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画上一派欣欣向荣,
和煦的微风之下,暖阳斜斜地丝丝洒落,照得石榴树下的秋千一片橙光,照得秋千上的女子明艳的容颜更加娇柔,照得她的笑容盈盈惑人。
画上的她双腿伸直,随着和风荡漾着,飘逸着,手上还拿着几大串炙肉,腮帮子嚼得鼓鼓的,头昂了昂,望着头顶枝繁叶茂的金黄橙红的石榴花苞,流转着希冀的光。
随后眼珠子心满意足得眯了起来,狐狸眼一闭更显狭长惑意。
明明只是一幅画,却因为作画人的技艺之高超,流动了起来,鲜活了起来,蹦跳了起来。
这是作画的最高境界,身临其境。
即使只是旁观者,也犹如置身于画中,能感受着画中人的一举一动,感受着画中人的娇美灵动。
这是他第一次给她做炙肉的时候。
这副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水芙把画折了折,揣进袖子里,眼眸一抬,又一惊。
街上的人手里都拿着一张张画纸,大小跟她手里的一模一样。
她快速地走了出去,朝着人群走去。
她的步伐不急不缓,却被迫走得越来越慢。
因为,每走一步,手中的画就多一张。
姜水芙简直大吃一惊,越来越震惊。
怎么全是她?
有不开心嘟着唇捧腮眺远处的她。
有双眼一瞪,吹着鼻子怒嗔着的她。
有抱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时而绽开笑颜,时而蹙眉惆怅的她。
有觉得委屈流着泪珠的她。
有抱着尾尾顺它的毛逗玩它的她。
有吃到满桌心心念念的荤腥、开怀大笑的她。
还有指挥他谴责他怒斥他、各种不正眼看他的她。
……
直到双手拾起一张又一张,已经没有空间再容纳了。
纸张的纹理本细密,可手心一层又一层,叠加起来竟然也显得粗糙了起来。
这些累叠成山的粗糙画纸划了又划她的手心,不知不觉,手心已经生热。
但她的视线还凝在脚边的一张画上。
她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蹲下,拾起这一张,揣了进去。
夜幕降临。
姜水芙一个人兀自向前走着。
今日是七夕,但基于眼下这个情况,此刻完全没有往日的热闹与繁华,街上的人都没有几个。
那些捡了她画像的人看了热闹稀奇也都回去了。
入夜,每家每户都燃起了灯火,或许是因为今日特殊,大家也都收起了戾气,散发出了难得的温情。
她看着窗牗上映着的夫妻恩爱面孔,看着他们相互依偎互相依靠,给予彼此力量,看着他们露出久违的笑容,她也跟着笑了。
不知不觉,不知为何,姜水芙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璧月桥前。
这个桥是从前七夕时,人们最喜爱之地,情人们都要红着脸蛋牵着手走上一走,象征着有情人终成眷属,此后携手一生,百年恩爱。
若是还未成婚未有心上人的男女,在这桥上一走,就能遇见有情人,寓意着有缘千里来相会。
这个桥,在苏扬人心中可灵了。
姜水芙却摇头一笑,都是骗小孩的,就跟京城的红山寺一般,只是一种寄托。
她走着走着突然间停住脚步。
她知道她为何会走到这里了。
不是偶然。
这里与方才晦暗的夜色不同,屋檐壁角、街上坊间挂了好些花灯,越走越亮,一盏盏明亮鲜艳的花灯映入眼帘,照得前路一片光明。
所以她才会顺着光线走到这里。
她眼神收了回来,朝着前方的璧月桥看去。
桥上的花灯更是多,多到眼花缭乱,多到应接不暇。
花灯有的挂在桥上,挂在桥身,形成一层层暖洋洋的光辉,有的则是坠在桥角,坠在水面之上,随着水流的波动而轻微摇晃,泛起圈圈涟漪。
花灯内的烛火静静地燃烧,不争不抢,越燃越亮。
照得清澈的水面透亮,上面倒映出了半月形的桥洞,倒映出了桥上满满的花灯。
霎那间,一眼望去,花团锦簇、一半明亮一半清莹的圆月简直美不胜收、纯洁如玉。
璧月桥名不虚传。
她提起裙摆一步步走近,桥上的花灯就这样清清楚楚地落入她的眼眸。
各种各样的花灯,有鲤鱼花灯狮子花灯,有红润甜香的石榴花灯,有狡黠妩媚的小狐狸花灯,还有可可爱爱的小兔子花灯……
就是这小兔子,有点眼熟。
牙长得不好,甚至有些怪异。
姜水芙拿起兔子花灯正准备仔细观察,可突然间,她就瞪大了双眼。
花灯的烛火凑近闪烁着,兔子的牙齿紧紧咬着,嘴里被塞着一团东西。
这团东西刚好把兔子的牙卡断了,她迅速把团纸拿出来。
又是同样的质地。
这张,画的也是她吗?
她手上一番动作,铺平了画纸。
几乎是铺平画纸的瞬间,她就惊呆了。
眼中流转着不可思议,流转着跳跃的碎光,流转着久远的回忆。
那回忆,都落了灰了,都蒙了尘了,都上了锁了,都抹了去了。
但因为太过特殊,抹不干净。
晚风一吹,烛火一闪,过去的记忆就又卷土重来。
她不需要闭眼凝神,眼里的烛火就越来越闪。
闪到龙凤花烛轻而易举地乍现,闪到龙凤花烛燃得热烈。
画上的人一身红衣,红衣宽大又拖尾,裙摆长长的圆圆的,遮住她的一双局促又兴奋的脚。
腰身被一层又一层庄严的束缚住,将她原本就小小丰盈的腰身裹得胖了三圈,她只能努力地吸着气,尽力平复着呼吸,保持着庄重,保持着规矩,同时又殷勤地用余光扫着外面,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就立即端坐,双手不住地搅动,欣喜雀跃。
从腰身往上看,是嵌着火红宝石的凤冠霞帔,又重又累,可她却依旧直挺着脖颈。
盖头完完全全把画中人的脸遮了个遍,把女子的神情眸光遮了个遍。
可即使如此,旁观者还是能够看得出女子的喜悦,看得出女子羞涩又勾起的嘴角,看得出女子期待又紧张的眼眸。
这是大婚时的她!
是新妇的她!
是嫁给沈极昭的她!
是她年少情窦初开时,满心欢喜嫁给一见钟情的心上男子的她!
这一幕,只有沈极昭见过。
原来,他还记得。
原来在无人知晓之处,她竟然成了他笔下的主角。
他笔下的她,千姿百态。
而她方才捡起的最后那张画纸,是画的的眉,歪七扭八的眉、整齐利落的眉、堪堪能见人的眉,柔美灵动的眉……
还有各种眉形,柳叶眉远山眉……似乎是在掂量出一种最合适的眉。
所以,她给他描的眉,是他一遍遍练手而画的。
所以,不是天赋异禀,而是熟能生巧。
手上的纸张越来越重,越来越沉。
姜水芙回到了江府,这个七夕,她一个人也过得很好,看了花灯。
她曾经说过,七夕的愿望就是能看各种各样漂亮的花灯,如今,竟也实现了。
次日,吵醒她的不是研制解药的压力,而是人声鼎沸的声讨。
又怎么了?
沈极昭又多了什么罪名?
怎么都吵到有官员镇压的江府门
外了。
她穿起衣裳跑了出去。
一出去,周围的人就立即围了上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注视着她,叽叽喳喳指指点点道:
“昨日那画像你们都看到了吧?一张张画的全是这江府出来的人!你们知道这是从哪里搜出来的吗?”
搜出来的?
姜水芙疑惑,她倒要听听,他画的画像,怎么会到他们手上。
婆子继续说:
“那是山上的农民发现的,他们去那叛国贼的家里一看,想找找有什么证据,这一搜,就从耳房的肚柜里搜出来了,据说肚柜还上了锁,宝贝得很呢,大家伙儿以为这是什么机密,高兴得很呢,结果打开一看!天菩萨耶!全是女子的画像!”
此话一出,百姓又沸腾了,纷纷捂着嘴惊叹:
“居然如此!那叛国贼的房里居然全是女子的画像!那画我瞧了,画得跟真人似的,不喜欢不了解不反反复复地描练,那是绝对画不出来!而且还画的是同一个女的!”
“是啊是啊,画的全是女子平日的点点滴滴,小到染了蔻的指甲,细到一个眼神一个抿唇,真是事无巨细!观察入微啊!”
“对!画的全是江府的这个女子,怪不得他会把她抢了去日夜关着,瞒得江家人跟傻子一样!他这种痴迷的程度,肯定不是他嘴上所说的只是玩玩,已经腻了!他分明就是放不下!分明就是缠缠绵绵!分明就是爱惨了!”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过来吵过去,都拿着手中的画像照着姜水芙看,目光充满着打量和审视,都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叛国贼动心了,一发不可收拾地动心了,要不然他怎么会天天吃饱了没事儿干一个劲儿画她,画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知道,所有持之以恒的事情,都是极其重要,极其珍视的。
婆子还在看着姜水芙,越看越惊奇,突然拍了拍脑袋,跺着脚哎呦了一声:
“你们想起来了吗?被抢的女子不就是前太子妃吗?不就是破天荒与皇室和离的前太子妃吗?”
此话一出,人们仿若恍然大悟,叛国贼心心念念的是前太子妃!
怪不得!
“怪不得女子主动和离,男子竟然会同意,而且男子还是出自天底下最为严苛规矩礼教最为繁复的皇室!如果不喜欢,如果不爱,怎么可能任由她如此放肆妄为,把自己的脸面都丢光了!还要被天下人耻笑!”
“这不是爱是什么!宁愿自己被人耻笑,也要放她自由!”
姜水芙眉头越来越皱,本来还疑惑他们为何恍然大悟,听到这儿她也恍然大悟了,什么跟什么啊!
胡编乱造!
他要是爱她,她会和离吗?
“那是因为爱而不自知,整整三年了,叛国贼早就已经习惯,早就已经爱上了,只是意识不到,装模作样,直到人跑了他才后悔,要不然也不会追过来!估摸着就是因为她不愿意,而那叛国贼多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傲气十足啊,不肯低头只能强抢!”
“是他的做派,多么恶心的人啊!强抢民女都做的出来,真不愧是魔鬼!所有人都必须要顺从他的意愿,否则他就会动用武力动用身份强制顺从他!”
……
事情的最终还是以讨伐沈极昭结局。
姜水芙闭门不出好几日,脑子里全是这些流言蜚语。
现下苏扬已经传开了,沈极昭那个“叛国贼”,喜欢她,心悦她!
江家人自然也说了,纷纷跑过来在她面前谴责他,让她平复心情,不要太气愤。
“他尽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儿!偷偷摸摸地抢了你!偷偷摸摸弃城逃跑了!现在更过分,偷偷摸摸地画了你!他肯定一直藏在某个角落偷偷摸摸地观察你的容颜,刻画你的眉眼,要不然怎么可能画出这么多的你!”
姜水芙心里有些乱,那些画儿被翻了出来,她都在回想他到底什么时候画的她?
他是喜欢拿着笔勾勾画画,原本她以为他是在处理公务,可居然……
她听到弃城逃跑这几个字,还是忍不住分了神摇摇头:
“我觉得他不是,没有逃跑!”
她再一次替他声明,他不是那种人。
舅母们叹了叹气,揉了揉她的青丝:
“傻孩子,你都跟他和离了怎么还这么傻呢!还看不清楚吗?他倒是一走了之了,留下你一个人,现在你们的关系人尽皆知,你觉得,你还会有安生日子过吗?”
人心向来瞬息万变,之前因为沈极昭单方面强制抢来了她,又把她当乐子当玩物,玩完就扔,玩完就丢,这是他亲口所说,亲手所做之事,众人亲眼所见,因此,百姓也只是谴责他,将怒火全部转移到了他身上。
可现在,若沈极昭不是只想玩玩她,不是只想贪图她年轻诱人的躯体,而是动了真心……
那么,她的处境,会越来越岌岌可危。
果不其然,日子一晃一个多月,姜水芙生辰快要到了。
这个生辰,江府还是打算给她简单地布置了一桌菜,毕竟条件有限,毕竟情况不安。
而这些日子,外头是越发躁动了,初级僵尸人已经逐渐灭绝,取而代之的是中级僵尸人。
中级僵尸人的威力翻了好几倍,苏扬的官兵要以十敌一才能勉强用铁链制服他们,他们被关在牢里,不吃不喝,却战斗力依旧抗打,目前为止,还是没有任何办法能解。
派去京城的信鸽也杳无音讯,或许与其说杳无音讯,不如说束手无策。
皇帝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不派兵不派医就是他给出的解决办法。
不管,不理,放弃苏扬。
沈极昭也杳无音讯,这些日子里,他没有露过一次面,就好像如同百姓说的那样,他是真的弃了城,弃了百姓。
姜水芙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重重叠叠的云层,一切明明都是这般美好,可脚下的这片土地,却如此贫瘠残破。
这是她生长的地方,是容纳养育了她童年的地方,她一定会尽力守护这片土地。
与此同时,舅母们的话语也越来越成真。
画像散布了之后,百姓对她的议论也越来越多,刚开始还只是看她不顺眼,毕竟一个叛国贼的心爱女子,不值得任何人尊重。
后来逐渐变样了,变味儿了,说她与叛国贼待了那么久,为何都没有察觉他的图谋及时阻止,要不是她眼盲心瞎,苏扬也不至于陷入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对她越发地阴阳怪气,不要她的医治。
到最后,也就是现在,人们竟然说:
叛国贼竟然这么喜欢她,不如拿她作为交易,威胁沈极昭放他们出去!他们倒是想看看,在城池与女人之间,他选谁?
