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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初三这天,赵教授的研修班开课,午间,夏清晚收拾好自己的衣服,拉着行李箱,来到停车场。


    叶园留值的司机老柯从大门口值班亭迎回来,道,“夏小姐,现在就要去学校么?”


    叶裴修走之前嘱咐过,让他下午两点送夏清晚去学校,现在才不到一点钟。


    “我想先回趟大院,”夏清晚说,“不知道您方不方便送我过去?”


    “当然方便,”老柯紧走两步接过她的行李,拉开车门,“您请上车吧。”


    迈巴赫徐徐开出大红门时,老柯降下车窗,跟门口警卫低声交代了几句。


    迈巴赫驶上主路,叶园的警卫就跟叶裴修去了一通电话。


    老爷子和叶裴修的父亲在外参会,西山老宅一切事务交由叶裴修负责打理接待。


    亲朋往来,宾主尽欢。


    他正在花厅陪着看戏,接起电话往窗边走,“……什么?”


    电话那头说,“夏小姐拉着行李箱,说先回趟大院。”-


    车子还没开到大院,夏清晚就接到了叶裴修的电话。


    “怎么走了?”


    “嗯?”夏清晚有点没懂,“我要把行李放回家,然后再去学校。”


    “……晚上呢?”


    “晚上?你不是有很多应酬吗?”她明白过来,“……你希望我待在叶园?”


    她待在叶园,一则有人照顾,三餐准时,二则,他即便回去晚了些,也总能见到面。


    夏清晚斟酌措辞,道,“我很多书都在家里,现在开了课,还是住在家里方便一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叶裴修道,“……行。”


    她知道他一向温和,以往无论她怎么失态,他都能稳稳托住她的情绪,可也正因为如此,她反而没有摸到过他脾气的底线,不知他何时何事会发作,眼见他话音没情没绪地,她不免有点忐忑。


    生怕惹得他不高兴。


    可让她继续待在叶园,实在是有违常情。


    一颗心正悬着,这时候就听到他说,“我晚上去看你。”


    夏清晚心里深觉被安慰,语气都不由软了几分,“……好,那我等你。”-


    下午下课后,夏清晚去了趟图书馆,把赵教授最近四年发表的期刊著作全部打印出来,带回家。


    好在喜奶奶走之前把家里装扮了一番,处处灯笼红穗,“开门见喜”、“出入平安”……


    是而,眼下她独自回来也不觉家里冷清。


    忙碌着打扫卫生,收拾行李箱,忙到傍晚,接到了林向榆的电话。


    一接通,那边就高声喊,“我的申请通过了!”


    “哇,恭喜你向榆姐!”


    “请你吃饭啊。”


    林向榆笑嘻嘻地。


    “好呀,开学之后?”


    “噢哟,你奶奶不是去绍平过年了吗,你一个人在家忙些什么哦?”


    夏清晚笑笑,坦然叹息说,“春宵苦短,我得珍惜呀。”


    她这样平和地讲出来,林向榆反而没有了玩笑的心思,感同身受地说,“尽兴了就好。”


    “我也这样想。”


    林向榆跟着乔映雪那帮小姐妹,在圈子里混了好几年了,对他们这些公子哥的做派一清二楚,年轻时,谁也免不了俗,交往个女学生小明星,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年纪一到,都得斩断了,乖乖回家结婚。


    所以,她对盛骏驰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她对夏清晚的打算十分能够理解。


    也许是因为林向榆比较了解内情,对着她,夏清晚能够讲心里话,“除夕那天,叶裴修回来陪我过生日,我见到他妈妈了。”


    提起这个,林向榆就道,“哦,我听盛骏驰讲过,叶先生的母亲姓裴,是沪上那个裴家的二小姐,现如今裴家的当家家主,是她亲弟弟。”


    “……你说那个裴家,是指……”


    夏清晚惶惑。


    “就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个裴家。”


    活在传说里的家族。


    “……原来是这样。”


    他的名字里,放着两个大家族对他的期许。


    “不知道这话合不合适,但是,那样大家族出身的大小姐,看人总会有几分居高临下,如果她给了你脸色看,你也别往心里去。”


    林向榆宽慰她。


    “我不会,”夏清晚笑笑说,“当然不会。”


    她这样的回答,林向榆一点也不觉意外,她是个坚韧通透的女孩子,以前,她生活里细小的磋磨已经很多,莫须有的事更不值当拿来放心里让自己难受。


    可是,林向榆也知道,她是个心思至纯一派赤诚的女孩子,在情窦初开一切尚未定型的年纪,一头碰上叶先生那样的男人,位高权重英俊翩翩,还知情知趣温柔体贴……


    大概不好收场-


    当晚,夏清晚学习到深夜,到了睡觉的时间,洗澡上床。


    叶裴修说他会来得很晚。


    说好了要等他,她给他留了门,开着台灯,靠在床头看书。


    也许是前两日体力消耗过度,看着看着竟斜斜歪歪睡着了。


    凌晨时分,叶裴修来到她家,在楼下脱了大衣外套,洗了满手的烟味,上楼来,一边扯松衬衫领口,一边推门。


    卧室内一片昏暗,只有床头灯昏黄的光温柔拢着床头那一隅。


    她睡熟了。


    叶裴修轻轻从她手里取出书本,低头扫了一眼封面。


    苏轼词集。


    好用功的小姑娘。


    深夜睡前还在背书。


    她不是他豢养的鱼儿鸟儿,她有自己的生活。


    而她作为一名大学生,学业前途自然是最重要的事。男人、恋爱,都是她生活中的次要。


    理智上,这些道理他都明白,可这时候,叶裴修也不免产生些许不合时宜的失落怅然——她未免太清醒。


    前两日那样的浓情蜜意,彼此深入骨髓的水乳交融,他是如此沉醉其中,以至于去西山应酬也是意气风发,被晚上见到她的渴望烘着托着,整个人都精神饱满。


    却得到她拉着行李箱离开的消息。


    打过去给她,她还很诧异的样子,“你希望我待在叶园?”


    那一瞬,他简直要气笑了。


    叶裴修拿着她的书,离开卧室,在一楼侧厅沙发上坐下来,点了支烟,边抽边翻看。


    上次给他送白茶,包装上就写了一句苏轼的词,睡前又抱着这厚厚的苏轼词集看,看来,她当真是很入迷。


    一个即喜欢《红楼梦》又喜欢苏轼的女孩子,即有婉约惆怅的清丽意蕴,又有隐逸洒脱的豪情。


    待了半个钟,酒差不多醒了,他上楼去她的卧室洗澡,洗完钻进被窝,把她捞到怀里,在她颈间深深嗅-


    第二天一早,夏清晚自然醒来时,叶裴修已经离开了。


    她洗漱过,换上外出的衣服,来到书桌前,倾身越过桌面推开窗。


    冬日清冽萧瑟的空气吹拂进来,脸蛋儿感受到那份干燥的寒意,整个人都更清醒了几分。


    风卷纱帘,一鼓一鼓地飘荡。


    她低头收拾书桌,长桌另一侧,有纸张随着风哗啦哗啦地起扬。


    夏清晚扭头看过去。


    天青色细颈玉净瓶里插着一捧香雪兰,花瓶旁,用镇纸压了一张雪浪笺,像是从楼下侧厅奶奶的书桌上拿上来的。


    正是那雪浪笺的一角,在冬日微风中一飘一扬。


    她推开镇纸,拿起雪浪笺。


    那上面有两排字,旧式的竖排写法,由右及左:


    「至清晚:


    且陶陶、乐尽天真。」


    夏清晚拿着那张纸,转身倚着书桌,低头细看。


    短短几个字,她看了数遍。


    越看,眼眶越热,到最后,反而轻快地笑了出来。


    当初,她拿着白茶礼物去叶园,包装上给他写了一句苏轼的词,现而,他午夜造访一趟,清晨离开,也给她留了一句苏轼的词。


    细看完,她把那张雪浪笺折好,收进抽屉里。


    拿手机给叶裴修发了条消息:


    「叶先生什么时候有空作个闲人?我们,一壶酒,一清晚,一裴修?」


    叶裴修给她回了通电话,接通就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


    “好呀。”


    她倚着书桌,脚尖轻轻在地毯上磨蹭。


    “答应得这么痛快?我怎么有点不信了。”


    叶裴修意味不明笑说,“昨儿走的时候是不是连一丝丝犹豫都没有?”


    夏清晚默了默,轻声说,“……我觉得,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她顿了顿,又道,“要不然,你应该跟我生气了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生气?”


    他不疾不徐说,有点要跟她算账的意思。


    “如果你生气了,那是你即懂我,又对我好,所以忍着不发火,晚上还来看我。”


    瞧瞧。


    见她平日冷情冷性地,说起这软话来,倒也不含糊。


    一说一个准儿。


    叶裴修本来那点火气,也被哄得热融融飘飘然,化成了□□。


    他笑一声,嗓里勾着点懒散的缱绻,“哄我呢?”


    说着抬腕看表,真恨不得马上天黑,结束这无聊又漫长的应酬。


    “而且,”她继续道,“我懂你的意思。”


    叶裴修嗯了声。


    挂断电话,一旁陪着他在阳台上吹风的王敬梓笑了笑,压低声音打趣,“夏小姐哄人功力了得。”


    他阴了半上午的脸,惹得满包厢一众人都惴惴的,大气不敢喘,一通电话,陡然间就晴了。


    叶裴修冷看他一眼,到底是心里愉悦,自己也低下眼,疏懒地牵唇笑起来。


    一笑春温-


    晚间,是盛骏驰攒的局。


    就在胡同会所老地方。


    王敬梓开车,车子在会所专属停车场停稳了,他一秒钟不多留,飞快地下车关车门,走远。


    他刚走出两米远,车身就猛烈地抖动了一下。


    车里昏暗中,夏清晚水润润的眼眸瞪着叶裴修,“你是不是惩罚我?”


    深埋于黑色大衣之下的,两个人深深连接着,树根虬结之处,一股一股地下温泉水冒出来。


    叶裴修一双黑眸盯住她,“你觉得这是惩罚?”


    她努着嘴巴,点点头。


    叶裴修说,“对不起。”


    说完,更深了些,他吻了吻她的唇,跟底下动作正相反,嘴上端端正正解释,“你饿着我了,我只是讨口吃的。”他道,“再者,今儿不是说好了吗,且陶陶,乐尽天真。你‘坐享其成’,不好吗?”


    “苏轼要是知道你把他这句话拿来做这个用,一定气活过来了。”


    她扶着他的肩,气得直啃他的下巴。


    “那我也跟他老人家说一声,对不起。”


    好无赖。


    早该知道的,早就知道的,初次见面就不害臊地说她占便宜,他骨子里总有几分京派子弟的不正经。


    “……我还以为,晚上会是清新雅致品品酒……”


    她都在微信上跟他那么说了,一壶酒一清晚一裴修……那么风雅!


    这个人却……


    “这你得原谅我,”叶裴修又贴近了吻她,一派酣畅之后的懒散腔调,笑一声,道,“早就说了,陪你赏花喝茶是我附庸风雅,我这么个俗人,要的是你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注:“且陶陶,乐尽天真。”出自苏轼《行香子述怀》;“作个闲人,一壶酒,一清晚,一裴修”,化用苏轼《行香子述怀》: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如果有苏轼的粉,对不起啊啊啊啊啊啊,角色行为不要上升作者,谢谢!


    第42章


    王敬梓站在停车场入口外,点了支烟。


    他边抽着烟,时不时回头往停车场入口方向看一眼,以防有不知事的人鲁莽地撞见什么不该看不该听的。


    烟抽了半根,手机响了。


    下意识以为是叶裴修有什么吩咐,拿起来看来显,却是裴美珠。


    一接通,那边劈头就问,“王敬梓!你怎么不给我发消息拜年?”


    这话问的,好像他们交情很好,他很应该给她发个消息拜年似的。


    王敬梓说,“前几天忙,家里事多,现在跟您说一声,美珠小姐新年好。”


    “哼。”


    裴美珠道,“给我发新年红包。”


    “好,挂了电话就发。”


    王敬梓好脾气地,言听计从。


    “你在做什么?”


    她问。


    王敬梓斟酌措辞,“……等叶总。”


    裴美珠很惊讶,“过年他也不放你休息啊?什么无良的资本家!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帮你出口气!”


    气势汹汹,说着就要挂电话的样子。王敬梓忙拦住,“诶诶,您别,今儿是我值班,五倍工资呢,您别断我财路。”


    “五倍?!”一般不是三倍吗?看来,给叶总打工倒还挺能赚钱呢,裴美珠立刻改了口风,“那,红包我也要五倍。”


    “好。”


    王敬梓笑,“……您打电话过来什么事?”


    那边停顿了一瞬,似是欲言又止,末了,理直气壮地说,“……要红包咯,还能有什么事。”


    正说着,远远有个年轻的男声喊,“小美珠,快来喝酒。”


    裴美珠扬声应了一句,就对王敬梓道,“你也新年好,再见。”


    电话挂断。


    王敬梓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也许是她的玩伴或者同学,叫得那么亲热。


    他点开和她的对话框,转账过去五千块钱红包-


    会所包厢,热火朝天。


    叶裴修和夏清晚姗姗来迟。


    俩人手牵着手,一进来,包厢里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彩带纷纷扬扬而下,好似是婚礼上新人手牵手入场。


    林向榆过来把夏清晚拉到一边,笑说,“怎么来这么晚?不是早就下课了吗?”


    夏清晚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林向榆看看她,又看看叶先生,叶先生笑吟吟地,被盛骏驰拉到桌边,被塞了一杯罚酒,接过来就毫不含糊地微仰头喝起来,单手插着兜,虽说是被罚酒,倒也十分乐在其中的样子。


    周围盛骏驰一帮人吹着口哨起哄。


    “……哦,我懂了,”林向榆意味深长小声说,“忙正事儿去了是吧?”


