶嘶地吸气。


    夏清晚按铃叫了护士来。


    护士检查过后,夏清晚和奶奶一起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里,奶奶吩咐夏清晚,“把我带回来的碧螺春泡了,待会儿叶先生要来。”


    “……好。”


    奶奶脚步一顿,又问,“你喜奶奶腿怎么了?走路怎么不太利索的样子?”


    “可能是天气冷了,老寒腿发作了吧。”


    奶奶半信半疑,“你去忙吧。”


    夏清晚依言泡了茶,端到侧厅,回到楼上自己卧室。


    刚关上门,手机叮咚进了一条消息:


    「叶先生:在家吗?」


    她倚着门回复:


    「在家。」


    「叶先生:我要来见你奶奶,等会儿下来让我看看你。」


    「你不是在出差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先生:中午刚落地。」


    夏清晚思忖着,打字:


    「我奶奶大概是有事要请你帮忙。」


    「叶先生:我知道。」


    想也是,这样的事,一夜过去,大概圈子里已经传遍了,他怎么可能不知情。


    过不大会儿,埋头在书桌前看书的夏清晚果然听到了汽车声。


    她站起身,撩开白纱帘往外看了一眼。


    昏茫夜色中,小萱阿姨打开大门,西装革履的叶裴修从车后座迈腿下来。


    小萱阿姨做出请的手势,叶裴修沿着前院小径往主屋走来,花木扶疏,或浓或淡的草木掩映中,那高大的身影也时隐时现。


    渐黄的槭树树枝横斜过来,他抬起手,摁着枝杈,微微低头弯腰穿过。


    家里常住人口没有像他这么高的,是而那枝杈也从没有挡了任何人的去路。


    也许是他身段气质优越,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自有一种沉稳潇洒的风度。


    她不由觉得,不知为何,自叶先生出现在她生活里,他就成了她生活里唯一一个安稳可依靠的存在。


    奶奶和喜奶奶需要她照顾,夏明州夏长平需要她打起精神应付,除此之外,她的学业未来,都要自己拼尽了所有的聪明才智和勤奋刻苦来挣取。


    只有他,像是风暴漩涡中的避风港。


    不需要她懂事乖巧,不需要她机灵百倍,不需要她张起还未丰满的羽翼,她只要存在,站在那里,他就会笑盈盈地看着她。


    夏清晚背过身倚靠在窗边墙上。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软弱,不能软弱,依靠除了自身之外的任何人都将带来灾难-


    夏惠卿把叶裴修请进侧厅。


    两个人谈了许久。


    叶裴修起身道告辞,已是一个小时之后。


    夏惠卿把他送到客厅,叶裴修道,“您留步吧,不必送了。”


    喜奶奶一脚深一脚浅走过来要送客,夏惠卿看见夏清晚正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就道,“清晚,你去送送叶先生。”


    喜奶奶欲言又止,似是觉得这样的安排不妥,但到底不好说什么。


    夏清晚放下书,走到玄关,抬起头,叶裴修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主屋。


    夏清晚走在前面,提前帮他挡了槭树的树杈,叶裴修看在眼里,没作声。


    走到大门外,枯败的蔷薇花墙下。


    叶裴修帮她打开后车门,道,“上车。”


    夏清晚很诧异,“去哪儿?我不能出门。”


    “不去哪儿,车上陪我坐一会儿。”


    夏清晚回头望了望主屋。


    这个时候,王敬梓非常有眼力见地打开后备箱,笑说,“你瞧我这记性,先生带了礼物过来的,方才忘了拿进去,你们先聊,我正好送进去。”


    王敬梓提着两个纸袋,穿过大门往主屋走。


    叶裴修已经上了车等着,夏清晚只得坐进车里。


    车门关上。


    她回过头,“有什么话要说么?”


    叶裴修瞧着她,笑说,“电话里的问题还没回答我。”


    夏清晚反应了一下,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立时不自在起来,说,“我不记得了。”


    “要我再重复一遍?”


    他似笑非笑,“电话里,我问你是不是——”


    话没说完,夏清晚打断他,轻声说,“想了,你满意了?”


    叶裴修一双眼睛定定瞧着她。


    她大概非常难为情,但还是勇敢地把真实所想说了出来,也许是从没有对人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此刻有点拘谨,身体贴着另一边车门,隔着扶手箱遥遥地看着他。


    叶裴修伸臂过来,捞过她的腰,把她抱到了腿上——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


    第27章


    她的头发随着动作飘荡,一丝一缕如水波漾到他的唇边鼻尖。


    带来一阵沁人的冷香。


    猝不及防中,夏清晚双手忙乱地撑住他的肩,用压低的气音说,“做什么?王敬梓一会儿就回来了。”


    叶裴修往后靠着椅背,悠然散漫地,单手扶着她的腰,说,“不做什么,就这样待一会儿。”


    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姿势和气氛太煎熬,屁股紧压着他的大腿,全身被他的热度围裹,像是太靠近火源,让她紧张发汗,所以她不断地望向窗外,好似是提防着随时会回来的王敬梓。


    叶裴修觉得好笑,“你以为王敬梓那么没眼色?”


    闻言,夏清晚慢吞吞转过脸来。


    她大概是不懂,她那样一张娇艳的脸蛋儿,用这样一种冷幽的神情望着人时,是有多么大的杀伤力。


    叶裴修的视线从她的眼睛移到她的唇,又往上移到她眼里。


    在他这样一种富有侵略意味的目光里,夏清晚反而放松下来了,换单手撑住他的肩。


    她的注意力被他放在她大腿上的那只手吸引,虎口靠掌心的一侧,好像有什么异样。


    她拿起他的手,把手指抻平了,第一次注意到,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是……”


    她询问地望向他。


    “小时候打架留下的。”


    青春期的时候,躁动不安,脾气很坏,抓起碎玻璃时,自己的手被割破了。


    “跟谁打架?”