然而,姜水芙并不知道他们背地里的筹谋,不知道他们邪恶的想法,也就无从防备。
暗中的百姓早就想动手了,一直默默地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观察她的行踪。
只可惜,她身边一直有侍卫跟着,他们无从下手。
可是,总有机会的,总有落单的时刻。
因为明日就是她的生辰,祖父祖母和舅舅舅母他们都在忙着为她下厨,为她庆生,一桌菜,荤腥都没几道,却还是做得费力。
姜水芙只带了两个侍卫去了府衙,寻了医士,看看有没有想出办法。
答案还是那般,没有。
不过一旁的官员却眼神一射。
有一个办法!
“什么?”
姜水芙仿佛预判了他的办法,因此不着急,在他殷切的希冀下,她才冒出两个字。
看来她想的没错,他的话冰冷至极:
“杀了他们!”
杀了所有的僵尸人,以及快要变成僵尸人的人!
只有这样,苏扬的其余人才能活下来!
现在压制僵尸人是下下之策,完全不能根除,既没有解药,就只能斩草除根,否则待到压制不住,僵尸人集体逃出的那一刻,或者外头的人们彻彻底底变成了僵尸人之时,整个苏扬,乃至整个大邶,都不
可逃脱!一并陪葬!
姜水芙的脚步频频后退,她之所以能预料,何尝不是知道此刻的解法暂时只有这一个。
到时候,会血流成河!
这个办法太残忍!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
她摇摇头,不能用这个方法!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
否则若真的只有死路一条的话,幕后黑手不怕吗?他若是被咬上一口,他难道也死吗?
更何况,幕后黑手的目的应该不是要所有人的性命,既然是针对沈极昭,那就一定是他的朝敌。
那人应该只是想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想让沈极昭成为阶下囚,成为百姓心中魔,逼他一步步走向绝境!
想到这里,她的心却依旧放不下来,白姓不至于死,有了解决之策,可是他呢?沈极昭呢?
他怎么办?
他在哪里?
她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可他会不会有危险?
她不想他死!
她不愿他死!
这么一想,姜水芙的心七上八下的,颤了又颤,走回去的时候也心不在焉,脚步虚浮。
她脑袋好像又要晕了晕。
不知为何,自从沈极昭走后,她就时不时地会犯病。
她走着走着,身后的影子突然越来越大,越来越黑,笼罩得她完全。
她回头一看,啊的声音出不了口就倒下了。
待到她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阳光刺了刺她的眼,她的眼皮动了动。
耳朵渐渐苏醒,传来了窃窃私语:
“你说那叛国贼会来吗?他如果真的在乎她为什么不带她一起逃跑?把她独自丢在这儿?”
“在不在乎等会就知道了,都要死的人了,试一试又何妨?说不定还能闯出一条活路!”
“说的对!闯出一条活路!冲出苏扬!”
耳边声音越来越大,气势越来越足,称得上是排山倒海。
姜水芙终于完全清醒了。
入目之地是一片荒郊,外层大片的山坡,空荡极了,隐秘极了,进可攻退可守,是一片绝佳防守之地。
而这片荒郊中心此刻挤满了人,简直可以说是人山人海。
她的眼眸动了动,笑了,这么多人,还真是看得起她!
她下意识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被手脚被绑住了,绑得紧紧的,不让她有丝毫逃离的空间和机会。
她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等人来,等着沈极昭来。
很明显,她是筹码,诱沈极昭前来的筹码。
他们一直东张西望,踮着脚尖眺望远方,身子斜了又斜,简直是望眼欲穿。
等了许久,人还是没来,他们往地上呸了一声,随后其中一男子怂了,绝望了,整个肩膀塌了下来,再也直不起来了,他撕心裂肺地吼着:
“老大,他他竟然不来!我们要死了!”
逃不出去,早晚都要死!
更何况,江府的人发现人不见了,一定会追来,到时候,他们也没有活路!
领头的人大声地呵斥道:
“废物!怕什么!全城的百姓都来了,他们能我们何?谁死谁活还不一定!他们敢来,就让他们跟着她一同死!”
领头的人拿着刀指着姜水芙恶狠狠地道。
余下的百姓们也都激奋力起来,纷纷应和道:
“对!我们跟他们拼了!是死是活,在此一举!我就不信了,他那么在乎、夜夜春宵还觉不够,还要把她画在纸上、刻在心里的女人他会忍心不救!如果不救,那一定是我们太仁慈,不够狠!”
此话一出,一下子让众人找回主心骨,叛国贼不让他们出去,他们也逃不出去。
不仅是因为城内的官员阻拦,更因为外头有人截杀他们,他们只要出城半步,就会被人射城筛子。
无论城内城外都有他的人,有眼线,这种大事,眼线一定能顺顺利利快马加鞭立即传达给他!
他一定会来!
他一定会出现!
听完底下群众的主意,领头的人十分认同,举着手里的刀一步步向她靠近,眼神狠厉,邪气十足,手里几斤重的刀被他轻轻地一抛,随后稳稳地接住,这是他的示威。
但远远不够,他的刀“嗖”得一声,掀起一阵阴嗖嗖的凉风,刮得她脸颊生疼。
随后,那刀面宽阔,尖刃锋利的刀就贴着她脆弱的胳膊,很快,一道血痕就出来了。
血滴滴答答地流下,一颗一颗地在刀面行走、蔓延,一路行至刀柄。
“这是凌迟之刑,已经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了,他还没来,所以,这第一刀你必须受,这一刀是剜下你的胳膊肉,第二道是剜下你的大腿肉,第三刀,如果他还是没有来的话,那就不要怪我了,黄泉路上认清楚人,是他心狠绝情,是他无情无义!”
这一刀,虽然目前轻微划破了皮肉,却依旧是疼的。
她却没有偏一下头,只是戏谑地看着他:
“他来不来我不知道,只是我突然很替他不值,替所有现在还在试图保护你们的人不值!怎么救的是你这种忘恩负义大奸大恶之人!你为了活命,真是什么烂招都使得出来,你用我威胁他们,还不如乖乖自个儿了结了自己,免得落得个惨烈的下场!”
早知道应该先杀几个为非作歹之人,以免搅得人心动乱,个个魔怔。
她得救之时,就是苏扬的暴乱真正爆发之时,到时候,情况一定会失控,人们的自救意识和行动会前所未有的浩大,整个苏扬,怕是都要乱成一锅粥。
是的,她知道她会得救。
虽然他们现下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不会见死不救,他会来救她。
如果他不来,那她一定是出事了。
其实这次绑架是给她机会试探他,可是这也不妨碍,她真的很疼。
“我呸!他最好不来,要不然,我一定在你身上划几个大口子!让你断手断脚!”
领头的人没想到她居然是个烈美人,他忍不住抬起了她的脸,掐了上去:
“可惜了,你这样的女人他都不来救!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接着,他手下的刀力道更大,几乎是奔着真的剜下她一块肉来的,众人已经红了眼,眼里没有对他的同情和愧疚,只有对沈极昭不来的恐惧,双眼已经猩红得不成样子,活脱脱跟野兽一般。
然而,这一招对沈极昭确实有用。
不远处,一个全脸戴着面具的男人就双手青筋暴起,血液快要从里面崩裂出来,手里握着一把沉重的剑。
瞬息之间,“嗖”的一声。
这把剑就直插进了剜姜水芙胳膊的男人的后背,几乎是正中他的胸膛,正中他的心脏。
男人瞬间就咽了气,倒下去了。
姜水芙看着这堵恶心的身躯缓缓地倒下,她的视线也越来越清明,没了阻挡,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就一寸一寸地暴露在她眼前。
他削瘦了许多,衣袍都遮不住他的骨头了。
他虽然依旧直着胸膛,直着身子,可整个人莫名有一种颓气,一种戾气。
化不开的戾气。
浓重的戾气。
她的眼睛一跳,为什么,他还戴了面具?
沈极昭没了武器,却依旧无人敢拦他,无人敢阻他,他一步步畅通无阻,走到了姜水芙的面前。
这时,一旁的男子腿吓得哆嗦,呆呆地望着他们期盼了许久的人,可真的等来了他,看到了他,他们反而愣了下来,也许是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戾气,他们迟迟回不过神儿。
眼见着沈极昭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无其人地带走他的女人,他和一旁的伙伴儿终于醒了过来,一人拿着一把刀架在了姜水芙脖颈处。
随后离他几步远,其中一人挺了挺胸膛,上前了一步,气势冲冲地大笑几声:
“你终于来了,我们可是等了你好久!也算不白费功夫!”
姜水芙脑袋一偏,耳畔那道声音又浮现:你竟然来了!哈哈哈,看来我真是赌对了
点到为止,又消失了。
百姓们这下子眼睛都冒了光,剜着沈极昭像是剜着捕捉已久、狡猾至极的猎物一般,跟着一同大吼着:
“放我们出去,要不然我们就杀了她!”
“你作恶多端,想不到也会还有这一天!你”
刀架在姜水芙脖颈处的男子绕有趣味地讥笑了下,眼珠子一邪,咕噜咕噜转着,突然间,他就升起了一个恶趣味,声音一尖,对着他挤眉弄眼:
“我反悔了,就算你肯放了我们,我们还是有可能会死,与其这样,不如……我给你一个选择,你,和,她,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男子见沈极昭愣住了,他更加开心,当他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对他来说,绝对不简单。
既然不简单,那他就得将这个好不
容易得知的把柄发挥完全。
看着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俯首称臣,匍匐于他从前很是看不起的烂泥脚下,想想就兴奋。
他会是痛不欲生呢?
他会是怎样求情求饶呢?
一定要跪着拜着,要不停磕头,就像以前他们那样。
二选一,真是很畅快的场景呢。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观赏到这一幕。
他怕沈极昭没听清,他就又重新说了一遍,嗓音大得出奇,生怕他错过了他的每一个字:
“你们死一个,算是一解我们心头之恨,然后再放我们出城!这就是我们的条件!难吗?一定要难啊,要不然可就没了意思!”
此话刚出,底下的百姓就默不作声了,因为他们也同样一脸恶狠狠一脸解气地盯着沈极昭,看他如何选择。
姜水芙这下子才真正皱了皱眉,疯子,疯子,全是疯子!
她死了这些人就能活吗?
非要拉上她坐垫背的!
人心险恶,她此刻才真正了解。
她失策了,如果沈极昭真的要选,她相信没有人不自私。
今日是她的生辰,早知道她应该吃一万长寿面再出来的。
真是疯子!出门在外,不怕遇到坏人,就怕遇见疯子!
没有理性,没有智力!
沈极昭考虑了许久,久到她脖颈上的刀都颤了颤,快要发麻了,握不住了。
百姓却越来越兴奋,死死地盯着沈极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试图看出他的倾向。
不过他们还是认为,他会选他自己。
姜水芙也等了许久,她是越等越心慌,难道他真的在考虑这个蠢货的提议?
男子已经没有了耐心,他看出来了,他选的是他,那么脖颈处的刀就懒得再控制力道,直接砍了下去。
这一刀下去,非死不可。
沈极昭却在他动手之前,身手极快地踹了他一脚,直接给他踹飞了。
不堪一击,还有脸大言不惭!
“你们自身难保,向来都只有孤给别人选择,没有人能够威胁孤!谁,也不行!”
这句话一出,百姓们来不及愤怒,只听身后传来了凌乱沉重、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但与其说铿锵有力,不如说是残暴狠辣。
他们转头一看,吓得屁滚尿流!双腿瞬间就跪了!
这是中极的僵尸人,一排接着一排的僵尸人!源源不断!
个个都张牙舞爪,留着长长拉丝的津/液,眼瞳又小又青,眼圈乌黑发红!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筋脉!
“快跑啊!僵尸人吃人啦!叛国贼带领着僵尸人来屠城啦!”
百姓纷纷撒开了双腿,跑得飞快,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僵尸人咬了。
另一边的姜水芙看着眼前这一幕十分震惊,他……,是他带来的吗?
这不是城中的僵尸人,这明显是更加厉害的僵尸人!
她立即转过头抬头凝视着沈极昭,声音染上了焦急:
“沈极昭,你怎么了?这些日子你都不见人影,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大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一起……”
可回应她的只是无情的背影,他走了!不留下一片衣袍,走得干脆。
僵尸人即将追了上来,姜水芙只好也跟着跑。
准确来说,是跟着他的行踪跑。
他去哪里,她就跟着他跑。
她一定要问过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只是她跑着跑着,眼前的场景就令她再也迈不开脚。
只见满城风雨,满城喧嚣:
“杀人啦!叛国贼杀人啦!快跑,快逃,他已经失去人性了!他就是罪魁祸首,目的就是杀了我们所有人!”
百姓纷纷逃窜,双手护着脑袋纷纷躲避,对那个面具身影是恐惧极了。
姜水芙眼神一转,转到了那个面具身影。
她的眼眸一震,他的脚下,躺了好多人!
躺了好多尸身!
人们在他脚下咽气,在他脚下挣扎,在他脚下蠕动,可他的眼皮一垂,剑就不给他们丝毫机会。
血流成河!
横尸遍野!
他不再是从前的太子殿下了!
