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话挑衅极了,把堂堂大将军与青楼的小倌相比,要何碑卿屈尊降贵地沦为取悦女人的工具,实在是大胆。


    此话一出,屋中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特别是风月楼的小倌们,震惊又忐忑地悄悄看向何碑卿。


    他们都担心他会生气发怒,说不准一怒之下就将姜水芙关了起来,到时候万一连累了他们怎么办。


    蟠桃也有些心虚,小姐的话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好歹人家也是个将军。


    最重要的是,小姐现在的身份不比从前了,高官权臣想要对付一个和离后的女子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姜水芙没有任何惧意,她向来是爱憎分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被欺压太久了,一点点不平就能激起她的自我保护机制。


    她丝毫不退却,眼尾上挑,高傲地望着眼前这个不分青红皂白就闯了进来赶她走的男人,头上的石榴宝石簪子随之颤闪出华贵潋滟的光泽。


    何碑卿的眸光一直集中在姜水芙身上,方才眸中的轻松与散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聚集得越来多的深邃。


    不同于沈极昭不形于色,被层层包裹着的,丢进深海藏着的,化不开的冰冷寒气,他眸中代表情绪起伏的幽暗更加浮于表面,清澈了许多,很容易让人分辨出此刻的情绪。


    比起愤怒,他更多的好像是意外。


    这种情绪让姜水芙十分不解,他在意外什么?他不是应该发火吗?


    可她忘了,并不是谁都是沈极昭。


    此时的何碑卿离她一尺远,保持着一个适宜又有分寸的距离。


    或许是她的话太不规矩,与从前他听说的贤良差距太大,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向前顿了下,随后又停住凝视着她。


    下一息,他终于发话了,声音比平日冷上了几分:


    “下去领罚!”


    两侧的侍卫立即行动,拿出刀大步向前想架姜水芙和蟠桃的头上,将她们押下去。


    他们人高马大,又是办多了案的,自然气势十足,两个弱女子在他们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蟠桃连忙挡在姜水芙的前面,姜水芙脑子有一瞬的空白,却并没有吓得大惊失色,脸色惨白,她只是眼神淡漠地朝何碑卿望去,带着写些质问的语气,还有博弈的火药味。


    侍卫一直在逼近,眼见那刀峰就要划上她的脖颈,刀尖的亮光闪了她的双眼,而何碑卿依旧无动于衷,眼神虽是一直在她身上,可莫名有些空洞。


    他还是不动,没有制止,姜水芙怒斥了他一眼,随后快速偏了偏头,避无可避地躲了躲。


    刀随之凌厉地变换了方向,紧抓着她。


    直到刀即将贴近她时,何碑卿的剑才出了鞘,盛开的火莲慢慢绽放了容颜,一路开得极其艳丽,顷刻之间就挑开了侍卫的刀,随后一脚踹开了那个侍卫。


    这一遭下来,姜水芙饶是再好的脾气也控制不住了,脸蛋子皱了又皱,面色十分生动,看模样下一息就要怒骂他,却倏地整个身子往后仰了仰,头上的石榴花宝石簪子因此要落不落,状似晕倒。


    何碑卿是第一个看到的,他朝她身边的婢女递去眼神,可蟠桃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因此无动于衷。


    罢了,又得他来。


    他的剑转了个方向,往她的腰上揽,此时,她头上的石榴花宝石簪子终于坚持不住,滑落了。


    他从不会仔细费心地端详观察她,因此是第一次注意到这火红石榴花簪子,下一刻,这簪子就到了他的手中。


    他来不及丢掉,原本晕乎乎的人儿就使劲抓住了他覆在剑鞘上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使劲儿。


    他能感觉到,她的手握住了他,温热又细腻,包裹着他。


    他又惊又躁,几乎是立刻就躲避。


    可越是挣扎,她握得越紧。


    他只好直勾勾向半阖着眼的人儿投去警示的眼神,可一触到她的眼,他就歇了这个心思。


    他,做不到的。


    不出两息,他就没有力气挣扎了。


    他的剑鞘,花了。


    她的簪子磨刻坏了他的剑。


    他愣怔看了许久,似是不相信他的眼睛。


    他一下子卸了力道,身子一佝偻,软了下去,坐在地上,依旧死死地盯住他的剑。


    这时,姜水芙悠悠转醒了,见着自己竟然快被圈在他怀里了,一把推开了他,哼了几声:


    “恬不知耻!”