    叶裴修笑,“我爸。”


    那时候他被送出国留学,假期回国听闻他爸在外面有女人。圈子里这样的事情很多,只是他从没想过会发生自己的家庭里。


    他自小家教严格,被教育要低调谦逊,要修身养性,要做端方如玉的君子。可长大后张开眼一看,眼前的世界,远处近处,全是乌鸦一般的黑,甚至,他未来也要继承这样的事业,也要永生永世生活在这样肮脏的泥沼里。


    那种冲击,大概不亚于信仰体系的全面崩塌。


    他那时已经长到一米八七,动起真格,他爸完全不是对手。


    后来是被听到动静的警卫员拉开了。


    夏清晚低着眼,用手指一下一下轻抚那道浅浅的疤痕。


    怪不得,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他冷寂。也怪不得梁奶奶说,他其实是个外热内冷的人。


    青春期的动荡,不可能因为成长而全面消弭,那种彻骨的冷意和厌倦,会尘封下来,积冰冻结在心底。就像这道疤。


    他是个有血性有追求的人。日常表现出的随和儒雅抑或者公子哥式的玩世不恭,都是修为的结果。


    叶裴修静静地看着她,感受着她手指抚摸的触感。


    她感觉和他前所未有的近。


    心里泛起酥麻的痒意,夏清晚转移话题问,“……我奶奶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大事。”


    “……会让你难办么?”


    “不会。”


    夏清晚心知,这不是假话,没有他摆不平的事。


    强大却冷寂的男人。


    她低低唤了他一声,“叶裴修。”


    “嗯。”


    在王敬梓回来之前,她从他腿上下来。


    叶裴修陪她一同下了车,她转身要走,被叶裴修圈着手腕拉回来。


    她掌心摁住他胸膛,叶裴修曲指抬起她下巴,微微垂颈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王敬梓离开后,夏惠卿在侧厅坐了许久。


    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本来,夏家和叶先生的这层关系,是不可宣之于口的,是她要尽力隐藏的,可世事难料,现如今为了保夏明州,不得不求助于叶先生。


    他一句话,这件事就能摆平。


    喜奶奶亲自过来给她送茶水。


    夏惠卿眼瞧着她走路的样子,“……你的腿到底怎么了?”


    喜奶奶做出无辜的样子来,“好好的呀。”


    “跟刚学会走路似的,走得那么小心翼翼,你当我是瞎子?”


    喜奶奶在沙发上坐下来,只是笑,并不说话。


    她不吭声,夏惠卿也没有再追问,两个人相对而坐,各自心里都装着事儿,沉默着,不言说。


    喜奶奶心里也有一个疑影儿,不知道清晚和那位叶先生之间,到底有没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那位叶先生,很明显对清晚有着浓厚的兴趣。


    在夏惠卿又一次漫不经心地瞟过来时,喜奶奶终于忍不住,道,“……其实啊,我的腿,七月份摔着了。”


    她把七月份夏清晚南下去做田野调查时,叶先生隔三差五差人来看望她,以及当时她摔倒在地动弹不得,王先生如何如何正巧发现了,送她去医院,又和夏明州撞了个正着等事全部和盘托出。


    “咱们住家的这个小萱,其实不是我请的保姆,是当时王先生帮忙找的专业看护。”


    顺着这个话,又说起夏长平。


    “我估摸着啊,长平是早就听到了风声,所以那天明州喝醉酒被叶先生送回来,他才急急忙忙回老宅,假装是不经意撞见了叶先生在咱们家。”


    夏惠卿脸色凝重。


    “这事儿有什么必要瞒着我?”


    “不是怕你担心嘛。”


    夏惠卿抬了抬手,“你快去休息吧,自己悠着点,别累着了。”


    “诶诶。”


    喜奶奶站起身,回了自己卧室。


    夏惠卿长久无言,兀自在沙发上坐到半夜-


    夏明州出院那天,还是被接回了夏家老宅。


    夏惠卿问起,“你爸跟你联系过没有?”


    “没有,”夏明州兴趣缺缺,“谁知道他在忙什么。”


    夏惠卿亲自开车来接,在一楼腾出间卧室给他,安顿好之后,就道,“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抽空来一趟。”


    “好。”


    隔了三五天,夏长平才姗姗来迟。


    脸上有疲惫之色,但是兴头却很高昂,颇得意的样子。


    他走过场似的,潦草看了眼夏明州就从卧室走出来,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就问,“那小丫头片子呢?”


    他一向这么没教养,夏惠卿没有接话,喜奶奶有点生气,说,“小姐在上学,不住家。”


    夏长平撩起眼皮冷冷淡淡看她一眼,嗤笑说,“你还知道她是小姐,我还以为你把自己当成她亲奶奶了呢。”


    “我是把她当亲孙女看待的,不可以吗。”


    喜奶奶气呼呼甩下抹布,转身离开。


    午后的客厅,一片寂静。


    过许久,夏惠卿才开了口,“长平。”


    夏长平懒洋洋把胳膊架在沙发背上,翘着腿,晃着,像没听见似的。


    “你最近在忙什么?”


    夏长平还是不答话。


    “叶先生那样的人,不是咱们该招惹的,你——”


    话没说完,夏长平烦躁地打断,“您烦不烦?”


    “以后,明州的伤好了,也让他在老宅住着吧,跟着你,不知道要学成什么样。”


    “随您。”


    夏长平不太在意。


    “我不管你最近在奔走忙什么,你这次最好听我的,不要跟叶先生——”


    夏长平再度打断,道,“姓叶的能怎么样?他也有求于咱们家,咱们反过来用一用他的名声能怎么样?”


    夏惠卿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眉头一蹙,“什么叫他也有求于咱们家?”


    夏长平意味深长嘻嘻笑,摇头不答,“以后您一定会知道的。”


    僵持半晌,夏惠卿意图再度提起,告诫他,给夏长平惹火了,怒道,“以前,家里有好的资源好的门路都给夏西里,现在,有姓叶的这层关系,也要藏着掖着,从小到大,您防我就跟防贼似的——”


    他站起来,“您好自为之吧。”


    说完,摔门而出。


    夏惠卿绷紧的身子脱力地倒回沙发上-


    叶园。


    盛骏驰笑说,“一个小孩,我还能真跟他计较什么?”


    叶裴修知道,这是装腔的话。


    他慢条斯理把茶杯放回茶几,笑一声,道,“你是不是心虚?知道事情原委,所以也不好计较什么?”


    盛骏驰一顿,给他递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笑说,“没办法,我只是看那小姑娘可怜。”


    他想起什么来,道,“真要说起来,都是你的错。”


    叶裴修笑出声,饶有兴味,“怎么说?”


    “为了给你和夏小姐制造机会,我那天才会把他们几个小孩叫过来一起喝酒,越喝,我就越窝火,那样一个爽利的女孩子,怎么就被夏明州那个傻小子拿下了。”


    “不是‘拿下’,”叶裴修淡淡地说,“你有没有想过,那女孩就是喜欢夏明州?”