铁证如山,他太子的尊贵头衔与受人尊敬的爱戴,彻彻底底地失去了,踩碎了,而着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
百姓的惨叫还清晰地回荡,百姓的东逃西窜还展现在眼前,百姓的踉跄狼狈还一个比一个狠。
姜水芙却拨开人群,逆着人流拼了命地向他跑去,向他奔去。
终于,她来到了他的面前。
离他咫尺之距。
姜水芙的眼神望着他,凝视着他,久久不肯移开一眼。
可沈极昭戴了面具,她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眼眸。
怎么也看不清。
这时,他的后背突然立起了一个僵尸人,拿着刀就要向他砍去。
姜水芙下意识去推他,可沈极昭根本不需要。
他就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刀,随后猛地向后劈去,僵尸人却劈不死,反而更加勇猛了,手中的刀劈开了他的面具。
他愣怔了,任由着这一刀劈碎了他的面具。
面具也毫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猛地滑落在地,碎成渣。
直到僵尸人要伤害他,沈极昭发麻颤抖的手才再一次紧紧地握住,一招致命。
他气极了,腮帮子嚼了嚼,浑身都是怒火地大步向前走,背她而走。
只是姜水芙不给他机会,追了上去,饶到他的面前。
她却震惊到浑身战栗,瞳孔放大,猛地吸了一口气。
他……他……
沈极昭不愿意被这般盯着,他干脆上前一步,猛地走到了她的面前,低头,将他的脸无限放大。
她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眼中的他。
那般可怖!
那般吓人!
他原本白净透着健康血色的脸竟然长满了黑色筋脉!
黑色筋脉一直从他的额角越过他挺拔的鼻梁,一路延伸至他的嘴角与下颌。
整张脸没有一处好地方。
姜水芙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不正常的紫光,轻微地闪烁着,藏在他的面庞上十分的邪气。
耳畔又浮现了那道声音,这次,她听出来了,那道声音透着邪气:
“没想到你还真有软肋,沈极昭,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不如,我们玩上一局,你能拿出多少,我就能收多少的手,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声音回收。
她忍不住后退了。
沈极昭一嗤,怒火直线翻涌,他的面庞扭曲,眉眼竖立,黑筋暴起,一直跳动着。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俯身贴着她,阴恻恻地嘲讽:
“怕了?孤这副模样丑陋不堪你向来是讨厌的!那你就滚!不要出现在孤的面前!孤,不想看到你!”
姜水芙被他掐得透不过气,一旁的百姓见到这一幕更加害怕,认定他疯了狂了!
连忙连滚带爬地跑了!不敢停下片刻!
还站在原地,脖颈被他掐得紧紧的姜水芙依旧凝望着他,望他望得仔细。
他讨厌被这样望望着,脖颈处的手渐渐松了开,滑落至她的手腕,接着,推开她,嘴唇动了动,却分辨不出他是否在说话,说的又是什么话。
但她知道,最高级的僵尸人出现了。
是沈极昭。
他受伤了。
沈极昭离开了,又像之前一样,不见踪迹。
回到家中的姜水芙坐在她的闺房里,望着眼前这一碗长寿面,这碗长寿面是热腾腾的,刚出锅不久,此时的口感是最好的。
她夹起一筷子,吃了起来。
手腕上的珍珠珠串却往下滑落,正正巧巧挂在她手腕不细不粗之处。
很是合适。
这个珠串做工虽不精致不高超却看得出是打磨过无数次,仔细观察,有很多细巧之处,都是制作人花了很多心思,费了很多精力,耗了许多日子制成的。
她认得上面的珍珠,比起珍宝阁里的差远了,称得上暗淡无光,毫无华贵珍珠的品相品质。
因为这是从河里捞出来的,是他在乡下的时候捞出来的。
她以为,他们那时候日子困难,他拿去卖钱了。
面前还摆着一副画纸,望着画中的人儿,不知为何,她边吃边麻木地发呆,不知不觉,眼眶里就冒了湿意,泪珠滴到了面里。
画上的她,是刚及笄时候的她,哪里都是肉嘟嘟,只会傻呵呵地朝着他笑。
端着一盒盒精致的甜嘴小食新奇地往嘴里塞,随后笑颜如花。
她想,她知道他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正文即将结束[比心]
第97章
“逃!快逃!”
“叛国贼杀人了!他杀了大邶的子民!他是敌国的细作!
他会给大邶带来灭顶之灾!大邶养育了多年的太子,竟然是叛国通敌之贼!”
“杀!杀!杀!”
黑夜之中,苏扬上空的黑云无知无觉地流窜、翻涌、绵延不绝,覆盖笼罩。
姜水芙躺在床上听着外头闹翻天的动静,百姓的怒火终于达到了顶端,怨气、憎恨都是雷霆之势,入骨般刺人,她盖着被褥依旧觉得冷。
果不其然,暴乱这才真正地开始。
或许即将永无宁日。
这次,苏扬的士兵再也压制不住了,僵尸人更加凶猛,无论是武力值还是生命力都演变成了最强的版本。
百姓直接冲破了城门,一路逃窜,一路狂奔,无人可拦。
而沈极昭,不知所踪。
姜水芙闭眼歇了歇,动静闹大了,她就只需要等着。
很快,何碑卿便找上门了,姜水芙把他迎来进来。
江老爷子这一家人终于逮到报仇的机会了,擒着拐杖就打在了他的背上、腿上,用了很大力气。
就连妹宝他们都瞪着双大眼睛剜他,拿石子砸他,嘴里一口一个“坏蛋”喊着。
何碑卿都一一受着,不敢反抗,这是他欠他们的,欠她的。
姜水芙却制止了这一切:“够了,你是来挨打的吗?”
何碑卿倏地眼神一抬,一凝。
不是来挨打,是来救人。
更是来救沈极昭。
看来,她的心已经回去了。
她,放不下殿下。
江家人也知道孰轻孰重,发泄完之后就请他进去一同商议解决之策。
江家舅舅把这些日子的情况悉数道出,从怎么发的瘟疫,到瘟疫竟然变出了僵尸人,再到僵尸人一步步演变加强,百姓逃出,讲得清清楚楚。
姜水芙一直没有说话,突然抬眸问他:“僵尸人,会死吗?”
若一直没有解法,会死吗?
会死的吧,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何碑卿却读出来她话里的意思。
沈极昭也变成了僵尸人,甚至是僵尸人之首。
全京城都听说了,不,是全天下都听说了。
皇宫亦是,皇上不可置信,皇后以泪洗面。
他不说话,不管什么人,都会死。
可惜,京城的太医也不管用,想不出应对之策。
几日过后,何碑卿离去,江家人继续留在苏扬控制着周边的情况,顺便随时等待去支援。
临走之时,姜水芙偷偷跟了上去,给江家人留了封信就走了。
何碑卿诧异极了,姜水芙却在他赶她走之前堵住他的口:
“不要说为了我好,我好不好,我说了算。”
他但笑不语,他不会赶她走,因为,他的目的和她一样。
他亦没有资格拒绝,她要去寻她在乎之人,他怎能拦着。
这一路,他们一边搜寻着能人异士,一边持剑救人。
僵尸人没了人性且攻击力强,不杀,整个大邶都将是僵尸人。
姜水芙一路从苏扬往上走,沿途经过了无数座城池,每到一座城池他们都会一个杀人,一个治人。
而何碑卿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身后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城池之中的僵尸人见状跑了不少。
他们停留了许久,久到百姓都已经开始传言:叛国贼死了!
因为沈极昭没有踪迹,苏扬没有,京城没有,一座座城池都没有人见过他的身影。
叛国贼也是僵尸人,说不定早就被人砍死了,毕竟没有人不想杀了他。
都是因为他,大邶才变成现在这个国不国的模样。
下一个沦陷的,将会是千千万万子民的希冀,是无数人赖以生存的国本之地,京城!
所以,他们都希望他死。
可姜水芙和何碑卿不信,他不会死的,他一定还活着。
姜水芙想,他那么厉害,那么强壮,那么经砍,此前无论受了多么严重伤都跟没事儿人似的,这次肯定也一样。
更何况,他是高级僵尸人,怎么砍也没事的吧?上次不就是这样吗?
再者说,他还答应了她一个条件,上次画眉时,他输了,他欠她一个愿望。
他还不能死,要不然他就是食言,她会找他算账的。
他们走之前,幸存下来的百姓纷纷感恩道:
“真是菩萨心肠的人!真是菩萨心肠的一对璧人啊!”
姜水芙没有反驳,她听着这话就寒毛直立。
不久前,她听过这话。
好可怕的几句话。
几句话,就能置人于死地。
水能载舟,更能覆舟。
何碑卿立即将她带走了,对她一顿嘘寒问暖,如今天气已经逐渐转凉,他将身上的披风系在她的身上,随后伸出手:
“若还是冷,我陪你一道去马车里休息,不要害怕。”
姜水芙看着眼前这只手,虽然粗糙却很有力量,跟他的一样。
她抬眸看向了他,余光里却微不可察地审视了四周,什么都没有。
她将手递了上去,男子掌心一用力,女子就被拉到马车上了,底下人视线中的最后一幕,便是男子扶着她的肩,亲昵地为她掀开了帘子。
马车开始转动,这一路,又是几座城池。
转眼一晃,已经过了两月。
沈极昭有消息了,街上的人谈起他是十分解气:
“终于死了!听说啊,极北之地,出现了一个僵尸人,怎么砍也砍不死,怎么杀也杀不断,特别是他的胸膛,更是碰都碰不得,一靠近他就反手一剑,人头瞬间落地,他的胳膊和腿都要被砍断了,骨头连着筋外翻了出来,虽然砍不死,但那里雨雪绵绵,冻都能冻死人!那僵尸人啊,虽然满脸的黑筋,却依稀能看出他俊朗的模样,有人凑近一看,就是那叛国贼的模样!而且,其余的僵尸人还认得他,跟着他听他指挥边走边杀人呢!”
“太好了,神明终于惩罚他了,只要他死了,我们能活了!哈哈哈”
姜水芙跑出门还没几步,听到这话瞬间就怔住了,双脚再也动不了分毫。
他们说什么?
砍也砍不死!杀也杀不断!
有人认出了他的模样?
能指挥僵尸人?
姜水芙站不住了,不知怎地,腿软了下来,幸好一双臂
膀扶住了她。
何碑卿扶着她站了许久,直到她重新转动了眼眸,重新抬了脚,他才带着她回去。
回去的路上,姜水芙问他:
“你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不否认?
他不是派人去找他了吗?
她不信,消息都传到这里来了,他会不知道。
不否认,难道
何碑卿是收到消息了,确实在极北之地遇见了沈极昭,可是是死死活,不确定。
沈极昭转眼之间又不见了,他的人找不到。
他的身子也麻木发颤:
“殿下吉人自有天象,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姜水芙感受到了他的颤抖。
可是,她还是不相信。
一直以来,他在她面前都是强者之姿,从来没有脆弱过,在东宫之时,她一直把他当做顶梁柱,她的顶梁柱,百姓的顶梁柱。
什么事,他都能处理好,安全回来。
可是她忘了,他也是凡人,是有血有肉,会痛会伤的凡人。
是凡人,就会死。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僵尸人已经入攻到了京城。
京城招架不住,沦陷了。
京城已经放出了消息,僵尸人不是僵尸人,而是中了蛊毒,这个蛊毒的症状就是初瘟疫、再咬人、终毒入骨髓。
不死不休。
已入初冬,姜水芙没有去极北之地,没有去寻他,也没有为他的“死”伤心分毫,反而南下。
依旧是走一座城救一座城的百姓。
可也只是简单地杀几个僵尸人,又施粥赠粮罢了,蛊毒厉害,除非找到母蛊,要不然没有办法。
百姓们不识她,不像苏扬的人知道她是“叛国贼”的女人,对她也十分客气。
何碑卿每日都在全城戒备之中,派了好多侍卫驻守,百姓天天看着他对姜水芙关怀照顾,每日都来接她回去,也不禁打趣。
姜水芙去给人治风寒时,妇人会苦口婆心地说:
“娘子是觉得他哪里不够好吗?将军对你的情意,我们妇道人家都能看得出来,娘子可能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爱,那你是否会想他念他,是否会心疼他担忧他,是否会对他笑对他哭,是否会闹他折腾他,不要错过了呀!”
“是啊,是啊,将军对娘子是真心的,娘子或许不知道,将军每次都会偷偷地看你,眼里都是爱慕之意,总是在你看向他之前就移开了目光,将军他腼腆了些,将感情藏了起来,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藏起来,都做得到藏起来,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快乐,希望她高兴,如果娘子心里没有人,何不给他个机会呢?”
姜水芙醍醐灌顶。
彼时,何碑卿又来接她了,风雨无阻,从未断过。
姜水芙笑了笑:“他们说你喜欢我,你要承认吗?”
何碑卿一怔,也不再掩饰,有些话,他想说很久了,喜欢,就要说出来,也许说出来,并没有那么难、那么不忠:
“我承认,他们看出来了,那你呢”
姜水芙抬头望着他,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随即嗯了一声:“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
她从客房里走了出来,一只手抬起对着天空捧着,好像在等雪来。
身后的男人见状立即拿出怀里毛茸茸的白色斗篷,圈住她,把她牢牢罩住,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寒气。
她浓墨的发丝浓密,面孔上细小的绒毛随着他的动作摇摆,斗篷披上的同时,整个人像是一只娇软可爱的兔子。
一阵寒风吹来,她下意识缩了缩,缩在斗篷里蹭了蹭,更像一只兔子了,惹人爱怜。
何碑卿陪着她一同站立,抬头帮她看了看天:
“雪不会这时候下的,还没有到时节。”
姜水芙摇摇头:“我不喜欢雪,太冰冷了,化不开,我是在数,又要等几缕寒风才能入春。”
何碑卿眼神跳跃:“所以你,在等?”
等什么,他不说,她也知道。
姜水芙却摇摇头:“不需要了,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心里的答案,他们说的很对。”
何碑卿的心蹦蹦跳,跳了几息之后,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拿出怀中珍藏许久的簪子,簪到了她发髻中:
“它很漂亮,很配你,我曾经想过,有朝一日,要是能够娶你,一定要给你簪上世界上最漂亮的簪子,我骗了你许多次,可想娶你,从来不是假话。”
姜水芙看到了簪子,确实很漂亮,她没有拒绝。
日子一晃,街上的百姓看着他们越发郎有情妾有意,都等着吃他们的喜酒。
京城却突然传出消息,沈极昭还活着!