    今天的局是盛骏驰做东,邀的都是他和叶裴修的密友,各自都带了伴儿,总共五男五女。


    林向榆跟其他三个女孩子已经混熟了,这会儿就拉着夏清晚去跟她们介绍认识。


    另外三个女孩子本来坐在沙发上,见到夏清晚,已经站了起来。


    一个长卷发,很有职场丽人的气质;一个笑容很大,果然是个ABC,美国出生长大的华裔女孩子;另一个话不多,很有学生气,是在场女孩子里最局促的一个。


    林向榆很有女主人的自觉,张罗着让大家玩游戏。她们这边闹哄哄的,包厢那头,几个男人围坐在沙发边,抽烟聊天。


    室内光线参差错落,明暗有致。


    灰灰黄黄中,很有新年朋友相聚的温馨致远氛围。


    在场女孩子中没有拿架子的,林向榆做事又张弛有度,很快,连最局促的那个女孩子也欢欢喜喜跟她们玩闹起来。


    夏清晚玩了两局,口袋里手机震动,是奶奶发来的语音。


    她离开游戏局,走到窗边摁开语音条,侧耳放到颊边听。


    奶奶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如果出去和朋友聚会,不要喝酒,晚上早点回家。


    仔细听完,这时候余光瞥到包厢另一头。


    身穿白衬衫的叶裴修坐在长沙发中央,正一寸不错地看着她。


    隔着遥遥的距离,隔着喧闹的朋友,他们目光相触。


    那一瞬,竟像极了回忆中的慢放镜头。


    叶裴修勾了勾手。


    夏清晚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的方向,意思是:要我过去?方便么?


    叶裴修用口型无声讲,“过来。”


    盛骏驰注意到他们俩的动静,就扬声叫林向榆,“小榆,你们都过来吧。”


    另一个男人立刻附和,仿佛早就等不及了似的,“就是就是,大家一起聚,还男女分开玩,多没劲!快来快来。”


    夏清晚给奶奶回了条消息,穿过包厢走到叶裴修身边坐下。


    叶裴修揽过她脑袋亲了亲她额头,低声,“会无聊吗?”


    她摇头,“向榆姐最会活跃气氛了,认识了新朋友,挺好玩的。”


    她话音清丽柔婉,语气也认真,叶裴修就笑,一条手臂落下来,搭在她身后沙发背上,“……是吗?喜欢的话以后都带你来。”


    两个人低声说小话,夏清晚注意到,那个之前一直很局促的女孩子这时候才慢吞吞走到包厢这头来。她脚步朝向的那个男人正在跟盛骏驰说话,完全没看她。


    那个男人说着话,抬手拿酒杯喝了一口酒,夏清晚注意到他戴着婚戒。


    见她目光一直望向别处,叶裴修捏住她下巴把她的脸扭回来,笑说,“研究什么呢?”


    她收回视线,摇摇头。


    叶裴修低下头凑近了点,声线也低低,“亲一下。”


    这么多人呢。


    夏清晚往后躲了躲,“不要。”躲也躲不远,身后就是他的手臂。


    叶裴修徐徐抬眸看她的眼,那目光仿佛在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


    她直接把他的脸推开。


    叶裴修顺从地笑着往后一倚,风流倜傥。


    “不是说好了,我们两个喝一杯吗?”夏清晚倾身拿过酒瓶,往两个酒杯里分别倒了一点,递给他一杯,“干杯?”


    “你倒的酒,自然要干了。”


    两个人碰了碰杯,她说,“一清晚。”


    他笑着接,“一裴修。”


    各喝一杯酒。


    喝完,叶裴修就收臂扣住她后脑勺,吻下来。


    夏清晚猝不及防,愣愣地接受了这个充满花香的吻。


    旁边林向榆不知何时*开了手机录像,录到这儿就欢呼一声,点了暂停。


    盛骏驰酒量差,已经有点醉意,听到这动静儿,就叫道,“小榆,你给我过来,光在那儿起哄别人呢?”


    包厢里闹腾起来。


    一派纸醉金迷-


    闹到后半夜,喝了不少,叶裴修也有点醉意。


    散了场,十个人,浩浩荡荡从包厢里走出来。


    叶裴修搭着夏清晚的肩,走在最前面。


    寒风徐缓的冬夜,院落里地灯明暗错落,映着这一对对修长潇洒的男女。


    迈巴赫驶向叶园。


    车上,两个人已经又吻起来。


    叶裴修第一次觉得,过年朋友聚会这档子事是这么值得沉醉。


    到叶园。


    王敬梓终于下了班,开着自己的车离开。


    主屋,一进门,夏清晚就推了一把叶裴修,道,“你去坐着,我给你冲一杯柠檬水。”


    她在西厨捣鼓了片刻,端着水杯回到客厅。


    客厅没开主灯,一片昏暗中,沙发上,叶裴修双腿大敞,劲腰微塌,双臂松弛地张着搁着沙发背上,仰头闭着眼小憩。


    夏清晚走到那长腿之间站着,“叶裴修,喝不喝水?”


    叶裴修没睁眼,长臂一伸,摸到她的屁股,往上搂住她的腰,把她捞下来。


    夏清晚跌坐下来,侧身坐在他一条腿上。


    他就着她的手喝了半杯水,她倾身把水杯放回茶几,见他又闭着眼仰躺回去,好似醉得不轻,她就要起身,想让他休息,却又被摁回去。


    “亲我一下。”


    他说。


    不知道是不是借着酒劲儿耍赖。


    夏清晚定定看他,看他微红的眼尾,流畅的下颌线……


    她抬手抚了抚那饱满的喉结,拇指指腹轻轻揉过,这时候感觉他握着她腰的手不着痕迹收紧了,她得到这样的鼓励,便微偏头,轻吻了上去。


    叶裴修闭着眼睛承受着这样徐缓的美妙的刺激,她柔软的唇,一寸一寸印上他的下颌,再往上,直起身子半跪在他腿间,捧住他的脸,覆住他的唇。


    夏清晚整个人都蜷在他身上,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体温愈来愈高,酒后的热度催发着,手臂胸膛和大腿都绷紧了,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男人炽热有力的高大身体让她产生一种自己正在融化的错觉。


    良宵苦短,红烛高照,融化的是她。


    都没来得及回卧室。


    落地窗敞开着半扇门,冬夜清冽的冷风徐徐吹拂进来,白纱帘扬起,院内夜灯映进来昏昏暗暗的影。


    是雄浑苍劲的罗汉松。


    影影绰绰寂静温柔的光影落在他与她身上,深深相连,埋伏。


    池塘里,悠游的鱼儿,突然跃出水面,溅起激烈的水声,夏清晚吓了一跳,没忍住,低低惊吸一口气,伏在他胸口不动了,像夜间屏息凝神躲避猛兽的小动物。


    叶裴修拍拍她的背,静等片刻,低笑,“……吓得不会动了?”


    她用鼻子吸一吸气,细声说,“你……”


    叶裴修偏头凑近了她的耳朵,低声耳语,“……要我来?”


    她好像觉得有点没面子,耍赖似的,话题还停留在池塘里的鱼身上,埋怨,“它怎么突然蹦出来啊?”


    “明儿我问问它。”


    他似笑非笑说。


    “……吓我一跳。”


    她闷闷地讲。


    “我代它向你道个歉。”


    叶裴修低低地道,“不过,也不能全怪它……”他略顿了一下,七分的不正经,“大约是,它听到那样的水声,以为是什么同类近了,当然要跳出水面看一眼。”


    “你胡说。”


    在客厅的昏暗中,在院中夜灯映进来的影影绰绰的昏茫光影中,她湿润的眼眸定定盯住他,嘴巴微微努着,像个明知理亏还要讨个说法的小孩。


    叶裴修被勾得忍不住亲了亲她的眼睛,徐徐往下亲吻鼻尖,低沉暗晦的嗓说,“……你自己听听。”


    起先她还没反应过来,底下感受到了,耳朵也同时被那声音淹没,整个人瞬间变得又软又烫,像高温融化的绵软的糖。


    第43章


    二月中旬,临近大学生春节假期末尾,夏长平的判决通知下来了,数罪并罚,依法判了7年。


    夏清晚决定去一趟绍平,亲自把这个消息告知奶奶。


    临行前,她打电话给夏明州,夏明州听后沉默了许久,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家里很多事。”


    “好,那,”夏清晚说,“哥,你照顾好自己。”


    “你跟奶奶好好说,让她老人家别太操心,我知道事情该怎么做。”


    “嗯。”


    叶裴修早已经收假复工,这天先去集团开了晨会,再返回叶园来接她去机场。


    后座,她一直不说话,抠着手指望车窗外。


    叶裴修揽过她脑袋亲了亲她的额头,“别想太多。事情到这一步,你奶奶肯定心里有数,你不要太担心。”


    夏清晚点点头。


    他抓住她的手,用拇指抻平了她蜷曲的手指,拿到嘴边吻一吻。


    她抬起眼看他,抿着唇不作声。


    她眼里总有一种清幽的疏离感,好似一切婉转愁肠都压在心底。在那样的眼神中,叶裴修忍不住又问,“真不需要我陪你去?”


    这话他前几天问过一遍了,她说不用。


    她是成年人了,今年已经满20岁,照理说应该能自己照顾自己,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可他总觉得不忍心舍不得,不忍她孤身一人去面对那样糟糕的境况。


    她再度摇头,“不用。”


    还是要尊重她的想法。


    夏清晚存心宽慰他,微笑说,“以前那么多事都是我一个人过来的,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叶裴修视线温温地凝住她,也牵唇笑道,“早就说你厉害,现在是抓到机会要给我露一手了?”


    这话当然是在逗她,她噗嗤一笑,顺着说,“那你可要瞧好咯,我一定把奶奶安慰得妥妥当当,再无事一身轻地回到上京来。”


    难为她,心里装着一堆事儿,还有余裕来宽慰他。


    叶裴修心里又是欣赏又是心疼。


    送她进安检之前,他把她捞到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有什么搞不定的事儿,及时告诉我,不要硬撑。”


    “……好。”


    她走出几米远,扭回身来看他。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高大的男人单手插兜,见她回头,两指印了印唇,飞给她。


    夏清晚忍不住笑起来。


    眉眼弯弯,一笑霜雪融-


    落地直奔绍平郊区。


    这两个月,夏奶奶和喜奶奶一直住在郊区这一栋别墅里。


    水碧山青的好地方。


    喜奶奶说起,夏清晚才知道,这地方是叶裴修安排的。


    由是,刚一落地,就攒了些话想跟他倾诉。


    “是不是长平的判决结果下来了?”


    喜奶奶带她去卧室,小声问。


    “嗯。”


    喜奶奶深吸一口气,道,“你奶奶早有心理准备,不管是多坏的结果,你就告诉她吧。早点跟她说,也省得让她一直悬着心。”


    “她老人家最近状态怎么样?”


    “我看着挺好的,跟在上京没什么区别,每天看看书,最近好像还学了新知识,在用电脑做什么模型呢。”


    喜奶奶抬抬下巴往屋里另一头示意,“这会儿正做瑜伽呢,让我不要打扰她。”


    “那等她出来再说吧。”


    “你先换身衣服,安顿一下,我去给你弄点零食,”喜奶奶笑眯眯地,“这孩子,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先去冰箱看看,晚上给你做点好吃的。”


    眼看喜奶奶状况不错,夏清晚也松了口气。


    两位老人家在绍平这好山好水的地方安心养老,也算是理想的结果。


    夏清晚收拾好行李,简单整理了房间,换了身衣服,走出来,正好奶奶也从瑜伽室出来。


    “清晚。”


    夏惠卿微笑着看她,“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您和喜奶奶。”


    夏惠卿自然明白她所为何事,先没多说,低下眼,“来吃点东西吧。”


    喜奶奶端了茶水零食过来。


    三个人在沙发上落了座,静了片刻,夏惠卿就问,“几年?”


    “……判了七年。”


    夏惠卿神色不动,点点头,“好。”


    “我跟明州哥聊过,他让您不要担心,他心里有数,会好好把事情都理一理。”


    “明州的妈怎么样?有没有被波及?”


    “这个明州哥没有讲。”


    “好,我改天问问他。”


    夏惠卿道。


    夏惠卿做人做事一向分明,最怕牵连带累别人,夏明州的妈妈在婚姻里一直过得不幸福,对夏长平百般忍让,现如今夏长平一朝落难,夏惠卿最怕这事儿还牵连到她,那样的话,夏家就太对她不起了。


    喜奶奶劝说,“这些事儿你就别操心了,让明州去办吧,这孩子是个孝顺的,怎么也不会不管自己的妈。”


    夏惠卿点点头,又道,“上次,咱们不是把在京的那些古董字画都理出个清单了吗?看能不能托人带去拍卖,折成现钱,打给明州的妈妈。”


    喜奶奶叹气,也只得听从,“好,我找人去办。”


    “还有,正好清晚来这一趟,”夏惠卿转向夏清晚,说,“除了那些古董,家里的其他财产,包括你爷爷留下的遗产,我都已经平均分成了三等份,你回去让明州找个律师,把财产都分一分。你爸的那一份,全转到你名下。”


    这话一出,不止喜奶奶,夏清晚也很惊讶。


    “怎么……”


    喜奶奶已经要哭了,“惠卿!好好的你安排这些做什么?”


    夏惠卿笑了笑,淡然说,“就是分的太晚了,才闹出这么些风波,早点分,也早点让长平长柳放心。”


    否则,这兄妹俩总疑心她要把夏家所有遗产都留给夏清晚。


    喜奶奶站起身,“即使要安排,也不急在这一时啊,你把这事儿全交给清晚一个人,她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弄得过来呢?”


    “让明州一起,他今年都25岁了,也该支棱起来了。”夏惠卿主意已定,“阿喜,你别说了,我自有打算。”


    夏清晚没多说,默默把奶奶说的事情都记了下来。


    晚上,吃过晚饭,夏清晚陪奶奶在院子里散步。


    江南的冬天依旧青葱苍绿,前院花园修剪得漂亮齐整,冬青树圆圆一个,趴伏在草坪上,绿的叶红的叶交错遮蔽。


    她手机震了震,拿出来看一眼屏幕,是叶裴修发来的消息,问她方不方便接电话。


    她打字回复:


    「在陪奶奶散步,稍等一会儿哦,我联系你」


    回完消息,把手机收回口袋,就听奶奶问,“是谁?”


    以前,奶奶也会过问她的日常交友,夏清晚也没有觉得意外,搪塞说,“……一个朋友。”


    夏惠卿看她一眼。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些许距离,夏惠卿停住脚步,背着身问,“叶先生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夏清晚跟着停住脚步,一瞬耳鸣——


    奶奶知道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各人的只言片语口风眼色,她老人家总会知道的。


    夏清晚低下头,沉默片刻,坦诚罪行一样,颤着声说,“……奶奶,我喜欢他。”


    “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夏惠卿问。


    不等她回答,就转过身来,温和地说,“你也知道这不应该,对不对?否则,你早该跟奶奶说了。”


    夏清晚点点头,眼泪跟着飞出去。


    “看你最近好像胖了些,精神气色也好了,”夏惠卿转而说,“可见,他对你不错。”


    夏清晚吸了吸鼻子,“……奶奶,我知道该怎么做,道理我都懂,我跟他,就这两年,”她抬起泪水交错的脸,“……可不可以?”