    盛骏驰像是被噎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等他们俩把事情处理好,你再插手也不迟,”叶裴修道,“要不然,夏明州不安分,整个夏家都要跟着鸡犬不宁。”


    盛骏驰一味叹气。


    叶裴修点了支烟,低眼沉思。


    夏家老太太亲自找他,他不好不管。但这次管了,难保事情不会传出去,到时候,人人都以为整个夏家都由他护着……借着他的威势作威作福的夏长平不难解决,难就难在夏清晚的处境-


    过了没几天,夏清晚给叶裴修打了通电话。


    问,“你知不知道盛先生哪天去医院换药?向榆姐想跟他谈一谈,在医院。”


    “医生去他家里。”


    夏清晚滞了一下,说,“哦。”


    “你还有闲心做这样的好人好事?”


    还帮别人递话。


    “向榆姐是我好朋友,再说了,我学习是忙,也不至于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她解释说。


    叶裴修笑,“是吗?那给我的生日礼物选好了没有?”


    夏清晚默了默,道,“……选好了,我要是给你寄过去,你是不是就不来找我了?”


    “你想让我怎么做?”


    夏清晚不作声了。


    理智上,她当然希望他不要来找她,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有任何瓜葛。并且,上次在迈巴赫后座,那样的状况再来一次的话,她恐怕会全线失守。


    这几天,学习间隙,发呆放空的档儿,她总是想起他虎口靠近掌心一侧的那个疤。


    现在,她距离他前所未有的近。


    就让现实停在这样的境况下,应是最好的选择。


    她能有个念想,但也不至于过于牵肠挂肚,往后的人生路应会更轻盈些吧-


    到11月2号这天。


    下班后,叶裴修回了趟西山老宅。


    老爷子亲自给他办了生日宴,邀请的只有家族内部的亲友。


    席间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叶裴修喝得不多,中间躲闲,在老爷子的书房里翻书看。


    他站在书桌前,咬着烟,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随意地翻看书页。


    老爷子推开门进来,笑呵呵地,“你还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咱们叶家,属你最有出息。”


    他老人家也有三分醉意了。


    叶裴修取下烟,漫不经心笑说,“躺在功劳簿上翻账本罢了。”


    “守业比建业更难啊。”


    老爷子在书桌后圈椅上坐下来,道,“你也不小了,27了,该考虑考虑结婚的事了。”


    “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出生了。”


    叶裴修笑得混不吝,“这么看,那还是我爸更有出息。”


    老爷子佯怒,“你小子!口无遮拦。”


    “上次你妈说的那位沪上的大小姐,我瞧着不行,她家里人不安分,”老爷子道,“我最近在给你选人,你奶奶也正帮着参谋呢。”


    何止是参谋,程菲简直比他还热心呢。也不知是不是卖乖讨巧。


    业已退休的老战友家的后辈应是最佳人选。老爷子心里已经有了几个选项,就待最后拍板。


    叶裴修眼睫半垂,修长两指压着书页。


    “您要是实在没事儿干,就去北戴河待着吧,省得一天到晚说这些。”


    老爷子早知道说这茬会惹得他不快,所以三分醉意装出七分,这才顺理成章开了口。听到他这样说,倒也不恼,年轻男人么,哪儿有愿意这么早结婚的?


    不过,话还是得说。


    也算是给他提个醒。


    老爷子懒洋洋往后一靠,想起什么似的,又道,“我最近怎么听说,有人打着你的旗号……”


    叶裴修没说话。


    老爷子就道,“是夏家的后辈?夏家那个老太太,以前跟你奶奶关系还不错是吧?”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知道你也许顾着这层关系,不好下手,那么,需不需要我派人下去办一办?”


    夏长平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惹了多么大的篓子。


    甚至,不必叶裴修亲自出手,老爷子、他爸,会比他更看不过眼。叶家最器重的就是他这个长孙,有人败坏他的名声,可还了得?


    真要是老爷子派人下去办理,这事儿就闹太大了,夏家这艘船非沉底不可。


    “您甭管。”


    叶裴修淡淡地说,“他翻不出多大的花儿来。”


    他等着釜底抽薪。


    “成,你心里有数就好。”


    叶裴修抬腕看表,“您老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夏清晚没料到,叶裴修竟会直接来夏家老宅找她。


    王敬梓进去和夏奶奶借人。


    王敬梓带着歉意笑说,“先生的表妹课业出了点问题,想请夏小姐帮忙看一看,不知道方不方便?”


    夏惠卿当然说好,喜奶奶却是心里咯噔一声。


    这天是周五,夏清晚刚从学校回到家里来。


    “清晚,过去看看吧。”


    夏惠卿说。


    闻言,夏清晚略顿了一下,小声说好。


    已是深夜,天色如墨般漆黑。


    她穿过院落走出去,只见西装革履叶裴修靠在迈巴赫车身上,抱臂看着她。


    秋天的夜里,她穿着长裙和薄风衣,长发随着微风轻轻起伏。


    如此澄澈沉静,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他,让人觉得,混乱嘈杂的此起彼伏的现实,在这一瞬全都变得清晰而透明了。


    像秋天微凉的夜风一般——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啊啊啊啊


    第28章


    叶裴修站直了身体,单手插兜。


    夜色中蛊惑人心的俊脸,眸色深深望着她。


    她走近了,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锦盒,往前一递,也没说话。


    不知他什么时候会来找她,所以,这一整天,这个礼物都被她揣在身上,预备着随时给它最终的主人。


    叶裴修没有马上去接,“……没有话要对我说?”


    “生日快乐。”


    很轻很快的一句。


    他半开玩笑说,“会不会觉得我过分?像讨债似的,找上门来要生日礼物。”


    “你自己也知道。”


    叶裴修喜欢她这样展露出真实的情绪,万分可爱纯真,于是忍不住笑起来,问,“送的是什么?”