    何碑卿没心思与她周旋,只呆呆地抚着战损的剑鞘。


    蟠桃也看见了方才那一幕,对他破口大骂了好一会儿。


    直到她们没了力气,何碑卿才转移视线,沉着脸抬起头,以往的少年英气消散了好多,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悲戚和黯然,还有些许克制的愤懑。


    蟠桃害怕他又对姜水芙做什么,用身体挡着她。


    何碑卿用剑抵着地砖缓缓起身,动作利落干脆,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他将目光锁定在抱在一起的两个女子身上,准确的是,是锁定着姜水芙。


    他的步子太大,短短一两步就把她们逼到了墙角,紧接着,俯下身半蹲,伸出了长满了厚厚的茧子,十分有力量的大手。


    姜水芙不知道他要做甚,只是她也不是好欺负的,脚一出就要踹得他伤了骨头。


    但他比她更快,须臾之间,他的手就碰上了她的头。


    她本能地后退,他们之间立即有了许多距离,但他并不收手,也并不向前,保持这一只手臂的距离继续手上的动作。


    她恼了,在她踹到他的前一息,他指尖用力一够,宝石簪子就挂在了她的耳后。


    姜水芙一怔,摸了上去。


    何碑卿轻轻一笑,唇边荡开了少年风雅之气,随后拿起剑起身,若无其事地将它挂在腰间,极其认真地望着她道:


    “簪子还给女娘,下次掉了,下官不会再拾。”


    他很有分寸,并未直接将簪子插.进她的发,更未碰到她散落的一缕青丝。


    至始至终都与她保持着界限。


    何碑卿这才转身,斥责那些侍卫:


    “还不快滚下去,贸然就闯了进来,惊到了姜女娘,该罚!”


    何碑卿撤了手下人之后就重新走向了姜水芙,向她作揖道歉。


    姜水芙却不乐意极了,簪子一回插在头上就打断了他的惺惺作态:


    “将军不用装了,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只是将军闯的是我的房,押的是我的人,还要赶我走,未免太霸道!”


    方才那一出就是他给她的提醒,她不会傻到连这都看不出来。


    他的指令不明,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真实目的,而后又是在最后一刻才救下了她,他那么好的功夫,不可能不能早一步阻止,偏偏要等到她偏了头,落了下风,认输一般,他才出手。


    可见面前这个男人,是个有心气儿的。


    何碑卿不成想她竟然如此有洞查之心,观察地十分细致,他承认,确实有点


    这个缘由在,但更多的是,他觉得熟悉。


    他忙道不敢:


    “女娘说笑了,只是有一瞬间下官有些恍惚,女娘方才的眼神有些像一个人”


    他的话没说完,也不往下继续说了。


    姜水芙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猜到他的意思了,她不屑地嗤了一声:


    “何将军的眼睛病得不轻吧,你不会想说像沈极昭吧?”


    何碑卿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点出他的心思,她这副嫌弃的模样,看来跟他的想象一样,对太子殿下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太子殿下恐怕任重道远。


    一想到太子殿下,何碑卿敛了敛神色,无意识对她又恭敬了一分,不再逗弄她,真诚地再次致歉:


    “方才之事是下官的错,必不会有第二次,还望女娘原谅,只是,下官还是那一句话,这地方您待不得。”


    见她不听,他默了默,又给出第二个方法:


    “或者,您明日再来。”


    姜水芙听这话心念突然一转,今日来了那么多官儿,难不成是有什么官场事儿,所以才要赶她走。


    她正思索着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何碑卿再次向前,这次,他离她堪堪五步之距,他弯了腰,作了个请的姿态:


    “这样吧,下官也算与女娘认识良久,也算半个朋友,朋友之间,交流交流也没什么,我习武多年,最好剑舞,若是有机会,舞一曲向女娘赔罪!”