    夏惠卿搂住她,把她摁到怀里,“奶奶知道你最乖巧,可是,”她顿了一顿,“……叶家太高了,没那么好相与,你梁奶奶当时就是受不了那重重繁琐的规矩和束缚,所以才把心一横离了婚。”


    “你还小,该去看看这个世界,不要一头扎进来,就把自己断送了。”


    夏清晚抱住奶奶,哭着喃喃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奶奶查过市价,你回去,就帮我把这栋别墅的钱都转给叶先生。”


    当时是事出紧急,仓皇之中住进来,眼下事情都理清楚了,不应该白拿别人的东西。


    “好。”


    夏惠卿说的这些,她当然都懂。


    所以当初才对叶裴修那样避之不及,然而,金风玉露一相逢,情思如秋水,怎能敌得过?


    “早点休息吧。”


    夏清晚回到自己卧室,洗了把脸,平复了情绪,才拨通了叶裴修的电话。


    “你这会儿不忙啦?”


    她语气轻快地说。


    “心情这么好?”


    叶裴修笑。那细若游丝的轻快,分明是强装出来的,但他没戳破,只是说,“我还没下班,想着问问你的情况。”


    “我挺好的,吃了饭,陪奶奶散了会儿步,”她语气柔柔地抱怨,“奶奶给我布置了好多任务,要我回去和明州哥一起,找律师分家产呐。”


    “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你?可见奶奶也觉得你长大了,厉害了。”


    虽说一开始是强装的若无其事,这会儿听到他这样半带着笑意的话,夏清晚也不由笑出来,“我也觉得是。”


    “……有没有想我?”


    她重重嗯了声,“很想。”


    “我也很想你。”


    事实上,早在送她去机场的路上,他就已经开始思念她。


    因着失却的预感,那份失落怅然总会提早侵入心底-


    夏清晚在绍平待了三天,陪两位老人家一起吃饭逛街看花灯,热闹从容。


    到最后一天,她和喜奶奶在书房整理文件,把该带回京的收拾出来,放进专用的提手箱。


    期间听到外面有车声,也没太在意。


    过片刻,整理完毕,喜奶奶坐下休息,夏清晚离开书房,想给喜奶奶弄点吃的,穿过走廊走到客厅,却见高大的男人叠腿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奶奶。


    听到脚步声,两个人都转过脸来,夏惠卿笑笑地,“清晚,叶先生来了,打个招呼吧。”


    叶裴修深深凝视着她。


    奇异地,她竟能看懂他的眼神,好似是在说,一切境况他都了解了,岿然不动地,来一趟,为让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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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奶奶要维护这虚假的相安无事,夏清晚当然心知肚明。


    她礼貌地对叶裴修点点头,“叶先生,下午好。”


    叶裴修也回以一个微微的颔首。


    “清晚,你去看看阿喜炖的汤怎么样了。”


    奶奶说。


    “好。”


    她从奶奶所坐的沙发背后穿过客厅,走到一半,忍不住转头。


    叶裴修也正在看她。


    眸中是温和的沉着-


    来到厨房,案台上竟真炖着一锅鸡汤。


    她还以为是奶奶随口打发她的说辞呢。


    厨房后门通向侧院,敞开着的门边放着一把小马扎,大概是喜奶奶平日里坐着摘菜的地方。


    从门口望出去,入目皆是翠绿,高大的皂荚树,粗壮的百年侧柏,冬日午后的暖阳透过树荫间隙斜斜照过来,真有一种沐浴阳光的感觉。


    她百无聊赖地靠着门框,一会儿望望案台上沸腾着的鸡汤,一会儿望望外面的景致。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厨房门被敲响。


    她扭回头。


    门把手被拧开,走进来的是叶裴修。


    夏清晚本想笑一笑,问,“谈完了?”


    笑意漾到嘴边,却笑不出来,于是抿着唇,怔怔看着他走近了。


    叶裴修一手捧住她的脸,拇指抚一抚她脸蛋儿,低声,“跟我一起回京?”


    她点点头。


    颊侧感受着他掌心温热干燥的触感,有一种妥帖的安稳的感觉。


    她终于找回语言,正要出声问一问方才他和奶奶都谈了些什么,叶裴修已经压下来吻她。


    起先她下意识以为那是个安抚的吻,由是,轻轻抬起下颌去承接,可是,下一秒就陡然意识到,那吻充满了侵略和占有的意味,像是在确认什么。


    叶裴修一手扣住她后脑勺,舌头深深探进去,激烈地索取她口腔内的氧气。夏清晚被吻得几乎站不稳,整个人挂在他臂弯里,手勾住他脖子,才勉强受住了。


    她朦朦胧胧有一种错觉,好似,这个吻是在告诉她,以后的年年岁岁,他都要这么吻她。


    彼此间的电流在每一寸相触的皮肤之间流动交换,酸涩难当。


    夏清晚始终不知道,那天,在绍平的那个午后,叶裴修和奶奶谈了些什么-


    他们在立春之前一起回到上京。


    叶裴修已经复工,落地便去了集团公司。


    夏清晚回到叶园。


    叶园值守的司机老柯道,“夏小姐,叶先生嘱咐过,您要想去哪儿,随时指派我,我在叶园待命。”


    现如今,他已经成了夏清晚的专职司机,座驾是一辆迈巴赫。


    明天就要开学了。


    她应该要收拾行李,最好回一趟大院,把卧室里的书收一收。


    “……我要回一趟家里,”夏清晚思忖着说,“二十分钟之后出发吧。”


    “诶,好嘞。”


    佣人阿姨已经把她从绍平带来的小行李箱放进更衣间,这些小事她喜欢自己做,佣人阿姨就妥帖地,不多话,放下行李离开主屋。


    开学,她自然要住回学校宿舍,那么,这小行李箱也不用清空了。


    这样想着,她在行李箱旁跪坐下来。


    呆呆地环视一圈。


    这间衣帽间,已经有了不少她的痕迹。斗柜抽屉里小件的内衣、各式柔软的真丝睡衣、衣柜里挂着的浴袍、大衣风衣……


    二十分钟后,她走出主屋,车旁的老柯拉开后车门-


    大半个月没回,大院夏家老宅还是老样子。


    院落小径上有几片落叶,她踩着凳子挂的红灯笼在寒风瑟瑟中微微摇颤,在朦胧的余光里,像一团火。


    回到二楼自己的卧室,关上窗。


    书桌整齐洁净,夏清晚斟酌着收拾了几本书,摞着放在一旁。


    手机嗡声震动,奶奶发过来一个银行卡卡号,要她把买别墅的钱转给叶先生。


    她回复:


    「好的。」


    发完她放下手机,虚焦的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是湛蓝的天空,上京的冬干燥萧瑟,庄严稳重。


    视线往下,是书桌下的抽屉。


    那里头静静躺着叶裴修写给她的字。


    「至清晚:


    且陶陶,乐尽天真。」-


    傍晚时分,迈巴赫自大院驶回叶园。


    夏清晚下车后,司机老柯低着头拨通了叶先生的电话。


    叶先生给过他特许,任何关于夏小姐的事,都可以随时打他的电话汇报。


    “先生,夏小姐回了趟大院收拾行李,听她的意思,好像是要开学了,得搬回学校宿舍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是无波无澜的一个字,“……行。”


    夜幕降临,天下起了雨。


    叶裴修早早下班回来,接夏清晚去吃饭。


    地点正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吃饭的胡同餐馆,那时是五月底,距今已经大半年过去了。


    跟第一次一样,撑着同一把伞走过垂花门,穿过游廊来到中堂。


    叶裴修脱掉大衣,挽了挽袖口,给她拉开椅子,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


    她一下没反应过来。


    “搬回宿舍?”


    夏清晚若有所思点点头。


    吃饭时候,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她一直低着眼睛,满腹心事的样子。


    叶裴修问,“想什么呢?”


    他总觉得她心太静。


    听到话音,夏清晚摇摇头,过片刻,歪了歪脑袋,笑说,“待会儿,你陪我走一走好不好?”


    叶裴修一顿,抬眸看她。


    心里似有山寺远钟的回音,微茫的,在摇荡。


    吃过饭,两个人拿上大衣往包厢外走的时候,夏清晚手机响了。


    她看了眼来显,是夏明州打来的电话,大概要跟她商议财产分割的细节。


    正巧另一间包厢有个中年男人走出来,抬起头看到叶裴修就绽开了笑脸,“叶总,好巧好巧,您也在这儿用餐?”


    夏清晚隐约觉得这男人有点面熟,大约是在胡同会所里见过,应是叶裴修的熟人。


    叶裴修脸上浮现客气的淡漠的笑,“焦叔叔,好巧。”


    那位被他称作“焦叔叔”的中年男人给叶裴修让了根儿烟,叶裴修接了没抽,看这架势,两个人似是有话要顺便聊一聊,夏清晚就道,“我出去接。”


    叶裴修摸了摸她后脑勺,“去吧。”


    她擎着电话走出中堂,在游廊下来回踱步讲电话。


    中堂门外檐下设有茶座,两把圈椅间搁着一张如意云纹条桌,叶裴修在右边圈椅上坐下来,从自己的白色烟盒里抖出根烟,点上。


    中年男人是老爷子故交的儿子,按辈分叶裴修应该叫他一声叔叔,可见着面,叶裴修喊他一声称呼,是叶裴修给他面子,他当然不敢贸然直呼叶裴修的名字。


    焦姓男子在左边圈椅上坐下来,偏过头瞧叶裴修的脸色。


    叶裴修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如何。


    他一时踟蹰,不知道是不是该趁着这个机会,把上次没聊完的事情聊一聊……可叶裴修既然给了他面子,接了烟坐了下来……


    他拿定主意,开了口。


    叶裴修无情无绪,甚至判断不出他是不是在听。


    他眼睫半垂,看着院落中的雨。


    细雨斜风在堂前飘摇。


    寒意阵阵侵体,然而单穿着一件枪灰色衬衫的叶裴修丝毫不觉得冷,指间烟雾袅袅升腾,愈高愈淡。


    夏清晚踱步转身时,不经意往这里望了一眼。


    叶裴修叠腿坐在堂前圈椅上,指间夹着烟,偶尔抬手抽一口。那个中年男人略往他这边倾着身子,嘴里说着,手里比划着,很殷切地跟他讲着什么。


    隔着夜雨中的精致庭院,他的神情远而淡,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君子,又像是厌倦了一切纸醉金迷,徒留满腔兴味索然的公子哥。


    “……嗯,咱们找时间见一面。”


    夏清晚跟电话那头的夏明州说道。


    “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前天奶奶打电话给我,问起你和叶先生的事情,我觉得她应该是知道了。”


    “嗯。”


    她望着叶裴修,“我知道,我已经跟奶奶谈过了,谈好了。”


    “那你——”


    夏明州对她不太放心,要说些什么,夏清晚少见地打断了他,轻而淡的语气,“哥,我心里有数。”


    听到这话,夏明州倒是笑了。


    “咱们家这一个个的,都说自己心里有数,”他笑着,“前儿我想嘱咐奶奶几句,奶奶也这么说。”


    大概,执意要走自己的路的人,都会这样对旁人讲吧。


    讲完电话,夏清晚沿着游廊走回来,想直接回包厢拿包,刚走到堂前,就被叶裴修叫住,温和的一句,“过来。”


    他正和人谈事儿呢,而且那中年男人很明显有事相求,夏清晚当然觉得贸然打扰不太好,可眼见那中年男也满脸堆笑地看向她,她只得走过去。


    刚走近,叶裴修长臂一伸,把她捞到腿上,笑看她,“吃好了没有?”


    她点点头,“吃好了。”


    他贴近她耳朵说了句,“那我们回家?”


    这样一句稀松平常的话,完全没必要贴这么近,夏清晚心里刚浮现这么一句,余光就瞥到那中年男子识趣地起身离开了。


    她这才回过味儿来,斜眼嗔他,“你拿我打发人啊?”


    叶裴修就笑,懒洋洋往后一靠,把手上的烟也拿远了些,“都知道我对一个女大学生着了迷了,拿你打发人,谁还能不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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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他说这句话时,是玩世不恭的散漫神情,不偏不倚一个公子哥。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夏清晚偏过脸,认认真真直视他的眼睛,轻声说,“你不是想当流浪汉,你是想当昏君。”


    叶裴修笑,眼神跟她稳稳相接,“……那你是什么?”


    “我?”


    她歪头做出仔细思忖的架势,过几秒钟,得出正经八百一个答案,“……我是那种看似善良和顺,实际上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妃。”


    虽说是玩笑话,但其实圈里对她的议论也大差不差,无非是言辞更刺耳些。


    叶裴修定定看她,“我的?”


    她故作大惊小怪,一派天真,“‘妖妃’也要从一而终独属于某个人吗?那岂不是成了贤妃了。”


    这话惹得叶裴修笑起来,捏了捏她脸蛋儿,“鬼机灵。”


    “你还要不要陪我走走?”


    “走。”


    叶裴修按熄了烟,拍拍她的腰,她流畅地起身。


    侍应生已经拿着大衣站在门口,伺候他们穿上。


    撑着伞走在胡同里,叶裴修一手揽着她的肩,手从她肩上抬起来捏了捏她那边脸蛋儿,“是有话要跟我说,还是就想跟我在雨里走走?”


    夏清晚抬头看他,挺认真的语气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


    叶裴修看着前方,捏揉了一下她的肩,示意她放开了胆子,想问什么问什么。


    她停住了脚步。


    叶裴修脚步跟着顿住,低眸看她,“嗯?”


    夏清晚直接双手穿过大衣,抱住他的腰,从他怀里仰起脸,眨巴着眼睛,“如果我说……我下学期可以申请搬出宿舍,你会不会欢迎我住到叶园?”


    她少见这样娇憨地跟他撒娇,如此天真又期待的神情,让人心跳都要停了。


    叶裴修屏了屏息,说,“……没听清,说什么?”


    他明明是听清了的!


    夏清晚干脆手摁着他的肩,踮起脚,迫近了他的脸,一字一顿,“我、说——”


    也就说到这儿,叶裴修已经挑衅似的抵了抵她的额头,亲了她一口,道,“嗯?说什么?”


