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天气越来越热,几乎是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姜水芙整日躲在屋子里,抱着冰鉴歇凉,每日吃着沈极昭给她做的药膳,他还弄来了贡品果子,只不过不准她多吃。


    她当然不会听他的,不知道为何他近些时日总是很忙,忙到夜里回来的时候她完全无知无觉,早上起来的时候更瞧不见他人影。


    不过这倒是合了她的意,这样一来,她就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还不用吃黑黢黢的药。


    但她每日的生活除了看话本子之外就十分无聊,每日外出的范围不超过院子里的那颗石榴树。


    她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头顶就是一片石榴树荫。


    她抬头凝神地望着,石榴花还是那般橙红金亮,只是谢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饱满的小石榴果实。


    小石榴不足巴掌大,现在还菊青菊青的,掉坠在树枝上像是一颗颗绿色宝石一般,光芒耀眼,生机勃勃。


    她眼睛一转,大力地荡了起来,头顶的石榴树就随


    之一晃,枝叶花朵与小石榴也随之摇曳,唰唰作响。


    整个夏日好像全是这般绿肥红瘦,铃叮作响的惬意模样。


    她笑得咯吱咯吱,她喜欢一切红得绚烂,绿得盎然的东西,很有生命力。


    下一息,她的秋千就被推得更高,几乎是要与小石榴擦肩,她的鼻尖一动,闻到了专属于它们的青涩气息。


    她的眸子一转,头一偏,背后的那双手的主人就出现在她眼前。


    是沈极昭。


    沈极昭推得很高,她却并不害怕,飞得越高,她越放松,因为,她闻到了自由的快乐。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离他们的约定,还有两个月。


    她不打算回头哦。


    沈极昭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兀自摇了好些石榴花下来。


    瞬间,女子无忧无虑飘荡着,漫天的绯红花洒落下来,铺洒她的青丝,她的薄肩,她的衣裙,点缀得她整个人犹如石榴仙子一般,火红璀璨,耀眼夺目。


    他看呆了眼,久久不能回神。


    仙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他突然觉得,把她栓在身边,束缚了她的仙气。


    回过神儿后,他又一朵朵地捡起满地的石榴花,动作认真,无限柔情,像是在对待珍宝一般,随后裹在衣袍中,抬眸对她笑了下:


    “石榴快要成熟了,到时候孤给你做石榴饮子,今日,就勉强尝尝石榴饼吧。”


    姜水芙依旧坐在秋千上玩耍,不远处的男人在石桌上摆了许多的材料,有石榴花,有绿茶馅,有莲蓉馅


    还有他揉好的一团团油皮。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把油酥裹上了油皮,卷成牛舌状,再层层叠叠地卷起,如此动作,重复数次。


    然后再将石榴花压榨,榨出汁水,倒入面团之中,红色油皮就做好了。


    之后再将松好的油酥叠放在油皮上,包入绿茶馅,裹成搓成圆滚滚的石榴状,再用剪子在顶部划出六瓣花萼,随后轻微挑起花萼。


    最后一步,他还贴了绿叶入石榴底部,洒了桂花入顶部花萼中,整体的形态活灵活现,佛若又大又红的真石榴。


    姜水芙越看越惊叹,他怎么什么都会做啊?


    这不是做的石榴饼,做的就是石榴啊!


    她走近,坐在他身边,近距离地观察他的动作,见一个个石榴花饼摆在盘里,她忍不住去碰了碰,她也想做。


    可是她洗净的手才碰到,正在忙着制饼的男人就制止了她:


    “你的指甲好看,不要弄脏了。”


    姜水芙的手缩了回来,也是,她只需要吃就行了,干嘛要为难自己呢。


    沈极昭又开始剔石榴花花蕊了,这个动作可是十分麻烦,耐心细心缺一不可。


    他感受到了身边女人疑惑的目光,他便分了一分神,抬眸邪气一笑询问她:


    “你不是说石榴花可以炒着吃吗?是想要吃清淡的还是红烧的?”


    姜水芙怔住了,她随口一提的事,他居然记到现在?


    那她也就不客气了,新奇地拿了一朵花也剔了起来:


    “清炒蒜蓉吧,我还要吃番柿肉丸汤、藤椒鱼片、蟹粉狮子头”


    沈极昭听着她报的一个又一个菜名,不自觉地低笑调侃,眼神里全是宠溺:“真是能吃。”


    这顿晚膳足足做了两个时辰,等到他做好之后,姜水芙已经睡了一觉起来了。


    之前在院子里她剔了几朵石榴花之后手就酸了,瞬间就厌弃了,果断放下回房了。


    现在,开饭喽!


    她才坐在石桌旁,尾尾就从外面准时跑了回来,也占了个石椅,与他们一同用膳。


    霎那间,一副丰盛祥和的用膳画卷呈现。


    女子看着蒸好的石榴饼移不开眼,饱满漂亮,橙红金黄,她夹了一个舍不得吃,观赏了许久之后才咬了一口下去,没想到味道更是十分松软,香甜可口。


    他包了各种各样的馅,她都尝了个遍。


    蒜蓉石榴花也好吃,很是鲜香,石榴花本身的微酸清甜加上十足的蒜味儿,真是极其下饭。


    男子则在一旁凝神看着她,欣赏着她的大快朵颐,时不时给她移下盘子,眼神中的笑意越绽越开。


    看心上人用膳,还是自己亲手做的,真是很有食欲,很满足很幸福的事。


    他不自觉也多吃了几口饭。


    而对面就是婢女在抱着狐狸喂它,狐狸不愿意让人喂,用爪子假意挠着她,又跳了下去,转着圈地咬着肉跳蹦,这儿踢踢,那儿踹踹,真是一刻都不停歇。


    男子见状也会时不时顺顺它的毛,再听着女子吃饱喝足的笑声。


    这幅场景,好不舒心……


    夜里睡觉之前,沈极昭特地敲了敲她的门,不需要她放他进去,只询问道:


    “明日孤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带上尾尾,你答应吗?”


    过了许久,里头的女人才抽空答应他,她看话本子看得起劲儿,只想快点打发走他。


    次日,姜水芙起了个大早,馄饨准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看着面前的馄饨突然就想起了大娘的话,是他特意学的,不过她还是吃得有滋有味,丝毫没有负担。


    不得不说,她要对他刮目相看,原来高贵的太子殿下认真起来还真有几分大厨的模样。


    “沈极昭,要不然你去开个酒楼饭馆吧!”


    男人立即摇了摇头,不愿意。


    也是,他什么身份啊,人家可是太子,才不会做这种掉价的事情,她瘪瘪嘴。


    沈极昭的话语又乍现,解释道:“孤只心甘情愿当你一个人的厨子。”


    姜水芙:


    “我不缺厨子。”


    很奇怪,沈极昭带她去的地方不是集市,而是山林。


    他牵来一匹马给她:“上马吧,今日我们一同狩猎,听说你的骑术很是精湛,孤想要领教领教。”


    姜水芙震惊地望着他,他居然带她来骑马。


    他一向不喜欢女子舞刀弄枪,竟然会主动带她做这种事。


    她嗤了他一声:“我才不跟你比呢!我射我的,你射你的,井水不犯河水!”


    沈极昭应下,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水芙没有给他一个眼神,率先驱马前行,她的双腿一夹,马儿瞬间腾飞了起来,潇洒极了。


    她三千青丝垂在身后,柔顺又有力地掀起阵阵波澜,她的身子铿锵地起伏,肆意极了,有一种顽强生长的美。


    站在原地的男人望着她的背影望出了神。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马上的姜水芙,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神采飞扬,元气活泼的姜水芙。


    马上的她,是他见过最热烈最欢心的她,比之烈日还要耀眼。


    他有些后悔,后悔没早些体会她的热烈与欢心。


    但现在,她喜欢骑马,而他,喜欢看她骑马。


    他追了上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凝眸望着她,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欣赏,没想到,她的骑术竟然这么好,简直令他大吃一惊。


    不一会儿,马上的女人就射到了一只野鹿,野鹿速度极快,她却一箭就中了,可见她是有真本事的。


    她又继续往前跑,遇到了一只小猪,她又搭弓,眼神一眯,射了出去,又中了。


    她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双眸里也全是亮晶晶的光芒,整个人鲜活极了,灵动极了,而她碰见了猎


    物眼神就微微邪魅,扬起眼尾,眼睫扑压,瞄准,射中。


    好似一只浑身散发着金光的狡黠狐狸,迷了人的眼,不得移开片刻。


    沈极昭就跟在她的身后,将她所有势在必得的狠厉、百发百中的傲气,潇洒肆意的欢乐尽收眼底,嘴角不自觉地扬了又扬。


    原来她还有这么豪放张扬的一面。


    他突然觉得,他不了解她。


    他以前一直以为,她是一个黏人爱撒娇的女子。


    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示过真正的自己。


    不过他怪的是他自己,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亲手掐灭了她的快乐和活力,将她困在了一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而他,就是这个牢笼的主人,死死压着她不让其喘息。


    沈极昭突然就没有胆子继续跟着她了,他觉得,他不配。


    但他还是跟了上去,默默地为她清除隐患,护她周全。


    狩猎结束,姜水芙跑了大半座山,直到夕阳西下,落日金黄的余晖洒落倾下,覆盖包裹住层层薄汗的女人。


    身后的沈极昭一步步接近她,拿出手帕让她擦擦脸,她接下擦拭了几下。


    背后的男人却双手一圈,落在她脖颈处,她沉浸在骑马结束的欢愉之中,没有察觉,等到她感觉到几丝凉爽的时候,她才下意识转头低眸。


    原来他将她的青丝简单地扎了起来,铺在身后,缓解了她的热意。


    此时,一入林子就撒欢跑了的尾尾回来了,它好像不知疲倦一般,跑了这么久还是双眼冒光,十分精神。


    沈极昭最后摸了摸它,给它梳梳毛。


    姜水芙垂眸,恰巧正对上了他的眼神,他一股脑儿地检讨起来:


    “孤想起了从前狩猎时,你说你想要骑马,孤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那时的孤觉得,你是太子妃,就应该守规矩,知进退,可是现在,孤觉得错得离谱,你不是太子妃,只是姜水芙,嫁的只是我沈极昭,你有喜欢的事物,你有欢乐的来源,不是冰冷的教条礼矩,我为从前拿规矩死死套牢你的所有行为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如此。”


    他的话语字字真诚,她听得怔了神,从前的事再度被提起,夹杂着现下的道歉,她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还是忍不住沉重了一分。


    他的道歉,其实无用,却不能缺。


    他移开眼神,凝视着尾尾:


    “尾尾它天性属于大自然,它喜欢的是广阔的天地、丛林、原野,它向往的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所以,今日,我带它来,是想同你一起,与它做最后的道别。”


    他要放了它。


    她一惊,随后又点点头,尾尾确实是大好了,跑出去经常很晚才回来,是时候放它走了。


    它也许会回到丛林,像最初他们遇见它的那样,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她最后抱了抱它,它好像知道了什么,主动蹭了蹭她。


    随后它又走到沈极昭脚边,蹭的一下伸出了爪子,蹦跳起身抓了他的手臂。


    一如既往地抓出一道血痕。


    眼神神气极了,像是在告诉他,它不会忘记他曾经弄伤了它,它记仇得很,到最后,还是它更厉害。


    沈极昭无奈地笑了笑,把它一丢,它就跑得飞快,奔跑得迅猛极了。


    即将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前,它一回头,望了他们一眼。


    姜水芙笑着挥挥手,沈极昭主动背过身,既要走,就要走得干脆。


    姜水芙打心眼里为尾尾高兴,它自由了,能过上原本的日子,她终于,不欠它了。


    沈极昭看着她的笑容,是那样真心,那样真诚,那样向往,那样羡慕,他突然做出了一直以来都狠不下心不舍得做下的决定。


    他郑重地唤了她的名字:


    “姜水芙,我愿意提前终止我们的赌注,此后,你我再无瓜葛,再无纠缠,你要离开,要自由,我都放开手,我希望你开心不止今日。”


    希望她往后的每一日都能像今日这般发自内心地开心,发自内心地绽开绚丽的笑颜。


    他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祝福她,保护她。


    此后,她只是姜水芙,不再是他的前妻,不再是他苦苦纠缠之人,他也不再把她当成他的囊中之物,不会很是亲昵、不知分寸地唤她“水芙”。


    她只是她自己。


    山高水长,他与她,此生,也许就此了断——


    作者有话说:沈狗子(落寞愁绪):此生,就此了断[爆哭][爆哭]