    姜水芙眼珠子转个不停,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能怎样,看他着样子,她今日是非走不可了,与其被他赶,还不如顺了他的话。


    屋内气氛慢慢缓和了,但她依旧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不甘心灰溜溜地走,正想着找回些面子,下一瞬,敞开的大门一股脑儿地扭进来了几个花红柳绿。


    “大人,奴家琴音。”


    “奴家玲珑。”


    接下来是个男声:


    “奴家云竹。”


    闯进来的一共有四个人,三个女子,一个男子,看模样都是方才擢选出来的花魁。


    姜水芙目光一接触到男子就眸子一亮,是他,那个小倌,原来他叫云竹啊。


    随后,这几个人就跪了下去,头低得十分娇弱无依,好似下一息就要赖在人身上,引人采撷。


    姜水芙后知后觉她们有些奇怪,怪在她们穿的一点不暴露,而是十分毛茸茸,各个都扮得像狸奴。


    这些个花魁没想到里头还有别人,看到姜水芙的容颜后眸子一惊,随后更加卖力地展示自己,将自己胯间的“尾巴”故意露出一角,再向上方气度不俗的男人轻轻盈盈地一瞄。


    何碑卿这才注意到了地上这些人,本来也见怪不怪了,这些个人笼络人的手段就这么些,可是谁能告诉他,她们胯间的东西是什么啊。


    而且,那个小倌怎么回事?


    他的脸色越来越凝固,胭红的唇气得越发鲜润,他是个好相与之人,平时也爱与人说说话打趣打趣,可现在这副场景


    他僵硬的脖颈转了转,他那些属下笑又不敢笑,憋得脖子都粗了,可想而知,他们以后别背地里会如何嘲笑他。


    男子酒桌上谈朝事的风流归风流,可当着这么多人,不挑性别的风流,他可不想要。


    偌大的房间显得极其空荡,一潭死水,因此一声嗤笑极其明显。


    何碑卿被这一声赤裸裸的讽刺吸引了目光,他转向姜水芙,他虽然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眸光却暴露了他的不悦。


    门外的知府还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眼色,询问他是否满意,谄媚极了。


    这下子,用脚趾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眼皮跳了跳,气笑了,红唇随之潋出一个肆意的弧度。


    这个老东西,正事装听不懂,这些风流事儿上倒是绞尽脑汁,想得比谁都多,比谁都坏。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些花魁也是无辜,他挥一挥手让她们起来,花魁以为他是接受她们了,欣喜地朝他攀来,只有云竹的步子缓慢。


    只是何碑卿并没有让她们碰到,他的身子无意识再向前,忘了规矩分寸地,朝姜水芙而去。


    姜水芙眼见着他要靠近她了,她立即往后退,这个男人,不好惹呢,她不过笑了一声,他打算干嘛。


    姜水芙虽然笑弯了眼,但也懂得适可而止,拎着蟠桃就走:


    “原来你非要我走是这个原因啊,行,蟠桃,我们走!”


    何碑卿的脚步骤停,并不说话,他想,目的既以达成就好。


    这个过程他虽然有些难堪,但并未出声结束这场戏码,让她看看笑话,出出气,他才能把这尊大佛送走。


    姜水芙心情大好,摇摇摆摆地走了,只是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了声音,懒散的嗓音夹杂了些许清冷。


    “我不当替身,我不爱情爱,唯忠这把剑。”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那故意为难嘲讽他的问题。


    他的答案,她不在乎,她突然回头笑得明媚狡黠:


    “何将军,这男倌你也要吗?”


    何碑卿没意料到她的回眸,更没意料到她灵动的双眸扇动得那么厉害。


    只是跟她打了个赌。


    第42章


    次日,姜水芙听到消息后震惊极了,脸色气得涨红,手下的力道也失了分寸,嘴里还一直愤愤不平的小声蛐蛐着三个字。


    何碑卿。


    江宗南实在受不住了,一巴掌打落了她作怪的手:


    “心不在焉的,我这把老骨头都被你揉碎了,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姜水芙这才回过神儿,神色羞愧地向祖父投去讨好的眼神,一旁的祖母笑出了声:


    “哈哈哈,老头子你也别生气了,芙儿下去好好学就是。”


    姜水芙只能灰溜溜地告退,江宗南叹了叹气:


    “芙儿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没从那个混骨头那里走出来?”


    祖母却完全不着急,反而慢慢升起了笑意,眼角的褶皱诉说着她的打趣:


    “芙儿本来就是这样的啊,你忘了?不过我看芙儿,是有事儿了。”


    知府门前。


    “何将军可真是好本事,好计谋啊,这小小的苏扬您已经横着走了,可谓是只手遮天啊,不亏是在他手底下办事的,手段龌龊,惯会耍阴招!”