    他声线低哑下来,一双漆黑的眸一寸不错地盯住她。


    跟初次在叶园的书房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暗潮涌动。


    夏清晚没说话了,踮着脚吻了吻他的唇。


    叶裴修偏过脸迎上她的吻。


    男人铮亮的皮鞋半踩着薄薄的水。


    冷雨的夜,凄寒清幽的胡同里,路面水洼中盛着澄黄路灯的光,雨淅淅沥沥落下,荡碎一池城市的梦-


    办退宿手续花了两天时间。


    下定决心搬到叶园时,夏清晚还有些忐忑,那种感觉,有点像明知前方不远处就是悬崖,却反而拔腿向着前方疯跑了起来一样。


    实际退了宿搬进来之后,倒无暇顾及那么些了。


    满心满眼只有兴奋与悸动。


    立春之后,天气乍暖还寒。


    这阵子,叶裴修推了许多饭局。工作应酬人情往来推脱不得,那么,舍弃的就是夜里会所里的朋友饭局。


    盛骏驰当着他的面打趣,“裴修最近很滋润啊。”他也是和颜悦色,点了支烟,笑骂说,“知道就少来烦我。”


    满面春风,像是一朝回到了18岁。


    回去,盛骏驰跟林向榆提起这茬,林向榆叹说,“清晚是个很会爱人的人,”虽然自己从小没有得到过许多爱,“脾气性格又好,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不得把叶先生哄到天上去!她又有高雅的情致,品味也好,叶先生和她在一起,大概过得像神仙!”


    不知想起什么,林向榆又道,语气颇有几分看戏的姿态,“我看呐,以后,叶先生恐怕再难找到清晚这样的了,他日子要难过了。”


    这话让盛骏驰大笑起来,“这你就大错特错了,老叶还能找不到好的?所有人,只有送到他面前任他挑选的份儿,甭管成与不成,哪一个对他都只会是百依百顺。”


    林向榆斜他一眼,半开玩笑地阴阳他,“是啊,像你们这样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尤其不缺乖巧听话又出身名门的女人。”


    这个话题之后,两个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大约是联想到了他们自己。


    盛骏驰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坐到沙发上点了根儿烟,林向榆站在茶几旁低头按手机。


    抽几口,盛骏驰上下徐徐看了她一番,抬脚暧昧地勾了勾她的腿,“过来。”


    她躲开他,骂道,“你怎么喂不饱啊?”


    她干脆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撂,说,“我去洗澡了。”


    盛骏驰坐着继续抽了几口烟,大约半根,便摁熄了跟到浴室去。


    在热气蒸腾的淋浴间里,他温温柔柔地哄着说,“我觉得,小榆也是很会爱人的女孩子。”


    林向榆没搭理他,心里一阵一阵怅然-


    因着要办财产分配的手续,整个三月份,夏清晚几乎每隔两天*都要见一次夏明州。


    到三月末,所有情况终于都梳理清楚,所有相关人员聚齐在老宅,分别坐在沙发上,听律师宣讲条款和明细。


    财产有喜奶奶一份,占了总额的10%,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明细宣读完毕,律师合上文件,道,“如果没问题的话,今天下午请各位抽出时间来一趟律师事务所,一起签字确认。”


    夏清晚夏明州当然都没有问题,夏长柳沉默了片刻,问,“我妈的翡翠白玉手镯呢?”


    律师立刻翻开文件,拿出两张照片,“……这两只玉镯吗?您和夏长平各人一只,刚才已经宣读过了。”


    “不是,”明细里涉及的那两只一样是名贵种,但只有那只翡翠白玉手镯是家传的,有特殊意义。夏长柳看向夏清晚的手腕,略抬抬下巴,“……那个。”


    “早先就产生的赠予不在此次财产分配的明细里,如果您有异议,可以叫上夏老太太——”


    律师正要解释,被夏长柳打断,“算了算了,我就是问问。”


    夏长柳结婚时,夏惠卿也给了她不少嫁妆,真要细细拆分,不一定谁得的多。


    由是,下午签字过后,夏家财产分配尘埃落定。


    过了不几日,夏明州和夏长柳就分别来过几趟搬东西,除了老宅的,还有银行金库里的,还有一些股票基金,不过两周功夫,都各自办完了手续。


    桥归桥路归路。


    这之后夏清晚再回老宅,只见家里各类古董陈设几乎被搬空了。


    通往后院的后门敞开着,一阵穿堂风吹过,玄关的日历挂画翘了的一角,在风里沙沙作响。


    按照奶奶的吩咐,她把绍平郊区别墅的款打给叶裴修。


    收到转账时,叶裴修的手机弹出提醒。


    他低眼看了一会儿那几行字。


    下班前,他把王敬梓叫到办公室。


    王敬梓推门进来,就见叶裴修背着身站在落地窗前,单手插兜。窗外西边的天烧着了一样,灿烂的夕阳大面积铺陈在天空,火红、橙黄……热闹得像是在庆祝这盛世的太平。


    “叶总。”


    叶裴修说,“你帮我办件事。”


    他一边细细地吩咐着,一边走回来在沙发坐下,点了支烟。


    半抽不抽,手臂搭着扶手,指间的烟静静燃着,那一点微红的光亮,隔着清透的窗玻璃,映入窗外余晖中。


    “现在不要让她知道,等到,”他停顿了一下,过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你就帮我跑一趟,亲自把这些都交到她手里,跟她好好说清楚,这是我的一片心意。”


    按道理,这时候王敬梓合该笑安慰叶裴修一句,“不可能的,您多虑了。”可这种虚假的废话,此刻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刺耳。他稳了稳心神,道,“……好的,我明白,一定办到。”


    叶裴修抬了抬夹着烟的手,“去忙吧。”


    他似是很疲倦了-


    下了班,去京大图书馆接夏清晚吃晚饭。


    迈巴赫在图书馆外停稳,不大会儿,夏清晚就张望着从旋转门里走出来,到了跟前,叶裴修笑着,单手托住她侧脸,低头吻了吻她。


    “今天去哪里吃饭呀?”


    她也似是兴致勃勃,心情很好的样子。


    两个人正说着,冷不防听到远远的清脆的一声,“王敬梓!”


    车边三个人都转过头,裴美珠小跑着从道路另一头奔过来,长卷发在春风中翻飞。


    真有意思。


    过完年第一次见,叫的不是夏清晚这个小姐妹,也不是叶裴修这个表哥,而是个最不相干的王敬梓。


    叶裴修目光里浮现出些微深意,收回视线看向王敬梓,王敬梓也立刻意会了,别开视线,向着裴美珠略颔首,“美珠小姐。”


    “都说了多少次了,叫我的名字!”


    裴美珠横眉说了他一句,这才腾出时间来跟叶裴修和夏清晚打招呼。


    叶裴修看看她,又看看王敬梓,意味不明笑说,“……什么时候跟王敬梓混熟了?”


    这话看似在问裴美珠,实则在拷问王敬梓。


    裴美珠撩撩头发,得意地,“本小姐有魅力咯,”说着朝王敬梓眨眨眼,“小小一个王敬梓,拿下!”


    王敬梓脸上是礼貌得体的微笑。


    几个人站着说了几句话,把喋喋不休的裴美珠打发走,一上了车,王敬梓就从驾驶座扭回身,向叶裴修道歉。


    “对不起,叶总,我和美珠小姐——”


    欲言又止,戛然而止,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堂堂王秘书,从来都进退有度通权达变的王秘书,也有词穷的时候。


    叶裴修不动声色,撩眸看他,“你和美珠什么?”


    “我们没什么,她不敢打扰您,所以使唤过我几次。”


    叶裴修不为所动,凉笑说,“没什么你解释什么?”


    夏清晚还没见过他这样盛气又冷淡的样子,压迫感极强。


    她屏了呼吸,不敢动弹。


    王敬梓默了默,道,“我有分寸,您放心。”


    叶裴修看了会儿他的表情,淡淡地,“……我知道你有分寸,但美珠是个没分寸的,”他看着他的眼睛,“……如果让我母亲或者裴家知道了,我也保不了你们,你知道吗?”


    说这样的话,叶裴修是存了心要试个虚实的,不免言辞夸张了些。


    王敬梓点点头,“我都明白。”


    这样的回答,完全在叶裴修预料之中。


    他没再多说什么。


    这天是朋友饭局,到场的还是上次过年聚会那一帮朋友。


    盛骏驰撺掇了好几次,扬言要把叶裴修“从温柔乡里拽出来”,前儿几个朋友浩浩荡荡杀到叶园,那时候叶裴修和夏清晚正在客厅沙发上接吻,听到门口安保的汇报,叶裴修只说,“让他们都滚。”


    几个人吃了个闭门羹,今儿,算是叶裴修回请一局。


    这一次,几个朋友都没带女朋友,在场只有夏清晚一个女孩子。


    叶裴修先被灌了几杯酒。


    这顿饭吃吃停停,不时被劝酒打断。


    叶裴修暂时离席,坐到沙发上点了支烟。


    夏清晚拿着水杯走到他旁边,被他捞过腰摁到腿上。


    这么多人呢。她下意识看了一圈包厢。


    叶裴修笑说,“都是熟人,怕什么。”


    他眼角眉梢几分薄醉,比平时更显风流。


    一手握着她的腰,倚着沙发,夹着烟的手搭着沙发背,偶尔抬手抽一口,一片醉玉颓山的性感。


    她附耳到他耳边,小声说,“刚才在车里,你好凶哦。”


    叶裴修反应了一下,笑得温和,“有吗。”


    高高在上惯了的人,一个冷淡的抬眼,就能让人吓得噤声,就像方才在饭桌上,有个朋友讲起圈里某个人的八卦,说着说着滔滔不绝起来,叶裴修就只是看过去一眼,那人就立刻刹住了话头。


    “有呀。”


    跟之前在北官房胡同因为她发火那次还不太一样。


    那次是情绪外显,十分火气便表现出十分,可刚刚在车上对王敬梓,是不动声色的问责。


    她有一种感觉,也许,后者才是他日常生活里更常见的样子。


    她斟酌措辞,问,“王敬梓和美珠之间有什么吗?”


    “也许有,”要不然王敬梓不会那么不自然,“……但是王敬梓有分寸,应该不会让事情不可收拾。”


    “因为裴家不会同意?”


    “谈个恋爱应该问题不大,”叶裴修淡淡地笑说,“但是美珠少不了要挨训。”


    夏清晚在这个时候笑了一下,轻快地道,“你也是这样的境况,对吧?”


    叶裴修一顿,静静地看她,没有马上接话。


    她今天穿得很学生气,黑色直筒短裙,搭配薄丝袜小皮鞋,上面是一件柔软的灰色针织开衫,长发半扎,眼神清幽,气质温柔而沉静。


    看向他时,眼底有不明显的依恋倾慕和渴望,是而,整个人更显出几分冷欲。


    沉默愈久,夏清晚一颗心跳得愈快。


    慌张不安。


    她要起身,说,“我去倒杯——”


    叶裴修手箍着她的腰把她摁回来,按熄烟,笑了一声,开口说,“我是挨了老爷子几次训话,不过,清晚,”他定定地看她,道,“事在人为。”


    夏清晚心里有荒野的风呼啸着席卷而过。


    她知道,像他这样光风霁月的男人,这简单的四个字,是他的承诺。


    她半开玩笑地,“叶先生,你说教过我好多次大道理了。”她扳着手指头数,“……要乐尽天真,要做尽俗事,要相信事在人为。”


    “真要这么说,”叶裴修挺认真的语气,道,“我却觉得,都是你教给我的。”


    “那,我们是彼此的老师咯?”她立刻伸手,掌心朝上,学着以前他的样子,“学费呢?”


    叶裴修笑着亲了亲她的脸蛋儿,“晚上交。”


    这两句话被刚巧走过来的盛骏驰听了个正着。


    他刹住脚步,笑得意味深长,“哟,是不是要散场啦?”


    叶裴修抬腕看表,确实不早了。


    夏清晚毕竟一个小姑娘,这样旖旎风月的话被他的朋友听了个正着,哪儿能不心慌意乱?她脸蛋儿红着,强自镇定,没有失态,就着叶裴修的手喝他杯子里的水。


    “诶,你喝不了这个——”


    她完全没有防备,只以为是水,酒液入口又很温和,是而她咕咚灌了一大口,顺着喉眼流下去,酒劲立刻顶了上来,叶裴修话音还没落,她的脸就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捂着胸口咳起来。


    叶裴修放下酒杯,拍她的背,盛骏驰马上端了杯水递过来,叶裴修接过,喂到她嘴边。


    她捧着喝完,抬起眸,眼圈都咳红了,“怎么是酒啊。”


    叶裴修骂起盛骏驰来。


    像是护短的家长,别人逗自家小孩,不小心用力过猛把自家小孩逗哭了,立刻翻脸骂人。


    盛骏驰双手合十道歉,“我的错我的错,我过来的不是时候。”


    夏清晚是个喝啤酒都能醉的人,半杯高度数白酒下去,人马上就变得飘飘然了,头重脚轻。


    叶裴修把她抱起来,一手穿过腿弯,一手揽着她的腰背,走出包厢。


    盛骏驰心虚,鞍前马后小跑在前面开路,抢在王敬梓前面打开车门,一手还垫在车门上方。


    叶裴修抱着夏清晚从前院走向停车场。


    她凑近了他颈间,小声唤他,“叶先生。”


    “喝多了不认识了?”


    叶裴修笑着低头。


    “认识。”


    她说话倒很清爽利索,“我没醉。”


    叶裴修笑意更深。


    她在反思,话语听起来非常清澈冷静,“是我莽撞了,有点失态,”停顿一下,“再说了,被听见又能怎么样,话也不是我说的……”


    说到这儿,她反应过来,“对哦,是你说的,应该你罚酒才对。”


    叶裴修笑个不停,一叠声哄,“好好好,回去罚我喝酒。”


    他笑时喉结震着,夏清晚被吸引了注意力,伸手摸上去。


    像玩玩具似的,仰眸看他,“你说话,我看它会不会动?”


    叶裴修把她放进车里,绕到另一边坐进去。


    车门还没关上,她已经扭着往他身上爬,前座的王敬梓赶紧探手升上挡板。


    迈巴赫驶上主路。


    后座,夏清晚半躺在叶裴修怀里,手又执拗地摸上他的喉结,期待地,“说话呀?”


    叶裴修低眸瞧着她,静静地说,“我爱你。”


    “哇,”夏清晚惊叹,“它真的在震诶。”


    她又道,“你热不热?我好热哦。”


    “脱一件上衣?”