    “袖扣。”


    “作为回礼,明天我请你吃饭。”


    夏家两个长辈都在家,现在夜已深了,把她带走实在不像话。


    可是,他很想见她,尤其是回了一趟西山老宅,听老爷子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强烈的不安吞噬了他。


    她没有马上给答复。


    叶裴修也只是低眼静静瞧着她,没有催问。


    即便没有旁人的阻力,她已经足够躲着他了,除非有事,否则从不主动联系。见了面,倒还好些,她在他面前能够放松,愿意讲心里话。可每次稍稍推进一步,下一次她又会退回八百丈远。


    总是脱口而出“叶先生”,连叫一声他的名字,都那么难得。


    起先,他们之间还算是相安无事的时候,他觉得她像滑溜溜的鱼。可现在,任凭谁也无法再说他与她清清白白了,他还是觉得抓不住她。


    不像是滑溜溜的鱼,鱼总归是人砧板上的东西,再滑,到头来也是要被人下锅吃干抹净的。


    她像是一座山。


    他在云遮雾绕里迷了路。


    所有人都在劝他:此山无路可通,这也并不是你的目的地。


    山本身也自岿然不动。


    只有他,执拗地想要个答案。


    过好半晌,叶裴修心里过山车似的呼啸着一轮又一轮的风暴之后,夏清晚终于点点头,轻声说,“好。”


    她想错了,现实停在此刻也于事无补,事实上,早在胡同会所瞥到他的那一眼,就已经覆水难收。


    一见到他,任何现实任何阻力全部土崩瓦解。


    夏清晚回到主屋,奶奶已经去睡了,喜奶奶还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她。


    “叶先生走啦?”


    喜奶奶笑眯眯问,一边扭头朝窗外张望。


    “嗯。”


    夏清晚能看出喜奶奶的担忧,可她也无法撒谎说她和叶先生之间什么都没有。


    在她自己眼里,她和叶先生只有悸动难言的情不自禁,可是,在旁人眼里呢?不提乔映雪夏长平那些人,即便是喜奶奶,恐怕也不会认为她和叶先生之间是情。


    位高权重的男人和初出茅庐的女学生,怎么可能是情?


    他们之间的答案必是血淋淋的,没有诗情画意清风朗月,只能算是风流韵事一桩。


    他的家庭、她的家庭、那摆在眼前的不可撼动的差距、周围人的眼光……


    所有人的眼光,都像是烧灼着的炭火一样,等着她自动自发地走到那个位置上去-


    最近学业繁忙,周末时候夏清晚也不在家里住,是而,第二天周六,早上她收拾东西回学校,也是顺理成章。


    回到学校,把昨晚在家洗干净的衣服一件一件挂到衣柜里,收拾了床铺和书桌,她就去了图书馆。


    一待就是一整天。


    晚上七点,叶裴修开车来接她。


    11月份,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一盏一盏澄黄色的路灯从行将枯败的枝杈间洒下光辉,像剥了干燥外皮的灯笼果。


    吃饭地点在叶园。


    这一次,夏清晚才知道,叶园的主体建筑有三栋,白墙黛瓦,有廊桥相连,其中西边一座,是供客人住宿的地方,叶先生的专用厨师也在这栋楼居住。


    食材专供,厨师则经常更换。


    “绍平来的厨子,专做南方菜,”叶裴修说,“尝尝看。”


    一个身穿制服的侍应生把菜一道一道从西楼端过来,夏清晚已经落座。


    叶裴修脱掉西装外套,扯开衬衫顶端一颗扣子,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手拿着酒杯,一边喝一边绕过桌子,来到她这一侧,慢条斯理给她倒了一杯果汁。


    夏清晚仰头看他,“你喝酒我喝果汁?”


    “我还不知道,你酒量怎么样?”


    “不好。”


    她如实说,“大学迎新典礼上喝过一次,350毫升啤酒,我就醉了。”


    叶裴修笑,“这么精确?醉了是什么样?”


    “话多。”


    她跟林向榆就是因为这事儿熟悉起来的。林向榆没见过像她酒量这么差的人。


    “不过,也不是完全醉,就是那种,别人会觉得我醉了,但我自己又觉得很清醒的状况。”


    叶裴修在椅子上坐下来,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块嫩滑的鱼肉。


    “你呢?”


    她夹起来吃掉,抬眼问他。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就如常跟他相处,无论前路如何,跟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珍惜。


    叶裴修隔着餐桌看她,“……我,大概是不说话。”


    吃饭时候,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到了末尾,叶裴修起身去酒柜又拿了一瓶酒出来。


    看那个架势,好像是今晚不醉不归似的。


    揭开酒坛的荷叶盖,夏清晚已经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味。


    桃花酒。


    他走过来,给她浅浅倒了一杯,道,“度数不高,尝尝味道。”


    夏清晚依言拿起酒盅,抿了一口。


    随即抬眸看他,“……好喝。”


    那酒液像是立刻蔓延到了她眼里似的,眸子泛着水光潋滟的冷感。


    叶裴修低眼瞧着她,五脏六腑已经开始沸腾。


    夏清晚转开目光,一并转移话题,“上次的白茶还有吗?”


    “怎么?”


    “听说那个能解酒,我给你泡一杯。”


    叶裴修轻笑,“你觉得我已经醉了?”


    他跟着她去了屏风后的茶室。


    夏清晚半跪在蒲团上,轻车熟路投茶摇香。


    她今天穿着件宽松的黑色长裙,袖筒偏大,她往上挽了些许,又腾出手来把长发挽起。


    隔着黄花梨长桌,叶裴修靠着懒人沙发的靠背,静静地,几乎是屏息凝神地看着她。


    倒掉第一泡的时候,她余光瞥到他似是还在喝酒,不由道,“你这样继续喝,我泡茶还有什么用?”


    很像妻子训斥丈夫。


    叶裴修笑着,放下酒杯,抬起一只手表示投降。


    夏清晚瞥他一眼,那一眼冷冷淡淡,很有一种“算你识相”的意思。


    叶裴修的目光胶着在她脸上挪不开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醉过,竟觉得她像他的妻。


    泡好茶,推到他面前。


    他只是浅浅喝了一口。


    “味道不好吗?”


    她问。


    “太晚了,喝太多会睡不着。”


    夏清晚没再说别的,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池塘对岸有几株高大的银杏树,叶子已经变黄,随着微风,偶尔有几片叶子飘飘扬扬落下来。


    像文艺电影里才会有的场景。


    叶裴修瞧着,深有一种,如果他也不说话,她即将要拿出书本来学习的感觉。


    夏清晚极力清空思绪,让自己变成无知无觉的人形物件,这时候听到叶裴修说,


    “你心里这么静吗?”


    她扭过头来,和他视线相对,莫名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也许是压力太大了。


    旁人令她如芒在背的眼光,夏家近期发生的大小事,以及对他的汹涌的渴望……她全部压制着,只埋头学习。


    现下与他目光相对,他眼里的深邃,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夏清晚站起身,“我看看你的屏风。”


    八折扇花梨木螺钿清漆屏风,名贵上乘,有很多细节可以研究。


    叶裴修没有阻止她,也没说话,只是靠着椅背静静看着她的侧影。


    过好一会儿,他才道,“你过来。”


    “嗯?”