    本妲:你求求我,我说了算[吃瓜][吃瓜]


    第92章


    姜水芙这几日一直在收拾包袱,准备带着蟠桃离开这关了她好几个月的院子,她终于要自由了。


    沈极昭突如其来的放手令她震惊了许久,他说,他要放了她,他说,这场赌注,他输了。


    输了的结果,就是,他承诺的,永不纠缠。


    他最后还说,希望她快乐。


    不被他囚禁,就是快乐的。


    这场充满强迫与赌注的闹剧,终于要结束了。


    这场长达六年,经历过爱、恨、痴、怨的闹剧,终于要落幕了。


    她会回到外祖家,重新过上平静安宁的日子,与他,再不相见。


    只是她总是觉得莫名有些慌乱,心里时不时跳几下。


    一到夜里就睡不着,她只能睁着大大的双眼盯着罗帐顶部,盯着上面绣着的一朵朵芙蓉花,盯着盯着,不知不觉偏了头,看向了窗外。


    月光洒落而下,顺着银色的光束,她看见了一晃而过的高大身影。


    那身影,呆了许久,直到被发现才迅速地慌乱避开,消失无踪,整个后半夜,都没有出现过。


    三日后,她就会彻彻底底摆脱这道身影,她安心地睡了。


    兴许是即将离开太过兴奋,姜水芙早早就醒了,一推开门就怔住了。


    院子里晾着她的所有衣物鞋袜,全部都洗得干干净净,干净地像她来时一样,没有一丝变化,好似这些时日都即将消散,不再存在。


    衣物平静地晾晒着,秋千却动了又动。


    看来他又在秋千上坐了一晚,人应该刚走。


    她收回眼神,伸了个懒腰,四处走了走,唤醒精神。


    不知不觉,她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幅画面:


    绣花针一针一线地穿梭着衣物,衣物是显眼极了的正红色,从针线往上看,是一双手,一双粗糙覆满厚茧的大手,这双手正在笨拙又耐心地缝合着破烂的洞。


    这双手已经很是小心了,但是刚缝完一个洞,他只轻轻一抚平褶皱,又烂了另一个洞。


    这衣物已经气数已尽,再怎么缝也只是徒劳无功。


    可是他又举起针线继续缝补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直到衣物再无一丝破洞。


    姜水芙没有耐心看他缝完,早就走了。


    他手上的衣物是她送他的寝衣,是那件极其脆弱有丝毫磕碰就会烂碎的美丽废物,是那件极其需要主人保护爱护的,她曾经熬日熬夜的心血。


    她没有往上看他的脸,只是,她不看,却能感觉出那张面孔必定是眉头紧锁,全神贯注,生怕一个不小心缝坏了。


    不知道哪里飞来了一只灰扑扑的蝴蝶,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自由的空气,气流吹翻了画面,一转,干枯的蝴蝶被卷起吹落至耳房的窗牖旁。


    蝴蝶停留在窗牖上,翅膀再也扑腾不起来了,无望地阖了阖眼睛。


    她猜错了,男人只是神色平和地缝了又缝,眸中全是珍视,眉宇之间不乏淡淡的笑意,只要他的心跳动着,眼神明亮着,就会缝好所有的裂痕。


    他的手法娴熟,早已缝过多次。


    他转眸就注意到了那只枯落的蝴蝶,很是应景。


    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接下来的一日,沈极昭完全不见人影,像是故意躲着姜水芙一般,兴许是不知道如何与她道别。


    她也不在乎,第三日天光的升起,她背着包袱就要离开。


    他还是不在,这样也好,免得她还要跟他周旋一番。


    只是她才走出了院子,大娘就笑嘻嘻地扑上来抓住她的手:“哎哟,你怎么一个人,你家男人呢?”


    姜水芙不解地望着她,大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家男人真是个好人,我想请他再来帮我锄锄地,我看他现在种的菜都长得好好的,再也不会蔫儿了,我就说嘛,男子总要挣钱勤快些,女子才能安心地跟着他,才能看他顺眼,要不然天天呆在家里,看着就烦,一股子气儿;你来癸水时他还特意来问我女子的禁忌,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能不能沐浴,多久能沐浴,还学了缓解疼痛的手法,问得可详细了,我都听懵了”


    原来沈极昭的菜是因为询问求助了大娘才活起来的,原来他也会放下身段向农妇不耻下问,也会做农活报答别人。


    原来他去卖菜只为了她不烦他,希望她看他顺眼。


    原来她来癸水时,他这么会照顾人都是请教来的。


    姜水芙被一连串的怔住了,双眸抬了抬,视线里迷迷糊糊出现一个身影,直到她的眸子一眨,那道身影才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面前:


    “你不能走。”


    她瞪大了眼眸。


    前些日子街上的流浪孩子死了几个,虽然令人唏嘘,但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


    可从那天起,裹着他们甩去乱葬岗的人竟然莫名烧了起来,之后更是浑身痛楚,口吐白沫,最后血流不止!


    什么办法都用了,还是救不回。


    本来这件事只有官府知道,可是现在,感染的人越来越多,已经藏不住了!


    这是瘟疫!


    人传人的瘟疫!


    不多时,整个镇子都会染上这种病!


    沈极昭递了口水给震惊的姜水芙:“所以你不能走!”


    为了避免瘟疫扩散至别的地方,谁都不能出镇子一步!。


    一连几日,沈极昭都在镇上探查情况,果不其然,才过了短短几天,整个镇子上的人都人人自危,疯抢粮食,闭门不出了。


    可这样如果有用,瘟疫也就不能称之为瘟疫了。


    感染的人数已经直线上飚,被丢出家门的草席也成堆成山了,沈极昭将没死的百姓接到临时搭建的医馆,着手让医士救治,只是无甚成效。


    姜水芙在山上也感受到了这股恐慌,周边的农民已经暂停一切活动,不见人了,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她坐立不安,沈极昭不让她下山,但她也不坐以待毙,翻阅了药籍古书,想方设法找出解决之策。


    只是她找了许久,还是没有头绪,她想,总要去看看病情,才能对症下药。


    次日,沈极昭眉皱得厉害,官府的人连连冒冷汗,弯着腰低着头说道:


    “太子殿下,镇天衙台已经闹起来了,所有人聚集在一起跪着闹着要开城门!”


    沈极昭不做思索,眼神一凝:“走!”


    去看看。


    还未走近,就听见百姓们跪在地上,一男子抱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孩子声声泣血:


    “大人,官府的青天老爷,救世菩萨,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吧!我们一家老小都染上了瘟疫,可是我家小儿还小,不足一岁啊!求求你们大发慈悲想想办法救救他,要不,就放我们出去!外头总有医士能救人的啊!”


    沈极昭眼神一转,那男子怀中的幼儿已经口吐白沫了,下一步就回天乏力了,他和一旁的妻子身上已经破烂不堪,噙着绝望的眸子悲痛欲绝地凝视着怀中的孩子,像是在诀别一般。


    一道哭声落下,接踵而至的是一道道此起彼伏的不平和乞求:


    “是啊,为什么要关闭城门,真让我们等死啊!放我们出去!”


    “我的妻子腹中还有未出生的孩子啊!求求老爷放我们出去吧!我的父母已经死了,不能再让我家破人亡了啊!”


    一声声震天的喊叫哭泣充斥着整个镇子,街上随处可见的残破尸身,血迹成河,人们戴着面帘跪着倒着,投射出绝望又空洞的眼神,这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沈极昭抬抬手,示意他们冷静:


    “大家稍安勿躁,国在城在,城在民在,已经向外支援了,不久后就能得救,物资粮草一应俱全,大家稳住不动,才是最好的自救。”


    知县点点头,言辞恳切地安抚大家:


    “是啊,瘟疫虽然可怕,却敌不过大家齐心协力,我们已经召集所有医士研制解药了,已经初见成效,相信不出多久就能治病救人了,大家无事的先回去,染上的回去医馆,集中治疗!不要再增加感染的风险了!”


    可是这番话对于命悬一线,不甘就此丢命,奋力挣扎的百姓来说起不了任何作用,他们要的,是实际的解药!


    他们又闹了起来,恨恨地吼道:


    “我们怎么相信你们?你们是官,只会躲在官署里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这些不值钱的贱命病死咽气!这么久了,一点办法都拿不出来!我们在你们眼里,比草芥还不如!”


    纷纷有人附和:


    “就是!你们沆瀣一气,想要不痛不痒地打发走我们!然后静静等着我们死,我们死了,你们就能活!”


    场面依旧闹得不可开交,人心蠢蠢欲动。


    沈极昭见状,缓缓地呼了口气,随后眼神半抬,瞬间就流露出了上位者的威严气势,手掀下了隔绝病源的面帘,郑重地承诺道:


    “孤在此,同你们一同渡劫,同你们一同守城,孤在一日,就会拼尽全力护住你们一日!你们是孤的百姓,孤,不会弃你们于不顾,孤,一言九鼎!”


    孤?!!!


    是太子殿下!


    在场的所有人沸腾了,他们有救了!


    他们最敬重的太子殿下来救他们了!


    他们不怕了!


    沈极昭不仅是大邶的太子,更是无数百姓心中的希冀和光明的存在,他说的话,他们无条件地相信!


    因此,前一息还质疑不平的百姓,此刻竟然全部跪了下来,磕头参拜: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跪拜他的吉祥话语整整齐齐地回荡着,余音未绝。


    沈极昭回到了医馆,准备召集人继续研讨,可他的双眼却一邪,眯了起来,朝着正在触碰染上瘟疫的病人的女人走去。


    女人仔仔细细翻看着病人的眼部,手再次搭上了病人的脉,心中思量着病情,等她结束这个病人,要去看下一个病人的时候,她转身,脚步顿住。


    男人高大的身影压着她,他冰冷的嗓音响起:


    “你怎么在这儿?”


    姜水芙猛地望进了他的眸子里,有气恼,有懊悔,还有担心。


    才几日不见,他的身子就消瘦了许多,眼底也多了许多乌青。


    她不情不愿地反驳他:


    “我戴了面帘,不会染上的。”


    谁知,男人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连她的话都没有听完就走了,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她轻哼一声,谁在乎啊!


    接下里的几日,姜水芙都在帮着救治病人,包扎伤口,试药喂药。


    除此之外,她还把书籍翻阅遍了,与医士们一同研究解法,只是研究出来的所有药方,都是治标不治本,只能缓解,不能根除。


    姜水芙继续挑灯夜战,依旧不死心地把医馆的所有藏书都一行行地捕捉入脑,希望能找到应对之法。


    可是,烛火突然灭了,她疑惑地抬头。


    锦青的声音响起:“殿下请姑娘前去房里!”


    姜水芙生气了,抱着书籍就回了她的房,现下天色已暗,外头的甬道却还人来人往,都是压制瘟疫的官员,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巡察,发现病情立即上报。


    她气冲冲地走着,锦青在后头跟着,眼见着她就要回到房里了,他居然绕到她的身前拦住了她:


    “殿下等着的!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属下!”


    好啊!不是说好了放


    手的吗?他又要出尔反尔是不是!


    真是给他脸了!


    姜水芙火冒三丈,一脚踹开他的门:“卑鄙小人,你给我出来!”


    只是她还没有开口斥骂,她就住了口,屋子里竟然没有人!


    那他几次三番“请”她过来干嘛?


    真是有病!。


    这种事几乎隔三差五就会发生,姜水芙一到夜里就被“请”到他的房里,一到白日碰见他时,他又爱搭不理,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真是奇怪,太奇怪了!


    莫不是他也染上了什么怪病?


    慢慢地,她遇见他就当不识,也不给他一个眼神。


    而她们这幅场景在落在别人眼里,就是恩爱有加,只是碍于公务碍于疫情不得不克制。


    这一日,姜水芙有照常去给病人换药,这个病人是瘟疫的源头,上次街上奄奄一息的孩子,他现下的情况依旧不太好,只能由她扶起再换药,他感激地说道:


    “姐姐,你和哥哥都是好人,你们为了我们,白日里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真是辛苦你们了,只是,我也不知道能活多久,不知道可不可以,有生之年,我希望”


    但他的愿望还没说出来就被旁边的病人拿着剪子划了一刀,他们恨极了他,恨不得立即掐死他,要不是因为他,他们整个镇子会陷入这种绝境吗?


    “你去死!你害了我的妻子孩子!你该死!”