他就是母蛊!
只要杀了他,子蛊就可解。
于是,他被绑了起来,百姓扬言要活活烧死他!
姜水芙和何碑卿赶到的时候,无数人拿着锄头,拿着火把,拿着肮脏的污水,朝他砸去。
而他,垂着头,散着发,看不出人样——
作者有话说:马上正文完结了,就这两三天[吃瓜]
第98章
“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我们身上的蛊虫就能解!”
“他是大邶的罪人,投蛊放毒,谋害百姓,合该千刀万剐!他的命,换我们千千万万,他该庆幸!”
百姓们言辞激烈,神情暴戾,手上有什么就向他砸去,无论轻重,无论大小。
狗儿的爹爹也在其中,邪恶又解气地凝视着奄奄一息,狼狈残败的太子殿下,哦不,是叛国贼!是杀人犯!
从此以后,历史上唯一一个臭名昭著、通敌卖国、残害百姓的太子殿下出现了,他的事迹会流传后代,大邶的子子孙孙、一代代一辈辈都会知道,都会批判,都会怨恨,因为他,是千古罪人!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的狗儿,终于要瞑目了!
他仰头望天,手高高举起,悲怆又激动地指着天,浑身颤抖,语气激愤地道:
“今日是个黄道吉日,宜祭天,得向生,宜祭魂,抚亡人,大伙儿们,看到了吗?那里,好多怨气啊!一个两个……无数亡魂,冲天的怨气!”
百姓被他这一番神经兮兮的举动吓到了,尽数抬头望去。
的确,天空灰暗蒙蒙,黑暗团云更是不停翻滚下沉,越来越低,越来越坠,不一会儿,已经坠在顶在人的头顶,好像只要一声令下,就随时可以砸死人一般。
狗儿爹爹一动不动地望着上空,近乎虔诚和,他伸出手,五指张开挥了一挥,挥了又挥,双眼越瞪越大,嘴里开始不停地细碎念叨着:
“散不去,他不愿意走,他在怪我,他在恨我,他恨这个世道,他恨眼睁睁看他死去、推他入地狱的魔鬼!你们听到了吗?魔鬼在笑,魔鬼在笑!”
霎那间,头顶层层团团厚重沉闷又怪异的怨气猛地砸摔下来,压得所有人死死的,喘不过来气,像是盖了层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不能挣脱的玄铁被褥一般,呼吸越来越紧,越来越难。
所有人都慌乱了起来,立刻看向被酿成这一切恶果的魔鬼,沈极昭。
他在笑!他在笑!
他们连忙开始砸他,朝他溃烂的皮肉砸去,大小不一的石子刮破他皮肤,划烂他的血肉;朝他暴露的骨头砸去,砸断他的肋骨、肘关、膝盖;朝他脆弱的头颅砸去,撞击他的头骨和面颊。
可沈极昭被砸得头破血流,一如既往地淡然处之,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哪里在笑?
眨眼间,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回荡着清脆又闷重的声音,那是来自不同部位被砸击的声音,包着骨头的被砸声沉闷,暴露骨头的被砸声清脆。
叮铃当啷,回响碰撞……
百姓的眼神越发恶狠:
“开始吧!杀了他,我们的亲人就能往生,我们就能重生!”
“啪啦啪啦!哐当哐当!”
姜水芙才入京,一踏进城门这副万民暴怒、要打要杀的模样就猝不及防地强硬闯入她的双眼。
因为沈极昭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所以她一眼能够看到人群之上,高台之中,浑身伤痕累累、筋骨俱断的男人。
男人被绑了起来,五花大绑,四马攒蹄,绳索围绕包裹了他的全身,从下到上,从不断有血迹滴落、满是腐臭气息的颤栗双腿绑到削瘦清癯、只剩骨头的腰身胸膛,再到黑筋缠绕凸跳的脖颈。
无一处幸免。
而他的头颅,已经没了力气,垂了又垂,耷拉在胸前。
乌黑的发丝悉数散落,遮住他的面孔,遮住他的双眼,连带着也遮住了他的黑色筋脉,密密麻麻、可怖可惧的蛊毒证明。
现在的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血窟窿乞儿,就算是生他养他的皇后看到这一幕都要思索一会。
这个人,不,这个破碎残损的行尸走肉,怎么会是曾经的天之骄子沈极昭?
尽管如此,姜水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认得他随意阖上双眸、颤动的眼皮;认得掩藏在光影之下他那优越挺翘的鼻头;认得他紧抿的薄唇,那淡漠到极少有笑意的薄唇。
因为这些都是她日日夜夜临摹过的,是她躲在被子里悄悄望着而傻笑的源头,是她趁他睡着忍不住靠近,再靠近一点的吸引力。
她很熟悉,熟悉到只一点残影,就能认出他。
百姓们的杀意越来越翻涌,沈极昭四周都是木柴,身上更是绑了粗壮干木,只要一点火,木柴就会迅速燃烧爆裂,升起熊熊大火,火势瞬间就会将他吞噬,将他淹没。
眼看着他们就要有动作,纷纷靠近沈极昭,手里的火把就要燃起来,姜
水芙立即冲上前去,拉开重重凶狠吃人的人群,扯开层层势在必得杀死他的围堵。
人太多了,人山人海,高墙挡在身前,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看不到沈极昭了,看不到他此时是否安全,只是,她的脚步顿了下,她听到了,她听到他痛苦的呻吟了。
很轻,很浅。
但她还是听到了,人潮鼎沸之中,她的耳边,就只有他的声音。
她此刻离他不过几尺,可却犹如天边之遥,怎么伸手都触碰不到。
见状,姜水芙直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袖箭往天上一射,铿锵有力的声音一字一字地炸出来,威慑他们:
“住手!”
百姓果真被唬住了,往着天上射出的那一箭,直冲云霄,又迅速落地,射向他们,箭尖锋利,带着极大的冲力回旋着射来,他们见状十分统一地散开,生怕被射死。
所以,留出来一条小道。
刹那之间,高台之下,他近身之内,就只有姜水芙一个人。
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他。
而她,能清晰地看到他。
看到他的身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眼前,她还来不及欣喜,却又眼眸一转,看到他颓废的面孔、残破腐烂的身躯,看到他的肉正在被秃鹫叼食,被蝇蚋叮咬,一块又一块。
他的肩膀瞬间被啄去一片,血肉被撕去之后,一旁的蝇蚋立即飞了上去,叮、舔、咬、扯,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咬蚀还不够,还要在他的血肉里产卵孵化。
而秃鹫还不罢手,继续去叼啄他的胳膊、大腿,看样子是习以为常,吃惯了。
因为沈极昭毫不反抗。
姜水芙看到这一幕立即又射了一箭,只是秃鹫太狡猾,飞着就跑了,盘旋在上空,双眼冒精光,伺机而动。
她本该向他跑去,可却放慢了速度,小步小步地抬起脚,朝高台上去。
她越走近,离他越近,就越能看清他身上的所有伤口。
沈极昭已经被绑了好几天了,自从出现在京城之后,遍体鳞伤的他就不敌京中的百姓的憎恨与怨气,被他们又打又砸,晕过去之后直接就被绑了起来,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
夜里,他被秃鹫叼食折磨,白日里,被百姓打骂,人人都要来划他一刀,呸他伤口一口唾沫,如此日夜,循环往复。
直到今日,是百姓们所说的“黄道吉日”,适合杀他祭天,解除蛊毒。
而秃鹫好像知道他命不久矣,舔了舔流着哈喇子的舌头,专门来吃最后的一顿。
更别提,这几个月,沈极昭一直流浪于各地,受的伤受的罪,数都数不过来。
极北之地的冰冻,身躯被砍了又砍的痛苦,这只是她知道的,不知道的,还有多少?
他的身上早就已经千疮百孔,皮肉分离,白骨森森了。
肩膀,胳膊,腰身,大腿……都少了肉,见了骨,泡在血水之中。
只有胸膛还看的过去,只是瘦了些,衣袍穿在身上松垮了许多。
她不怀疑,若不是体内的蛊毒强大,他早就死了,根本等不到她来。
姜水芙的步伐越来越慢,直至快要走到他的脚边,顿住了。
因为她看见了,他的逃避与抗拒。
沈极昭听到了她的声音,闻到了她的气息,他知道,她来了。
他立即晃了晃头,发丝瞬间被他甩了又甩,霎那间,所有发丝都垂在身前,遮挡住他灰白毫无血色的面颊,遮挡住他面上可怖暴跳的黑筋,遮挡住他慌乱紧张的双眼。
他下意识地身子后缩,下意识地偏头,眼睛更是垂耷着,无力地闭了又闭,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抗拒她的靠近,不愿意让她看到此刻的他。
可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眼睛并没有完全闭上,双眼眯开了一条小小的缝,缝里,是她洁白的裙摆和暖和的毛绒斗篷。
看来,她过得很好,很安全。
姜水芙却并没有让他如愿,脚步再次迈开,这次,直接走到了他的身前,离他一尺不到。
他整个人垂头垂身,她都不需要抬头就能直视他的面容。
她的双眸紧紧地盯着他,盯着他面颊上寸寸成沟粗的伤痕与大片黑筋,盯着他不愿直视她、逃避的双眼,盯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又铿锵地蹦了一字又一字:
“你这条命不要了是吗?你要死在这儿是吗?死在我的眼前?沈极昭,你告诉我!”
沈极昭触到了她的呼吸,暖洋洋的呼吸,鲜活的呼吸,他颓靡到只能弯曲的双腿直了起来,挺了膝盖,费了他好大力气,额头都冒汗了。
他的身子终于直了起来,高了她半个头,想借此离她远些,不沾到她,不沾到她的呼吸。
他会弄脏她的。
姜水芙就静静地看着他像是阴沟里的蛆虫一样蠕动,一样躲逃。
她也不说话,只用目光紧紧地射着他,这种目光,他感觉自己里里外外的狼狈都被她看遍了,看透了,他怎么躲都无用。
他放弃了,看透就看透吧,看完了她就能走了。
或许是她的审视太过穷追不舍太过粘腻,他也撑开了眼皮,半撑着双眼看向她。
只这一眼,他疲惫的眼神就暴露无遗,里面藏着死气的灰暗与深寂,直到看到眼前的女人,他破碎的眸子才稍稍流转了些许,像是一滩死水照进了月光,于阴暗之中悄悄摸摸地闪动起来。
他面上的黑筋也全部都露了出来,黑筋横跨蔓延他的整张面庞,编织出了一张密密麻麻、繁复错落的网,罩住了他所有的神情,所有的情绪。
他本以为她会像上次一般害怕,流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讶和怪异,随后退缩逃离。
可她没有,她依旧望着他,望着僵尸人独有的、象征着毒已入肺腑的可怖恶心的黑筋,望着这张曾经她很是喜欢夸赞说好看的面庞彻彻底底染上一条条无法洗去的墨黑血色,变成难看至极,多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的丑陋面孔。
这样的面孔,她不会喜欢的,她会厌恶的。
所以沈极昭不意外,她移开了视线,她的视线最后落在了他的双眸。
可他的双眸更丑陋,青红色的瞳孔不正常极了,比话本子里面的怪物妖精还要可怕,还要恶心,令人作呕。
他知道,他吓到她了。
所以他又挺直了脑袋,下颌扬了起来,这次的他,比她高一个头了。
离她更远了。
她不会再看到他可怕的眼睛了。
不会再看到他可怕的面容了。
姜水芙却抬了抬头,望着他,望进他的双眸,他的双眸里面倒映着她的神情,她坚定的神情,坚定的语气:
“那日没说出口的话,我要听你亲口说!只要你说,我就听着!”
那日?
他知道是指她生辰那日,原来,她听到了。
他声音那么小,她居然都听到了,她可真聪明。
耳聪目明的女人,不应该和他搅合在一起,她不该来的。
沈极昭迟迟不说,双唇依旧紧闭,薄唇的男人无情,他好像是要将这个说法贯彻到底。
姜水芙不死心,他不说,她就看着他,望着他,等着他,他总会低头的。
因为她在他眼里看到了爱重,那日是,今日是。
他会在她离去之后深深又隐忍地望着她的背影,凝视着她被他掐住的脖颈,观察着是否受伤严重,也会在此刻她看向他时藏起所有心绪情意,浅浅地、若无其事地瞥向她。
总而言之,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两个字,克制,她想,这就是妇人娘子说的,爱。
她头昂得有些累了,轻微地颤了下,同时轻声地唤了他的名字:“沈极昭”
空气猛地一凝聚,呼吸上下抽动,真被她说准了,男人低头了,低下他那满是创伤的可怖头颅。
面庞上的一双眼睛,盯着她的双眸,她的双眸太灼热,于是他又再一次
地低头,视线之中再次是她的手腕,空荡荡的手腕,什么也没有。
从她出现靠近的第一眼,他低垂的视线之中就闯入了一抹白皙的手腕,白净的手腕上连一丝痕迹也没有。
他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没有失落,没有怅然,他依旧保持着距离,不愿靠近她,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射进她的双眸。
沈极昭凝视着她的容颜,凝视着女子红润的气色和粉嫩的脸蛋,这是她吃得很好,睡得很好,把自己养得很好的证据。
他很开心。
她一如既往的好看康健,可他……
他看不见自己,所以只能轻轻地扬起嘴角,微微地弯了眼角,幅度不敢太大,他想,这样的他,能好看些吧。
眼眸里流转着惊呼虔诚的笑意,启唇,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是他已经太久没有说话了,喉咙沙哑至极,说了半天都没有成功。
直到他咳了咳,清了清嗓子,沙哑低沉的嗓音才发了出来,断断续续磕磕绊绊道:
“及,笄,快乐。”
及笄快乐,他祝她及笄快乐!