    她直起身。


    叶裴修摇了摇手里的锦盒,“你的礼物,帮我戴上。”


    夏清晚走过去,跪坐在他旁侧。叶裴修把左手臂衬衫袖口捋下来,伸给她。


    她轻轻托起他的手腕,把袖口两边的扣眼对齐了,捏住,把袖扣的柱身穿过去。


    她低着眼微抿着唇,神情专注而认真,眼睫半垂。


    他隐约能闻到她的香味,冷淡的木质调。


    在夏清*晚的余光里,能看到他起伏的胸膛,隔着一层白衬衫,能看到胸肌的轮廓。


    心乱如麻。


    “……好了。”


    她轻声说。


    隔好几秒钟,都没听到他的回答。


    她不得不抬眼看他。


    他眼里的暗涌让她心惊失措,条件反射想撑住他的肩站起来,手臂刚一伸出来,就被他搂过腰捞到了怀里。


    她几乎是半跌到他身上,双手撑着他的肩,勉强把上半身拉开一些距离。


    颤颤巍巍视线相接。


    她克制着的缘故,没有完全坐到他腿上,所以,她的视线比他高一些,叶裴修仰视着她。


    “闭眼。”


    如此暗哑的一声,让她下意识依言闭上了眼睛。


    叶裴修仰起下颌。


    她感觉自己像荷叶上露珠,随着荷叶的摇动而不由自主地震颤着,一片黑暗中,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荒野上持续了数万年的原始滚雷。


    不知过多久,一个极轻的吻落在她唇上。


    也许喝了酒的人都贪恋水,所以,潮湿的唇瓣甫一相贴,便立刻感受到了致命的吸引力和快感。


    叶裴修舔.弄她的唇肉,含.住那娇嫩柔软摩擦勾缠,一遍一遍地吮吸。


    她有点支撑不住了,这时候叶裴修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握着她的腰把她摁下来,摁到自己腿上。


    整个人都被他箍在怀里,那滚烫有力的怀抱,让她觉得自己像软掉化掉的糖果,满身满心只有甜蜜的黏.腻。


    轻柔的吻很快变得激烈,她品尝到了桃花酒的清香,唇肉和舌头像是失守的城池,任他予取予求。


    叶裴修不知疲倦地舔.弄她的唇,吮.吸她的舌头,像是要把她吃掉。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已经忍耐了数个月,一朝打开,便如洪水猛兽,不可收拾。


    她的腰往后折,本能要攀住什么,手伸出去,抓住他的手臂。


    那手臂箍着她的腰,肌肉脉络绷紧,散发着惊人的热度,一条一条青筋蜿蜒凸起,她惊得把手缩回来,勾住他的脖子。


    夏清晚呼吸不及,抓住他后颈撕扯。


    叶裴修终于稍稍后退,松开了些,两个人的胸膛都剧烈地起伏着,她扎着的头发已经变得凌乱,散了几缕在颊边,眼里溢出生理性的泪,颤悠悠挂在眼尾。


    他抵了抵她的额头,低哑唤她,“……夏清晚。”


    她说不出话,折着的小腿早就感受到了那一团,所以她一动不敢动,保持着搂着他脖子的姿态。


    叶裴修这时候讲起了不相干的事。


    “我在加州上学时,最喜欢一个人去看露天电影,包场,只有我一个人。”


    仲夏夜,粉紫色的晚霞大面积铺陈,微风徐徐,大屏幕上播放着上个世纪的黑白影片。


    “很长一段时间里,那种场景都带给我最美妙的感觉。”


    “第一眼看到你,你在胡同会所的院里,踮脚闻那一枝西府海棠,那时候开始,我的感觉就刷新了。”


    “再没有比见到你更美妙的感觉了。”


    到这儿停了一停,声线更低几分,“如果有的话,是刚才吻你。”


    “也许你的心里,有许多许多顾虑,你的家人,你的学业,都是更重要的事,”叶裴修说,“可是,我觉得,我应该给你一个交代——”


    夏清晚能感觉到自己的颤抖了,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往下滚。


    叶裴修用指背抚了抚她湿漉漉的眼尾,低声说,“如果可以的话,你愿不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


    她带着浓厚的哭腔说,“你是不是就为了哄我跟你睡觉?”


    叶裴修失笑,“你应该知道的,”他吻一吻她潮湿的鼻尖,“上次在书房,我就想亲你了,最后不还是只亲了额头?”


    “你越解释越显得可疑。”


    她还是哭着,哽咽着,打了一下他的肩。


    眼泪不断地涌出,几乎擦不及,叶裴修哄着,“跟你表白的话应该听过很多次了吧?怎么哭成这样?”


    “我也说过,”她几近有点耍赖,抽泣着说,“没有人像您这样难办。”


    叶裴修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轻笑一声,“这话应该送给你才对。”


    “进一步退三步,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第29章


    一开始看到她哭,叶裴修只觉她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情绪激动就掉眼泪,简直有种天真的可爱。渐渐地,她止了哭声,眼圈红红望着他时,他却后知后觉产生一种感同身受的心疼来。


    他吻一吻她的眼睛,低声说,“别哭了,我保证,以后都只会有好事发生。”


    夏清晚轻点点头。


    两个人相对无言片刻,她忽然噗嗤一笑。


    原来竟是这样轻松呀。


    坦诚爱和被爱。


    之前压在肩上的重担仿佛全都不见了,像魔法。


    叶裴修刮她鼻尖,“笑什么呢,傻子。”


    夏清晚微笑着摇头,从他怀里起身,清丽的嗓说,“我还要继续看看你的藏品。”


    她身形无比轻盈,从矮榻上跳下来,趿拉着拖鞋,像一团被风吹着的云似的,欢快地跑到博古架前面,背着手仰头看。


    叶裴修斜侧过身,一只肘支着长桌,手背撑着脸颊,饶有兴味地看她。


    认识她这么久,还从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这样轻盈快活。


    他心里也跟着轻松平和下来。


    博古架上,高矮胖瘦的格子里放着许多瓷器。


    十二花神杯、描金云龙纹高足杯、玉壶春瓶……


    都是古董名器。


    她拿过一只长颈净瓶,扭过身来问,“这是怎么得来的?拍卖?”