    这个他具有明显的指向性。


    何碑卿见面前低他一头的女子朝他吹胡子瞪眼挖苦他和沈极昭,他也不生气,闲散随性地勾勾唇:


    “女娘的脚步倒是快,前脚风月馆才被封,后脚你就来了,下官倒是受宠若惊。”


    姜水芙翻了个白眼,昨日他跟她打赌,赌她今日一定会主动上门寻他,她没想到他的手段是这个,怪不得他让她今日去风月馆。


    他是故意耍她的,看她出丑。


    何碑卿看着这怒目娇嗔的人儿连连作揖:


    “不过女娘实属是冤枉我了,风月馆被封不是因为我,我不过区区一个无实权的小官,哪有这种本事。”


    姜水芙觉得很可笑,哼嗤道:


    “不是因为你,难不成是因为我?风月馆开了那么多年都好好的,偏你昨日一去就成这样了。”


    何碑卿不回答,只是眼神幽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很是讨厌他这幅意味深长,让她觉得自己被他耍得团团转。


    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眼珠子戏谑一转,调侃道:


    “你今日打扮得那么……亮,想必是昨日的小倌伺候得好,心情舒畅,听说他现在在你手里,你把他收了?”


    何碑卿今日并没有用发冠全部固定他的头发,而是扎了个高高的马尾,黑长的头发坠在身后,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气味,十分抓人眼球。


    对于她的戏谑,他的笑并没有止住,今日的他,好似浑不在意她的嘲讽,而且,她好像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微微的挑衅,似乎在说:你就这点招儿?


    姜水芙瘪瘪嘴,不甘心输他一招,本想继续呛他,但她想起来来意还是忍住了:


    “我今日不是来找你算账的,是有正事。”


    他毫无意外地脱口而出:“云竹?”


    姜水芙突然觉得汗毛竖立,质问他:“你早就知道?”


    他并不承认这件事,只四处踱步,再云淡风轻地抚了抚他的火莲剑,又攸地转身,他的眸子中透出了丝丝玩意:


    “可以,女娘再跟我玩个赌,若你赢了,我便答应你。”


    “长街打马少年游,春风得意马蹄疾,我们就比,谁的长安花更多!”


    何碑卿翻身上了一匹野性十足的赤兔马,回眸掀起了


    红唇,嘴角的弧度恰如头顶的曦日那般巧夺天工,令人移不开眼,眼眸里更是飘着零零星星的碎光想,像是一阵黝黑的旋涡,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强势的力量,拽着人陷进去。


    “追火!驾!”


    他用力一勒缰绳,追火便仰起了大半个身子,头昂扬极了,马蹄冲天,在空中绷紧了爪子,活动了几番,势必要大展宏图,一跃千里。


    “嘶!”


    四周的人对这一幕提心吊胆,这马都要垂直了,彷佛下一息就要将马背上的人翻过去摔个粉碎。


    千钧一发之际,马上的少年身子前倾,双脚狠狠蹬住,手上的缰绳一松,赤兔马竟然腾跃而起,在空中跑了几步。


    霎那间,满天飞扬着他洋洋洒洒的马尾和正真的马尾。


    姜水芙在他身后看得目瞪口呆,不同与围观者的激动与震惊,良久,她才暗自呸了一声。


    他这个人,不仅睚眦必较,还会装。


    耍什么帅。


    她腿一夹紧,驾马乘风,紧追不舍。


    顷刻间,苏扬的街道好不热闹,难得有如此鲜衣怒马少年郎,街上挤满了女子,女子不停朝他扔甩着她们的手帕、香囊、果子、糕点。


    而姜水芙得到的不足他的一半!


    何碑卿领先策马游街,从古城河一路绕着城中最繁华的坊道,算是把整个苏扬都游了个遍。


    不多时,他的马背两旁的竹筐就满了“长安花”。


    身后的姜水芙恨恨地剜着他的背影。


    他这明明就是作弊,女子与女子之间惺惺相惜的很少,她们喜欢的当然是漂亮的男子啊。


    夕阳西下,把两道倩影拉得很长,只见他们依旧你来我往般得踏马前行。


    直至没入丛林。


    马背上的女子渐渐停了下来,前头的男子也注意到了她的停顿,放慢了步子,向她解释:


    “女娘若是怕我图谋不轨,那大可放心,下官就是下官,不会越距,方才长街纵马可肆意快活?”