    一个病人出了手,其余的也忍不住了,只是他们是将死之人,没有力气,只能极尽恶毒地咒骂他。


    孩子被迫承受着这些咒骂,承受着他伤口的疼痛,他泪如雨下,痛苦极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眼见着拿着剪子的病人又要继续去杀他,沈极昭适时出现了,制止了这些人蠢蠢欲动的邪恶。


    他一来,所有人立即不动了,只是眼神依旧狠毒,嘴里依旧是止不住的谩骂。


    他渐渐俯下身,语气轻和又不失威压地问他:“不是你们,也会有别人,对吗?”


    姜水芙走了出去,碰上了医士,医士连忙接过她手中的药:


    “小夫人快歇下吧,怎么能劳累您呢,真是大不敬啊!”


    她不悦地抿抿唇。


    不只是那些病人认为她和沈极昭有不正当的关系,就连这些医士和官员仆从都对她毕恭毕敬,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跟他没有关系,如果说曾经一定要有什么关系的话,那也是他强迫我的!”


    没有人信。


    她只好做罢,每日依旧研究解药,照看病人。


    她也时不时会出去加入赈灾施粥的队伍,看着排着长队、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百姓她就默默不停叹气,晃了晃酸了的手继续为他们施粥。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出现了瘟疫,粮草是最致命的,是重中之重。


    富人抢了大半,剩余的穷人就只能靠着家中仅剩的糙面维持生命,这不,沈极昭才开展施粥。


    得到吃食的百姓纷纷夸赞道:


    “小夫人心真是善!竟然亲自施粥!不亏是太子殿下看中的人!”


    “是啊,是啊!小夫人真好看,与殿下是天生一对!小夫人,能不能多打点?”


    姜水芙没有反驳他们的称呼,心下充满了不忍和怜悯,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受苦的只有百姓。


    施粥施了半个月,眼见着官府与各大米商的后仓都空了,人心又开始惶惶,出去偷抢的人多了不少,沈极昭当机立断,再次缩减他们的用度,将他们的份量分发下去。


    百姓又是一阵感激,跪着拜他。


    幸好,不多时,支援的人终于入城了,是苏扬的官员亲自护送来的粮草,场面很是壮观,绝大多数百姓都出去观看了,这是他们的命啊!


    “太好了,有救了!粮食药草都来了!”


    “太子殿下果然厉害!没有骗我们!”


    “有救了!有救了!呜呜呜,我的孩子!”


    又是一番激动的场景,闹了全镇,个个都跪了下来,眼含希冀地凝视着排着长队的马车。


    姜水芙正在尝试新药,她在医馆里都能听到外头的欢呼哭泣声,她虽与他们一起揪心喜悦,但她拧了拧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要不得啊!


    外头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官兵们按都按不住,这是他们的希望,他们巴不得立即得到分配,要不然病死之前,他们就要饿死了。


    有些人眼神都放光了,恶狠狠地想要一哄而上去抢,只是碍于沈极昭的太子威压,生生按下了。


    沈极昭在人群的正中心,迎接着粮草的到来,只是,令他意外的是,来的人居然是


    走在最前头的领头人恶狠狠地盯着前头正中心的男人,他一旁的官员更加放肆,神色是止不住的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把他剜下一块肉来!


    简直欺人太甚!


    简直无法无天!


    简直罔顾王法!


    罪行简直罄竹难书!人神共愤!


    第一个官员压住第二个官员的手,让他不要冲动,找人最重要。


    随后,他们就一同凝神,眼神四处寻找了起来。


    姜水芙正准备出去解散人群,她才一出去,镇天衙台的主道就多了两个男人。


    她先是疑惑,再是欣喜,最后是害怕。


    “大舅舅,二舅舅,你们为什么会来?”


    她有私心,不希望她的家人涉及这种危险之事中,更何况,她舅舅们胆子又小,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怎么会主动揽下这活儿。


    很快,她便知道为什么了。


    百姓见她亲昵地唤了舅舅两字,他们也纷纷对这两人感激了起来:


    “原来是小夫人的舅舅啊!不亏是一家人,都是忠肝义胆之人!”


    “太子殿下果然有识人之能,身边的人全是好官!”


    “太子殿下英明!太子殿下神武!”


    夸赞沈极昭的话语不绝于耳,这也侧面反应了他在民间的威名。


    他在百姓心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江郡玉气极了,立即指着沈极昭的鼻子对着他们这些愚民破口大骂道:


    “什么小夫人!我家的侄女是嫁了人,嫁的是正妻,不是小妾,嫁的更不是他!什么太子?他英明?他神武?你们这些人脑子被烧糊涂了吧!他简直是人面兽心、为非作歹、作奸犯科之穷凶极恶之徒!新婚之夜把我侄女强掳了去!囚禁她几个月!折磨了她几个月!这样的人,你们还跪吗?你们还维护吗?”


    江郡堰也满肚子的怒气愤恨,他们江家人虽然不上进,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还是他家宝贝的小辈,他连连吐了几口口水:


    “我呸!狗屁太子欺我江家老无力!我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沈极昭的真面目,我们家芙儿满心欢喜地再嫁,可掀开盖头身边躺着的男人却完完全全是另一个面孔!她有多么的震惊!多么的恐惧!多么的无助!你把芙儿囚禁了,虐待了她!她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必定是整日整夜以泪洗面!必定是跪你求你手下留情!必定是可怜至极地被迫奉承讨好你给她一口饭吃!被你奴役!被你压


    榨!她被迫失去了身为一个人最要紧的尊严,被迫失去了身为一个女子最珍贵的自重与自傲,不仅如此,她身上必定是没有一处完好的了!虐身又虐心!你如此残忍狠辣,对一个弱女子都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行径,怎配当太子,怎配受得住黎民百姓的供奉!简直龌龊卑鄙至极!”


    此话一出,人群沸腾了,比之前还要沸腾许多。


    瘟疫伤的是身伤的是命,可是伤了他们的信仰,他们依旧不能罢休。


    “胡说八道!太子殿下怎会是这样的人!他最是爱民了!最是体察民情了!在此瘟疫之前,你我有这样和平不被剥削的日子,全靠太子殿下!你怎可如此污蔑他!”


    “对呀对呀!太子殿下赈灾施粮,救济百姓,还与我们同生死,天下有几个人能做到!太子是国家的太子!是无数苦命人得以生存的希望!才不是你口中那个毫无道德,毫无底线的庶子流氓!”


    江郡玉一嗤,对于这些愚忠的百姓无话可说:


    “别傻了,同生死?真到了生死存亡,不可解救、霍乱爆发之际,第一个跑的就是他!”


    百姓叽里呱啦地斥责他。


    江郡玉一言,支持沈极昭的百姓就顶十句,他简直称得上是舌战群儒。


    那边吵的热火朝天,唾沫星子满天飞,而处于旋涡中心的男人却一直没有说话,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他的百姓替他辩解,替他作战。


    江郡玉吵着吵着喉咙就哑了,他给江郡堰使眼色,怒斥他傻愣着干嘛,赶快加入啊!


    江郡堰知道吵不赢,于是另辟蹊径,怒火滔天地、掷地有声地一步步走近冷漠至极的男人,质问他:


    “好好好,这些百姓愚昧,那尊贵的太子殿下,你说!到底有没有强掳我家芙儿!到底有没有强行碰过我家芙儿!到底有没有奴役打骂过我家芙儿!你几次三番地强行占我家芙儿的便宜,强闯我芙儿的闺房冒犯她!如今竟然还仗着你的身份,和那将军沆瀣一气,骗了我江家!骗了我芙儿!骗了所有人!骗得我们团团转!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你很厉害啊!很是享受这种践踏人、踩着人的身子和尊严泄火的行为是吧?那你敢做敢认吗?”


    话音一落,百姓都胸有成竹地凝视着沈极昭,期盼着他矢口否认,他们相信他,他不是这种人。


    江郡堰他们本以为沈极昭这么虚伪的人不会承认,毕竟他只要几个字:他没有!


    他就可以轻易地巩固民心,让百姓相信他。


    因此他们正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揭穿他虎狼之心的面具。


    而姜水芙,漩涡中心的女人,却平静如水,她懵了。


    现下她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了,舅舅们是来救她,为她出气的。


    不过她还是懵。


    她懵舅舅们怎么突然来了,她懵舅舅们什么时候知道的真相,她懵舅舅们居然不顾他的身份谴责怒骂他,她懵舅舅们竟然脑补了那么多她的惨状。


    她都不知道舅舅们揣着一肚子怒气怨气替她打抱不平,言之凿凿的那些话的主角是不是她。


    其实,她除了被限制自由,还有那次逃跑被用强未遂之外,她还是不怎么惨的,也不怎么苦的。


    也没有什么虐身虐心。


    不好意思承认,她还长胖了几斤,他们看不出来吗?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承认了。


    沈极昭对他的所有行为供认不讳:


    “是孤,孤是把她带到身边几个月,但那又怎样?不过一个女子罢了,孤想要,又好吃好喝供着她,她只要侍奉孤,有什么不合适?天下女子想要侍奉孤的人不计其数,她只是其中之一,有必要这般小题大做吗?”


    他的话语令江郡玉他们胸口的气息上窜下跳,可他还没完,无视他们的怒火,兀自掸了掸沾了他们津.液的衣袖:


    “至于现在,你们这般公开指责孤,孤实话告诉你们,她,你们可以带走,孤,随你们的便,孤早就和她达成了共识,往后不再相见,不再相欠。”


    他的语气轻蔑,眉眼更是上扬,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他腻了!玩够了!不需要她了!


    江郡玉气疯了,他的手已经去抽一旁侍卫的刀了,他窝囊了半辈子,现在他的侄女被这么欺负,他再也忍不了了。


    江家人刚开始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全部都十分震怒,没想到堂堂太子竟然能做出这种毫无人性的事情,老爷子和老婆子更是直接气晕了过去,小孩子们哭成一团,整座江府都笼罩了一圈圈深重的怨气,是他们太畏手畏脚了,才会让沈极昭如此放肆,大不了拼上性命,他们也要救回芙儿,讨伐那个狗彘不若的男人!


    可是,他的这个行动还没开始就被叫停,江郡堰制止了他,让他不要冲动,如今不是算账的时候,瘟疫横行,救治才是主要,更何况,他们伤不了沈极昭,反而把自己关进了牢狱就不划算了。


    姜水芙也忍不住上前几步,她很是感动,舅舅们能冒着危险来“救”她,还为她与权势兵戎相见,只是这样不值得:


    “舅舅不要,大舅舅说的对,现下重要的是去瘟疫,水芙能见到你们就已经很开心了,我们进去坐坐好吗?”


    百姓更是不愿意,纷纷为沈极昭辩解了起来:


    “殿下虽然手段强硬了些,可是他说的对啊,不过是侍奉而已,又没有伤害她,更何况,我相信没有女子不愿意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都是他的人。”


    “太子素来不近女色,禁欲冷漠,这样对待一个女子还是头一回,既然有这样的兴致,她应该也不会觉得屈辱吧?”


    “男人总是三妻四妾的,一个腻了就换下一个,现在好在已经放手了,你们也不用如此过激,况且,我们瞧着,她也没有不开心,喜欢听我们唤她夫人呢!”


    这些话极其颠倒黑白了,敢情不是他囚禁了她,是她上赶着自愿服侍他?就为了听人奉承她捧着她?


    姜水芙无力辩解,人总是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只是她知道,他说得对,他与她,已经了断了。


    沈极昭也立马否定了:


    “不要唤她夫人,她,只是陌路人。”——


    作者有话说:骂的爽[狗头][狗头]


    此时的信任,彼时的利刃[吃瓜][吃瓜]


    第93章


    有了粮草,百姓们就安心许多了,至少每日能填饱肚子。


    与此同时,姜水芙和医士们还在日以继夜地研制解药,现在熬制出来的药房虽然依旧做不到完全根除,却也能缓解大半。


    一入镇子,所有人不得外出,所以姜郡玉和姜郡堰也加入了救治的队伍,做些维护治安和分发药汁的工作。


    街上和医馆随处可见戴着面帘的人,整个镇子都被一片片白帘所笼罩,好在,病情没有大幅度地扩散,人们还是心怀希冀,都认为一定可以渡过这个难关。


    沈极昭白日忙着救治病人,安抚情绪,赈粮施粥,夜里则是召集所有人手,汇报死伤人数、感染人数和制作解药的进度,不曾休息过片刻。


    只是,为何到现在,朝廷都还没有支援救助的行动,像是根本不知道苏扬的情况一般。


    他嘴角一扯,看来还有场硬仗要打。


    这场人祸造成的瘟疫,还远远没有开始。


    自从上次江家两个舅舅当着众百姓的面怒斥大骂沈极昭强抢民女,是衣冠禽兽之后,姜水芙就和沈极昭完全没有任何接触,两人就连汇报公务的时候都不说一句话。


    更别提,江郡玉和江郡堰天天看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把她藏在身后,使她与沈极昭之间隔着人山人海,让他连她的头发丝都看不着,接着对着他就是一对吹鼻子瞪眼,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她与他之间的状态还真如同陌路人一般。


    百姓们虽然是向着沈极昭的,嘴上为他辩解,心底却还是有些震惊:


    “我还是不相信,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太子殿下可是出了名的儒雅公子,温和有礼,奉规矩礼教为天的人!”