    叶裴修点了支烟,手臂闲适搭在膝上,道,“不清楚,我出生时候就在了。”


    也是。


    他这样的地位,权势财富都是传承过数代的。


    夏清晚不由看他一眼。他支着条腿,白衣黑裤宽肩长腿,眼角眉梢有几分不明显的微醺之意,抽着烟,显得慵懒散漫。


    有种醉玉颓山的清俊。


    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


    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方才竟认认真真跟她讲了那样一段表白的话。


    夏清晚心里忽而弥漫过密密麻麻的痛感,酸胀,像美梦将醒,已经提前感到怅然。


    她低下眼,把长颈净瓶放回原位。


    “喜欢?”


    他问。


    “嗯?”


    “喜欢就送你,”他说,“拿走吧。”


    她低低地说,“这样名贵的东西,我要它有什么用。”


    隔那么远距离,叶裴修却听清了,说,“这样的天青色玉净瓶,最合适拿来插花。放在你房间,一定好看。”


    千峰叠翠,托着一朵粉白小花,应是别有意趣。


    她扭过头来,故意道,“那我真拿走了?”


    叶裴修笑起来,“说送你,还有假?”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还有个不那么麻烦的法子——要是你搬过来住,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了。”


    夏清晚瞥他一眼,小声嘀咕一句。


    叶裴修仰头更深地笑起来。


    有种雨后初霁的清朗,像是平生没这么快活过。


    他掸一掸烟灰,遥遥盯着她,道,“话说回来,我还真有别的东西要送你。”


    夏清晚只以为他还在开玩笑,头也不回,“不理你。”


    她静等了片刻,叶裴修没有再说话,再转头看过去,正巧看到他从博古架另一头离开的背影。


    三五分钟后。


    感觉到背后有高大温热的身体俯过来,她正要回头,整个人已经被从背后环抱住,叶裴修托起她一只手的手腕,套了一个东西上来。


    那是一只满钻的花簇手镯,通体流光溢彩,像波光粼粼的银河,又像夜里路灯下飞扬的雨丝。


    太漂亮了,甚至让人目眩。


    “衬你。”


    他说。


    她肤色冷白,气质清清泠泠,戴上这样的物件,更显得高贵疏离。


    愣愣低眼瞧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她就要往下褪,叶裴修握住她的手,“算是你生日礼物的回礼,不准不收。”


    “昨晚就想给你的,”他笑道,“可是你惜字如金,一句话也不肯跟我多说。”


    他微低着头,鼻息就在她耳朵上方,那热气扑得耳廓痒痒的,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叶裴修偏过头,寻着吻了吻她的鬓发。


    轻柔的吻让人心痒难耐,她微转过脸来,他就吻住了她的唇。


    叶裴修握住她的腰把她扳转过来。


    这是一个温柔缱绻的吻,唇瓣与唇瓣相触,潮湿氤氲,像空山新雨后,自翠绿叶片上滴落的一星雨水,微带着清新的花香和木香。


    是方才的酒香和他身上的香味。


    大手扣住她后腰,将她更深地摁到自己身上,温热软香一蓬一蓬地侵袭他的鼻尖他的神思。


    吻不断加深。


    那手的热度和力道透过薄薄的裙子洇进皮肉,让她浑身泛起战栗,男人的荷尔蒙烘烤着,让她头晕目眩神思混沌。


    这时候,她脑海里莫名浮现在会所胡同游廊下,第一次与他打照面,那时,他那样低着眸不动声色地看她。


    此刻,叶先生在吻她。


    一阵幸福的晕眩。


    她人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被某个人宠爱着,这个人不偏不倚,正是她第一眼就向往的叶先生。


    他拂开她颈侧的长发,轻控着,拇指似有若无地摩挲,自颈侧到下颌,最后来到耳垂。


    舌尖细腻地描摹她的唇肉,偶有顶/玩拨/弄。


    身体的潮湿感愈来愈深愈来愈浓,夏清晚不由地轻吸一口气。


    那低低的喘息让人头皮发麻。


    叶裴修骤然加深了吻,同时单手托起她的屁股把她抱到身上。


    经过主卧室的门时,她才意识到状况,不由着起慌来。


    叶裴修把她放到洗手台上,单手撑着台面边缘,微俯身,低声耳语,“今晚在我这儿睡?”


    夏清晚眼睫一颤,张口想说话,却组织不出语言。身体也跟着动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大约是怕台面凉到她,所以他掌心垫在她屁股下面,托着。


    身体那轻微的动作,让她整个人在他掌心磨了一下。


    她不再动了,只是以一种抗议的眼神望着他。


    叶裴修眼眸浓暗,表情却还是很游刃有余的样子,轻笑说,“有客房,你随便挑。”


    “先洗澡?”他说,“浴缸还是淋浴?”


    夏清晚微抬下巴,示意淋浴的方向。


    叶裴修把她抱过去。


    站在淋浴间外的时候,他拍了拍她的屁股,“脱鞋。”


    真是的,提醒人用嘴巴就好了,他何必多此一举拍人家屁股?


    这人果然没个正形,当初第一次跟他吃饭时,对他的印象果然没有错,稍微熟悉一点,接了吻了,他的手就马上不规矩起来。


    夏清晚有点羞愤,恼他过于不见外,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反驳,脑子很快转了转,把拖鞋甩掉,随后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见他愣了一下,抬眸看过来,她立刻补一句,轻飘飘的,“放我下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叶裴修笑起来,眼神变得有点意味莫名。


    她其实有点怕的,他这样的男人,大约从没有被人打过脸,虽然她那一下那么轻,也不算是打。


    战战兢兢贴住淋浴间的雕花墙壁,她装了胆子说,“你可以出去了。”


    叶裴修反而走近了,笑说,“我小瞧你了是不是?”


    她抬起头,“谁让你——”


    “嗯?”叶裴修眼睫半垂,眸色危险,“……好玩吗?”


    夏清晚还没想到要怎么回答,他的吻已经压了下来。


    有点像惩罚,牙齿咬住她的唇轻轻研磨,舌尖也被勾缠住翻搅,捏着她的下颌,吻得她全无招架之力。


    待他出去,她脱了衣服洗澡时,呼吸才稍稍平复-


    夏清晚洗完澡出来,拉开浴室置物柜的抽屉,在里面找到他说的内衣裤和睡衣换上。


    睡衣是吊带短裙,丝绸质地,柔软亲肤,虽说布料少了点,倒也是常见的款式。


    她吹干头发走出来,就见叶裴修正坐在主卧室窗前的单人沙发上看杂志。


    他大概也洗过澡了,换了身衣服,松弛休闲的亚麻质地的白衣黑裤,叠腿而坐,整个人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清贵之气。


    叶裴修抬起头,定定看了她许久。


    月白色的吊带短睡裙,看起来清冷疏淡,像远处连成一片的一抹碧波青天。


    她说,“那我去睡了。”


    早已过了她的睡觉时间,明早起来还要去趟学校,必须得睡了。


    只是不知道睡不睡得着。


    叶裴修轻一点头,“选哪一间?”