    他低声跟她商量。


    她点点头,被他伺候着脱下来针织开衫,单穿着小吊带。


    莹润玉滑的肩,在车窗外一掠而过的碎光中闪着光泽,身体曲线一览无余地蜷缩在他臂弯里,叶裴修压下来吻她。


    掌心贴着丝袜一寸一寸滑上去。


    喝了酒,接吻时喘气更加不均匀,吻稍稍停顿之时,她揪住他衬衫领口,细细地喘息,视线撞入他眸中,她眉眼弯弯笑起来,甜甜地唤他,“叶裴修。”——


    作者有话说:清晚喝多了变成小甜心


    第46章


    迈巴赫在叶园停车场已经停了十分钟,王敬梓早已下了车,车后座两个人,静谧地,两两相看。


    满园子都是安保下属,叶裴修就这样走下来,未免显得太不体面。


    只得让她先从他腿上下来,他独自缓一缓。


    醉酒的小姑娘抱着膝盖窝在一旁座位,眨巴着眼睛看他。


    “要不要我帮你挡住?”


    她问。


    叶裴修有点无奈,要笑不笑地看她,“怎么挡?”


    她张开双臂,做出保镖开路的架势,惹得叶裴修笑起来,伸手过来刮她鼻尖。


    他这一笑,她也跟着笑起来,凑近了,说,“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尤其是,眼神深深,微微笑着看她时,让她觉得自己深深被宠爱着珍视着。


    叶裴修心下道,哦,原来是这个风格,喝多了会开始夸人?


    “还有呢?仔细说说。”


    “不笑也好看,”她诚实地说,“很有气场。”


    一看即知不是平凡人物。


    她这样眼眸亮晶晶地,专注地跟他说一些软软的好听话,让叶裴修愈发心痒难耐。


    继续待在车里反而更加不妙。


    夏清晚正说着,就感觉他下了车,她眼神追随,看他绕过车尾,走到这一边,打开车门,单手撑着车顶,微俯身看车里的她,“抱你回房间?”


    她定定看他,看他黑色大衣衣角在春天的夜风里翻飞。


    园里值勤的安保目不斜视,他抱着她大步走过-


    醉着的人暂时不能洗澡,叶裴修把她放到客厅沙发上,去西厨给她拿了瓶水。


    她接过来喝着,叶裴修抬腕看表,微弯腰,跟她商量,“我先去洗个澡,你自己乖乖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可以吗?”


    她仰着脸,摇摇头。


    难得见到她这样撒娇“耍赖”,叶裴修深觉有趣味,自鼻腔笑了一息,低低地,很有宠溺的意味在里头。


    他在她旁边坐下来,肘抵着沙发背,手背撑着脸颊,侧过身面向她,一幅今天要陪她玩到底的架势,“……那么,清晚想跟我做点什么?”


    “我先要一个亲亲可以吗?”


    她伸出一指,语气轻轻,似是懂事的小孩谨慎小心地提出一个小小的愿望。


    那个模样,可怜又可爱,叶裴修心里涌过一阵酥麻的震颤,倾身过去吻了吻她的唇。


    先是轻碰了碰,然后他压得更近,欲加深这个吻,夏清晚却往后一撤,略带点满足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扑了个空。


    叶裴修略无奈地,笑说,“这就够了?”


    夏清晚点点头,迷蒙地仰脸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想起,“……对了,要罚你喝酒。”


    怎么还记着这茬?


    叶裴修只得起身,乖乖地去给自己开酒。


    她慢悠悠站起来,站稳了,小步小步谨慎地挪到另一张沙发上。


    从这张沙发探头过去,可以看到西厨。


    岛台边,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正用开瓶器开酒。


    白衬衫,枪灰色双排扣戗驳领马甲,握着瓶颈的手泛着青筋,远远地看过去,有一种矜贵低调的性感。


    叶裴修感觉到视线,抬眸看过去。


    夏清晚学着他曾经的样子,两指印了印唇,飞给他一个吻,这样的动作她做起来分外可爱娇憨,引得叶裴修低眼笑起来。


    他兀自轻摇头。


    了不得。


    小姑娘喝了酒,感情外放,简直哄得他昏昏欲醉。


    倒了薄薄的一杯,拿到客厅,他逗她,“想不想尝尝?”


    她凑过来闻了闻,好香。


    还真要喝,叶裴修忙把酒杯拿远了些,“诶诶,不能再喝了。”


    “……好吧。”


    表情有点小小的失落。


    只是闹着玩的小事情,按道理,怎么着都无伤大雅,可叶裴修眼见她这样的神情,心里却隐隐痛起来。


    他喝了一口,半咽,留了一点在口腔里,扣着她后脑勺吻上去。


    酒液在唇舌间被翻搅,渡到她口腔里,她吞咽不及,少许顺着唇角留下来,湿淋淋的,有一种涩情的旖旎。


    叶裴修浅浅含着她下唇的唇肉,舔/吻吮/吸,一手握住她的腰把她抱到腿上来。


    白酒混合白葡萄酒,夏清晚更醉了几分,眼里雾茫茫的,微张的唇逸出丝丝喘息,整个人侧身半躺在他臂弯里,他的体温明显在升高,烘得她愈发混沌,低低喃喃地说,“好热,好热。”


    伸手扯衣服,可上身本来就只有一件小吊带,胡乱扯翻之际,吊带上翻,露出一截嫩白柔软的细腰。


    叶裴修大手覆上去,掌心紧密贴着她后腰侧腰,她低低惊喘,往上蹭着躲,抱怨说,“你的手好烫……”


    这样软玉温香的人儿在腿上乱动,叶裴修呼吸愈来愈急促,兴奋得厉害。


    丝袜早在车上已经被褪了下来,现在光溜溜两条腿在身上胡乱地磨蹭。


    短裙被褪下来,她却轻喘着推他的手,害怕似的推拒,“不要不要,好痛的。”


    起先他还以为她在闹着玩,毕竟这两个月下来,那样的经验对于他和她来说都只有直冲天灵感的愉悦,而且起兴上头的他挑开边缘触进去,摸到满手的湿滑。


    可是,她嘴里还是嘟囔着说不,叶裴修稍稍冷静下来,意识到,也许第一次的痛,深深留下了她脑海里,以至于酒醉之后,记忆凌乱,让她产生了错觉。


    他停下来,探身从茶几下面摸出包烟,敲出一支,点燃了,深吸一口,手夹着烟拿远了,手臂横搭着沙发背。


    夏清晚蜷缩在他身上,闭上眼,好似在小憩。


    “困了?”


    他低头问。


    她摇摇头,过几秒钟,开口却说,“你应该少抽点烟。”


    叶裴修本来抽的也不多,只是非常偶尔的时候,场合需要,或者用烟来平复心绪,他也没有辩白什么,只是笑说,“好。”


    “你工作太忙了,平时也应该注意休息,少熬夜,”她像酒醒了似的,认认真真地说,“我看你,有许多人情往来,上下应酬,集团里、家族里,各种事情都要你谋划运筹,很劳心,虽然补品一概不少,但是劳心最伤身了,补品效益有限,有时候你得少要求一点自己,有些事情做不好,也没什么的,你毕竟不是超人。”


    叶裴修笑,“怎么忽然说这些?”


    “我一直记挂着你。”


    这话说的,好似她已经离开了他似的。


    叶裴修一顿,过片刻才低声笑说,“……你平时多说一说我就好了,我会听的。”


    她手撑着他的肩,从他胸膛上撤开些许距离,望着他,轻声问,“你会不会忘了我?”


    叶裴修屏了呼吸。


    心里忽然蔓延过一阵剧烈的撕扯感。他笑问,“……怎么说这些,你要离开我?”


    他屏气凝神等待答案,夏清晚摇摇头。


    “我不想离开你,”她低低柔柔地,像坦诚什么心事一样,认真地说,“不想跟你分开。”


    “那就好。”


    叶裴修松一口气,抵了抵她的额头,“相信我,好吗。”


    她点点头,又突然说,“我想上洗手间。”


    话题跳得太快,叶裴修觉得好笑。


    他摁熄了烟,抱她去浴室。


    把她放到洗手间地板上,她扭回身,说,“你出去。”


    这个时候,她单穿着一件小吊带一件内裤,本来半扎的头发也完全散了下来,略显凌乱,身体曲线一览无余,两条长腿光溜溜地,泛着细嫩莹白的如玉般的光泽。


    叶裴修出去了。


    她坐到马桶上,昏沉沉低着脑袋,一点一点地,好似马上要睡着。


    半梦半醒,意识忽而稍稍清醒了,她抬起头,就见叶裴修倚着洗手间的门边,笑笑地看着她。


    “……你怎么回来了?”


    “半晌都没动静,”他说,略抬了抬下巴,“不脱下来?”


    她循着低头,才发觉自己只是坐在这里,内裤都没脱。


    这一下,酒真的醒了不少,她脸上发烧,“你快出去。”


    叶裴修失笑,反而经过她,朝淋浴间走去,“我要洗澡了。”


    洗手间是宽大的三分离式,马桶距离淋浴间和浴缸有好远的距离,中间还隔着屏风,夏清晚探头看,隐约见他在脱衣服。


    过片刻,她走到洗手台,仔细洗了手,用冷水扑了扑脸,整个人感觉清醒了不少。


    下意识回想此前发生了什么,却如云里雾里,像在困顿的梦中,努力睁开眼想看清什么似的,越挣扎越看不清。


    只得放弃了。


    背身倚靠着洗手台,耳朵里捕捉到隐约的水声,才想起来叶裴修好像在洗澡。


    她褪掉拖鞋,赤脚走过去。


    过了没多大会儿,淋浴间的水声变得有节奏,比寻常时更黏腻。


    她身上被沐浴露的泡沫半覆盖着,热气迷濛,半明半昧的雾气中,他与她深深相连。


    叶裴修问,“是痛还是舒服?”


    她说不出话,只是一味要哭似的小声哼哼,他却不放过这一茬似的,“嗯?仔细感受一下,告诉我答案。”


    “喝多了就忘事?”


    “不许再忘了。”


    他低头吻她,“答应我。”


    “清晚是不是我的乖宝贝?”


    她终于细弱地嗯了声。


    如堕深海,耳里只有朦胧的遥远的浪涌轰鸣——


    作者有话说:来啦


    第47章


    四月底,正是上京最宜人的时候。


    气温不冷不热,阳光明亮而温和,夏清晚下课直奔叶园,放下书包,换衣服洗手,倚靠着岛台慢悠悠吃了个冰淇淋。


    边吃,边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不大会儿,有人摁门铃,外面安保同时向屋里通报:美珠小姐来了。


    夏清晚洗了手过去开门,裴美珠兴高采烈,“托你的福,我终于能来一次!”


    昨晚上叶裴修说,今天下午有大会,开完会要听指示,这之后必有聚餐,下班时间没个准数。


    白天课间偶遇裴美珠,两个人聊起这茬,裴美珠就兴致勃勃表示,趁着表哥不在,她要来找她玩。


    夏清晚跟叶裴修发消息“报备”,叶裴修回复说「行。」


    后脚,裴美珠微信里就弹出条语音:


    「你给我老实点儿。」


    她再三表示,一定老实,一定乖巧。


    结果,一进门,把书包扔到玄关地上就满屋子乱窜,跑来跑去,每到一处就不停地惊叹。


    夏清晚蜷着腿坐在客厅沙发上,手点着pad屏幕,做下周的学习规划,偶尔一抬头,就只能看到裴美珠跑过各个走廊、屏风、博古架拐角时,飘扬长发的残影。


    裴美珠只比她小一岁,单从性格来看,倒像是小了三五岁似的。


    终于跑累了,裴美珠回到客厅,大字型瘫在沙发上,夏清晚说,“冰箱里有冰淇淋。”


    裴美珠立刻一跃而起,“好耶!”


    难得,她这样一个大小姐,也会为这样小小的事情而欢呼雀跃。


    两个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末了,在客厅沙发前地毯上坐着打游戏。


    大二下学期,课程很满,夏清晚日常忙碌勤奋,难得有这样纯粹放松的时候。


    中间休息吃零食时,裴美珠趴在茶几上,小声问她,“诶,王敬梓最近心情怎么样?”


    “嗯?”


    夏清晚仔细回想,“……好像没什么异常,跟平时一样。”


    “他平时什么样?”


    裴美珠饶有兴味地问。


    “专业、严谨、温和。”


    裴美珠撇了撇嘴巴,脸色塌下来,“……和跟我在一起时候没什么两样嘛。”


    语气里显而易见有失落,大约是觉得自己竟然没有得到他特殊的私人的对待。


    夏清晚跟她一样趴在茶几上,两个人脸对脸,她问,“王敬梓在你面前什么样?”


    “就是你说的那样,”裴美珠无甚所谓地说,“脾气很好,让他往东他不往西。”


    夏清晚忍不住笑,“他在我面前温和,是因为那是他的工作,在你面前——”


    裴美珠打断她,“我看他也把我当成是工作!我是他老板的表妹,他岂不是也得敷衍敷衍我?”


    两个人正说着,忽而听到玄关处有开关门的动静。


    裴美珠比夏清晚还要先爬起来,一溜烟儿跑过去。叶裴修正在玄关换鞋,抬眼看到是她,就说,“你该走了。”


    裴美珠踮脚往他身后看,“王敬梓呢?你喝了这么多酒,他这个秘书不扶你进来?”


    “他也喝多了,今儿司机不是他。”


    说话间,夏清晚慢几步迎过来,叶裴修低头亲了亲她,“想没想我?”


    “才一个白天不见,想你什么。”


    叶裴修不满意她的回答,笑着低头追着她的脸索吻,“怎么回事,一个白天不见,变得这么无情?”


    裴美珠堵上耳朵,“说什么呢!小孩子还在呢!”


    叶裴修头也没回,“让老柯送你。”


    “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们良宵美梦,再见!”


    一声门响。


    叶裴修低声问,“洗澡了没有?”


    听他的语气,好像是马上就要抱她去浴室一样,夏清晚忙说,“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她牵着他的手,走在前头开路,叶裴修一手老老实实被她牵着,另一手扯掉领带,半路随手往屏风上一丢,那条净色底部有竹纹刺绣的领带,便轻飘飘挂在了清漆屏风的顶上。


    夏清晚推开卧室门,特意关了灯,牵着他摸黑往卧室深处走。


    推开双开玻璃门,还未见真章,叶裴修已经闻见一阵幽香。


    夏清晚像献宝似的,双手一比划,做出介绍某人隆重登场的样子,眼眸亮晶晶地,“海棠开了!”