    姜水芙虽不想承认,可她脸蛋子红润极了,面上小小的汗珠也暴露了她的快乐,眼里的光芒更是丝毫不逊于他。


    她点点头,话语直白:“我喜欢。”


    何碑卿笑得张扬,他高束起的马尾随山中劲风扬了又扬,眉眼挑了又挑,十足的意气风发,再无平日的端稳:


    “余晖之下是最考验骑射功夫的,要不要比一比?我保证,漫山遍野的生灵会比方才还要令你开心!”


    射箭?


    姜水芙又一瞬的恍惚,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她不记得了,脑海倏地浮现不久前皇家狩猎,众人都能尽情,只有她,不能坏了规矩。


    前尘往事如今回想起并无实感,彷佛那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既然是梦,她现在就要彻底破了它。


    她笑颜如画,唇上的笑意成片成片地漫了出来,她身上并无华贵配饰,但此刻的她却比任何珠宝还要耀眼。


    于是她冷不丁地重新御马,鞭子一扬,飞快地超过了何碑卿。


    她这一出太快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余给他的只有一阵疾风。


    “我先!你的长安花那么多,借我用用呗!”


    何碑卿不解地嗯了一声,他下意识看向身下的马背,随后足足呆了一息。


    直到她余下的疾风消散无踪,他突然捧腹大笑,笑得弯了腰,眉宇之间尽是


    他马背上装满了果子的竹筐被她夺了去,她很是聪明,将那些果子糕点全部都抛了出去,有了吃食,生灵们自然就会出山出洞。


    他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沈极昭不愿放手了。


    他们这一猎,无拘无束,直接猎到了天黑。


    一堆篝火旁映着一男一女的身影。


    姜水芙烤着她自己猎的兔子,眼神不悦地向对面的男人嗔去。


    “我输了,我认,无论是比赛还是赌局,我都输了!”


    何碑卿也在烤着他的猎物,听到她的话抬眸向她看去,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她又高傲地嗤了一声:


    “不过你也别得意,你是将军,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怎赢得了你,所以,这根本就不公平,你赢得很不光彩,从来也不让让我,我是不会消除对你的意见的!”


    何碑卿这人比起沈极昭有一个明显的有点,容易认错,嘴不硬:


    “谁说你输了,你说的对,这赌局不公平,况且,你猎的并不比我少,是我小看你了,这一局,我甘拜下风。”


    姜水芙瞪大了眼睛,似乎很是意外他这番话,在她的印象中,男人都是极为骄傲的,怎么会低头认输。


    可她忘了,她接触过的男性抛开她爹不算,就只有沈极昭一个。


    她的兔子已经烤熟了,她一口一口撕着肉嚼,她的技术很是娴熟,味道自然不错。


    她沉浸在美食之中,一旁的男人猎的都是些体型大的攻击性强的生灵,根本不好处理,他挑来挑去也只能挑出一只小猪烤着。


    她不住嗤笑:


    “你这得烤到什么时候啊?怕不是天亮了都不熟!”


    何碑卿手上的动作不停,她似有若无地嘲讽让他突然抬眸,正色道:


    “或许你听说过年少的我,那时的我非常放荡不羁,随心而野,家里人一天到晚都不见我的身影,我老爹天天拿着棍子候着我,可是我的皮厚,棍子打不痛我,于是他又罚我关禁闭,几天几夜不给吃食,我依旧熬过去了,我是独子,我爹自然不敢真的罚死我,后来,我就天天称霸王称小爷,偷摸着捉鸡逗狗,所以,我的小猪就算烤不熟,我也敢吃。”


    话毕,他真的咬了一口未熟的小猪。


    姜水芙有些惊讶和嫌弃,他竟然吃生的鸡肉,偏他还若无其事的样子。


    随后她便噗嗤一笑,塞到嘴边的兔肉也不吃了,她不知道,他原来这么混!


    “跟你比起来,我简直就是乖乖女儿,真该叫我爹爹看看,你有多可恶!他该知足了!”