    她指了指,“主卧旁边这一间。”


    “去吧。”


    毕竟是他的家里,她也不好反锁门,在客房里转了一圈,熟悉了一下室内的陈设,她就摁灭了灯,钻进被窝。


    预料之中的,毫无睡意。


    今晚像一场梦。


    以至于,此刻,夏清晚还有点踩在云团上的不真实感,像夏日午后睡在后花园的合欢树下,睁开眼时,恍然不知处。


    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听到敲门声。


    她扑开被子,从被窝里钻出来。


    手往后撑起上半身,就见卧室门被推开,走廊的暖光斜斜映进来,像新世界投射过来的一个角。


    叶裴修走进来,在拐角处停下脚步,单手轻扶着墙,问,“困不困?”


    夏清晚诚实地摇头。


    “要不要我哄睡?”


    她更加摇头。


    叶裴修似是笑了一声,说,“那你哄哄我,我也睡不着。”


    这人……


    见他往床边走,夏清晚忙往床中间挪,想给他腾出位置。


    叶裴修坐到床边,捞过她的腰把她拖过来,说,“你跑什么。”


    她躺倒在床上,长发铺散,正想说话,他已经弯身低头吻下来。


    她口腔里有他的牙膏味,清凉,引得人想要不断汲取。


    吻了许久,她感觉自己像熟透的软杏,澄黄多汁的果肉完全融化,在床单上流淌。


    一片昏暗中,他换气的鼻息声潮热粗重,如有实质,一波一波撞击她的耳膜。


    过好一会儿,夏清晚感觉到叶裴修摁住了她的大腿,在她唇边轻笑说,“别动了,踹了我几脚了?”


    在此之前,她完全没觉察到,自己一直在扭动,双腿也不知不觉地在床上蹬踏着。


    她脸上发热。


    他的掌心带着灼人的温度,牢牢握着她的大腿,那样惊人的热度让她呼吸急促起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那道浅浅的疤——


    作者有话说:来了啊啊啊啊啊


    第30章


    周日早晨,叶裴修开车送夏清晚去学校。


    今天有一场比较文学讲座,讲授者是哥大比较文学的尤教授。


    他当初在京大中文系比较文学专业读的本科,于是,此举很有学成归来回馈母校的意思,比其他在国内的讲座还不同些。


    副驾驶上,夏清晚打开书包,忙着翻阅文件。


    她是此次招待团的学生志愿者,讲座前后,负责和尤教授的助理沟通相关具体事项。


    等红灯时候,叶裴修偏过头来看她一眼。


    看她神情凝重的样子,就问,“挺麻烦么?”


    “听说尤教授很讲究,只喝某个牌子某种豆的手冲咖啡,”夏清晚说,“我们已经派了学生志愿者去五道口分店买了。”


    叶裴修没再说别的,只伸臂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事实上,文件里的每一个字她都已经滚瓜烂熟,前后流程也已经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她这样装忙碌,无非是羞赧。


    早上起来,洗漱完走到客厅,与在沙发上看书的叶裴修一对视,她就闹了个大红脸。


    昨晚上,叶裴修什么时候离开客卧的她都不知道。


    叶裴修当真是把她哄睡,靠在床头轻拍她的肩背,她趴在他身上,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这一晚,她睡得前所未有得好。


    在客厅那样一对看,叶裴修就笑说,“怎么还穿着睡衣?”


    他带她去客卧,打开衣柜,里头有整排女士衣衫。长裙风衣,黑白灰和蓝紫色调,偏极简清冷,都是她日常会穿的风格。


    也不必问了,必是他这几日提前准备好的。


    她换好衣服,简单吃了早餐,和叶裴修一前一后走到玄关。


    那时候她就已经在故作镇定。


    她换好鞋,说,“走吧。”


    就听叶裴修笑说,“打算今儿一整天都不抬头看我?”


    她不得不抬起头。


    叶裴修把她抱到玄关柜上,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了一番。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到现在她一颗心都还扑通扑通,没有归位。


    也是怪了,昨晚上她那样“嚣张”,今日天光大亮,反而胆气也跟着熄灭了,总觉得缥缈。


    车子开到礼堂外,夏清晚收拾书包,叶裴修说,“中午记得好好吃饭。”


    “嗯,”她说,“那我走了。”


    叶裴修单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撑着她的椅背,倾身过来,说,“亲一下。”


    她略定了定心神,扭过脸来。


    极近的距离,叶裴修先亲了亲她鼻尖,再往下,轻吻了吻她的唇。


    耳语般的低声,“乖,要想我。”


    下了车,把挎包背到肩上,夏清晚拍了拍脸,秋日的凉风迎面吹来,让她更觉出脸颊的滚烫-


    预料之外,尤教授很平易近人,说话自带三分笑意。


    见夏清晚跟他的助理讲话,就笑着搭话道,“同学,你是大几的学生?”


    “大二。”


    “哦,”尤教授想了想,“还没选专业?”


    “还没有,要到大三才选具体的培养方向。”


    尤教授点点头,问,“目前有想法了吗?选哪个专业?”


    “古代文学。”


    “唔,这个方向竞争很激烈啊。”


    夏清晚笑说,“是。”


    讲座结束之后,夏清晚在前面引着路线,带领尤教授和他的助理回休息室。


    休息室里,京大中文系和英文系的比较文学老师们都已经等着了。


    一阵热闹的寒暄。


    说要去吃饭,尤教授回头看夏清晚,问,“同学们一起去?”