    只见,主卧窗外那株西府海棠,在夜色里静静绽出了一树粉白的花,小小的花朵在夜风里轻轻摇曳,带来一阵一阵扑鼻的清幽。


    这棵西府海棠总是不开花,前些年,叶裴修特意找花匠来看过,来来回回请了几个专家,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连来家里做客的盛骏驰都骂道,“什么狗屁专家!”


    今年到了西府海棠盛开的季节,池塘边几株都开了,它却还是没动静,叶裴修只以为它依然不开,哪成想,这样一个春风微醺的夜晚,竟悄没声地开了一树。


    晚来的惊喜。


    叶裴修看看花,又看看她,在露台躺椅上坐下来,笑说,“是不是你偷偷给它施了什么魔法?”


    夏清晚无暇接他的话,一手撑着栏杆,从露台边探过身去,捏着一支凑近了细嗅。


    纤细窈窕的女孩,身着一袭白裙,在月白风清的夜,专注地嗅闻一朵海棠。


    只是,凑近了闻,那香味反而不大明显了。


    她后脚跟落地,有点闷闷地说,“我总是太贪心了,总想凑近了闻,明知道这样反而闻不到它的妙处。每一次凑近了都闻不到,然而下一次再看到,还是忍不住要捏到鼻子前面来。”


    “你还贪心?”叶裴修笑,“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不贪心的人了。”


    她背身半倚着栏杆,眼神幽幽盯住他,“……你怎么知道我不贪心?”


    她想要的太多了。


    “你从来不开口向我要东西。”


    “我应该要吗?”


    她歪歪头。


    再者,他给的已经很多了——银行卡、定时不定时的花、衣帽间里那一柜子的名贵衣服首饰和包包,他生日时候送她的手镯,她生日时候送的冠冕……


    想到的想不到的,他都已经给了,还能要什么呢?


    “很应该。”


    “怎嘛?你觉得女朋友应该向自己的男朋友要东西哦?”


    “不完全是这个意思,”似是觉得她说的话好笑,叶裴修偏头向别处笑了一声,又偏过头来看她,道,“……只是,能劳者多劳,我好歹算是比你有钱,你多花一花我的钱,不是应该的么。”


    “多花一花?到什么程度?”她说,“说不定,我真大手大脚起来,把你的家都搬空了哦。”


    她一脸小女儿的清澈情态,亭亭玉立雨后空山般的女孩子,向着年长自己许多岁的男朋友撒娇。


    叶裴修点了支烟,哼笑说,“那不是正好?”


    也许,那样的话,他反而更安心一点。她总归是需要他的。图他的人,图他的钱,图他的权,总得要占一样吧?


    “可惜,我喜欢的东西都不算是名贵。”


    她作出惋惜的样子,“要不然,我就狠狠宰你一笔。”


    叶裴修笑起来,喉间震出几声低低的笑音。


    他夹着烟的那只手勾了勾,“你过来。”


    以为他是要说些什么荤话,夏清晚戒备起来,把身一扭,撑着栏杆说,“干嘛?”


    “好事儿。”


    “我不信。”


    “那我就这么说了?”


    他故意假咳了一下,作势要扬声说些什么,夏清晚立刻扑过来捂他的嘴,*他顺势一把捞过她的腰,摁到自己腿上,闷笑说,“正事儿。”


    “怎么现在一惊一乍的?我在你眼里这么不可信?”


    她又是急又是羞,又是恼,瞪住他,“……你也不想想你昨晚都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


    他做出失忆的样子,“我不记得了。”


    其实也不是荤话,都是正儿八经的夸赞的话语,反而惹得那些低低哑哑的话音,今儿一整天,只要空闲下来,就在她耳朵里回荡。


    风叶鸣廊的清夜,她和他在卧室露台上打打闹闹,说些闺中密语。


    女孩急恼的反驳,男人低低的笑音,和着潇潇风叶声,在夜色里漾开。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想你的吧。”


    叶裴修轻笑,拍拍她的腰,“真是正事儿。”


    她将信将疑,“……那你说。”


    叶裴修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审视似的,“……最早的时候,在北官房胡同游廊下面,你东张西望,差点儿跟我撞上,后来我问你,你说在看一个人……”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牢牢捉住她,“看的什么人?”


    夏清晚愣了一秒,随即也做出失忆的样子来,“……有这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那时能够坦然地说真话,不搪塞,是因为觉得他不会有机会知道,哪儿成想,世事翩跹流转,眼下,她坐在他腿上,两个人讲些温言软语……


    后来,叶裴修当真回味过她这句话,那时,想当然以为她说的人是夏明州,毕竟,她本来也是去找他。


    可方才有一瞬,她的神情,跟当时被他追问,那一霎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现在深入了解了许多,他才意识到,那一霎,她是有点含羞的样子。


    那必然不是用目光寻找自己的堂哥被抓包被追问的神态。


    “看的是什么男人?”


    他追问。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个男人?”


    她反驳。


    叶裴修自顾自回忆,“……我记得,那晚北官房胡同,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啊?”


    那是盛骏驰的生日宴,赴宴者都是他的生意伙伴或者好友,一帮酒囊饭袋罢了。应该没有她看得上眼的。


    他当然不可能想到正是他本人。


    毕竟,她回头张望时,他恰好正迎面走向她。


    夏清晚岔开话题,“我有个烦恼,想听听你的建议。”


    叶裴修故意不理。


    她只得晃一晃他的胳膊,不满,“叶裴修。”


    叶裴修就笑。


    “乔映雪邀请我去她的生日宴,我该不该去呢?”


    还真有烦恼啊。


    “你想不想去?”


    他问。


    “我感觉她人好像不坏,但是我也没有到想和她交朋友的地步,”她心里好似已经纠结过好几轮了,“……但是呢,我跟你在一起,也许少不了要跟他们那帮人打交道。”


    “如果单纯是为应酬,完全没有必要,那些人还不够格让你去敷衍。”


    他抬手抽了口烟,语气里有漫不经心的傲慢,是居高临下的意味。


    这种时候,夏清晚总是能很明晰地感受到他的高高在上。而她,却是坐在这样一个男人的腿上。


    “可是我想着,以后我毕业工作了,甚至读研的时候,大概也少不了要出现在一些社交场合,总不能每次都关起门不见人?”


    “你想练练手?”


    “……有一点。”


    总得熟悉一下,以后才能不露怯。


    倒是也合情合理。


    虽说他不想让她为那些人和事浪费时间,但她以后出入社会,向上的社交向下的管理,都得经历。


    现在熟悉一下也是好的。


    叶裴修说,“你这一趟过去,摆摆架子就成了。”


    “我不会的。”


    夏清晚以为他是在说她可以仗着他的威势横行霸道了,忙表明心意,摇头否认。


    话音落地,接触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有点懵懵的,没反应过来,就听叶裴修笑说,“当我的女朋友,你还要平易近人?”


    夏清晚心道,虽说不一定要平易近人,但至少,她不想摆什么架子,真要是那样干了,以后跟他分了手,那些人不吃了她才怪。


    这些话说出来太煞风景,她就笑了笑,“你要我去装腔作势呀?”


    “我陪你去。”


    夏清晚一顿,眼睛睁大,“……那乔映雪岂不是要吓死了。”


    她的模样太生动可爱,叶裴修忍不住笑起来,抬手刮她鼻尖,“孩子气。”——


    作者有话说:来啦[让我康康]


    第48章


    叶裴修随手给王敬梓拨了通电话,打算吩咐他,下周要腾出时间加一个行程。


    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


    叶裴修甚至拿下来手机看了眼屏幕,确认有没有拨错。


    王敬梓从来不会让他等这么久。


    电话铃声一直响到自动挂断。


    叶裴修也没计较什么,把手机一撂。


    夏清晚问,“没人接吗?他喝多了酒,会不会出什么事呀?”


    “你还操心这些?”叶裴修捏捏她的脸蛋儿,“他家里有佣人,不会有事。”


    那时候,王敬梓确实是“受制于人”的状况——


    裴美珠离开叶园之后,就直奔王敬梓的家,电话响的时候,她正骑在他腿上要说法。


    “最近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王敬梓醉得昏沉,手撑着额角,没睁眼,只是说,“下来。”


    “你回答我,我就下来咯。”


    王敬梓深吸一口气,“……我最近很忙。”


    “你还能比我表哥忙?他都有空每天陪着清晚姐姐。”


    “他们是男女朋友,”王敬梓平淡地解释,“有空自然要陪着对方。”


    “那你也当我男朋友。”


    裴美珠立刻抢白说。


    “我没空谈恋爱。”


    “假装呢?”


    她扮可怜,央求似的。


    王敬梓很热,扯开衬衫领口,放软了声音,“美珠小姐,你先下来好不好?”


    “不许这么叫我!”


    她生起气来。


    “美珠。”


    裴美珠冷哼一声,扶着他的肩从他腿上下来,她又气又急,浑身也发起热来,站起身就随手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公主风挂脖短裙,随着她的动作,莹白手腕上、手上、颈上,叮叮当当一堆珠宝窸窣作响。


    王敬梓看了她一眼。


    她身上堆砌那么多珠宝,倒也不显得浮夸,反而很衬那张脸蛋儿,有种盛气凌人的娇贵。


    名副其实的小公主。


    裴美珠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上京CBD的顶级夜景,璀璨华丽,她却根本不想看,扭回头,气呼呼地说,“我要跟表哥告状,你今天对我态度很差,很差!”


    她知道自己是在虚张声势,毕竟,一定程度内的照顾是他的职责所在,可,“骑到他腿上威胁他当男朋友”,已远远超过他的工作本分。


    但,这也是她唯一能拿捏他的借口了。


    果不其然,王敬梓平静道,“如果你去说了方才的事,那么明天,我会被辞退,你会被抓回上海。”


    “你给我闭嘴。”


    心里的顾虑被说穿,裴美珠尖声骂他。


    说到底,她也并没有作天作地的资本,当个小公主,千金一掷挥霍无度,是她的日常,是许可范围内的常事,而乱交男朋友并不在此列。


    就像叶裴修说的,她的婚姻甚至恋爱,也只会是家族交易。


    两厢沉默。


    王敬梓点了支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过片刻,裴美珠爬到沙发上,手撑着身体跪在他身侧,凑近了他的脸,眨巴着眼睛问,“王敬梓,你说实话,你讨不讨厌我?”


    应该没有人能对着她的脸说讨厌。


    她其实算不得娇气,只是脾气差了些,大多数时候都很好哄。


    王敬梓屏了呼吸,不看她,也不回答。


    裴美珠当然知道自己的魅力,不说讨厌就是不讨厌。她冷不丁亲了一下他的唇角,歪一歪头,“感觉怎么样?”


    他只感觉到她头发的香味,发丝擦过他脸颊,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偏过脸来看她。


    那是静静的审视的目光。


    “美珠,我没空陪你玩。”


    “你觉得我在玩?”裴美珠感觉自己受了侮辱,气势汹汹从沙发上下来,大声说,“我跟你讲王敬梓,你不要瞧不起人,追我的男生可多了去了!我要玩,大可以随便勾勾手指选一个!谁要眼巴巴跑来你这里,求你看我一眼?!”


    她一连串说了好多,拿起外套拿起包,走到门口。


    站定在那里,又用上海话小声地骂了他几句,末了,离开时,把门摔得震天响-


    一上车,裴美珠就拨通了叶裴修的电话。


    响了两声,毫不意外被摁断了。


    那时,叶裴修正在跟夏清晚说话。


    他道,“正好一年了。”


    主卧窗外露台上,他半靠着躺椅,她躺在他怀里,捏着他送她的满钻手镯,迎着昏黄的夜灯细看。


    正是去年四月底,他们在北官房胡同游廊下狭路相逢。


    “海棠是为庆祝我们相遇一周年而开的。”


    夏清晚眉眼弯弯笑说。


    被她这么一说,倒显得很浪漫。花啊天啊,都多情起来。


    叶裴修心里深觉温暖,笑道,“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庆祝一下晚棠盛开?”


    “怎么庆祝?”


    她一下来了兴致,扭过头,眼眸亮闪闪地看他。


    叶裴修作沉思状,期间,目光偶尔自她脸上掠过,他的眼神总是自然含有深意,让人无端多思,夏清晚又警戒起来,“你不许说床上的事。”


    叶裴修失笑,“我那么贪色?”


    “你就是那么贪色。”


    “那我不能白担罪名。”


    说着他解开腕表丢到一旁茶几上,又抬手扯松领口,夏清晚早丢下手镯,一溜烟儿跑进了卧室去。


    爬到床上,被子往上一拉,把自己蒙住。


    过片刻,听到叶裴修的声音出现在床尾,笑她,“你往哪儿跑不好,还跑到床上去?”


    她在被子里说,“反正我要睡觉了。”


    “成,”他道,“那我去洗澡。”


    话说完,他手插兜站在床尾没动。


    床上被窝里的人儿蜷缩着,印出一个纤细的曲线。


    夏清晚屏息凝神静等,又生怕他搞突然袭击,于是,尽量不着痕迹地,裹着被子往上蹿了些许。


    叶裴修被她的动作逗笑了,一天工作应酬的疲惫在此一笑之间烟消云散。


    “……夏清晚。”


    她把被子往下拉了些许,只露出一双眼睛,“……干嘛?”


    “等我洗完澡过来……”


    他话只说了一半,剩下半截特意不讲了,只是一寸不错看着她。


    夏清晚被他盯得脸上发热,尤其是他正居高临下站在床尾,那样的目光和角度,恰好是在床上最惯常的视角……


    她佯装无事,“回来干嘛?”


    他还是不说,只是一味看她,眼神愈来愈深,好似现在正在搞那事一样。


    夏清晚绷不住了,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脚,作出踹人的架势,“你快去吧。”


    叶裴修笑着绕过床尾,过来俯身亲了一下她额头。


    他去了浴室。


    过没多大会儿,夏清晚正在被窝的黑暗里发呆的时候,感觉一只温热的大手探进了被窝,抓住她的脚腕,把她半抱着拖了出来。


    一路上打打闹闹,还是被抱进了浴室。


    浴缸里放了一池热水,水面上飘着花瓣和泡沫。


    好巧不巧,今儿佣人给浴缸准备的也是西府海棠的花瓣。


    浴缸是圆形,全嵌入式,手边就是窗户,窗外正是露台前那株西府海棠的一个侧影。


    她太害羞,叶裴修配合地关了浴室的主灯,只留浴缸台面一角的一盏点翠鎏金黄铜台灯,昏黄的光线经灯罩上的海棠花样滤过,变得朦昧迷离。


    在昏暗中,夏清晚胆子大了些,又贪新鲜,于是半撑着身子,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


    坐回他腿上,她小声问,“你有闻到海棠的香味吗?”