是他迟到了五年的祝福!
是少年的她等到乌金西坠都没有等来的祝福!
是情窦初开的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的回应!
是少女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时最希望得到的祝福!
他是在弥补少年的他对她的傲气轻视!
他是在弥补少年的他对她的冷漠无情!
他是在祝愿她能够快乐,不止及笄!
男人的嗓子已经好了许多,又低了低头,郑重地祝愿她:
“沈家九公子沈极昭祝姜氏娘子姜水芙十五岁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没有高贵身份,没有太子的头衔,只是沈家公子。
平凡普通的沈家公子。
朴素至极的话语。
沈家公子祝姜氏娘子生辰快乐,及笄快乐。
她很开心,她被祝福着,被年少时一发不可收拾、喜欢了五年的男子祝福着。
她替年少的她开心。
她听到了,收下了。
连同他的画和长寿面。
吃长寿面的第一口,她就知道,是他做的。
画上及笄的娘子天真娇气,眼里都是笑意。
原来,在她一眼万年刻他入心时,她也同样也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一颦一笑,刻画入骨。
姜水芙笑了,笑得明媚,眼眶却不可控制地冒了湿意,双眼又亮又闪,流转着波光。
倏地,她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颈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
吻在了他的嘴角。
吻在了他觉得丑陋的黑筋之上。
没有丝毫嫌弃。
与他而言,是自卑的烙印,与她而言,是锥心的情意。
她眼眶一滴泪,落在他们贴合的唇上,流入他的口,烧了他的舌。
滚烫滚烫!
灼热赤烈!
他将她的泪珠咽下,沸腾了身子,激活了血液。
她的泪,消失不见。
这个吻,虽然很轻,可却让她站不住了,她的手从他的脖颈处滑落,试图去扶住他的肩,可他的肩满是伤口,她又转向他的胸膛,可是,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她害怕弄疼了他,所以没有强求。
姜水芙这个吻说明,她原谅他了,她替年少的她原谅那个冷漠绝情放任她沉沦、只会作壁上观的少年,原谅那个为了一己之私对她满是利用的少年,原谅那个整日拿规矩压她责她的男人。
因为,她看到了他的真心。
从前的他,或许是没有心的,可现在,她看到了。
姜水芙未置一词,被吻的男人却明白了她的心,看穿了她的心,正如她看透他的所有情绪一般,他也不需要她的话语,他知道,她回头了,吃他这根可恶可恨的回头草了。
沈极昭余光之下,是一颗颗纯白,一颗颗珍珠,是她藏在衣袖里的珍珠手串,是他送她的及笄礼物。
她戴在了手上,还戴了很久,上头有她的体温。
这个吻,明明只有几息,可在他眼中,却仿佛时光回溯,从他千里追妻,强制囚她,要她回头,到和离之时,她的决绝狠厉,干脆利落,再到她离开之前,她的温柔亲近,满眼爱慕,最后,定格在初见那句:
“你甚为好看,我们极为相配。”
沈极昭也想夸夸她:
“你也甚为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见你的第一面,我就这么觉得。”
只是他配不上。
城门口的何碑卿看到这一幕嘴角勾了勾,眼神里都是祝福。
他赠她的是她丢失的红石榴宝石簪子,他卑劣地强留了不属于他的东西,回京之前,他看到了她眼里的迷茫散去,清澈极了,就知道了她的决定,所以,是时候了。
是时候物归原主。
他真城地祝愿他们,祝愿他们能够白首不离。
底下的百姓看到这一幕震惊极了,纷纷伸长了脖子一观,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在场不乏有苏扬之人,认识姜水芙,因此纷纷七嘴八舌了起来:
“这不是叛国贼的女人,前太子妃吗?他都抛弃她了,还要杀了她,死死掐住她的命脉,她竟然还来找他?”
“何止啊,她还亲叛国贼!亲了这么久,她也不是好人,跟叛国贼是一伙儿的,以前还当众替他狡辩,替他说请,想要迷惑百姓继续替他效忠,她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想要我们的命!”
“她就是妖女,妖女与叛国贼,都要杀!都是罪人!祸国殃民的罪人!都不能留!”
一字一句沸腾开了,高台上的男女不可能听不到。
姜水芙松开了沈极昭,沈极昭的嘴角恢复了几分血色,是她咬的。
他的眼神紧紧地抓住她,包裹着她:“别害怕。”
他不会让她受伤的。
她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可她却离了他几寸,摇了摇头:
“罪人?究竟你是罪人还是我是罪人?你又是怎么一步步沦为他们口中的罪人?成为人人喊打坠落神坛的叛国贼?”
她的神情悲凉,整个人失去了血色,面色苍白。
沈极昭放大了瞳孔,眼神有了波澜,眼里流转着起伏不平的幽深碎光。
她,知道了?
没错,此时的姜水芙耳边再次传来熟悉的对话,反复在她梦里出现的对话,完完整整的对话:
“沈极昭,你竟然来了,哈哈哈!这还是第一次你栽在我的手里,原来你也有软肋,也有致命的弱点,让我猜猜,是因为她吧?我还真的赌对了!”
五皇子誉王掐住姜水芙的脖子,五指一用力,轻而易举地就掐出了五道泛白的印记,往上瞧,她的呼吸脸色已经涨红,呼吸快要暂停。
沈极昭站在几尺之外,双手握拳,掌心被他掐得出血,他的眼眸更是猩红,红得吓人,眼眶里咕噜咕噜冒着血水,死死地盯着被掐住脖颈的女人。
而他却没有任何办法救她,因为四周全是誉王的人,一个个都拿着弓箭对准他,对准姜水芙。
这一切都
是誉王布下的局。
誉王知道沈极昭下了苏扬,原以为他是来端他的窝的,没想到他却是来追妻的,一个女人罢了,身子再勾魂摄魄也不成气候,他最初还不放在眼里,可慢慢的,他的情报告诉他,他很重视这个女人,不惜为这个女人暴露行踪,在这个女人私奔后,他不仅不杀了她泄愤,还下山特意拜师学艺,竟是为了回去下厨哄这个女人,他在暗中看着曾经骄傲至极的太子殿下洗手做羹汤,手被烫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泡,笑得发颤,这是他长这么大看到的最好笑的事情。
更令他震惊的是,他居然不睡她!
不睡她,就不是为了她的身子,不是为了身子,那是为了什么?
哈哈哈,他仰天长笑了许久,终于让他找到了破绽,找到了弱点。
就是她,沈极昭的前太子妃,姜水芙!
于是他顺利和暗中接洽了许久的乌苏国达成协议,弄来了蛊毒,首选苏扬作为蛊毒培育之地,再丢给沈极昭一本医书,告诉他只有生长在天山之上的奇花可以根除,他推波助澜加速了狗儿的死,逼得沈极昭不得不当众立下誓言,给了百姓希望,又在他摘下奇花之后,抓了他的软肋拖到他的面前。
“这样吧,尊贵的太子殿下,你我作个交易,我可以放了她,你呢,你能给我什么?你能拿出多少诚意?”
沈极昭看着昏死过去的姜水芙逐渐被掐得转醒,双眼睁了开,开始拼命挣扎着,拼命挣脱着脖颈处的那只成年男子宽大有力的手。
他上前几步,脚步踏得整座山震了一震,立即再次警告他:
“放开她!否则,孤会与你同归于尽!同做亡魂!你不要挑战孤的底线!”
誉王毫不怀疑他真的会杀了他,但他非但不恼怒,反而很是听话,松了松力道,让女人有余地能呼吸。
他笑得邪恶:
“好!现在我们可以谈了吧!本王不想要你的命,也不会动手杀你,本王只需要你在你的子民和你心爱的女人之间做一个抉择,选百姓?还是女人?本王不逼你,给你机会选,你要选谁?”
誉王眼神放光地盯着沈极昭,不错过他的每一个表情,这个抉择,他很是想知道答案,他太期待了。
姜水芙晕乎乎的,即使被松了开依旧难受极了,脑子一片混乱迷眩、疼痛难忍,双目之中更是一片虚无,需要缓上好久,可抓住她的男人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下一息,她就听到了这个选择。
选她,还是百姓。
姜水芙艰难地一笑,抓她的男人也太蠢了,一条命和无数条命,选谁,还需要犹豫吗?
她和沈极昭,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这辈子,她都要和他绑在一起,缠在一起。
她爱慕他,他却伤了她的心,她远走高飞,他又费尽心机追她,她最好的年华全部与他纠缠,他们,该是前世的冤家吧。
最后的时间里,她让他放心:
“沈极昭,记得帮我多烧点吃食,我娇生惯养惯了,吃不得苦,我也不会怪你,你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太”
她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专属于沈极昭的冰冷嗓音就清清楚楚地充斥在整座山间,充斥在她的耳边:
“放了她!”
放了她!
他选她!
他竟然选了她!
她的命,竟能抵得过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他是不是和她一样,昏了头了?
她越来越晕,闭上眼的前一刻,嘴角却不知不觉地弯了下。
他选了她,原来,她也会被他坚定的选择,被人坚定选择的滋味,是这样的。
誉王怔住了,听到他的选择愣了会儿,随后发出充满讽刺的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本王果真赌对了,对得不能再对了!朝事上一向翻云覆雨只手遮天毫不留情的太子殿下竟然也会困于儿女情长,她长得确实漂亮,本来你不选的话本王倒是要尝一尝,尝一尝令你不远千里追的女人是什么滋味!肯定是极其销.魂吧!”
话说着,誉王就去摸姜水芙的脸,他好奇极了,这个女人究竟能给男人带来怎样的快.感,能让男人快乐到失去理智,心甘情愿为她而沦为手下败将。
可是他还没有摸上一摸,一剑就劈了过来,差点就要劈断了他的手臂。
誉王眼神阴狠,反手就抽出一箭,下了死劲儿地插入沈极昭的身体,贯穿了他的整个后背。
沈极昭接住疼晕过去的女人,背上猛地受了一箭,脚步踉跄倒地,抱着她拥她入怀,像是对待极其珍贵的宝物一般,为她顺顺气,轻柔地抚上那暴红的脖颈。
抚了许久,等到她的脖颈恢复正常的颜色了,他才依依不舍地移开眼神,向一旁看戏的誉王伸出手:
“解药!还有不要让她知道。”
誉王也不磨叽,扔了药给他,他红光满面,兴奋极了:
“本王还是要感谢你,感谢你即将给本王呈现一个极其热闹盛大的场面,本王很是期待所有拥趸你的子民亲眼看到你毁了他们的救命解药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会继续跪拜你,还是恨不得杀了你?好难猜啊!真是好难猜!”
沈极昭知道接下里会发生的一切,也知道自己即将坠入无边地狱,可他只有这一个选择,百姓要杀他剐他也是情理之中,他不是个称职的太子,不是个视民如命的太子。
他在乎的,不能失去的,只有她。
她,才是他的命。
耳边的声音结束,姜水芙早已泪珠不断,一颗一颗又一颗地滑落眼眶,划过面颊,坠砸在地,坠砸在沈极昭的脚边。
这几个月,这个场景在她的梦里出现过无数回,她早就回想起了,她之所以会头昏就是因为吃了药,每头晕一次,记忆就会恢复一分。
而知道了真相之后,每梦一遍,她就哭一遍。
他真的选了她。
原来,他的所有罪名都是因为她!
他为了救她,赔上了千千万万的性命!
她,才是罪魁祸首!
他前二十几年经历的所有摸爬滚打、无数次跌倒又站起才铸就的所有政绩和贤名,都因为她而化作了泡影。
那个位子,他有多想坐稳,费了多大劲才坐稳,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可却因为她,他的所有努力和心血全部白费,变成了人们口中无贤无德无心、无耻无情无底线、卑鄙邪恶的叛国贼!
她以前总是怪他把所有事都放在她的前面,在他眼里,她就是最不重要的那个。
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抉择都可以排在她的前头。
可现在,他竟然在国家子民和她之间,选择了她!
她知道,这对他来说有多么困难,有多么违背了他的本能,违背了他的准则,违背了他的规矩。
皇家子弟,最忌讳的就是违背两个字,违背代表着失控,代表着无能。
而她,就是他的无能。
他总是不能控制,不能控制地追着她,不能控制地望着她,不能控制地护着她。
她相信,只要他有那个能力,绝对不会低下他高贵的头颅、放下他尊贵的身份,有谁愿意这样呢?
大抵是因为无能吧。
爱能隔绝山海,却抗拒不了无能。
他身上本就背负了千斤重担,现在更是因为她,把他压得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
她承认,她心疼他忧心他,她不愿意他这样。
姜水芙不想在他面前哭得这样,所以她的泪珠子直掉,却没有瘪嘴弯眉,只是淡淡地望着他,望了多久眼泪就掉了多久。
她的眼睛通红,像兔子一般,偏偏又像狸奴一般倔强不肯擦拭。
沈极昭不想她哭,因为
“不要哭,你的眼泪,我接不住了。”
他曾经说过,要收集她的所有泪珠,可现在的他,做不
到了。
他接不住她的眼泪。
姜水芙的泪珠落得更快,像是滴滴答答流落的水珠,哭得眼睛都肿了,她好狼狈,她肯定很丑。
“沈极昭,我不想为你流泪,不想为你变丑,现在的我丑又脏,全是因为你,你说吧,该怎么赔我?”
百姓看着这难舍难分、情意绵绵的两人纷纷闹开了锅,狗儿爹爹率先发话:
“吉时已到,该送他们归天了!”
接下来纷纷有人附和道:
“杀了她,杀了妖女,妖女是来救叛国贼的!不能让她得逞!她既敢来,就一并杀了!慰藉所有的在天之灵!”