    夏清晚摇头,笑说,“我们不去了,教授您吃好。”


    一行人左推右让着,浩浩荡荡离开了休息室。


    这时候,有同学小声对夏清晚说,“听说,尤教授在哥大有很多花边绯闻。”


    夏清晚笑了笑,没作声-


    下午忙完已是五点钟,夏清晚收拾好东西,看到手机上有叶裴修一个小时前发的消息:


    「什么时候忙完?我接你去吃饭。」


    夏清晚打字:


    「我直接回家好了,喜奶奶说今晚做大餐,让我回去。」


    过片刻,叶裴修回复:


    「好。」


    夏清晚打车回大院。


    到家时,小萱阿姨已经在摆盘。


    眼下喜奶奶的腿伤虽则已经痊愈,但最近夏清晚学业繁忙少回家,两位老人家都需要照顾,于是看护小萱阿姨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在家里帮工,顺便做些日常的护理工作。


    喜奶奶说,“最近家里不太平,大家好好吃一顿,震一震士气。”


    吃饭时候,小萱阿姨卖力讲了不少笑话。


    末了,收拾碗筷时,喜奶奶才想起来,说,“对了,今天叶先生来过一趟。”


    夏清晚猝不及防一顿,“……他来做什么?”


    “嗐,还不是因为我之前摔跤的事,”喜奶奶道,“他派王敬梓给我打过一通电话,说咱们家里老人多,各个地方都得做一下适老化的改造。”


    “特别是浴室厨房这些地方。”


    “今天,叶先生就带着王敬梓和一个设计师过来家里,实地查看顺便量房。”


    喜奶奶笑说,“你梁奶奶还开玩笑呢,说叶先生对咱们家,比对她都尽心。”


    夏清晚笑了笑,低眼摩挲水杯,没接话。


    夏惠卿望向窗外,也没做声。


    她最近总是忧心忡忡的,话比平日里还少。


    夏清晚和喜奶奶都心知肚明,她老人家是在担心夏长平。


    夏明州是个闲不住的,在老宅住了没几天就搬走了,搬回了他自己的住处。


    夏惠卿找叶先生那一遭,果然是有用。最近,夏明州那里倒是太平,每日照常上班,没听说有什么事。


    但无功不受禄,即使看在人情的份儿上,这种忙也只能请叶先生帮一次。


    以后再有什么,就不好张口了。


    饭后,夏清晚陪奶奶在侧厅看了会儿书,七点多钟就上楼回了房间。


    推开门,还没开主灯,她就察觉到了房间里的不寻常。


    窗户开着,外面是昏茫的夜色,白纱帘随着微风飘飘荡荡,窗前她的书桌上,静静放着一个天青色细颈玉净瓶,里面插着一蓬宫灯百合。


    细长的绿叶,叶下垂着一盏一盏宫灯样的澄黄色小花。


    绿叶稀疏,是而不显得拥挤,反而让人觉得舒展闲适,那一盏盏澄黄色的花,是视野里浓重的着色,蓬勃肆意。


    站在卧室门口望过去,只觉窗前这样的场景,像极了油画,有种沉静永恒的意味。


    是他赠她的一方世外桃源。


    夏清晚手扶着门把手,在门口站了许久。


    这样名贵的古董,他竟真的拿来给她插花用。


    出手阔绰稳居高台的叶先生。


    她洗了澡,在书桌前看文献背书。


    余光总是瞥到那一盏盏澄黄色,像弥天大雾里的灯盏。


    到底是应该给他道声谢。


    夏清晚合上书,直接拨通了叶裴修的电话。


    接通之后,她先就说,“谢谢你送的花瓶。”


    叶裴修说,“不客气。”


    端端正正又略带着笑意。


    “你在做什么?”


    她问。


    “等你的电话。”


    他说,“今天有没有想我?”


    何止是“想”。


    一整天,他都在她脑海里徘徊,挥之不去。


    太多可想的了,他在茶室矮榻上抽烟的姿态、昨晚床上的吻、今早玄关的吻。


    一颗心完全被另一个人萦系着,那种感觉,像极了她曾在天文馆体验过的太空漂流,浩荡伟大,飘飘扬扬无所适从,却又奇异地有种震颤着的安心感。


    她没说话。


    叶裴修低低地说,“我很想你。”


    挂掉电话之后,夏清晚在书桌前久久地发起呆来。


    到目前为止,将近20年的生命里,她其实一直在寻觅一个安定的归处,过早地失去父母,让她潜意识里总是不安,总是有种漂泊的无助感。


    所以,在寄宿家庭里,她明分寸懂事理,早早学会察言观色谨慎克己;回到上京来,对奶奶和喜奶奶百般体贴温顺。


    乖顺之外,也更加要强。


    可是,就像夏长平说的,夏家老宅也不是她的家。


    她这样一颗动荡飘摇的心,兜兜转转,竟是在叶裴修的身上寻到了安全感。


    她甚至有种宿命感,叶先生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


    地球online,官服发给她的有时效的SSR卡-


    接下来那一周,叶裴修去了趟非洲出差。


    夏清晚为学业忙碌着,每天都在图书馆待到闭馆才罢,和时小雨林向榆也几乎没见面了,见的最多的反而是课题小组的同学们。


    整日忙碌,倒也不觉难捱,只是把叶裴修归国的日子算了一遍又一遍。


    她自己也没想到,短暂的小别而已,她竟会如此思念他。


    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毕竟是第一次谈恋爱,对方又是个叶先生那样的人,她会一朝沦陷也是寻常事。


    周五这天晚上,天下起了雨。


    秋雨淅淅沥沥,空气森冷。


    叶裴修发消息问她打算几点从图书馆出来。


    她说,「大概九点。」


    九点出头,夏清晚收拾书包离开图书馆。


    下楼走出旋转门,正打算撑伞,一抬头,却看到叶裴修撑着伞站在迈巴赫车边,枪灰色衬衫,外面搭一件薄款长大衣,正擎着伞笑盈盈看着她。


    夜色里,像极了朦胧的远黛青山。


    她稍愣了一下,随即冒着雨跑下台阶,一头扎进他怀里。


    叶裴修伸臂接住她。


    她抱着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叶裴修摸了摸她的头,内心滚雷一般,涌起一阵难言的疼惜。


    她闷声说,“……我饿了。”


    “带你去吃饭。”


    上了车,叶裴修把她捞到腿上,仔细地吻了一通。


    边吻边扯领带,解开衬衫顶端两颗扣子,过好一会儿,他才哑声说,“好想你。”


    夏清晚定定瞧着他,不作声。


    他笑起来,“怎么这样看着我?”


    她摇摇头,眼神岿然凝在他脸上。


    一张惊心动魄的俊脸,不见旅途的奔波劳顿,只有一派矜贵的清俊。


    叶裴修一手扣着她后腰,再度低头吻下来。


    一个缓慢的吻,小别后的温存,战栗一阵一阵滚过。


    末了,鼻尖轻蹭过她的鼻尖,他问,“今晚去我那儿?”——


    作者有话说:来了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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