    “没有。”


    满以为那清幽的香味很快会飘进窗子里来的。她不死心,仰着脸皱着鼻子,像小狗狗似的在半空嗅啊嗅,叶裴修凑近了,偏过脸吻一吻她的唇角,低声问,“闻到了吗?”


    “还没有。”


    话音还没落,就感觉到底下被撑开了。“你……”她扭回脸,完整的话没说出来,浑身已经软了。


    叶裴修双臂搭着台面,温柔说,“乖,动一动。”


    “你闭眼。”


    她细声说。


    他乖乖把眼睛闭上。


    夏清晚手扶着他的肩,倾身凑近了,吻一吻他的眼睛,像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从眼睛问往下吻到嘴唇。


    叶裴修低低柔柔地回吻她。


    水面逐渐起了涟漪,起先像是试探似的,有一下没一下,渐渐地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一圈一圈,像微风吹皱的一池秋水。


    海棠花瓣也随着荡来荡去。


    丰盈柔软的泡沫拢着她,在心脏下方的位置轻柔地一推一收,水面之下,叶裴修一手握着她的腰帮她稳定身形。


    彼此的呼吸在鼻尖前交错缠绕,叶裴修感受了一会儿,低声说,“现在闻到了。”


    夏清晚略定一定神,那股清幽的花香果然萦绕了过来,闻之欲醉。


    “你说,”他一边轻吻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语,“是浴缸里的花瓣被你烘出了香气,还是外面海棠花树的香味钻进来了?”


    夏清晚简直分辨不清他说的话的含义。


    反应了一会儿,细细抗议道,“……怎么不是你烘出的香气?”


    “你里面太温暖了,我都要化了。”


    薄唇浅浅吻着她的耳垂低哑地讲出这样的话,让她抓紧了他的宽肩,哭泣似的呜了一声,眼泪也跟着一同涌出。


    晚棠盛开的夜。


    就此沉沦。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一阵潮湿的风卷着满院西府海棠的香气自窗扇吹进来,风势一阵比一阵更大,半盏茶的时间,便闻到了泥土的腥味。


    潇潇夜雨温柔地拢了下来。


    春天的夜雨清清冷冷,像她。


    雨打风吹后,明日清晨,满院必铺陈着那粉白娇艳的花瓣。


    而此刻,他与她夜燃高烛,烧尽残宵——


    作者有话说:来啦


    第49章


    五月初,乔映雪在一私密的四合院会所里办了生日宴。


    这地方平日里是大佬们吃饭谈公事的场合,不是寻常小辈们能涉足的地方,乔映雪磨了她爸一个多月,才终于得到她爸首肯。


    乔映雪别提有多得意了。


    连她哥乔映煊都看出来,她特特亲自打电话邀请夏清晚来参加生日宴,很大程度是出于炫耀的心理。


    到了生日宴那一天,乔映雪早早去了会所。


    被邀请的十几个朋友陆续到了包厢,一帮人说笑玩闹,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乔映雪探头往门口望,“夏清晚真会来啊?”


    “来啊。”


    林向榆道,“她跟我说她来。”


    “那怎么到现在都没个人影?”乔映雪鄙夷地说,“她不会还想在我面前摆架子吧?”


    “清晚不是那种人。”


    “真烦人,”乔映雪抱怨,“难道我还得等她来啊?”


    马上就要开餐了。


    乔映煊懒洋洋靠着吧台在一旁看戏,“我说,映雪,你这脾气该改改了,哪天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有你好受的。”


    乔映雪瞪了他一眼,“哪儿有你这样的哥?专灭自己妹妹的威风?我看,你就是喜欢上那个小丫头片子了,是不是?”


    “爸在隔壁包厢请叶先生吃饭,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那又能怎么样?”乔映雪道,“不是你们说的吗?夏家出了那档子事,说不定她早就被踹了,在我们面前装样子呢。”


    年初夏长平的判决下来之后,众人就伸着脖子看乐子了——


    叶先生那样爱惜羽毛的人,怎可能不把夏清晚扫地出门?本来也就是看她水灵新鲜,还真能对她有什么感情不成?


    三月份夏家分家,传得有鼻子有眼,说夏家老宅被搬空了,夏老爷子的遗孀夏惠卿老太太把大部分财产都分给了大儿子大女儿,夏清晚等同于无家可归了。


    众人看笑话的欲望更盛:这下好了,夏清晚即将面临双重的打击。


    于是,乔映煊那帮人,个个因此而扬眉吐气了似的,背后议论,“看她以后还敢这么傲气吗?”


    “说不定,明儿就来做低伏小,求我们收留她。”


    此时乔映雪说这样的话,乔映煊心里发笑,也不由存了几分看乐子的心态,拱火道,“成,我看你能怎么收拾她。”


    乔映雪收拾得越狠,他越能坐收渔翁之利。


    “你就等着瞧吧,今儿我非杀一杀她的威风不可。”


    话音刚落,有人出现在包厢门口,珠光宝气,笑眯眯地,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亲切。


    不是夏清晚,而是裴美珠。


    乔映雪怔了一怔,立刻满面春风站起身,喜道,“美珠,你来啦。”


    裴美珠拿着个礼盒,朝前一递,淡笑说,“生日快乐。”


    “哇,谢谢。”


    乔映雪迎过去,双手接过,亲亲热热拉着她说话。


    裴美珠往前走了几步,包厢里其他人才看清,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高个子男生。


    那男生手插兜,摆着臭脸,可手腕上挂着裴美珠的包包,亦步亦趋跟着她,两人间的氛围有些微妙。


    裴美珠和她带来的那个男生吸引了不少窥探的目光,众人三三两两小声嘀咕议论,眼望着乔映雪带裴美珠和那个男生坐下来。


    乔映雪觉得很有面子,她的小跟班江米娅也适时露出艳羡的神情,半真半假恭维她,“哇,映雪,你什么时候跟裴家的大小姐这么熟了?”


    乔映雪瞟她一眼,“少见多怪。”


    因为裴美珠的到来,本来寂静的包厢一下子热闹了,乔映雪张罗着叫侍应生,“赶紧上菜吧。”


    “我就不在这儿吃饭了,”裴美珠道,“还有事情。”


    “一起吃吧,”乔映雪说,“听我爸说,这儿的鹅掌很好吃。”


    “我表哥在隔壁呢,我得去打个招呼。”


    裴美珠已经起身,跟着她过来的那个男生一直站在窗前看窗外,余光瞥到她的动静,便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


    她这句“我表哥”讲的极其自然,然而在包厢众人眼里,那是连他们的长辈都得敬重三分的叶先生,由是,这一句之后,众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更炽热了几分,乔映雪忙做善解人意状,“哎呀,那确实,你快去吧。”


    从包厢里侧送到屏风外,又一路送到门口,乔映雪高声道,“改天咱们约下午茶哦。”


    把裴美珠送走,她返回包厢里侧,以乔映煊为首的一帮人冲她哈哈大笑,“瞧你那狗腿样儿。”


    乔映雪脸上还未消散的笑意僵在那里,一时气恼万分,脸都涨红了,林向榆忙过来打圆场。


    乔映煊不给她面子,“林向榆,在场都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别以为盛骏驰看上你你就翻身了,你好好给我掂一掂你自己几斤几两。”


    林向榆根本无意跟他掰扯,拉着乔映雪在沙发上坐下来,给她递了杯水,哄道,“叫侍应生上菜吧。”


    乔映雪努力忍了忍,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站起身,指着乔映煊的鼻子骂人。


    兄妹俩吵了起来。


    边儿上几个人都在看笑话。


    江米娅一手虚掩着嘴巴,斜眼瞧着。


    闹得不可开交。


    吵嚷了片刻,乔映煊突然停住了话头,气势汹汹的乔映雪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只见,夏清晚出现在屏风旁,脸上有点惊讶,整个人亭亭玉立清清泠泠,像初夏时节,迎着清风徐波绽放的第一支荷花。


    她这样超然脱俗的模样,让本就气愤恼怒的乔映雪找到了发泄口,想都没想,指着她就骂道,“看什么看?!夏清晚,你很有偷窥别人的爱好啊?”


    说着,她走近了,拔高音量,“怎么,叶先生是不是也把你扫地出门啦?是不是无家可归啦?你这个——”


    话音戛然而止。


    走近了的她看到,屏风后包厢门口,叶先生双手插兜,纹丝不动站在那里。


    他身后浩浩荡荡站了一群人,包括她父亲乔伍。


    看这帮人的神态,大约是叶先生过来陪夏清晚,而他们不敢怠慢,个个做殷勤乖巧状跟在身后伺候。


    叶先生看着她,说,“乔伍,你很会教育孩子啊。”


    他话音还没落,乔伍已经从他身后疾步走过来,走到包厢里侧,照着乔映雪和乔映煊的头,挨个狠狠扇了几巴掌。


    “不成器的狗东西!平时我怎么教你们的?敢这么跟夏小姐说话,活腻了是不是?”


    叶裴修从后面捞住夏清晚的腰,牵住她的手,“回去吃饭。”


    他一说要走,方才浩浩荡荡跟过来的一群人,也立刻调转方向,跟在身后回了隔壁包厢。


    乔映煊的几个狐朋狗友见势头不对,悄无声息地就散了,林向榆没法子,只得一步三回头地,也离开了生日宴的包厢。


    回到隔壁,叶裴修拉开椅子让夏清晚坐下。


    陪着吃饭的几个中年男人也都围坐下来,跟之前一样,说说笑笑继续吃饭。


    没过两分钟,乔伍领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过来,厉声让他们给叶先生和夏小姐道歉。


    乔映煊乔映雪并排站着,低着头表现得非常恭顺。


    叶裴修连眼睛都没抬,像是根本没听见。


    他这是不肯原谅了。


    乔伍心下一凛。抬脚照着乔映煊乔映雪的腿窝一踹,两个人立时应声跪倒。


    “磕头。”


    乔伍说。


    乔映煊倒是麻利,连磕了几下,乔映雪哭哭啼啼不愿意,又挨了一顿骂。


    两个人被乔伍摁着连磕了几十下,乔伍向夏清晚赔笑脸,“两个狗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夏小姐,希望夏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


    那磕头的声音已经足够让人心惊,夏清晚毕竟没见过这种阵仗,刚想说,“就这样吧”,还没开口,叶裴修就往她嘴里喂了一口,“吃你的饭。”


    夏清晚知道他气还没消,也就没再说什么。


    于是,乔映煊乔映雪在包厢地板上一直跪到他们吃完饭。


    离席时候,一帮人浩浩荡荡送出来,乔伍也紧赶慢赶,跑到前头来,摆出生平最恭顺的笑脸,正要开口,前面叶裴修脚步一停,半侧过身,问另一个一直不多话的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你是乔伍的下属?”


    “是是,敝姓王,跟着乔总干了两年了。”


    “王先生,”叶裴修道,“刚才包厢提的项目,改天你找我的秘书王敬梓,你们仔细聊聊。”


    戴眼镜的王先生反应了一下,受宠若惊,手都抖了,忙点头一叠声,“是是是,明白了,感谢叶先生厚爱,我一定好好干。”-


    回程路上。


    叶裴修笑说,“你脾气还是太好了,怎么不亲手打她一巴掌?”


    “今天这一出已经够她受得了,她一个大小姐,恐怕要好久都缓不过来。”


    “她算哪门子大小姐,”叶裴修嗤笑,又道,“……真要说起来,你才是正经八百的书香门第出身。”


    “谁说的?”


    “我说的。”


    他定定直视她的眼睛,“所谓出身,不止是看门第,还得看个人的素养品性,依我看,没有人比得上你。”


    夏清晚幽幽地道,“是哦,你那么大的派头,我看了都害怕。”


    乔伍气势汹汹下狠手扇了兄妹俩,那么大的动静,他却眼皮都不抬一下。


    叶裴修笑着,“你还怕我?看来,是我伺候得不够好。”


    张口就来。


    夏清晚忙去堵他的嘴。


    不知怎地,就被他顺势抱到腿上,捏着下巴吻上来。


    此时,她深觉,她尤其喜欢他的怀抱。


    宽大温暖。


    吻着时,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脸颊、耳垂,另一手臂稳稳搂着她的腰背,呼吸间是他身上沉稳的檀木香,他的身体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强大力量感。


    今儿即便没有乔映雪的生日会,他也是要带她去吃饭的。


    他有意带她多出席几次此类场合,带她坐在主位,这样以后习惯了,不管再遇到什么样的状况,不管被捧到多高,她都不会露怯,不会惊讶,能够言谈自若,安之若素。


    她懂他的意思,懂他的栽培。


    他带给她的一切都是温暖的悸动的美好的。


    “怎么哭了?”


    叶裴修低低地说。


    夏清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尾,才察觉自己在流泪。


    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轻声说,“……好怪哦。”


    叶裴修半开玩笑,低低的声线在她耳边道,“不会真被我吓到了吧?得,回去我得赔罪了。”


    夏清晚破涕为笑-


    那之后一阵子,乔映雪都过得不舒心。


    她爸爸乔伍丢了大项目,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属下老王顶了差事,这股气自然要向着她兄妹俩发泄。


    乔映煊过得比她还惨,被她爸几句话功夫发配到了美国读书。


    圈里人惯是墙头草,最近个个都流行邀请夏清晚出来玩,不太认识的,也要托林向榆说个情。


    年初夏长平的判决下来之后,不少人冷眼瞧着,等夏清晚栽跟头,等了两个多月,没等到夏清晚出糗,倒是等到了叶先生拿乔家人开刀,做了个例子,为她撑腰。


    至此,一切风言风语止于风平浪静了。


    裴美珠却不太顺心。


    和夏清晚打电话的时候,唉声叹气,一个劲儿吭吭唧唧撒娇说不高兴。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夏清晚问。


    “你老公让我去你们家一趟,”裴美珠呜呜假哭着,“我估计要挨训了。”


    上周乔映雪生日宴,裴美珠带着小男友过去露面,去隔壁跟叶裴修打招呼时,被叶裴修问了句,“这是谁?”


    裴美珠泰然自若,“我男朋友。”


    “哪儿来的?”