    “也许是殿下太久没有碰女人了吧!男人嘛,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人总是会变的,太子殿下现下竟然变得像普通男子一般对那种事欲罢不能,哎!真是难过美人关啊!”


    百姓纷纷感慨,却也只是感慨。


    姜水芙着重关照那瘟疫源头的孩子,他已经被单独隔离了,民愤的力量不可小觑,他俨然已经成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这一日,沈极昭放下了手中的事务,洗手做起了羹汤。


    所有下属都惊呆了,围他围得水泄不通,却又不敢进去打扰他,只在外头瞧,他见状就直接把他们叫了进来,教他们一同制作。


    下属受宠若惊,仔仔细细地学着他的步骤。


    日落西山,终于做好了。


    沈极昭走出官署,后头的侍卫端着一盆盆满满的新鲜出炉的芝麻糖葫芦,一部分侍卫挨家挨户地分发,一部分侍卫分发给医馆的病人。


    “太子殿下仁慈!太子殿下真是我们大邶的福气啊!”


    “这是殿下亲手做给我们吃的!往后的祖祖辈辈一定都要供奉殿下的香火!”


    “太子殿下英明!太子殿下大慈大悲!”


    一路上侍卫总能听见这种感激感恩之语,各个都对


    沈极昭跪地拜谢,民心依旧是一直倒向他的。


    到了医馆,百姓早就听闻了风声,个个都撑着无力残败的身子半坐着等候他的到来。


    就连那单独被隔离的孩子也拖着回光返照的身子躲在屏风后头盯着,眼神全是光彩和期盼。


    只是他不敢出去,不敢暴露出一点身影,哪怕是一根手指头。


    他就像阴沟里见不得光的鼠蚁一样,只能佝偻着破烂残腐的身子地颤颤巍巍,躲着藏着苟延残喘。


    一旦被人发现,他就会被立即诛之。


    可他不想死,他才十岁。


    沈极昭一进来就挥手让这些病人赶快躺下,手下们开始挨个地发糖葫芦。


    男子眼含热泪,哆嗦着手立即塞给怀中孩子吃:


    “狗儿,快吃,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糖葫芦!你别睡啊!爹求求你!”


    孩子脸色苍白,无力地闭着眼,眼睫越来越干枯,闻到糖葫芦的味道才拼命地转转眼珠子,半只脚从鬼门关退了回来,还魂一般,缓缓睁开了眼,努力去咬住糖葫芦:


    “嗯,狗儿会全部吃完的,狗儿做了个梦,梦里也有这么多的零嘴,爹娘不要伤心!”


    可是他没有任何力气,与其说咬,不如说堪堪含住,牙齿一下又一下地试图攻克那不算坚硬的果子,牙关开合一下颤一下,小手也随之按住那天旋地转还会颤动的糖葫芦。


    男子身强体壮,却不知不觉泪水滑落,身子颤抖,身边的女子直接拿起糖葫芦咬碎了喂给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吞下去。


    沈极昭认得他们,这是最初在镇天衙台闹事的那一家人。


    他停住脚步,俯下身,哄哄他:“吃些糖果子,这样,就不会做梦了。”


    狗儿见着眼前的男人长得像神仙一般,眼里迸发出了希望,点点头:


    “天神,你是来救我们的,对吗?”


    沈极昭无法回应他,眸子一闪,掌心一掐,起身离开。


    随后他直接走向了屏风后头赤脚躲藏的孩子,递给他一个糖葫芦。


    那眸子里噙着恐惧,双手下意识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不敢接,可他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逐渐压向他,罩着他,他浑身紧绷害怕的弦逐渐松了。


    他觉得,哥哥真的是天神,下凡来拯救众生的,他开心极了,一把接过甜腻的糖葫芦吃着。


    他吃得欢喜极了,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纯粹无邪,很是灿烂,好似他根本没有染上瘟疫,好似世间根本没有瘟疫,他还是那个父母疼爱,每日喜欢爬树掏鸟蛋的孩子。


    他吃着吃着,逐渐蹲了下去:“好甜!我好喜欢,做的梦,都是甜的”


    直到夜色正式升起,照在他身上的最后一丝夕阳消散无踪,他整个人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没有再动过一下。


    天神?沈极昭讨厌这两个字,他不是,他做不到


    他仰了仰头,语气淡极了,轻极了:“你的愿望只是吃糖葫芦吗?幸好,实现了。”


    多余的,他做不到。


    他做了糖葫芦,就是希望,他的百姓,能甜一点,再甜一点,有力量,坚持下去……


    可是这种延缓性命的救治根本持续不了多久,只一旬,瘟疫大规模地爆发了。


    这次的死伤人数,不计其数。


    沈极昭看着这遍野的尸山,眼眸已经越发晦暗。


    与此同时,瘟疫加剧的后果就是人心浮动、惶恐畏惧、动乱频发。


    又一次,百姓跪在他的脚下,声声哀求,涕泗横流:


    “太子殿下,求求你救救我们吧!现下整个镇子的人已经死了一大半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人就要没有活路了啊!”


    “殿下!您最是良善为民,以民为天,瘟疫害人,我们可以死,可是幼儿无辜,他们还没有看看美好的世界,他们不能死啊!”


    “是啊!殿下,放我们出去吧!我们不想死啊!”


    又闹着要出城。


    沈极昭看着这一幕幕哀嚎遍野,双膝泣血的场景双拳紧握,他的百姓,他的子民,他又何尝不想救他们?


    只是,若放了他们出去,遭殃的是他其余千千万万的子民。


    没等他开口安抚稳住他们,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隐隐约约发出怒吼与咆哮,整个镇子被一片红晕笼罩,随后,赤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形成了蚩尤旗。


    百姓们磕头的声音瞬间静止了,他们一抬头,瞳孔霎那间就瞪大了数倍,眼里都是不可思议,恐惧害怕。


    这不是天公作雨,而是天有异象!


    百姓呆滞了一息,随后纷纷炸开了锅:


    “这是天降不祥!是神明在惩罚我们!”


    “自从大邶王朝建国以来,这种异象还是头一次!”


    “所以,这场瘟疫,是神明的怒火!”


    百姓们纷纷你一言我一语惶恐着,担心受怕着,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若只是瘟疫也就罢了,可若是被神明诅咒,那就完全没有活路了啊。


    他们又纷纷磕头求饶了起来,磕得额头都肿了,鲜血淋漓,嘴里一直念叨着“求神明饶恕”之类的话语。


    沈极昭眼看着他的子民们磕得头破血流,目光呆滞,只无知无觉地重复着磕头的动作,这架势,颇有磕到天荒地老的念头。


    若再这么下去,人就要磕没了。


    他眼神一凝,眉宇之间全是对这些愚昧百姓的批判,下一息,他就当机立断抽出了一旁侍卫的刀,往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鲜血立即就喷涌而出。


    他的血汩汩流淌,如同山泉间倾泻而下的一股细小却不断的溪流,滴滴答答,有力极了。


    他威严的声音一震,响彻大地:


    “孤是一国太子,自出生起就受九天庇佑,亦是真龙之下尊贵的幻化腾蛇,孤不日后将会带领你们亲自举行祭神大典,驱病除魔,去除瘟疫!为你们祈福!神明不会怪罪你们!”


    底下的人瞬间沸腾了,纷纷转了个向,对着沈极昭又跪又拜,嘴里大喊着:


    “太子殿下是救世主!殿下是唯一能将我们的夙愿上达天听的人!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沈极昭疲惫地垂下了胳膊,任由血液肆意滚洒,染红了安详的土地。


    他的子民愚昧,可他们如果不愚昧,又怎会对他奉为圭臬,顶礼膜拜?


    所以,他承了他们的爱戴,必然要全全接住他们的愚昧。


    况且,神明对无知百姓来说,是信仰是信念,是希望。


    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它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沈极昭大手一挥,命人盛了药碗上来分发给百姓。


    百姓疑惑地看着他,他掷地有声地道:


    “这是医署最新研制的解药,已经可以大大医治症状,不日,根除的解药就会彻底被研制出来!”


    没错,这些时日医者们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在一本破烂不堪被人废弃的古籍上,发现了解法儿。


    这方子试验过了,比起从前的要好上不少,暂时可救住性命。


    当下之急,是要先稳住人心,否则动


    乱随时可能爆发,到时候,就是内忧外患,再无宁日了。


    百姓一听这话欣喜兴奋极了,捧着手里的药碗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接着又对着沈极昭跪拜,虔诚极了。


    果不其然,这药当真有效,百姓们已经缓解了许多,身上迟迟不愈合的陈旧伤疤正在逐步愈合,也不再七窍流血了,反复烧热了。


    还有许多在鬼门关临门一脚的百姓都被拉了回来。


    大家都说这药有用,燃起了希望。


    随之而来的,镇子里也就消停了不少,不再有人去闹了。


    一切看似都正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姜水芙这一日在给上次那个濒死的孩子换药,她蹲了下来,轻声细语地哄着他:


    “你叫狗儿是吗?不疼的,换了药马上就能好起来了!你看,你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了,过几日我再来的时候你就能蹦蹦跳跳了!”


    她无法叫他听话,无法对他说出要他乖一点的话。


    因为,他已经很乖了,药再苦再难以下咽,他捧着喝得极快,那么小的嘴巴两三口就喝完了,换药也是一声不吭的,尖锐的竹片都已经深入他的皮肉里,他还是乖巧地承着受着。


    她看得出来,他很想活。


    上完药后,狗儿笑嘻嘻地对她说:


    “姐姐,狗儿有爹娘,狗儿的爹娘不愿意失去狗儿,所以,狗儿,不能死!现在狗儿有劲儿了,多亏了姐姐,等你下次来的时候,狗儿想送你一个东西?”


    狗儿用的是疑问语气,小心翼翼又神情闪烁,生怕她看不上,不接受。


    狗儿很喜欢她,想像喜欢太子殿下那样,因为他们不怕他,不躲避他,不视他为要命的瘟神。


    如今的世道,只要染上瘟疫的人,都被其余人视为乌臭的腌臜,避之唯恐不及。


    姜水芙沉默了,随后立即点头,答应了:


    “好,狗儿真是个男子汉!以后长大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一旁扶着他的狗儿爹娘泪水又不禁落下,他本该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地长大的,谁知竟然遇上了这种事,是他们对不起他。


    姜水芙换完药起身想要离去,可还没转头,狗儿就发出了惊喜的叫声: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今日也是来看狗儿的吗?”


    她一回头,沈极昭缓缓向他们走来,他依旧一身纯白衣袍,好像无论何时,他都是那么不染尘埃,不坠凡俗。


    就连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也不例外。


    听狗儿的话,沈极昭好像经常来看望他?


    沈极昭不打算为她解答疑惑,兀自走向狗儿一家人,眉尾上扬,一笑:


    “今日声音都大了,看来是好了,孤也算没白来。”


    狗儿笑嘻嘻地对他绽开了大大的笑容,太子殿下时常来看他们这些病人,特别是孩子们,而他,自从上次吃了太子殿下给的糖葫芦之后,对他是十分崇拜敬佩,因此太子殿下每次来的时候,他都想大声地喊他名字,因为他爹娘就经常这么喊他的名字,这是一种表达喜欢的方式。


    沈极昭摸了摸狗儿的头,要他好生养伤,之后再来看他。


    狗儿的爹娘也亲昵地摸了摸他:


    “狗儿太厉害了!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说不准以后还能当大官呢,给太子殿下打下手!真是爹娘的骄傲!”


    沈极昭看望完了孩子们之后就走了,姜水芙恰好也全部换完了药,于是,两人就碰到了,一起走了出去。


    身后的背景声音依旧是狗儿爹娘夸赞狗儿的话语。


    在他们心中,狗儿就是最好的孩子,谁都比不上,他们会把所有最美好的愿望和希冀都许在他身上,狗儿,承载着的,是爹娘满满的爱。


    姜水芙自然也听到了,她笑了,这就是爹娘啊。


    只可惜,虽然爹爹也给了她满满的爱,可是,她也有遗憾。


    她笑着笑着就淡了神色,但她隐藏了起来,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时,与她同步调的沈极昭甩下一句话:


    “现在不幸福吗?”