“对!对!对!杀了她,杀了他们!”
沈极昭眼神凌厉了起来,环顾着底下的所有群众,然后,又转了回去,对哭个不停的女人温柔说道:
“不要哭,这是我应得的,我辜负了他们,背叛了他们,害得这么百多姓受苦受难,失去性命,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罪人,该死,至于你,是我的选择,与你没有关系,就算没有你,我也难逃此劫。”
他望着她的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突如其来地解脱笑道:
“杀了我吧,如果我今日一定要死,那么我希望,能死在你手里。”
死在她手里,她就不会死。
她杀了罪人,就是有功之臣。
她曾经毫不怀疑,人是自私的,面对他死还是她死的抉择下,没有人会不自私。
可他却说,要她杀了他?
她不信。
沈极昭看着她,最后将她的容颜在心中一遍遍临摹,希望能记得久些,再久一些:
“动手吧,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母蛊,我死了,他们才能活,我的罪孽才能洗清,我不想再苟延残喘,更不想再有人因我而死,我身上的债孽,太重了,我背负不起了。”
所以他不反抗,不挣扎。
他欠下的,只用他一人的命还,再划算不过了。
姜水芙泪珠停下:
“我们都不是罪人,可是,总要有人承担这个罪名,那么是我,还是你?”
沈极昭笑了,笑得很好看,没有一丝冷漠,像是春日和煦的春风,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笑意:
“你头上的红石榴簪子很耀眼”
姜水芙闻言眼神上瞟,缓缓去触碰她的簪子,摘下,锐利的发簪在百姓燃着的火光之下锋芒毕露。
她的眼神逐渐灰暗,逐渐失神,逐渐空洞,眼里只有她手中细长锋锐的簪子。
可在下一息,她在他的柔情目光之下,猝不及防地插了进去,插进了他的胸膛。
霎那间,鲜血直流,流满了她的手,流满了她的指尖。
指尖颤抖着,指节咯吱作响。
血迹顺着她的指节蜿蜒流下,流到她的手腕,染红了洁白的珍珠。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他胸口大片大片的红色。
这抹红色太眼熟了,太熟悉了!
她伸出双手,想去触碰,却又不敢,没有勇气去靠近。
鲜血染得那大片的红更加妖艳,变成了黑夜中的暗红玫瑰,摄人心魄。
沈极昭低头看着胸膛处插着的簪子,他的血液翻涌,冒着流着,弄脏了他珍视的宝物。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去拿出移开他的宝物,可他忘了,他被绑住了,动弹不得,再怎么挣扎也只是无用之功罢了。
他这一挣扎,直接喷了大口的血出来,喷到他的胸膛处,这一次,他的宝物彻底脏污。
无一处幸免。
他的眼神逐渐暗淡。
而姜水芙却因为他的挣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宝物。
是他的寝衣!
是她亲手为他做的寝衣!
是他缝缝补补、破烂残损的寝衣!
是他穿了又穿,不肯扔掉的寝衣!
怪不得他不让她抚他的胸膛!
怪不得他所有地方都伤痕累累,唯独这一块完好无损!
怪不得远在极北之地时,人们说,可以砍他,却不能靠近他的胸膛半分!
原来,他胸膛里藏着着的宝物,是她的心血,是她的爱意。
而她的爱意,被他跳动的心跳裹住,被他残余的温度锁住,让她再也逃离不了。
她的心脏揪成一团,又疼又痒,透不过气,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一般,即将窒息。
沈极昭感受着身体的无力,感受着流失的体温,他抬了眸,诉说着他的心愿:
“其实,我想见你。”
他撑到现在,唯一的动力就是,想见她。
还好,实现了。
她又冒了泪珠,这一颗,豆大般,直坠于地,不在她面颊留下任何痕迹。
可她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跳动的心脏,砰砰乱跳,上窜下跳。
她久违地感受到了这种名为心动的感觉,既慌乱又无措。
眼前这个男人,居然占据了她的两次心动。
她再一次为他流了眼泪,她承认,她也会为他哭为他笑。
所以,她想,她是爱他的。
此时,适时地响起了轰动的掌声,台下是欢喜雀跃的百姓,他们在庆祝,她杀了他,他们在接纳,她的壮举,他们在欣慰,她的改邪归正。
群魔乱舞、人声鼎沸、人心丑陋暴露殆尽之时,她明白了,原来他所有的冷漠疏离与狠心狠情,都是他为了保护她。
她被他“抛弃”,被他“丢下”,被他掐脖,都是他故意的。
她只有离他越远越好,只有和他彻底撇清关系,她才能听见这些欢呼,看见对她的认可接纳,她才能是同类人,不是叛徒,不是罪人。
他的这一招,是要她“独善其身”。
原来,不为人知之时,他就在全心全意、费心费力地保护她。
为此他最爱惜的名声,接连倒塌,化作废墟,不复存在。
就在这时,梦中的另一道声音出现了,拍手叫好道:
“好好好!本王可太喜欢这一幕了!太让我感动了!”
第99章
“轰隆隆!”
头顶处的巨大云团终于落了下来,这片没有尽头的玄铁般黑重的被褥气势磅礴地压砸了下来,雨水哗啦啦,雷声轰隆隆,风声呜呜呜,共同交杂着、重叠着。
整个京城犹如一片地狱,被黑暗笼罩着、渗透着,处处都散发萦绕着鬼魅般冰寒入骨的湿气。
四周漂浮着粒粒幽色微尘,看不见摸不着,却仿佛蜱虫一般攀爬、吸附在所有人身上,无形之中掐着、咬噬着人们最脆弱的外层屏障,试图钻入内里加大攻势、张圆血盆大口大肆侵略、层层攻克、层层吞噬。
叛国贼的“死”带给百姓的快乐和欢呼就此停止,突如其来的暴雨云雷像是预示着新一轮暗无天日的开始,使得此刻的气氛越发的凝重,越发的窒息。
姜水芙的手还在他的胸口处,她的手上全是他那火热艳丽的血,灼热烧人,很快,便被滴滴答答、哗啦哗啦的雨水冲击着、冲刷着。
手上的血逐渐寒、逐渐凉、逐渐冷,她的指尖哆嗦了下,紧随着是一下又一下的颤抖。
霎那间,她的指节已经控制不住地、处于本能地弹跳着,不知是因为冻人的温度,还是因为骤降的体温。
沈极昭将她的战栗觳觫全部看在眼里,她可能都不知道,她的眼角,挂着一滴泪,晶莹剔透。
他能透过泪珠看到她凌乱轻颤的眼睫,能透过轻颤的眼睫看到她的胆怯后怕,他安慰着她:
“别怕,已经不脏了。”
什么不脏了?
姜水芙顺着他的目光缓缓地寸寸移动,掠过了她满是泪痕的花脸,擦过了她发白的嘴角,最终停留到了,她的手。
她仔细一看,她的手不再汩汩血迹,不再黏糊灼热,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清澈模样,双手依旧白皙,依旧纯净,不染尘埃,是女子的美好模样。
原来他说的是,她的手不脏了。
他知道她最讨厌他一身血
腥,每次受伤后她都会赶他赶得很远,不得让他靠近。
大雨洗去了他脏污刺鼻的血,她不会再害怕了。
姜水芙一滴泪倏地滑落,坠地,溅起一地的水波,溅到他的脚上,炸起他心中一片春水,春水滚了滚,冒出此起彼伏的咕噜咕噜清脆声,将他越跳越慢的心脏烫了活。
她却一用力,血液瞬间继续涌动,继续流满包裹她的指尖与掌心,簪子就这样被一寸寸拔出来,簪子的那端越来越红:
“他们说,杀一人救万人,是大道,你要救世人,救天下,是大道,可我不要大道,不要天下,我自私自利,我只要你,你的罪业,我愿意同你一起背,沈极昭,我们都不是罪人,我们都应该亲眼看着罪业深重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答应我,好吗?”
此时,天空的雷雨更加猛烈,一道银色的雷劈下,划过天际,映照出了一个邪恶的面庞,同时,兴奋的掌声响起,诡异至极:
“好啊!本王真是被你们感动了,被你们震惊了,这一出好戏太好看了,太精彩了,总算没有枉费本王的心血!”
百姓纷纷腾出位置,往两边后退,台下留出来的那一条甬道更加宽阔,人们噤了声,不约而同地抬眸望去,盯着中间的男人,男人很是享受这个氛围,这些眼神,这些避让。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这个恶毒的嗓音姜水芙十分熟悉,果不其然,她转身低头一瞥,是誉王!
誉王笑得嘴都歪了,面容扭曲,一步步踏着这条众人俯首臣称的甬道往高台走去。
他的双手张开,呼啸的风吹得衣袂腾飞,砸下的雨粘得衣袍紧合,他却不管不顾,视若无睹,关闭寒冷的感知,整个人仰起了头,望着风起云涌、黑夜般的天空,主动迎接着天赐的洗礼。
准确的说,这不是天赐的,是他收敛锋芒静候时机筹谋许久的结果,是他日夜不寐苦心积虑的成就,是他全凭自己又争又抢得来的赢家专属。
所以,他就是天。
他收回了眼神,低了低头,于疾风暴雨之中,迈着缓慢悠闲的步子跨上高台,他每走一步都十分用力,他想,他一定要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迹,整个大邶,都该留下他的印迹。
誉王越走近越兴奋,步子越来越小,充分说明了他的胸有成竹,他的势在必得,如今,整个大邶对他来说,不过囊中之物罢了。
他离他几尺开外的地方停住脚步,身子前倾,眼神戏谑又轻蔑。
他的嘴角又勾又扬,笑得极其舒心,极其阴鸷:
“沈极昭,你不是天之骄子吗?你不是皇权宠儿吗?你不是受尽偏爱吗?你不是凌驾于众人之上,享受脚下众生膜拜高呼的尊贵太子吗?你不是真龙天子孕育出的最骄傲的腾蛇吗?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笑吗?可悲吗?可叹吗?”
沈极昭不说话,准确来说,是说不出话了。
他的胸口淌了好多的血,耀眼的红石榴簪子一拔出来,血肉就瞬间模糊,只是他没想到,他的血,比之鲜红的宝石都不逊色。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身子也无力极了,随时可能要咽气。
誉王笑着欣赏着他这幅垂死的姿态,慢慢地走近,却在走到他身边时猛地粘住双脚,像是看到了、闻到了什么腐臭的不干不净之物,捏住鼻子,手挥了挥,双眼却弯了又弯,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嘲笑、耻笑和痛快。
沈极昭已经散发出了将死之味,腐烂的腥气。
他十分痛快,极其痛快。
眼前这个人已经与死尸无异的人是生下来就至高无上的太子殿下,是他们这些庶子可望而不可的皇家唯一嫡子,他仰人鼻息多年,如今,终于能把他踩在脚下,狠狠地碾碎。
他站定,双手大展衣袖,随后背到身后,端的是赢家的胜利气势:
“沈极昭,本王只用了区区几个月,你就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下跌落了下来,变成了天公震怒、神怒民愤、只能抱头鼠窜的过街之囚,你也太不堪一击了,太废物无用了!你这样的人,你这样的手段,怎么配得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你坐不稳!”
沈极昭无所谓他的嘲讽,无所谓他的挖苦和言语之中透露出的激愤,眼神耷拉垂着,目之所及还是那一片纯白的毛茸衣角。
斗篷上的绒毛已经被淋砸得蔫儿,再也不能昂着头对抗着外界的攻击、保护着主人了。
他在想,雨什么时候停。
誉王见他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恍若未闻,他不甘心地走近,掐住一败涂地的男人的脖颈,眼神恶狠狠地剜道:
“真该让父皇看看你此时此刻的模样,让他看看你这幅狼狈至极、残败破碎的模样!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出来眼前这个是他最偏爱的儿子,只偏爱的儿子,你凭什么!凭什么能轻而易举地得到父皇的宠爱,凭什么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我们其余十几个兄弟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位置,你,凭什么!”
誉王像是疯魔了一般,死死掐住沈极昭的脖颈,看他涨红了脸喘不过气的模样他就越发兴奋,语气越发邪气:
“你应该知道现在的京城是什么情况,都被我握在掌心,皇宫也不例外,那么,你担心父皇吗?”
他呵了一声:
“你怎么会担心呢?你无情无义又不孝,父皇的死活你怎么会在乎呢?父皇这个人,重权重利轻感情,骨肉之情算什么,血脉亲情算什么,在他眼里人都比不得皇位重要,从小我们兄弟哪个不是由他放任,经他首肯,你争我抢,你恨我嫉,我原本一直这么以为,可是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高估了他的薄情,你放走了祥瑞,放走了象征着国运昌隆的祥瑞,此等叛国的大事,本该就地正法,再不济也该被夺去太子之位,贬为庶人,可父皇啊,他没有,他气极了,青筋都气暴了,砸了遍地的宝贝和奏折,赐死了好些人,却还是帮你压了下来,不管我再怎么煽风点火,他都还是要护着你,没办法,只好我亲自出手捅破你的‘叛国’,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还是有儿子的啊!”
沈极昭听闻此间内情眼神稍稍抬了抬,眼中亦有疑惑不解,随后看到誉王眸子里的化不开的浓重气愤和怨恨,他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父皇竟然会在暗处护着他,护着他这个儿子。
誉王见他这幅半信不信,闪烁惑意的表情越发疯狂,他不信?为何不信?他最讨厌这种好处占尽到头来却一副无知无觉无辜的模样,他掐的力气越来越大:
“但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只有你!你是嫡出,你尊贵,你的血脉最纯,你所以你才配得上是他的儿子吗?本王偏要杀了他唯一的儿子,偏要坐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偏要证明他的选择是大错特错!”