    何碑卿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眸子里多了几分荒凉。


    “好笑吗?你应该知道我是太子殿下的下属,准确来说,大邶的所有官员,都是他的下属,然而下属与下属之间,总是要斗个你死我活的”


    姜水芙渐渐安静了,好奇地听着他的后文。


    “在朝为官之人总不能干净,尤其是我爹爹这个位置,一朝不慎,他就被告了,我们何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我爹爹为了护我,送我去了军营,全家几百口人,确定能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人,纵使何府最终平安渡过一劫,爹爹也官复原职,可那时我便发誓,定不会再胡闹了,一定要去争太子殿下最得力的身边人,不出几年,我终于做到了……”


    姜水芙听着听着越发沉默。


    从前,她只顾着吃喝玩乐,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理,她没想到他竟然经历了大起大落,这种最考验人的磨难。


    更没想到一个人见人怕的天王小爷,到如今收敛得几乎看不见从前的影子,现在的他,虽然令人讨厌,会使些幼稚的出气手段,却重规矩,对她表面也是客客气气的。


    若不是今日的纵马,他顽劣轻狂的少年气息她完全不会了解。


    马背上的他,让她觉得,像是无所畏惧的蓬勃少年,爱什么就要什么。


    “噗呲!”


    火焰倏地炸了开,高高地冲了起来。


    二人都回过神,何碑卿神色不正经了几分:


    “更何况,现在我们还和太子殿下结了亲。”


    姜水芙眼神一变,像是触发到关键词一般,只不过她依旧是勾了勾唇:


    “我幼时除了招花逗鸟没什么特别的,从小到大,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你口中的太子殿下,我对他一见钟情,也如愿嫁了他,可自从嫁给他的第一天起,我就不快乐,被人指指点点,被他忽略冷落,守着规矩过日子,可人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吧,于是我就来到了苏扬,很显然,这个决定再正确不过,所以,你不要


    在我面前提他了。”


    何碑卿半晌未发言,只是,他突然有些好奇:


    “或许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人不是不喜欢,而是意识不到?”


    好奇她的回答。


    可是她瞬间冷了脸,眼神探究地向他刀去:


    “你想说什么?”


    男人见她隐隐有怒意燃起,委婉地试探道:


    “如果有一天,他回来找你,你会怎样?”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她否定了这个假设,不过他继续重复他的问题,她想了想,坚定地道出答案:


    “那就走呗,如果他不放手,那我就跑,跑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姜水芙还是心善,怕他吃坏了肚子讹上自己,就给了他一只兔子吃,他吃得干干净净。


    只是那么小一只还不够他塞牙缝的,他又起了戏耍她的心思:


    “女娘的手艺,是我平生吃的最好的,恐怕往后都难忘,可否再来一只?”


    姜水芙不应,他继续求,她还是不应。


    “别这样叫我,你也太敷衍了,谁知道你在叫谁,我有名字的,你这般嫌弃我凭什么吃我的烤兔,何碑卿!”


    这三个字一出,两人的关系不知不觉间变了,不再明暗交锋。


    只是,她不知道,听了她给沈极昭的答案后,他的眼神一直如夜般漆黑。


    是夜,山间小径一路被踏出了坑,树林悄悄伸出了枝,划伤风餐露宿马不停蹄赶路人的面庞,走了一旬的沈极昭还在马上——


    作者有话说:还在马上,家都要被偷了,沈狗子


    第43章


    “人呢?还不快去找!宾客都已经来完了,马上就要开席了,要是找不到你们也别回来了,一群废物!”


    知府急得满头大汗,气愤地呼着粗气,鼓着眼睛怒斥着这些家丁。


    家丁被骂得腰都快弯到地上去了,他们也不敢擦拭脸上因一次次找人而冒出的汗珠,只小心翼翼地解释:


    “已经找了好多遍了,府里都找完了,还是不见何大人的影子!何大人他会不会不来了啊?”


    知府一脚踢了上去,将家丁踢了个狗吃屎:“胡说!今日是他的洗尘宴,他不来能到哪儿去!”


    虽然知府表面这么说,眼神却暗了暗,心里也没底,何碑卿此次来是有任务的,他已经跟他打了好多次马虎眼,他给自己个下马威也正常。


    “祖父祖母,你们小心脚下台阶。”


    姜水芙扶着他们迈进知府的大门,谁料刚进门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何碑卿不见了?