    她怔了会儿,抬眸去看他,他却走得大步流星,几步就即将消失不见了。


    也是,她现在是幸福的,有爱她护她的爹爹,有慈爱的祖父祖母,有能为她对抗权贵的舅舅们,还有喜欢黏着她的妹宝豆姐儿们,怎么不幸福呢?


    她望着他的背影,她突然觉得,他是羡慕的,他虽然双亲皆在,可是活得并不快乐,并不自在,狠心的爹,严苛的娘。


    他幸福吗?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极昭的眉头越来越舒展了。


    因为药物的问题终于有解决之策了,姜水芙和各位医者彻夜彻夜地研制配方,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进一步找到了解法儿。


    他急切地问道:


    “可有把握?”


    医者点点头:“有五成的把握!”


    才五成!


    那剩下的五成呢?


    姜水芙替他解惑了:“但是还差一味!”


    最后一味,是最重要的药引!不可或缺!


    沈极昭被她的声音吸引了,她已经许久不见她了,她瘦了,脸蛋子都瘦了一圈,神色也蔫儿答答的,必定是没有休息过。


    他的目光掩藏着幽深晦暗,姜水芙率先移开目光,又无力地垂了垂眼皮。


    沈极昭捕捉到了她的细微表情,捕捉到了她的愁云密布,他心下就有了数了,这药引难得,恐怕还不止难得,是压根儿就没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胸膛,问道:“是什么?”。


    可惜,没过多久,在人们以为有救了的时候,这半成品的药还是敌不过瘟疫的发展速度。


    瘟疫进化了,这次的症状来得更急更猛,脖颈处隐隐约约爬上了红色脉络,折磨得人头疼欲裂,疮脓频发,百姓们苦不堪言,等到疮入肺腑之后,便回天乏力了。


    百姓们一碗碗地喝着沈极昭发的药,可是,无甚作用。


    此次进化瘟疫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多了,只短短几日,镇子上就又死了三成人。


    而且来势汹涌,势不可挡!被盯上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百姓像游历人间的小鬼一般,这儿躲躲,那儿藏藏,浑身上下只敢露出一双空洞无望的眼睛,从那两个骷髅眸子里,射出的只有恐惧的目光。


    终于,暴乱来了。


    “狗儿!狗儿!你醒醒!睁眼看看爹爹!睁眼看看你的爹娘啊!爹娘不能没有你啊!”


    狗儿的爹爹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怀中的小儿,眼神充满了惊恐,惊恐小儿逐渐失温的身体,又充满了胆怯,胆怯小儿难道要离开了吗?


    于是他用指节发白、紧绷至极,快要断裂的双手使劲儿摇着怀中小儿。


    那小儿浑身被死气罩着,灰白泛黑,双眸乌黑一片,嘴角血迹斑斑,脖颈处更是布满了红色脉络,然而这些红色脉络正逐渐失去血色,变青变灰了。


    小儿的双拳也逐渐握不住了,男子大手一握,将他瘦得骨头清晰可见的小手死死地握成拳,仿佛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挽救他,他大声唤喊着他:


    “不要松手,狗儿!不要松手,就有希望!爹爹带你去找太子殿下,求求他救救你!”


    男子的双眸都要鼓出来了,凸极了,堪堪地吊在挂在脸上,他的瞳孔涣散极了,眼白与眼珠之间隔了老远,是太过惊吓导致的,吓人得很。


    可是下一息,嘴里念叨着太子殿下的他,瞳孔瞬间又清醒了。


    是的,他还有太子殿下!


    他的狗儿还有太子殿下!


    他的狗儿那么喜欢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那么有本事,那么仁慈,肯定能救回他的狗儿!


    狗儿有救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男子一路狂奔至官署,跪在外头声嘶力竭:


    “太子殿下,求求你救救狗儿!求求你来看看狗儿!狗儿


    他最喜欢你了,你一出现他肯定就会立即醒过来的!求求了,求求了!”


    男子把怀中的小儿护得死死的,就握着他的双手暖着他,随后,他用尽最大力气吼叫着,磕头着。


    他的喊叫很快就吸引来了一大群人,姜水芙也是其中之一,她刚从医馆回来,正思考着如何应对这更加猛烈的瘟疫,没想到一回来竟然遇见了狗儿。


    准确的说,是毫无生气,气若游丝的狗儿。


    与此同时,官署里的沈极昭听闻了声响,猛地推开了门,走了出来。


    他看到眼前这一幕,很是震惊,却又不出乎意外,他离他们一丈之外,便停住了脚步,不敢上前一步。


    男子还在使劲儿磕着,没有意识到沈极昭来了。


    沈极昭只好叫停他:“够了!”


    男子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即抬了头,那鼓凸着的眼睛也放了光,炯炯有神,跪着移动着身子,离他近了些,继续求道:


    “太子殿下,你快点救救狗儿,狗儿这次病得厉害,你看看他的脖子,看看他的手指,求求你救救他啊!”


    沈极昭无动于衷,表情一动不动,身子一动不动,就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


    他既然没有听到,那男子就再说几遍,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却染上了许许多多的悲伤焦急与乞求:


    “太子殿下,你不是有药吗?不是能治瘟疫吗?不是治好过吗?给狗儿吃吃,狗儿一定会像上次那样好起来的!太子殿下,发发慈悲吧!”


    沈极昭依然淡漠至极,没有任何行动。


    男子实在是太着急了,又磕了起来,砰砰砰得磕个不停,很快额角的皮就破了大片,血液一股一股地流出来,从额角流至眼角,然后蜿蜒至嘴角、脖颈,整张面孔已经被血液吞噬,再也认不出人形了。


    可他嘴里还一直恳切地求着,那声音逐渐嘶哑,逐渐低沉,逐渐绝望:


    “求求太子殿下,求求太子殿下”


    男子的血流了浑身,流了遍地,却唯独没有流到怀中小儿的衣物上,连一丁点衣角也没碰到。


    护小儿护的完全。


    地砖上染了一大片血,可即便如此,地砖也没有丝毫的受损,依旧坚硬,无情地继续吸他的血。


    他继续求道,仿佛只要他心诚,就能为他的狗儿换来一线生机:


    “太子殿下救救狗儿,我愿意永生永世当牛做马,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或者一命换一命,我也愿意!狗儿视殿下为神明,求求神明救救他吧!”


    一句又一句的乞求并没有换回高高在上的男人的一个眼神,直到男子怎么握也握不合小儿的双手,小儿的体温已经越来越凉,凉到他不愿意浪费时间去求别人,只想好好地看着他的孩子。


    而他的狗儿,脖颈处的灰筋已经彻彻底底变黑了。


    药石无医。


    “狗儿,不要丢下爹爹,不要离开爹爹,爹爹还等着你当大官,爹爹还等着你孝敬呢!你不是说以后会对爹爹好的吗?会给爹爹买大宅子住,买大鱼大肉吃吗?爹爹从来没有骗过你,你也不能骗爹爹啊!”


    男子引吭大叫,字字泣血,泪水混合着血水一同席卷着整张面孔,整个身子。


    沈极昭彻底僵了身子,动弹不得,目若呆鸡,死死地盯着狗儿的手。


    此时,狗儿的娘亲疯狂地跑了来,一看到狗儿就扑上去,泪水哗啦啦得流着,放着:


    “狗儿,娘亲去给你找糖葫芦吃了,你不是最喜欢吃糖葫芦了吗?太子殿下给你的糖葫芦,你说你还想吃,吃不够,娘亲这就去给你找了来,你睁开眼看看,张开嘴吃吃,很好吃的,狗儿最贪吃了,娘亲再也不拘着你了,以后狗儿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好不好?”


    可惜,他们再怎么呼唤再怎么乞求换来的也只是一具从头凉到脚的身体。


    狗儿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他们告别,来不及说一句:爹娘不要伤心,狗儿会在天上保护你们的。


    在场的人听着伤心,闻着流泪,纷纷捂着面帘哭泣,同时,也离他们越来越远,生怕沾上了更加猛烈的瘟疫病。


    姜水芙从头到尾都站在一旁保持着距离,同样不敢上前,与沈极昭一样。


    狗儿已经无力回天了,她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


    没有办法,除了眼睁睁看着他离去,没有任何办法。


    沈极昭依旧傻傻地怔着,无情极了。


    男子的血泪滴到了狗儿的身上,把狗儿染上了腥气,他十分柔情地一滴滴拭去他面上的血泪。


    “狗儿他最爱干净了,狗儿不喜欢我流血,每次我打猎受了伤,他都会好几天不理我,可是又忍不住拿帕子替我擦拭,替我包扎,狗儿,是爹爹的错,爹爹不该流血,让你害怕了,把你逼走了,对不起”


    女子抬起颤抖的手缓缓去阖他的眼皮:“狗儿,你乖乖睡去吧,下辈子,娘亲一定会保护好你!”


    沈极昭无法言语,只看着狗儿闭上了眼,外界的所有哭声都不能让他主动睁开了。


    姜水芙不知不觉眼眶里的泪冒了出来,吧嗒吧嗒,落在了地上,混在了男子蜿蜒成河的血水里,透明的泪滴瞬间变成了红色,淹没了,消失无踪,就像这结局,最终还是无法改变。


    可是,令他们震惊的远不止于此。


    狗儿被掖掖衣物,整理好安置好之后的下一息,女子就一头撞死了!


    速度极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声炸在所有人耳边的“砰”!


    鲜血泗流!缓缓倒下!当场毙命!


    女子的眸子里全是解脱,嘴边还带着一丝笑意,她终于可以去陪她的狗儿了,狗儿,不要害怕,等着娘亲。


    姜水芙瞬间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撇过了头,沈极昭这时终于动了,往前走了几步,恰巧挡住了她。


    男子苦笑着看着这变故,双手突然就去扯怀中的孩子的衣袖:


    “我的狗儿没了,我的妻子去了,可是狗儿为你们准备了许久的礼物怎么办!我的狗儿他手巧的很,亲手做了这一对平安扣编绳,希望你们平平安安,好为社稷谋福!他说,太子殿下是好人,是好太子,是神明,他很高兴能成为神明的子民,他很安心,他知道你一定会救万民于水火,可是”


    这对平安扣编绳是做给姜水芙和沈极昭的,男子看着手中的东西,眼里迸发出来恨意,双眼赤红,腮帮子咬得重响:


    “你辜负了他!太子殿下,你明明有能力,可以救他们的,为何不愿意?为何冷眼旁观?为何见死不救?天下的子民难道不是你的孩子吗?还是说,你只是虚伪的小人!淡漠至极,无情无义,根本不在乎人命!因为我的狗儿死了,就多了一个安全的百姓!说不定,这神明降下责罚,统统是因为你!”


    姜水芙猛地看向男子手中的平安扣编绳,所以,狗儿说要送她的礼物,就是他亲手做的,象征着平安的平安扣编绳?


    沈极昭早就注意到


    了这对平安扣编绳,被狗儿一直藏在衣袖里,编绳露了出来,红得耀眼。


    他希望他们平安,可他却……


    造化弄人,他闭上了眼。


    姜水芙也呆住了,冲击太大了。


    她突然后悔了,后悔当初学医术时,只是浅浅地学了皮毛,要不然,她就能救他了。


    与此同时,男子的这一番话也引起了百姓的讨论和斥责:


    “胡说八道,瘟疫越来越厉害,太子殿下也是没有办法,没有解药,若是有了解药,肯定会救我们的!”


    “别信口胡诌,太子殿下是最接近神明之人,神明怎会斥责他?”


    虽然百姓在为他辩解并且指责男子,可是男子接下来的话却引起了他们的恐慌:


    “那也是他没有能力!身为太子,承载着无数人的希望,却没有能力解救,只能眼睁睁地让我们望着自己的亲人死去!如今是我,下一个就是你们!是你们这些所有无条件愚蠢至极相信他的人!是你们连同着我的狗儿把自己身家性命全赌在他身上的天真之人!我劝你们,最好快点跑出去,要不然只有等死的份儿!”


    百姓觉得他说的没错,既然沈极昭救不了他们,为何不放了他们,让他们自寻生路?也许会有解法儿!


    于是,他们就闹了起来:


    “太子殿下,放我们出去吧!我们不想等死!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我们迟早会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太子殿下,我没有染上瘟疫,我是安全的,不会传给外头的百姓!求求殿下!放我出去吧!”


    “求求殿下了,殿下仁慈,全镇的百姓也是你的子民啊!与外头的同样珍贵!”