沈极昭体内的快要蛊毒爆裂,脖颈处的黑筋蹦跳得厉害,频率幅度都大得出奇,姜水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一眨不眨,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
誉王感受到了手下的爆破感,他收了手,他还要把沈极昭的尸体给父皇送过去呢,可不能死无全尸。
他恢复了正常,只堪堪拢住他的脖子,笑得一脸地说:
“你要的女人、你捧的女人、你护的女人,你救的女人,看来对你并无感情,并不爱你,你为了她甘愿听从我的命令,甘愿弃百姓于不顾,甘愿走向极北之地,甘愿流浪辗转于各地,受人打骂,受人折磨,受人欺辱,她却给了你致命一击,怎么样,这一刀什么滋味,疼不疼啊?本王很想知道!本王”
话语的音最后一个还没有落下,誉王就极其不可思议地鼓了双眼,瞪了双眼,暴了双眼,身子一踉跄,快要站不住。
他将幸灾乐祸、欢愉满足的目光从沈极昭的身上移开,再寸寸地转头,挪到了身后一直不声不响,不动声色的女人身上。
女人也笑了,笑意盈盈,跟他一样噙着满意的笑:
“疼吗?”
誉王看着后背处的那一插得笔直的簪
子,惊诧极了。
他没想到,她居然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给他一击,这个女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他要把十八般酷刑都用在她身上,偏偏他疼得冒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威胁话来,只能狼狈地吐着:
“你你”
姜水芙继续往里推着簪子,毫不留情地钻他的后背,扭他的皮肉,同时回答他抛给沈极昭的问题:
“现在知道了吧!”
疼不疼,他现在应该知道了。
这一簪子可谓是使了九牛二虎之力,姜水芙的手心都红了大片,直接从誉王的后背整根没入,只有那火红的石榴宝石还裸.露在外,像是吸着吞着他血的蚂蝗一般。
誉王凶神恶煞地盯着剜着姜水芙,这一簪子,精准地插在了他的后背上,插在了他拿箭捅向沈极昭的同样位置。
她,这是在替沈极昭报仇。
记仇又有能力报仇的女人倒是让他刮目相看,盯着她的眼神更加虎视眈眈,恨不得折了她的傲骨和伤他的手骨,让她终日活在暗黑之中供他解气。
他的眼神可怖,她却毫不害怕,嫌恶地松了手,不给他一个眼神,悠闲地往沈极昭的身边走,他只能又转过头,眼神紧紧地抓着她,她背对着他,一字一句的厉声传了来:
“你不用感谢我,我这一簪子,没有插到你的脖颈命脉处并不是手下留情,而是,你不配,你才是大邶真正的罪人,你要活着,要活着受尽百姓的唾骂、攻击、打杀,再声名狼藉地死去!因为,这是你应得的!”
誉王腾出一只手狠狠地一掌打向身后该死的女人,他用的是内力,她非得五脏俱损、肋骨断裂不可,但他却没有得逞。
因为,被绑得死死的沈极昭突然挣脱了绳子,浑身的绳子根根断裂,根根粉碎。
誉王的手已经伸了出去,运功运到一半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力量就强势地推退了他、逼退了他、炸退了他。
他被炸得老远,直接滚下了台,滚了好几圈,肉里的簪子不停搅动着,深深地刺着,直到,他双手紧紧抓地,才堪堪停下。
他眼眶里全是血色,如恶狼一般犀利地抬头,眼神里全是报复。
可他下一息就绽开了笑颜,眉梢眼角扬得大开大合,出了这一口气。
只见挣脱了绳子的男人狠狠双臂一展,浑身再无束缚,可随之而来的是气血上涌,是翻腾跑扭的蛊虫,蛊虫猛地游移到他的心脏处,正要顺着姜水芙捅的洞爬出来。
只要蛊虫一爬出来,它会死,他也会死,而且是爆体而亡。
果不其然,蛊虫得知宿主命不久矣,迅速地鼓着肥胖的身子爬出来,得以见得天光的那一刹那,姜水芙瞪圆了眼睛,浑身失去了力气,只见沈极昭猛地喷了连绵不绝的血,血染红了整座高台,连带着她的洁白斗篷。
她愣住了却不忘去接住他,可他却艰难地迈了一步,把她护在身后,高大的身子挡在她前面,双眸凌厉极了,锋利极了。
虽然说不了话,可眼神却明晃晃地警告誉王:不许碰她!
姜水芙感受到了他的保护,他的爱护,她的眼睫无助惶恐地扇了扇,上面有他的血珠,一点不温热,又冷又凉。
等到她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前面的男人已经倒了下来,她不假思索地立即接住他,接住他空虚的身子,接住紧紧阖上的双眸。
什么时候,她竟然可以接住他了?
他压不倒她了!
他倒在她雪白的斗篷之上,上面星星点点的血珠已经被他染成了大片大片的红,远远看去,像是大片大片的梅花,孤傲地绽放着,倔犟地以极快的流速晕染着雪地。
雪地红如枫叶。
她的手颤颤巍巍地去抚他的脸,他的眼,他的唇,就是不敢抚他的鼻
“沈极昭,你弄脏我了,你快起来,替我擦擦”
局势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誉王的人纷纷包围而上,何碑卿也带着手下人再次围住,两方的人僵持不下。
百姓却在雨中久久不散,他们一定要看到沈极昭死了才罢休,他死了,他们才能活下来。
见状,誉王起身给百姓吃了定心丸:
“如今,母蛊已死,叛国贼已死!你们,得救了!”
百姓纷纷笑开了脸,欣喜极了,眼里都是对生存的向往,对平安即将到来的欢喜。
誉王一抬手,示意他们安静,随后郑重地许下承诺:
“从今以后,本王会保护你们!”
百姓又跪下了,对着他高呼高捧着,整个京城,此种声音不绝于耳。
又一个“神”被塑造起了,犹如最初对沈极昭那般……
很快,誉王便掌控了人心,百姓们的身体也好转了许多,街上又见人的笑脸了。
果然,叛国贼死了,神明息了怒火,日子就好起来了。
京城一片欣欣向荣,一切都逐渐恢复原样。
只是,再也没有人提起沈极昭,再也没有人想起过他。
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从来没有当过人人称颂的太子殿下一般。
皇宫。
天家被变相地软禁了起来,不得踏出养心殿一步,直到他肯下退位诏书。
天家稳坐龙椅几十年,自然不会屈服,他威压的气势毫无保留地散发出来,满殿都是他真龙之怒:
“除非你弑父,要不然朕绝不退位!”
誉王觉得可笑:
“弑父?儿臣不会,儿臣要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儿臣要做名垂千古的明君!父皇,儿臣也是你的孩子,怎么就坐不得龙椅?”
誉王的神情越来越扭曲,或者说,他终于可以将内心的想法不加掩饰地表露出来。
天家狠情道:
“朕没有你这个叛国的儿子,你与乌苏国联手篡位,害了朕的百姓,害了朕的子民,你早已不是朕的儿子,朕要废了你的爵位,贬你为奴籍,终生流放,你,只是个罪人而已!”
誉王早就猜到了他的绝情,他后退了几步,仰天而笑:
“哈哈哈,废了我?流放?父皇未免太狠了,我也是你的儿子!害了你的百姓?害了你的子民?你别装明君了,你何时在乎过他们,何时正眼瞧过他们?你在乎的,是躺在病榻上无力回天的嫡子吧!”
天家眼神一凌,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他不再畏惧,挥了挥身上熠熠发光的明黄衣袍:
“父皇可真是重视他,一个死人罢了,竟然还用百年冰榻养着他,可惜了,他活不了了,本王不允许,只要他一醒,本王就要给本王的九弟送上匕首一把,毒药一杯,供他选择!父皇,你猜他会选哪个?”
天家没有恼怒,唇齿间溢了气出来:
“你是在怪朕吧!朕是天子,而后才是父亲,朕的儿子众多,可你们每一个朕都了如指掌,谁的武功高,谁的文学好,谁的心肠软,谁的手段狠,谁最适合做储君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的性子太邪,不择手段又不肯罢休,这一点,确实能够坐稳皇位,可是,坐上去的人又不能只有手
段,更要有仁心,这个东西,朕没有,所以朕希望下一个天子能有……这场战役,注定是朕会赢,注定是大邶能赢,你此番动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做个庶子也无不好,收手吧,五儿。”
誉王听到“五儿”两字惊了惊,却并不感动:
“父皇这是在担忧儿臣吗?父皇也会怕儿臣死吗?可这不是父皇一手造成的吗?作为父皇的儿子,不成功,死又何惧?”
誉王走了,走得利落,留给天家的只有一个背影。
天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了孩子们幼时的模样,那时的他们喜欢抱着他的腿害怕又仰慕地唤他爹爹,可是都被他严厉地批判了,他说,要叫他父皇。
不知不觉之间,他就走到了东宫,冰榻之前:
“九昭,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朕,是不是当不好一个父亲?朕,是不是错了,不该让你们手足相残,坐山观虎斗,可朕从来没有想要你们死,朕,会救你们的。”
这么多年来,皇子们之间明争暗斗,每个有野心的候选人都经历了无数的刺杀,可是都活下来了,因为,他会救下他们。
皇家狩猎,是考察心智武力的最佳时机,就算他的儿子们不敌猛兽,他也不会看着他们去死,他,会救下他们的。
他原以为,这种就是父爱。
可是,竟然不是吗?
……
姜水芙这段日子几乎是日日都守在沈极昭身边,蛊虫爬出来之后,他就陷入了昏迷。
第100章
但与其说是昏迷,不如说靠着冰榻,靠着无数的太医和珍稀的药材吊着最后一丝气。
他的呼吸微弱,弱到随时可能离去。
今日,姜水芙外出了,一回来就蹲在他的榻边,擦拭着他的脸,诉说着外头的景象:
“他们好了。”
百姓好了,可以跑可以跳了,身体只余毒未清。
她想,她说给他听,他听到了,也会开心的吧。
开心了,就会醒来吧。
接下来,誉王找乌苏国要来了解药,熬好了亲自分发给百姓,百姓对他感恩戴德,将从前的所有都上演了一遍。
“誉王殿下才是爱国爱民,救国救民的好皇子,是天下万民的救世主!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
“对对对!我们誓死拥护誉王殿下!”
“誉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现下,整个京城,充斥着称赞誉王的话语,都要天家改立誉王为太子。
誉王得了名声,得了支持,更加猖狂,频繁开放城门,打着外邦交流、救的名号迎乌苏人进京。
短短半月之内,乌苏人已经遍布大街小巷了。
这是他的底气,这是他的底牌,如果父皇一直不退位,他就会暗中采取行动。
到目前为止,京城已经形成了两股势力,以何碑卿为首的衷心天家党,以誉王和乌苏人为主的攻占皇宫一派,两方蠢蠢欲动,只差一个契机,京城就会开启大战。
与此同时,京城之外的城池也都纷纷落入誉王的手掌之中。
如今,他就是救世主,他高坐神坛,这一步,他走的毫不费力,踩着沈极昭的“尸骨”,兵不血刃就能轻易赢得民心,赢得支持。
一切都在往他预设的轨迹之中走去,不出几时,他,就是大邶的天子!
姜水芙战在紫禁城的城门上,俯瞰众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随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回到了沈极昭的床前。
现在的沈极昭十分脆弱,却又仿佛在逐渐变好,面上的黑筋已经全部消退了,又恢复原来的俊朗模样,恢复了她最喜欢的模样。
他,不会再怕她觉得难看了,他,可以睁眼了吗?