    “朋友聚会上认识的。”


    叶裴修没再说什么,只是拿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睛看了她几秒钟。


    那之后,叶裴修也没联系她,她以为自己浑水摸鱼过关了,哪知,叶裴修当时没有修理她,是因为没有空。


    眼下周末腾出手来,还是要跟她清一清账。


    在裴美珠眼里,夏清晚就是正儿八经的表嫂,此时脱口而出“你老公”,倒让电话那头的夏清晚闹了个大红脸。


    “清晚姐姐,到时候你帮我说说好话,好不好?”


    “……好。”


    “耶!”


    有夏清晚在,裴美珠心里好歹宽慰了些。


    傍晚时分,她乘车来到叶园。


    夏清晚在茶室做功课。


    临近期末考试,最近她每日都要开夜车,奋笔疾书,勤奋用功。


    叶裴修站在池塘边,咬着烟,一边喂鱼。


    天色空明,一个温凉美好的春夜。


    裴美珠先跟夏清晚打过招呼,再来到室外,把手一背,笑嘻嘻地说,“表哥,景色这么好,不要骂我吧?”


    叶裴修咬着烟偏过头看她一眼,“去书房等我。”


    裴美珠心虚得要命,偏要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干嘛?你不要跟家里告状,否则我就不认你了。”


    叶裴修不作声,把鱼食盒往旁边半空一递,她立刻麻溜地紧步过去接过。


    “去吧,我抽完这根烟。”


    “遵命!”


    裴美珠没个正形,把鱼食盒放回室内,特意绕道到夏清晚身边,做了个拜托拜托的手势和眼神。


    夏清晚用嘴型说,“知道了,你去吧。”


    待叶裴修抽完烟进来,也特意绕到茶室,弯身亲她。


    “我去处理一下美珠,马上就回来。”


    夏清晚道,“你好大气势哦,上周抖威风,这周在家又要训人。”


    她这是变相地在为裴美珠说好话。


    叶裴修心知肚明,笑着捏她脸蛋儿,“我已经是个‘昏君’了,不如一昏到底。”


    夏清晚也知道,他是意指上周那一出之后,圈里人的议论:说他为了夏家一个小姑娘如何如何大阵仗,杀鸡儆猴,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她仰眸看他,“……美珠还是小孩子,你……”


    “放心吧,我有分寸。”


    叶裴修失笑道,“再者,她就比你小一岁,你还觉得她是小孩?”-


    在书房里徘徊的裴美珠,终于等到叶裴修推门进来。


    先发制人说,“我只是交男朋友诶,不可以吗?”


    “可以。”


    叶裴修在沙发上坐下,示意她也坐。


    裴美珠喜笑颜开,“既然可以,那就没有问题咯?”


    “我不跟家里人说,但是,”叶裴修淡淡地,“你给我老实交代,前阵子不还喜欢王敬梓呢吗?怎么这么快就改换心意了?”


    “谁喜欢他啊!”


    裴美珠激动地站起来,否认道,“我又不瞎!”


    她嘟嘟囔囔说了一通,全是骂王敬梓的话。


    叶裴修只是不动声色地看她。


    末了,她猛地回过身,接触到叶裴修的眼神,一下子绷不住了,哭道,“表哥,王敬梓他欺负我。”


    “慢慢说。”


    裴美珠*把那天她去找王敬梓要说法的前因后果仔细说了一遍。


    叶裴修静静听完,只说,“他做得对。”


    “我就那么没有魅力吗?”


    裴美珠愤愤地,“我不相信。他是在无视我。”


    “这跟你的个人魅力无关,”叶裴修道,“这只能说明王敬梓人品还行。”


    裴美珠略怔了怔。


    心里明白过来,嘴上还是执拗地说,“……能当柳下惠,就是人品过关的标准吗?你们男人未免太肤浅了。”


    话音落,看到叶裴修的脸色,立刻又道歉,“对不起。”


    “你自己想一想。”


    撂下这句话,叶裴修起身离开。


    裴美珠在他身后喊,“你去哪儿?就不管我啦?”


    “给你表嫂煮奶茶。”——


    作者有话说:来啦


    第50章


    期末考试之后,暑假,夏清晚去了绍平。


    夏惠卿和喜奶奶在那里将养了半年,个个气色都好了许多,一见到面,夏清晚这样说。


    喜奶奶笑道,“在上京住了大半辈子,回到绍平来,反而不习惯啦,你奶奶天天叫着太潮了。”


    “买了抽湿机没有?”


    “买啦。”


    喜奶奶说。又道,天气热起来之后,夏惠卿在别墅后院樟树下面支了茶几和躺椅,这阵子,午后总在那里看书。


    夏清晚陪喜奶奶在屋里吃了点东西,听她老人家絮絮讲这两个月发生的琐事。


    难得,两位老人隐居在此,喜奶奶还能有那么多细枝末节的小事可以讲,夏清晚心里浮现一种温暖的笑意。


    渐渐长大之后,反而对长辈,尤其老年长辈的这类“絮叨”产生了安全感,好似,这样的绵言细语,自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柔,有一种隽永的味道。


    刚经历过打仗一样的期末考试,背书、写论文……忙得昏天暗地的夏清晚,此时此刻,不由有一种真切的慢下来的感觉。


    她笑笑地听着,喜奶奶说了一通,突然停下来问,“哎哟,一不留神我又讲了这许多,”她笑了笑,“……听着不会觉得烦吧?”


    “怎么会,”夏清晚乖巧地坐在餐桌另一头,手捧着水杯,“我喜欢听。”


    喜奶奶笑说,“你奶奶特意嘱咐过我,说要是暑假你过来,让我少说些家长里短,说现在的年轻人不爱听,可是我怎么管得住嘛,看见你就高兴,忍不住就想讲这些那些。”


    用一串话去解释前面一串话。


    夏清晚听得又笑起来。


    陪着又聊了会儿天,夏清晚洗了手,说去后院找奶奶。


    喜奶奶站起身,从餐柜里拿出罐子,往零食盘里又添了些酸梅子,道,“正好,你把酸梅子给她捎过去,天热了她没胃口,最近爱吃这个。”


    夏清晚端着茶盘零食盘,沿着砖石小径往后院去。


    绕过几株开得满树粉紫花雾的紫薇,遥遥地就看到粗壮的樟树下,搁着一把躺椅一张小方几,旁边铺着露营毯。


    露营毯许是在那里铺了一天了,上面落了绿的叶红的花。


    夏惠卿仰躺着,脸上盖着一把折扇。


    夏清晚把托盘放到茶几上,轻声,“奶奶?”


    连叫了几声,夏惠卿才动了动,把折扇挪开,眯着眼看了她好一会儿,恍惚,“……清晚?”


    “嗯,奶奶,我来了。”夏清晚逆着光,手撑着大腿俯身,笑说,“您睡着啦?”


    夏惠卿定定看了她几秒钟,这才一下子醒过来。


    她本还以为是梦。


    “没睡着。”


    夏惠卿支起身子,“考试怎么样?”


    夏清晚在露营毯上坐下来,自己也插了一枚酸梅子来吃,“应该还不错。”


    几个月不见,夏惠卿自然要好好查问一番她的功课。


    她在学业上一向无可挑剔,每次考试都是TOP1,每学期都拿奖学金,自己卷自己,修中文英文双学位,大一早早拿到了所有该拿的通用基础类证书,大一暑假就跟着教授学姐做方言项目,大二开始,瞄准了自己研究生阶段要修的方向,看论文,读文献,参与相关的竞赛,以期在大三保研准备阶段能占到先机。


    她捡要紧的汇报了些,夏惠卿细细听着,偶尔点头称是。


    她当然是令人放心的好孩子。


    一时无话,只有夏风裹着潮热的气息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地上树荫的形状也跟着晃动。


    阳光缤纷闪烁。


    飘飘扬扬一枚合欢花花瓣落下来,正巧落在酸梅子瓷盘中,夏清晚低眼捻起来,拿在手上细细端详。


    那张娇艳清冷的脸蛋儿映衬着粉白的合欢花瓣,让夏惠卿莫名想起了,上次叶先生和她说的那些话。


    夏惠卿一向不是个讲究虚头巴脑客套话的人,那次面对叶先生时更是如此。


    她直接讲说,“清晚不会像你奶奶梁心吾那样,一头扎进去。也许一年,也许两年,她迟早会离开你。”


    那是绍平的冬,阳光耀眼但并不温暖。


    叶先生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姿闲适,是他那样高高在上的男人最惯常的样子,松弛随意,却威压弥漫。


    听到夏惠卿的话,他低眼不语。


    她能感觉到,他半垂的眼睫下,眼珠子一动不动,定定虚看着茶几的一角。


    良久,他才开口,道,“没有定数的事,我一般不会浪费精力去设想。”说到这儿,他抬眸看她,“但,我可以向您保证,不管未来如何,我会待她始终如一。”


    “不管她在不在我身边,她都会拥有我全部的爱。”


    此时的阳光,比那时更烈。


    然而置身树荫下,唯有午后闲散的惬意。


    “在一起多久了?”


    冷不丁听到这句问话,夏清晚愣了一下,还未回答就先红了脸,低着眼说,“……半年多了。”


    夏惠卿算了一下,“去年11月开始的?”


    “嗯,”夏清晚低声说,“他……叶先生11月2号生日之后第二天。”


    “他人还好吧?”


    “挺好的。”


    事实上,她想象不出更好的男人会是什么样了。


    宠爱、偏爱、疼惜、名誉、钱财、承诺……他都给了。


    一阵沉默之后,夏惠卿忍不住提醒说,“叶家高门大户,总有一套手段,你梁奶奶当初没少受折磨,你自己要留神。尤其是叶先生不在京的时候。”


    夏清晚默默点头。


    夏惠卿想起什么,“哦对,那个小林姑娘怎么样了?明州没有找她麻烦吧?”


    “没有,她要去纽约读研究生了。夏天就会动身。”


    “好,好。”夏惠卿点头,“也是个脑筋清楚的姑娘,不错不错。”


    过几天,夏清晚回京,当面把这话转述给了林向榆。


    那是林向榆离京前办的派对。


    她去纽约读书,意味着要跟盛骏驰正式分手,毕竟,林向榆不敢保证,异地异国,自己能够管得住这位风流成性万花丛中过的盛先生。


    盛骏驰倒也大方,不但答应得漂亮,甚至,这场派对的场地和费用,都是他一手督办负责。


    林向榆笑话他,“盛先生是怕留个坏名声,以后不好混了吧。”


    盛骏驰一挑眉,“这叫风光大葬!”


    派对现场,听到夏清晚这番话,林向榆仰脸哈哈大笑,道,“你不也是一样。”


    跟他们这样的公子哥接触,最基本的必要素质不是漂亮得体或者高雅谦和,而是——脑筋清楚。


    那场派对上,盛骏驰表现得比林向榆更高兴,喝得比她更多。


    好似,即将离京奔赴新前程的是他一样。


    林向榆喝得很醉,夏清晚跟她同乘一辆车把她送回了夏家老宅。


    她在京租住的房子早已经退了,当然也不好再去盛骏驰的家,两个人商议好,夏清晚陪她在夏家老宅住一晚。


    日常叶裴修有派人打扫维护,她们入住无碍。


    林向榆喝了两杯柠檬水,歪在夏清晚卧室沙发上打瞌睡。


    “你去睡吧。”


    夏清晚说。


    林向榆摇头,“咱们来最后一次,闺蜜夜话!”


    她说话已经有点大舌头了,夏清晚忍不住笑,“你想聊什么?”


    林向榆趴在沙发背上,侧脸枕着自己胳膊,笑着撒娇,“干嘛啦?我明天就走了诶,你不想跟我聊聊?”


    夏清晚把毯子抖开,站着认真思忖了几秒钟,说,“你这一去,志在千里!”


    林向榆哈哈大笑,在沙发上滚来滚去。


    夏清晚把毯子给她盖上,她推开,“热着呢,不要了。”


    “喝了酒容易觉得热,但都是错觉,还是盖一层吧。”


    夏夜,喝了那么多酒,乍冷乍热,容易感冒。


    林向榆不再反抗,乖乖拉了毯子盖好,又兴致勃勃问,“你平时也这么照顾叶先生的啊?他应酬多,应该也经常喝酒吧?”


    “倒是也没有那么经常,他这个人,有一套自己的应对方法,”夏清晚仔细想了想,“……他一般不需要我照顾什么。”


    他喝了酒之后,看起来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只眼眸微红,坐在沙发上、歪在榻上,或闭目养神,或一语不发只是看她。


    “也对,”林向榆道,“他比你大那么多,难道还要你照顾?”


    一番话说得夏清晚也大笑起来。


    两个人在男人年纪大这一点上,莫名其妙笑作一团。


    被笑话的那两个男人,此时正在叶园院子里。


    叶裴修咬着烟站在池塘边喂鱼,盛骏驰歪在旁边躺椅上,抽着烟不说话。


    烟灰落了一身。


    叶裴修头也没回,说,“滚回你自己家去。”


    “我被甩了,你不能大发慈悲收留我一会儿?”


    盛骏驰哭唧唧。


    “你是第一次被甩?”


    “发小就是这么用的,是吧?落井下石第一人。”


    盛骏驰在那里假哭,“老叶,你不能这么没良心。”


    叶裴修默默听他哭了一会儿,转身走过来,在茶几上烟灰缸里摁熄了烟。随后,他径直离开,回到屋里。


    过不大会儿,盛骏驰听到了低低的引擎声。


    他喊了一声,“老叶!”


    没有得到回答。


    叶裴修已经开车驶上主路,前往夏家老宅。


    他到的时候,夏清晚正跟林向榆聊到兴头上,接到他的电话,夏清晚只以为他是打来道晚安,接起来,就听他说,“猜猜我在哪儿?”


    夏清晚反应了一秒,走到窗前撩开帘子,隐约看到院子门口有两束车灯,刺破夜色。


    “我马上下来。”


    挂了电话,她正要对林向榆解释,林向榆就一脸意味深长地打趣,“好黏糊哟,热恋期呐,快去吧快去吧。”


    午饭之后,夏清晚就去陪着林向榆了,一直到现在,和叶裴修也只不过大半天没见,却思念得厉害。


    许是这一晚被林向榆和盛骏驰牵带着,情绪大起大落的缘故。


    她跑下来,奔下玄关台阶,穿过院子,打开院子的小门。


    白衣黑裤的叶裴修站在车旁夜色里,眼里噙着微微的笑意。


    走近了,两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上京夏日的好夜色。


    她说,“一起散会儿步?”——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这章给大家发红包!周二周三我必更两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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