    短短的片刻之间,沈极昭就遭受了一个又一个的震撼,先是两条生命的逝去,又是男子的污蔑与指控,最后演变成了大规模地乞求。


    局势已经岌岌可危了。


    他看着这一条条鲜艳的生命,看着这一个个为自己生命挣扎求救的百姓,他破天荒地怀疑自己了,他做错了吗?


    可是他即使做错了,也不能放他们出去。


    因为染上瘟疫的人短时间是看不出来的,一旦放出,无异于放虎归山。


    更何况,人性是禁不起考验的,如果他放走了那批自称没有病的人,哪怕是放出一个,其余已经染上的人必定会发起暴乱,到时候,人们会自相残杀。


    但是,他发誓道:


    “解药只差最后一味药引便可制作成功!孤会亲自去采药!采那最后一味药引!五日后,孤必定归来!带着解药共同举行祭神之典,神明为证!”


    他的誓言字字真诚,放血为盟。


    有了药引,百姓就有救了!


    人性就是这样的,自身安危解除了之后,才会想起别人的好来,百姓又欢呼雀跃了起来,在他们眼里,沈极昭说的话,一定会实现,更别提他发的誓。


    至此,这场闹事以沈极昭的誓言结束了。


    此后的日子里,百姓努力对抗着瘟疫,士气前所未有的团结。


    与此同时,百姓们还准备着祭神的所有物品,包括大大小小的所有器具摆件,祭祀是万民协同的大事,不可小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本来祭祀只有天子可以主持,但是现在这个情况特殊,沈极昭也顾不得犯上了。


    这些日子里,百姓一直关心着那所谓的药引是何方神圣。


    因此这药引也是被传得极其详细,据说是一种蓝色的花,生长在冰雪天边的悬崖峭壁上,那悬崖足足有万丈深,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无底洞,可这花偏偏还长在悬崖的最顶端,要通过层层险阻才能达到。


    而这花的名字叫九仙鱼鳞花,带刺儿的,带毒液的。


    更何况,这花,只是记载在古籍上,无人见过,无人采过,所以,存不存在还是一回事儿。


    就算存在,也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悬崖无数处,怎能轻易就找到。


    可是,他们不行,不代表沈极昭不行,沈极昭可是太子啊!是会飞的腾蛇!


    因此,人们都肯定道:“太子殿下一定可以的!”


    姜水芙不知道他可不可以,只是她知道,一定很危险。


    她现在知道,人受了多少拥护偏袒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好像,她从前受的针对辱骂,在此刻竟然成了保护盾。


    而他,却是一把又一把的利刃捅插进他的血肉里,不知深浅,不知生死。


    其实沈极昭早就派人去采花了,可是派出去的人都杳无音信,所以,他只好亲自去,还能安抚民心。


    她越来越心不在焉了,经常白日里换错药,弄错药方,脑袋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一到夜里,她就睡得格外沉。


    梦里,是沈极昭临走的前一天,他来找她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流了泪,他一如既往地给她擦泪,可是她的泪怎么也流不完。


    他只好揪住她的脸蛋子,安慰她道:


    “不要担心,孤很快回来!脸哭花了孤就不喜欢了。”


    姜水芙摇摇头,她没有哭,也不会为他哭。


    可他好像听到了她不担心他,哀叹了一声,立即离她远去。


    梦醒了。


    她之所以知道是梦是因为,他临走前并没有找过她,一句话也没有跟她说,她当然也没有为他哭。


    更何况,他已经不喜欢她了,放手放得干脆,不让她有一丝苦恼。


    姜水芙又睡了过去,其实,她不希望他死的,他是个好太子,不能死。


    她偷偷摸摸地,默默地为他祈祷。


    人们希望他摘得解药,她希望他平安归来。


    很快,五日期限便到了,是沈极昭发誓约定会归来的日子。


    百姓们纷纷排着长队在城门口迎接他,眼里充满了希望。


    他们相信,沈极昭一定会带会解药。


    可是,百姓足足从早晨等到午时,再到下午,都没有看见他的影子,不禁议论纷纷:


    “太子殿下是受伤了吗?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殿下可不能受伤啊,殿下是千金之躯,一定不会受伤的!”


    受伤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要伤到什么程度才让他失信?让他赶不回来?


    说不定


    不会的!太子殿下若没有把握怎会去?他肯定是耽误了,那他们就再等等。


    狗儿爹爹看着他们这副为他担惊受怕的模样就觉得好笑,毫不留情地嗤道:


    “你们还真信啊!说不定是借此机会逃了出去,他哪里会赌上他那尊贵的性命只为解救我们这些卑微贱命啊!我打赌,他肯定不会回来!”


    此话一出,掀起了轩然大波,百姓们再次谴责他:


    “太子殿下为国为民,一言九鼎,为了救我们甘愿冒着风险,怎会是背信弃义,贪生怕死之徒?”


    狗儿爹爹随意地一反问:“你是不是?”


    如果有机会逃走,他会不会背信弃义,他是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他是不是?成百上千的百姓是不是?


    百姓沉默了。


    几许后,百姓已经等不住了,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恐惧越来越占据心房。


    他们手上的药碗已经端不住了,有的人已经砸碎了。


    这个药碗,是他们的希望。


    希望没了,那么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想象的暴乱躁动。


    就在此时,城门之上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手里拿着晶莹剔透的蓝色九仙鱼鳞花,拿着解药!


    是沈极昭!


    是太子殿下!


    是他们等候许久的救命希望!


    百姓们纷纷跪下了,松了一大口气,与此同时,眼里心里升起了熊熊的希冀,迫切又浓烈的希望,于是把手中的药碗举过头顶,异口同声、铿锵有力地喊道:


    “请殿下赐药!请殿下赐药!”


    这声音震耳欲聋!


    百姓以最虔诚的姿态迎接沈极昭,以最感激的声音等候沈极昭。


    可是,


    他们等了许久,城门上的男人都没有说一个字。


    他们缓缓抬头。


    随后,不可置信地放大了双眸,整个镇子都震了三震——


    作者有话说:真正的暴乱即将开始


    第94章


    镇子的中心高围着祭神的神坛,神坛四周的帷幡有力地飘扬,神坛之上献祭着许多的三牲、果子和糕点等祭品。


    乱世之下,饿殍丛生,祭神却依旧重大,可见人们对神明的重视,是比得到吃食更为重要之事。


    更别提,百姓们今日纷纷打扮得十分得体,虽面色颓废苍白,面帘依旧遮了大半的面旁,可仅露出来的一双眼却真诚地流露出了对神明的敬重,还有对生存的猛烈期盼与渴求。


    他们,渴求得到神明的原谅,渴求得到解药。


    而沈极昭摘下了奇花,在他们看来,就是神明原谅了他们。


    此刻却突然风起云涌,鬼哭狼嚎似的呼啸强势地袭来,一股又一股的邪风侵略而来,密密麻麻地渗进丝丝浸骨的凉意。


    城门上的男人被卷吹得衣袂翻飞,将他那宽肩窄腰的高大骨头架子显露个完全。


    他的胸膛依旧直挺,脊背依旧挺拔,在迅疾的邪风中,依旧显得如此风雨不动安如山,将天家稳重的风范和气势尽情彰显。


    所有突如其来的邪风都不敢放肆,逐渐减小攻势,捂着屁股绕着他走。


    连风都畏惧他。


    好像天地万物之间,只要他想,就有能力可以主宰掌控任何事物。


    沈极昭站在高高的城门之上,城门掀地而起,睥睨着如同蝼蚁的众生。


    而他,看着匍匐在脚下,虔诚至极地高捧着药碗,嘴里高声呼喊,向他祈求得到救命之药的百姓,无动于衷。


    他从他们眼里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兴奋,还看到了感激。


    是,他不负众望拿到了九仙鱼鳞花,拿到了可以挽救无数人性命的解药。


    底下的百姓十分雀跃,眼里不仅有得救的希望,更有鄙夷和怒斥。


    鄙夷方才污蔑沈极昭弃城逃跑的狗儿爹爹,怒斥他臭嘴一张的腌臜造谣。


    霎那间,百姓们都对他群起而攻之,唾沫星子和眼神都快要把他淹死。


    狗儿爹爹目光空洞,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早点去摘花!


    他就说啊!堂堂太子怎么可能没有能力救他的狗儿!


    可怜他的狗儿死得多惨,他好恨。


    他的目光泣血,双拳死死地紧握着,他本该同妻子孩子一起去的,可是,他不甘心,他要是去了,谁为他们报仇?谁来慰藉他们的死不瞑目?


    他一定会拉个垫背的!给他的狗儿陪葬!


    城门之下目光杂糅,却尽收高台之上的沈极昭眼底。


    沈极昭收回目光,随后垂了垂眸,注视着手中的这朵开得极盛的花儿。


    一半被层层霜花冰雪凝固,即使冰冻沉睡,却难掩风华。


    一半被冰雪融化的露珠覆盖在透莹的蓝色花瓣上,仿佛能看到流动跳动的血脉汁液,纯洁无邪,满富生机。


    这果真是希望之花。


    看着看着,他的手却鬼使神差地掐了上去。


    姜水芙从床上醒来,穿上鞋子走了出去,等到她走到城门口之时,眼眸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一般。


    眼前的这个场景,是不真实、不真切的。


    她只好揉了揉眼睛,将这些怪异都赶出去,她缓缓地苏醒,双眼也逐渐清晰。


    却在下一息,那种怪异之感猛地翻卷涌来,此刻的她,仿若置身于无边无际的海里,一片又一片的浪潮打击而来,席卷而来,以压倒性的推力瞬间将她整个人高高翻滚,狠狠落下。


    跪拜的百姓们抬了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同样被大大地翻腾着,在海面之上被一次又一次的凶猛浪潮水花颠震得头晕眼花,目眩至极,整个人跌入深海里不能呼吸。


    他们身子再也稳不住了,摇摇欲坠,踉踉跄跄。


    他们敬重至极的太子殿下在作甚?


    他们匪夷所思地甩了甩头,清明了眼神。


    他们没有看错!


    他们崇拜仰慕的太子殿下居然两指一掐,将蓝色花瓣全部掐死了!


    不仅掐死了,还碾碎了!


    指节挤压揉搓,只一瞬,所有的花瓣都碾碎成渣!


    那不同寻常、散发着救世气息的汁水全部从他的指缝间泄下,一滴不留地悉数坠了地。


    坠入肮脏的地面,风一吹,一薄层一薄层地散了,从天地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完完全全。


    他毁灭了解药之花!


    毁灭了他们的希望,毁灭了他们的渴求,毁灭了他们的性命!


    所有人都惊呆了,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不敢置信眼前这一幕,不敢置信眼前亲手掐灭了他们希望的男人是太子殿下!


    就连狗儿爹爹这个对沈极昭恨之入骨的人也不知道他欲意何为。


    百姓们纷纷发出了疑问,询问沈极昭为何要如此,是不是在救他们?


    整个镇子都闹了起来,满城风雨。


    而城门之上的男人依旧一个字不予回应,沉默又冷漠,仿佛所有的质问都进不去他的耳里,他的心里。


    是的,现下不是询问,演变成了质问。


    “你为何要毁了我们的解药?你为何要毁了我们的最后希望?难道想让我们无药而死吗?”


    “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你到底是在救我们还是害我们?”


    “曾经你说天就是天,说地就是地,我们那么相信你,从不敢违背,你就是这么辜负我们的信任的吗?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代价可是搭上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


    百姓对他这个举动的找补完全支撑不了多久,随后对于失去性命的恐惧瞬间就占据了上风。


    他们本能地开始怀疑他,质疑他,诘问他。


    愤怒的声音越来越大,众怒一旦引发,轻易不可平。


    他们都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拯救他们的答案。


    但沈极昭还是三缄其口,只是看着他们无能地怒吼。


    城门之下的姜水芙震惊极了,抬头紧紧地凝视着高台之上俯视他们的沈极昭。


    他是天生的掌权者,但尚且不是搜刮民脂民膏使得百姓民不聊生之人,更不是邪恶霸权滥杀之人,何谈这般给了希望又亲手当着一众苦痛之人将希望毁灭之人?