她卷起衣袖,拿着竹片给他发脓的伤口擦药:
“你常常说我娇惯,你又好到哪里去,这么久了,伤口还是会发炎流脓,反反复复,怎么涂都涂不好,你可太娇贵了,我的手好疼,沈极昭,你快点醒醒好不好”
她向他抱怨着,向他娇嗔着,希望他可以睁开眼给她揉揉酸痛的手。
可榻上的男人无动于衷,只安静地双眼紧闭着,嘴角又白又紫,了无生气,一看就是毒素越积越深的模样。
没错,蛊虫虽然从他身体里面出来了,可带给他的伤害可以称得上是毁灭性的,差一点,就差一点,如果当时蛊虫再晚一息出来,他就会直接爆体而亡。
所有,她才刺了他,目的就是为了引他体内的蛊虫出来。
这一招,又惊又险,是她于各地停留、遍访名医得来的解法,当她看到他体内的蛊虫暴起身子叫嚣着快要冲破皮肉时,她就知道,除了这个法子,她别无选择。
现在,剩余的蛊虫毒素寸寸侵蚀着他,游走在他的全身上下,他体内的毒素已经越来越深,越来越厚,只有这百年冰榻才能延缓毒素的传播,直到耗尽他的最后一丝心头血。
姜水芙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他,盯着他,他浑身散发出来的都是寒气,冻得她冷得打颤。
她只能去握他的手,与他的十指紧扣,努力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
她坚持不懈地哈了哈气,搓了搓手,把掌心都磨红了,磨破皮了,终于,手心热了起来,烧了起来。
她想,只要她的手足够烫,他就能感受到,有人温暖着他,有人牵挂着他,有人等待着他,有人一如既往地深爱着他。
她拼尽全力地暖着他,将他的每一根手指都裹住搓着,直到把他冷白的指尖搓粉了才终于松了口气,笑了笑,随后又自言自地说了外头的事情给他听,她知道他在听:
“沈极昭,百姓纷纷想要拥护誉王为太子,将仇敌罪人当成救命恩人,可我一点也不愤恨,我相信你也一样,因为,他就是下一个你,成为百姓的神祇,并不是什么好事,我想,他的因果报应快要来了。”
他不回应,姜水芙也不气馁,继续在他耳边呢喃着。
她告诉他,她送他的长寿花儿开了,开得饱满艳丽,开得喜庆吉祥,所以,他也会长寿的。
她告诉他,他的母后像幼时那般给他做了好多衣裳鞋子,给他梳栉。
她告诉他,他的父皇常常来看望他,常常给他擦身子喂药。
……
她想要告诉他的是,他不孤寂,不是不被爱的孩子。
世上有人爱着他,有人一直爱着他,有人重新爱着他,他们,都在爱着他。
希望以后的他,也能说出:他很幸福。
不多时,京城就爆发了一场场大规模的暴毙,暴毙之人皆是服用了誉王给的解药。
而且,不知怎地,大街小巷居然一夜之间全部张贴满了誉王叛国的证据,铁证如山,辩无可辩。
现在,人们都知道蛊毒的真相了,知道蛊毒的罪魁祸首是誉王,知道造成如今惨状的罪人是誉王,也知道了沈极昭是无辜的,是被栽赃嫁祸了。
因此,百姓全部聚集在誉王府门外,捶着砸着砍着大门,哐当哐当的声音一浪更比一浪大,打得誉王措手不及,打得他溃不成军,打得他百口莫辩。
霎那间,他的整个世界全部充斥着怒意的咆哮,一遍一遍地在他的耳边放大,他瘫坐在宝座上,双手双脚都无力地蜷缩着,害怕地颤抖着。
原来,一切都是乌苏设下的局,他们和他合作,目的根本不是事成之后划分给他们的一两座城池,而是整个大邶。
现在的大邶动乱频发,一国太子也死了,正是他们千载难逢的吞吃机会。
而他,就成了无用的弃子,要被舍弃,要被抹杀。
他苦笑着哼出一声冷笑,看来,父皇说的没错,他们是虎,是猛兽,既是猛兽,又怎么能甘愿替他保驾护航,背后一直藏着邪恶的心思,只待此时精准又迅速地反咬他一口。
而这一口的力道,足以咬断他的命。
誉王并没有逃,他知道,逃不掉的,就犹如沈极昭那般,触了众怒,休想完好无损地脱身,更何况,乌苏也不会同意。
他,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他便静静地坐在誉王府里,这是他成年时父皇赐给他的地方,这是象征着他身份和荣誉的地方,是他珍惜珍视的地方。
他要在这里死去。
来世,他一定会卷土重来,只是,他希望,能够成为嫡子。
嫡子,才有被爱的资格。
府门被砸烂,外头的百姓冲了进来,怒火冲天,人们像是一头头暴怒的狮子,愤怒的疯牛,朝着正堂中心的男人咬去、撕去、杀去。
不出一刻,那宝座之上,滴滴答答,零落了艳色之血。
誉王的死轰动一时,传得沸沸扬扬,却无人在意,因为,乌苏进攻了。
乌苏国王带领着大批人马攻进了京城,与
京城里的探子里应外合,正式开启了屠杀的模式。
何碑卿奋力抗击,奋力反击,可敌众我寡,终究是落了下乘。
转眼间,京城就堆满了山,扒开一看,竟是尸山。
幼儿、女人、男人、老人……不计其数。
整个京城都哀嚎遍野,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有哭泣呜咽之声。
他们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们到底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
神明为什么要这么惩罚他们?
总在他们以为得救之时给他们致命一击,一次又一次!
外界刀光剑影,兵刃相见,道道银光在黑夜之中闪了又闪,姜水芙则依旧守在了沈极昭的榻边,她忍不住去抚摸他的眼睛,轻柔又温情,一字一句地呼他唤他:
“可能是因为我了解你清楚你,也可能是我的心早就偏向了你,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我一直,都很相信你,誉王死了,你清白了,你干净了,你从来都不是叛国贼,你从来都不是罪人,可是,国土有危,血脉有难,太子殿下,你还不愿醒来吗?”
冰榻上的沈极昭依旧不愿意睁眼,此时此刻,他的嘴唇已经变成了深紫色,毒素终究还是攻到了他的心,他的模样好暗啊,她凝视着他,在他面庞之上挥了一挥,以为是夜色下帘帐洒下的阴影。
可是,她挥不去
姜水芙双眸渐渐覆了层薄汽,随着他来越弱的呼吸、越来越紫的嘴唇而堆聚,而坠落。
不一会儿,从天而降一滴泪,砸在了沈极昭的眼角。
他眼角的这滴泪摇摇欲坠,快要摊开散去。
姜水芙捶了捶他的胸口,却是不敢用力:
“沈极昭,你不要保护百姓了吗?你不要保护亲人了吗,你不要保护我了吗?你要丢下我们吗?”
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唤,怎么喊叫,怎么怨他,榻上的男人依旧没有半点反应,任由着她哭,任由着她捶,不动分毫。
她收回了手,抚平他胸口处被她弄出的褶皱,轻柔地抚过一遍又一遍,眼神郑重地凝视着他,许下诺言:
“好,那么兵临城下之时,由我来保护你。”
她已经不想看他了,她真的怕,看他的那一眼,就是最后一眼。
她起了身,离去。
可是在转身的同时,男人眼角那滴泪竟然滑落了进去,滑落进眸子,泪珠坠进去的同时好似化身为一块巨大无比又沉又重的石头,砸起来大片水花,泛了圈圈涟漪,层层波动。
原来,这泪珠滚烫,足以一惊他,所以,他的眼皮动了动。
姜水芙去了她从前最喜欢去的地方,红山寺。
这个地方,承载着她的各个时期的希冀,少女时期情窦初开的羞涩欢喜,及笄后想嫁得良人嫁入东宫的愿,成婚后想恩恩爱爱白首不相离的盼
她无声一笑,原来,她的每个愿望竟然都与沈极昭有关。
姜水芙登高而至,引入眼帘的是一堆凋零的叶片,一棵粗壮结实的蓬勃古树,成千上万缕的摇曳红绸。
不过短短一年,如今却已物是人非,可红绸却依旧挤满了树枝。
无论何时,人们都有愿望。
不知不觉,姜水芙走到了月老树下,抬了头,眼神一直凝视着头顶承载着希冀愿望的红绸。
红绸飘飘扬扬,随风而动,红绸上的黑字缓缓地摇啊摇,荡啊荡,凑近又远去,放大又逃离,有的字娟秀,有的字工整,红绸下的铃铛也调皮地随着微风而唱着、跳着,动听极了。
倏地,她双眸一动,上前一步。
而有的字则笔走龙蛇,遒劲有力,狂草横飞
她抬高了头,望着此景,望了许久,久到冬日的寒风再次来袭。
冷不防的凛冽疾风把她的斗篷裙摆吹得衣袂翻飞,吹得枝头上的铃铛响个不停,许许许多多的红绸都不敌劲风,通通败下阵来,飘落在地。
可那条红绸依旧稳稳地缠着抓着这棵月老树、许愿树,是怎么系这么牢的呢?
这么高的树,恐怕非得卷起衣袍、手脚并用地一步步爬上去,抱着枝头缠了一圈又一圈,系了一遍又一遍。
她想起来一件事,人们都说,最高处的愿望,最灵验。
不知何时,方丈缓缓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也不看她,只看着这棵姻缘灵树,轻悠随意地问她:
“娘子还是来求药的吗?”
姜水芙没有收回眼神,眉梢眼角越来越弯,心越来越满,颔首:
“是,我是来为我……心上人求药。”
不过不是求避子药,不是想要远离沈极昭,而是,求神明的救命之药。
她乞求神明,祈求上苍,希望她的心上人,希望她心悦了好多年的男人能够长命百岁,岁月无忧。
她跪了又跪,拜了又拜,如同她最初乞求能够嫁与他,得到他的喜爱一般,虔诚极了。
她向神明许愿的同时,寺庙中传来一阵阵椒麻气味,她又笑了,笑得柔和,笑得莞尔。
随后,风中夹杂着一声声清脆跳跃的颤音,仔细听,是她心弦被频频拨动的声音。
她走后,月老树更加鲜艳,更加嫣红,所有红绸转着圈地背着身子、撅着屁股,不让看。
方丈点点头,他料的没错,看来,已经是焕然重生了。
他给她姻缘卜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卦象。
往后,姻缘美满,夫妻恩爱。
乌苏的进攻越来越猛烈,京城的兵又只有何碑卿手下的几队人马和皇宫的卫队,其余的兵兵将将早在僵尸人攻破苏扬,四散攻入其余各地之时就被派去镇压了。
这也是乌苏的筹谋,先将大部队分散,再逐个击破。
所以,何碑卿被打得节节败退,最终,京城失守了,大邶的最后阵地,只剩皇宫。
皇宫之内是天家以及天家子弟,是所有存活的王公大臣,是誓死保护大邶的兵戎,皇宫之外,是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敌国,是虎视眈眈即将扑飞而来的饿狼。
敌国放了话:
“三日之内,缴械投降,本王可以不殃及大邶的百姓,留他们条活路,也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敌国的喊话回荡于紫禁城之内,眼前的局势,他们确实胜券在握,京城剩余的军力有限,与他们相比,无异于是以卵击石,他们此战必胜。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只要完完全全拿下京城,没了王,余下的喽啰再怎么强大,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那些千千万万的蚁虫自然也会跪地臣服。
乌苏国王骑在烈性战马上,绕着紫禁城跑了三圈又三圈,不知疲倦,绝不罢手。
这是他的挑衅,他的标记,就像小狗会在特定之地撒尿一般,他是在标记着,这即将是他的领地,是他的地盘。
如此行径,简直极其放肆,极其嚣张。
此时,皇宫议政殿之内。
臣子们个个都面带愁容,面带愤恨:
“陛下,乌苏欺人太甚,不如由我起阵,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陛下,我大邶兵力强盛,就算敌众我寡,也未必没有取胜之机,不如
我们先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天家坐在龙椅之上,神色淡然地看着他们,听着他们的谏言,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臣子们逐渐安静,纷纷垂头等待着他的回复、命令。
天家这才收回龙椅扶手上的手,缓缓起身,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层层笼罩环绕着每一个人,每一个大邶子民,嗓音如古老钟鼓般深厚,逐字逐句地道:
“朕,不会是大邶的最后一个君主,更不敢当大邶的最后一个君主,朕只要你们一句话,你们在,大邶在!”
此话一出,殿内殿外的所有大邶子民皆纷纷下跪,挺直脊背,字字泣血,发出誓言:
“誓死保卫陛下!誓死保卫皇宫!誓死保卫大邶!”
众志成城,万民一心,并肩作战,才是最厉害的计谋谋划,最厉害的排兵布阵,最厉害的兵刃武器。
很快,便到了最后一夜,天家又来看望沈极昭了。
他来的时候,姜水芙正在给沈极昭擦脸,她知道,他很爱干净,肯定不愿意有一丝的脏污。
她擦了一遍就把帕子泡在水里洗净,天家却不声不响地来到了她的身后,看着她的悉心照料,看着她的不离不弃,他终是承认,有这个女人,是他儿子的福气,他的儿子尊贵,这个女人却珍贵,不比他儿子低一等。
天家第一次叹了叹气,向小辈诉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朕虽然贵为天子,也是一个父亲,儿子的颜面,儿子的尊严,都是排在所有人的前面,包括你,三年的代价,对于一个女子而言,确是有些苛刻了。”
三年,见不到父亲,受尽冷眼嘲讽,再嫁不得良人,确是是太过分了,再怎么说,她也尽心尽力服侍过他和皇后三年。
姜水芙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想到天家会来,更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难道是在对此表示歉意吗?
但其实,她并没有理由怪他,也不会怪他。
姜水芙立即起身给他行礼,却被他制止了,他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坐了下来,给沈极昭擦拭。
从额头到脖颈,再到手臂擦得仔细,擦得温柔,擦到最后,他的眼神中已是流转着从不表露、难得的慈爱:
“九昭,九儿,儿子,爹爹来了,你不用害怕,爹爹,会保护你。”
正如他说的那般,他从来没有想要他的儿子死,无论何时,他都会护住他的儿子。
天家把沈极昭和姜水芙送入了密道,要他们远走高飞。
密道之中,还有他的其他孩子,一个也不落。
次日一早,天色还未亮,雾蒙蒙又灰暗极了,大邶的旗帜插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擒在每一个大邶人的手中。
军马也整装待发,昂首挺胸,身姿端端正正,队列整齐划一,都在等候着天光大亮。
天边终于升起了第一缕晨光。
人们的最后希冀终于落空了,到现在,还是没有援兵。
没有援兵,这一仗,无比艰难。
大殿之内是着华贵龙凤袍的天家和皇后,他们犹如定海神针,以威严的气势,雄傲的气魄告诉着他们的子民,不要怕,他们与他们同在!
大殿外的三千阶梯之上是无数的清流文臣,他们换上了最干净整洁的官袍,修理了凌乱参差的发髻胡须,这是他们大邶的不屈风骨,是他们大邶的铮铮铁骨,大邶的国度,不许外敌侵犯!
而三千阶梯之下的整片广袤无垠的庭地,立着的是一排排一行行威仪十足的武将士兵,他们个个手持矛盾,背搭弓箭,这是他们爱国的责任,是他们必行的使命,大邶的领土,不容外敌侵占!
而守在最前头的是一身盔甲戎装、手持双剑的何碑卿,他的眼神坚定又狠厉,坚定地护住身后的国家,狠厉地盯着来犯的外敌,大邶的宫阙,不准外敌推踏!
所有人都在为这一战做准备,做好了准备,做足了准备,大邶,绝不认输!绝不会输!
乌苏国王露出嘲讽一笑,眼神邪魅又狠辣,亲自拿起马背上的号角,凑到嘴边猛地一吹。
随后,身后大大小小的号角被此起彼伏地吹响,开战了!
“杀!”
“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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