    他不是这种人。


    他虽然性子冷,却绝对不坏。


    她虽然不是他的妻子了,却不会否认他对待他子民的品行。


    因此,她对他不是怀疑,而是奇怪。


    奇怪他有此番举动。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而远处的上位者也曾与她对上了视线,只是下一息便飞快地划过了她。


    只一眼,他的眸子十分冰冷,再无此前对待她的半分柔情,也没有哀民生之多艰的愁绪怜悯。


    就像是忽然之间换了一个人一般。


    她的脚步前倾,就要上前去寻他问过清楚。


    可是,天空突然一声巨响,又生异象。


    云层滚滚扑来,黑压压的一片,可不仅仅是黑云压城,天边的另一半竟然更聚集了赤色的云团,蚩尤旗又来了,与浓墨色的黑云对抗着,双方逐渐逼近,各不退让,剑拔弩张,非要比出个高低。


    一抬头,万里晴空逐渐被这一团团异象覆盖笼罩,金黄的束束日光逐渐变为缕缕暗淡的丝光。


    到最后,整个镇子都被一分为二旗鼓相当的黑红云团遮挡了,不见天日。


    百姓们眼睛瞪得圆鼓鼓的,震惊极了!


    这天象实在令人诧异!实在令人恐惧!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这时,狗儿爹爹跳出来怒斥百姓无知愚昧:


    “你们还看不出来吗?还要继续信奉高捧眼前这个的背信弃义寡情薄意的太子吗?这是神明发怒了,有人抛弃百姓抛弃城池,有人祭神出逃不敬神明,当着神明的面毁灭奇花,你们若是还执迷不悟,神明不会放过你们的!”


    此话一出,立即炸了人们的心,胸膛里的心脏跳得既猛烈又汹涌,原本的惴惴不安现在变得彻底惶恐激愤。


    城门之下是乌泱泱密密麻麻的百姓,人群开始攒动,有人开始带头,狠狠地砸了药碗,火冒三丈:


    “太子是一国的希望!是千万百姓以后赖以谋生的依靠!而你,怕是早就筹谋着丢弃我们的性命弃城逃跑,你的命高贵!我们这些贱民的命就低贱廉价,死不足惜!你根本不配当太子!以前都是我们瞎了眼!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们敬佩的太子!你合该人人喊打!”


    “对!说的对!你不配当太子,你不是我们的太子!我们不认!骗我们去找解药,结果找到却亲手毁了它!你简直丧心病狂!不配为人!”


    “那是我们救命的药啊!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个草菅人命的狠毒残忍之徒!简直两面三刀蛇蝎心肠!说好的祭神也不祭了!你在神明面前立的誓更是通通作废!连神明都被你戏耍了!”


    话音从不落下,接踵而至的是无数讨伐他的愤恨话语。


    短短片刻之间,被群起而攻之的人成了沈极昭,成了以前百姓最信任最爱戴的太子殿下!成了以前百姓提起就笑意满满全是骄傲的救民生之希望!


    无数的攻击朝着高台之上的男人射去!


    恶言恶语层出不穷,一人一句,光是恶狠狠的眼神都能杀死人,毫不怀疑,若有机会,他们真的会对沈极昭动手。


    一旁的姜水芙不可置信,他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出尔反尔?他那么会洞察人心,怎么会不知道他背信弃义的后果是什么?


    她的眼神直直地望着他,一直等待着他的解释。


    可是,城门上的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的横眉怒眼唾沫横


    飞,听着他们的滔天怒火谴责怒斥,丝毫不为所动,就算他们闹翻了天他也只会轻轻一瞥。


    这时候,百姓们讨伐累了,浑身都气愤得气血上涌,青筋暴起,随后就高举拳头气势冲冲地大喊着:


    “所有受苦受难的兄弟伙儿、老少妇孺们,他不救我们,我们就一起闯出去!我们早就该自救了!”


    此话简直是犹如黑夜里的一盏烛火,点燃所有人的心火。


    对!他们要自救!他们要活着!他们要闯出去!


    不仁不义的太子不救他们,他们自己不能放弃自己!


    “啪啦!啪啦!”


    霎那间,整条街都充斥着整整齐齐、清脆的砸碗声,震撼极了。


    仿若同一了立场,立下了同一个誓言。


    所有人的药碗都砸了,碎了,满街的细碎瓷片,飞起的瓷片刺入肉中他们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眼里心里只有对闯出去的决心与狠戾。


    象征着信任、乞求别人救命的药碗被砸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暴躁与自我救赎的坚定。


    “冲啊!”


    姜水芙还在愣神,没意识到暴乱已经开始,霎那间,无数人与她摩肩擦踵,挤着她推着她,她不知为何,整个人无力得很。


    这些为性命拼搏的人多么凶狠啊,一个又一个撞着她,她只短短的几息之间就被推挤得软了双腿,即将跌倒。


    这一跌,迎接她的就是无情的踩踏,那她的小命休矣。


    她努力地稳着身子,可是终究敌不过汹涌的人潮,她的身子越来越低,就快要倒地。


    这时,一只大手扶在她的腰上,她的眼眸微不可察地放了光,回望——


    作者有话说:今日进了一个一千五字的房,可是码完了居然还没有结束,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千五分钟的房!骇死我了,要码一天一夜[害怕]


    男主现在还不惨,从下一章开始会越来越惨的,下一章感情戏也会多些


    第95章


    刹那间,世界安静了,背景虚化了,车水马龙的人群依旧在比肩接踵,而她,回头一望,呆滞的眼神紧紧地抓住面前的男人。


    她愣住了,愣了许久。


    瞳孔之中映了一道高大壮硕的男子身影。


    他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身子,劈开重重人群,一路双手隔绝着外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护送到了安全处。


    她就在背后一直看着他冒了汗的侧脸。


    嘀嗒嘀嗒,坠在了地上,放大在她耳边。


    直到男人把她安置好了,一个转身,同时一只手在她眼眸前挥了挥,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


    “芙儿,芙儿,你没事吧?”


    这个声音粗糙沧桑,她摇了摇头,缓缓勾起一抹笑:


    “二舅舅,我没事,现下局势不好,你快去制止那些百姓吧。”


    是江郡玉。


    及时救下她的人是她的舅舅。


    姜水芙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周边的声音又重新炸在她耳边,一道接着一道的怒吼狠叫充斥在大街小巷,镇上山下,喉咙都喊得充血了:


    “冲!冲!一定要破了城门!我们要得救了!”


    “冲!我们要自救!我们要活着!”


    “一起冲!一起杀!”


    百姓们的杀气腾腾立即使得姜水芙猛地一抬头,寻找那个身影。


    可是,早已没了踪迹。


    城门之上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他走了?


    去哪儿了?


    可这些百姓不会善罢甘休,只会越来越激发他们的怒火。


    他多年经营的名声,都不要了吗?


    这场暴乱终究还是敌不过官兵的压制,江郡玉和江郡堰带头镇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息了下来。


    准确说,是被迫暂时停了下来,官兵们严防死守城门,靠近者,杀无赦。


    用这种武力的强制的后果就是,不出一天,人们对沈极昭的憎恨就怒翻了好几倍。


    山上的农家人也纷纷逃了下来,对着神明又跪又拜,乞求得到原谅,同时将沈极昭的行为上达天听,请求对他降下惩罚。


    姜水芙走到哪儿都能听见对他的谩骂诅咒。


    她垂了垂头,没有了药引,接下来的日子恐怕都不得安宁。


    果不其然,现下不止内忧,外患更加严重。


    不知为何,苏扬城里也爆发了瘟疫。


    只短短几天,整个苏扬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染上了瘟疫,现下占据南方一隅的苏扬,已经是危如累卵的瘟疫之城了。


    镇里的人要逃,城里的人要逃,逃来逃去,城门已是无用,两个地方的人聚集在一起,天天高喊着放他们出苏扬,放他们出去自救!


    同时,批判沈极昭。


    “真是良心被狗吃了,你们不知道吧,曾经你们敬畏的太子殿下居然弃城逃跑,背弃神明,我们本来就要得救了,可是他居然众目睽睽之下把我们的解药毁了!简直是挑衅人权!毫无人性!当天天空中黑云密集,赤团争锋,是神明降下的惩罚!”


    苏扬的人自然知道那天的异样,如今得知内情骨寒毛竖。


    原来沈极昭是这么个恶魔。


    口诛笔伐他是人们此刻唯一的动力,唯一的要事:


    “是啊,他就是个大坏种,他还几次三番救下发散瘟疫的罪魁祸首,那个腌臜贱货害死了那么多人,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慰枉死的数百条人命,他居然不痛不痒地拦着,不让我们报仇!”


    “不止如此,他还亲自给那个罪魁祸首下厨做糖葫芦,罪魁祸首的心愿倒是圆了,可我们这么多人呢?我们这么多人命他视而不见,杀罪魁祸首解恨难道不该?大开城门逃出这里难道不能!如今看来,真是我们眼瞎了!他分明与那罪魁祸首是一丘之貉!他们是一伙儿的!”


    此话一出,无尽的诋毁正式开始。


    高台的坍塌只在一念之间。


    谁建起的,就由谁来颠覆!


    怎么建起的,就怎么拆砸!


    而且,建立之人最知道哪处薄弱,哪处最好攻击!


    百姓将过往称赞过他的所有夸奖一一收回,取而代之的是无情地践踏,狠狠地踩碎:


    他正直?


    嗤!他连强抢民女之事都做的出来,关了人家几个月!折磨了几个月!逼得人家当牛做马服侍他!又弃了她甩了她,提起裤子就走人,假模假样说两不相欠!不仅知法犯法,藐视王法,还狠心狠情,拒不负责,连男人都不配做!


    他贤德?


    嗤!他最会装了,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其实他最是背信弃义,欺骗了百姓,欺骗了神明,欺骗了所有曾经对他深信不疑的人!


    他爱民?


    嗤!见死不救,自私自利,罪孽深重!他只爱别人的追捧,只爱别人跪着拜他,骨子里其实极其冷漠,唯我独尊,看不起任何人,他们这些捧了他好些年、只因为是无权无势的平民,他说弃就弃,说不要就不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欣赏着他们这种蝼蚁咽气的表情!很爽吧!


    他良善?


    嗤!他就是制造瘟疫的源头,这场瘟疫全部拜他所赐,那染病的小孩第一次出现在镇子上的时候是他第一个靠近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传染给所有人,而不久前,他又给了他们希望结果亲手毁了,把所有人逼上了绝境!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的手笔!他的筹谋!他的阴谋!


    一切的一切,全部水落石出,全部尘埃落定。


    沈极昭,就是恶魔!


    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是一把把锋利至极一招毙命的利刃,向着为他们做了许多正事谋了许多福祉的、他们曾经爱护敬重的太子殿下插去。


    正中眉心。


    “太子殿下”已成过去,现在在百姓心中的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恶魔坏种!


    舆论传播得极快,传得有理有据,有鼻子有眼,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大家有目共睹,因此,整个苏扬沸腾了。


    滚烫滚烫,烧得人皮肉化骨!


    无人为他辩解一句!


    姜水芙听得一头雾水,脑袋发麻,全是阴谋?


    若她不曾见过他深夜批折,不曾见过他废寝忘食,不曾见过他眉头紧皱,不曾见过他体察民情受伤而归,不曾察觉他淡漠外表下掩藏的同情悲怜,不曾察觉百姓安居乐业时他不经意勾起的丝丝笑意。


    也许她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可是,这些都是她此前亲眼见过的,感受到的。


    她此前一颗心全吊在他身上,或许他都不知道,她早已经把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刻入心中,当成头等大事。


    所以,她看得清清楚楚,她也多么希望他不要忙于公务,陪陪她抱抱她,可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撇下她,甩开她,只为了这些民生民计。


    若是这些都能够被否认,那此前苦守的她岂不是个笑话?


    她的笑话已经够多了,很多都是因为他。


    她承认,他不是个好丈夫,可绝不是个坏太子。


    但姜水芙知道,人心已定,再难挽回,就算说破了嘴皮子也无用。


    与其纠结于此,不如多研究研究解药。


    她回去的路上嘴角一扯,暗自嗤笑,当初他强掳她的事情曝光了之后,这些人是怎么说的?说她不应该生气,应该觉得荣幸!都是她为了荣华富贵上赶着去的!对他则是处处维护,处处找借口,如今墙倒众人推,他们倒是完全推翻了当初的说法!


    这就是人性!


    估计沈极昭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名利反噬!还反噬得如此凶狠!


    很快,她回到了江府,幸好江家人都没事。


    祖父祖母抱着她仔仔细细地观察,看她的宝贝孙女受没受伤,受没受委屈,检查过后,祖母才狠狠地跺了跺脚,瞥了一旁的老爷子一眼:


    “还用问?肯定是受了啊!这种委屈,谁不哭个几天几夜!好好的一个女子家,竟然被人掳了去关起来,恶臭的男人欺负她,凌辱她,她可不委屈吗?你看看,人都瘦了!”


    说着说着,祖母又抹了眼泪,祖父也不停哀叹,提起这事就恨得牙痒痒,咯吱咯吱地咬个不停:


    “都怪我江家无权无势,连孙女都保护不了!”


    姜水芙听着他们担忧自责的话,她摸了摸自己,是瘦了,但不是被虐待而瘦的,是因为瘟疫之事,她吃不好睡不好,可不要瘦吗?


    她上前捉住他们的手,摇摇头,告诉他们她很好:


    “祖父祖母,芙儿没事,你们不用自责,当初之事,是别人做足了戏,有心蒙骗的,连我都不知道,你们又怎么能预料呢?”


    安慰了他们之后,院子里又多了几道身影。


    妹宝虎哥儿和豆姐儿上来团团围住她,紧紧抱着她的身子安慰她:


    “阿姐不要怕,我们保护你,你现在已经安全了,不要哭,姐夫是那个强亲你的凶煞冒充的!阿姐,他有没有打你骂你啊?他那么凶,娶不到媳妇所以才抢了你,你受苦了!”


    这几个小娃娃叽叽喳喳个不停,她没有哭,他们倒是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她又去安抚他们,答应给他们做小食吃,他们才消停。


    可是,这关心询问还没有结束。


    最后,祖母给了她的两个舅母一个眼神,舅母们把她拉到一旁,神色窘迫,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脸都憋红了。


    姜水芙疑惑极了,主动问她们想问什么。


    她们看着眼前这个被男人关了几个月、与男人同住了许久的侄女,越想越气愤。


    最后,二舅母率先出手,心一狠,脚一跺,摸上了她的肚子,小心翼翼又克制着愤恨,仿佛若是证实了,愤恨就会冲天咆哮:


    “这里没有动静吧?”?!!!


    她们在说什么?


    有什么动静?


    她的肚子能有什么动静?


    她们在想什么?


    想到哪里去了!


    想得也太多了吧!


    但不亏是舅母,心思竟然如此细腻,把她都问懵了,她下意识也抚了上去。


    舅母们看着她这个动作,这个神情,瞬间心都凉了,该死的男人!竟然让她没名没分揣了娃!还是在他名声扫地人人喊打的情况下!


    那这个娃,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可是,下一息,姜水芙的手就拿了开,摇摇头:


    “他没有碰我,这里面只有我吃的东西。”


    两个舅母听了这话松了口气,只是,大费周章把她抢了去,不是为了那档子事儿,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碰她,那就奴役她,把她当下人,伺候他洗脚穿鞋,乡下那地方偏僻,说不定还要她喂猪吃猪食!


    好惨!太不是人了!


    她们的神色又难看了起来,气愤得手里帕子都绞烂了。


    “幸好!他的真面目已经被揭开了,名声一败涂地!所有人都讨伐他!也算是能出一口气了!呸!恶魔色鬼,下地狱去吧!”


    姜水芙又恍惚了,明明前些日子他还是人人尊敬恭维的太子殿下,可不过几天,所有人都唤他恶魔,可他明明不是啊,她也这么说了一句。


    她恍惚着恍惚着,耳边有道声音回响乍现,仿佛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


    “你竟然来了,哈哈哈!这还是第一次,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


    后面的话听不到了,她随后便晕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她一如既往研究解药,研究研究着,她就脑袋疼,看着手边那本记载着九仙鱼鳞花的古籍。


    她突然疑惑,这本书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之前找遍了所有的书,上面都没有发现解药的制作之法,怎么这本书出现得这么及时?


    攻城门的事情并没有彻底解决,百姓采取轮番战模式,先休养一段时间,期间不断有人死去,他们是乐见其成的,少了一个病人总比多了一个威胁要好得多,之后他们就组团出去闹,游行抗议,试图强闯出去。


    各个坊间,都有人在抗议,在奋力拼搏,每次这种时候,他们都会把沈极昭拉出来鞭笞。


    今日,他又多了一个罪名,滔天大罪、十恶不赦的罪名,可以把他永生永世钉在耻辱柱上的罪名。


    “他不仅是魔鬼,更是叛国贼!”


    许许多多的百姓听这话纷纷转了头,盯着说出这话的男子,家里躲着藏着的百姓闻言不禁也伸出了头,等待着他的下文。


    男子直入主题:


    “大家都知道,前些日子他捉了一只九尾狐狸,献给皇上的事吧?”


    大家纷纷点头,这事儿当时传得沸沸扬扬,这是奇兽,被献给皇上之后皇上还特地举行了宴席、祈祷仪式,就是为了庆祝得到了它。


    他眼神一狠,又接着说:


    “这个奇兽是上古传说当中的一种,是能祈祷国家风调雨顺,蒸蒸日上的动物,皇上叫它祥瑞,有了祥瑞,国家就会越来越昌盛,百姓就会受到神明保佑,百病不侵,日子越来越美好,你们说,这祥瑞是不是个宝?应不应该被好好养在全天下最繁荣最富贵的皇宫?”


    百姓完全没有半点思索


    ,立即点了点头,说得没错,是应该,很应该,所有利国利民,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事情都应该。


    男子很满意百姓纷纷认同的氛围,铺垫足了,他却话锋一转,眼神完全狠戾了下来:


    “那如果有人把祥瑞从皇宫赶了出去,丢了出去,抛弃了它,甚至是杀了它,那这个人意欲何为?”


    有人抢答道:


    “那他就是所有大邶子民的仇人,敌人,敢伤祥瑞?敢赶跑它?那可是我们大邶子民的气数和命运啊!”


    “对!谁敢放了它,那他就该被万民唾弃,被万民喊打,事关国运,他怎可凭一己之私这般儿戏!国都不国,百姓还有活路吗?”


    放跑祥瑞的举动相当于叛国,只有一个人对国家不忠,才会对祥瑞不敬。


    百姓纷纷追问着这个叛国贼是谁,眼神里毫不掩饰着对那人的厌恶憎恨。


    叛国贼,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


    姜水芙听到风声也跑了出来,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不可置信地听着那人刻意引导激发民怒,她双拳紧握,指甲都快要嵌入肉里,整个人不禁又昏了下,踉跄了一步。


    祥瑞?怎么扯到了祥瑞?叛国?怎么会叛国?


    她的眼皮突突跳,她没想到,他的罪名状里有一条是她亲手加上的!


    就这一步的时间,沈极昭的名字就被掷地有声地吼出来了。


    “他就是这场瘟疫的幕后黑手,为了争权夺利,为了逼宫退位!他已经是太子了,可是他还不满足,制造这场动乱,目的就是为了趁此时机得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如此叛国之行径,说不定早就勾结了外敌,只等登基之后改国换号!到时候,我们所有人即使没有被瘟疫害死,也要被他卖给敌国一辈子当奴役!”


    此话一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纷纷害怕极了,虽说不能完全说服他们,但这种可能已经让他们不寒而栗了。


    姜水芙稳住身子,坚定地拨开人群,走在大家面前,一字一句地怒斥道:


    “胡说八道!你人在苏扬,这些事远在千里之外,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偏偏你就知道了?你个骗子,依我看,你才是那个通敌叛国之人,是敌方派来离间迷惑大家的,你既无物证又无人证,却如此言之凿凿信口开河,如此目的,真是司马昭之心!你,才是那个幕后黑手吧!”


    她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沈极昭已经是太子了,皇上对他的宠爱那是其他皇子不能比的,何必要篡位?


    可是,接下来男子的话瞬间却彻彻底底拉扯了百姓倒在他一边:


    “这件事京城早就人尽皆知了,现下才传到苏扬,皇上雷霆大怒!他这般举动正好能解释为什么祭神的时候他不祭了,神明与祥瑞,都是百姓的信仰,都是国家的希望,他却不敬不重神明,不护不爱祥瑞,天象已经说明了,如此种种,还不是证据?那他亲手毁了解药又如何说?这一切,都是他叛国的证据啊!连你不也是被他掳去的吗?他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黑心黑肝,不忠不义的人!”


    他这番言论,扯上了神明,扯上了百姓的逆鳞,百姓怎么可能不信他?


    刹那间,人们七嘴八舌,滔滔不绝,但是,都是百喙如一,已经给沈极昭定了死罪:


    “对!这一切都是证据!他制造了瘟疫!放跑了祥瑞!不祭祀神明!借口摘花,实则是借此机会逃离!他不想死,之后却又亲手毁约,让我们死!太可怕了,他这个叛国的太子,居然当了整整十几年!好深的心机!”


    “他就是有这么深重可怖的心机,要不然怎么能稳坐太子宝座十余年!要不然你我、千千万万的百姓也不会被他蒙蔽了这么久,日日捧他奉他为救世主!”


    “可怜我们如今才得知真相,蚩尤旗和相抗的黑赤云团,原来这就是神明的告知!神明的惩罚!惩罚我们有眼无珠,惩罚我们错把国贼当神明!我们,大错特错,糊涂至极!”


    整个苏扬,霎那间,全是这种激愤讨伐的言辞。


    姜水芙的眉眼拧得厉害,为什么兢兢业业的太子会被污蔑成国贼,这一切都是怎么开始的?


    她使劲儿摇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他不是国贼!祥瑞也不是他放走的,是我”


    她替他说话,不带有任何私人感情,也没有私人感情,一切都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不可否认的是,她比他们所有人都要了解他!


    但唯一一点,她必须站出来的就是,他放走祥瑞,是她要求的,这个回旋镖太猛了太狠了!没有人能承受得住!


    可是,还没等她反驳,人群之间就又暴乱了,一道惨叫声响起,吓惨了所有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下一息,所有人嘴巴大大张开,眼珠更是要掉出来了一般,这一幕,诡异至极,令人恐惧至极。


    那个浑身冒着黑筋,咧着尖锐的牙齿,一口咬住了百姓脖颈处的怪异人,是人吗?


    他这一口用尽了力气,差点给人脖颈咬断,脖颈处两排骷髅印子,斑斑血迹从那里蹦了出来,四处喷射。


    一息后,被咬的人浑身都暴起了黑筋,双目失神,瞳孔缩小,眼周乌黑一片,朝着下一个人咬去。


    这架势吓到了所有人,大家边跑边喊:“快跑啊!僵尸人咬人了!”


    人群转眼就不见了,姜水芙见状也跑了回去。


    她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哪里来的僵尸人?怎么会变成僵尸人?


    僵尸人一出,官兵就迅速出击,一连抓住了好几个关了起来,剩余的,他们继续追捕。


    医士们赶紧研究,姜水芙也站在一旁观察。


    最后,他们得出个结论:


    能被制服的僵尸人还只是初级僵尸人,要是一步步放任不管,最后很可能演变成金刚之身,不断地咬人,直到他们吸够了不属于自己、融合不了的血,最终宿命就是爆体而亡。


    这个消息太震惊了!


    姜水芙起了鸡皮疙瘩。


    原来这场瘟疫,根本不是瘟疫,而是演变成僵尸人的前奏!


    身子弱的人淘汰,身子强的人活下来,体内承载的僵尸种芽不断地变换,不断地升级,直到彻彻底底吞噬了人的意志,最终就成了僵尸人!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姜水芙经历过今日之事后可以断定!


    一切都是局!


    而沈极昭,就是这个局当中很重要的一环,是箭靶子!


    接下来,她一直跟着医士们跑东跑西,研究僵尸人,试图找到解救之法,可是,这种情况,谁也没有遇见过,无法下手!


    靠他们是远远不行的,必须要求助医术精湛,见多识广的医士,甚至是毒师,必须要往京城走。


    姜水芙回家时垂头丧气,后头还跟着江家人派去保护她的侍卫。


    她一进门,大舅舅就一脸柔情地递给大舅母一个盒子,轻声轻语地说道:


    “今年虽然特殊了些,困难了些,可不妨碍苦中作乐,礼物依旧不能少!打开看看,喜欢吗?”


    礼物?今日不是大舅母的生辰啊!


    只见大舅母笑得一脸羞涩,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声音还在回荡:


    “我也给你备了礼,当天再给你!”


    姜水芙想起来了,原来是七夕快要到了,那离她的生辰就不远了。


    生辰的时候,一切会恢复原样吗?


    要死多少人背后之人才肯罢休?


    日子一晃而过,七夕当天,她很是意外,她竟然受到了“礼物”!


    什么礼物呢?


    她的画像!


    大街小巷的画像!


    各种神态!


    各种姿势!


    嬉、笑、嗔、怒!


    风中飘来了一张画,她抓住,眼眸瞬间放大!——


    作者有话说:感情戏下一章吧,下一章是近期以来的重点[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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