    他那么大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知府看到姜水芙带着江宗南和他老婆子来了心里气儿就更不顺了,老都老了,还要到处乱逛,于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甩着袖子就气冲冲地走了。


    姜水芙抚了抚二老的背,让他们别在意,好在二老早已熟知人间炎凉,并无甚感觉。


    宴席快开始了,席面上坐满了人,他们是最后几个到的,于是她将他们安置下来就兀自离开了。


    她要去找他。


    只是,这偌大的知府府她并不熟悉,只能凭运气乱走。


    好在这些个府中人也在忙着找人,并无人注意到她不太合礼节的乱闯。


    现下已经开春了,万物复苏,园中养了许多花,她几乎是走几步就能看到不一样的品种。


    坠落飘扬的幽香紫藤遮住了她的双眼,挡住了她的去路,她轻轻一拨,才得以走近更内里。


    她穿过紫藤,一路往深处走,越走四周越清净幽静,不知怎地就舒心了许多。


    走到后面她才知道是为什么,原来是海棠的味道。


    紫藤花所遮掩的是一个略显荒废的院子,估摸着应该许久都没有人来过了,只是隔三差五来打扫一下。


    这个院子虽鲜无人至,但也因此更能保留它的自然,海棠得以开得茂盛艳丽。


    她突然就止住了脚步,不想再往前走了。


    下一息,一朵海棠骨朵儿坠落,飘飘然然,柔柔弱弱地正中她的眉心,她迅速接住它。


    躺在手心的海棠精灵很是醉人,原本羞于将真面目露出来,却在看到她时渐渐绽开了脸,越开越艳,如霞似锦,不多时便露出了晶莹的蕊心,她将其放在鼻尖。


    下一息,她狡黠地抬头,语气带着些许傲:


    “抓到你了!”


    寻着她的视线而去,缀在枝头绿肥红瘦的簇簇海棠云团之下竟然赫然躺着一个男子。


    由于海棠开得实在是开心,整棵花树的每个枝丫枝干都包裹着樱粉的朵儿,将男子的庞大身躯全部藏了进去,远远看去,真是一点也不违和。


    若不是她闻到了些蛛丝马迹,恐怕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在这里。


    听到动静,男子屈了屈他的一只腿,原来他腰间还藏了一酒壶,腿一支起就抵到了他胸膛上的那一簇海棠,海棠一抬头就喝到了他的酒壶边的酒,随即醉得摇曳,又落下了几朵儿,阳光也趁机闯了下来。


    落下的海棠这回落到了她的发丝上,与她的红石榴宝石簪子并排着点缀她。


    树上那摇曳摆动的海棠一下俯下身覆盖逗弄男子的脸庞一下又不愿让他观赏自己,调皮极了,他的面孔就这般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男子一侧脸,海棠的乌影与阳光的光影交杂,竟显得他多了几分神秘,五官更加立体深邃。


    花中饮酒,他这般肆意。


    何被卿一低头,看见来人有些意外:“他们找了那么久都失败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姜水芙得意地举起了她掌心的海棠,


    “这朵海棠有些醉人!”


    醉人?


    何碑卿一思量就知道了,双眸一流转,笑意漫出:


    “的确醉人,这千露饮就是用春日花碾碎而成,清香扑鼻,自然醉人。”


    姜水芙不跟他废话,直接找他要人:“你让我来找你,我既已来了,那么云竹呢?该借我了吧!”


    前几日他自己认输了,让她今日来找他,所以她才抛下祖父祖母来寻他,谁知道他却躲在这隐蔽的树上。


    何碑卿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也没有任何动作,依旧躺在树枝上喝了一口酒,摘了朵海棠一同嚼碎。


    颇有几分酸臭文人卖弄风情的模样。


    姜水芙看着他这幅不理不睬的模样,双唇就不自觉气嘟嘟了起来,眼神也紧紧盯住了他,盯着盯着她突然注意到了他的装扮。


    他今日穿的不是束袖的劲装,也不是官场人喜爱的圆领长袍,而是鹅黄藤纹广袖纱衣。


    纱衣衣袖极其宽大,纱丝轻盈光滑,风一吹,衣袂夹杂着海棠翻飞,本该是道骨仙风之姿,不过他的长相太过俊美,唇又红艳,因此与之毫不相干,若非要说他像什么,洞里修炼、迷惑人的男妖精还差不多。


    她看着看着就移不开眼,不想承认,她确实喜欢看男妖精。


    不料何碑卿却突然睁眼,她本想移开目光,可他在她动作之前就擒住了她的双眼,与她对视。


    他挑了挑眼角,散漫又好奇问她:


    “你喜欢我这一身儿?”


    姜水芙虽然被他逮了个正着,却并不心虚,她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理直气壮地反问回去:


    “那又怎?你是有些好看,谁让你穿成这样!”


    何被卿对好看这个词见怪不怪,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况且,他能看出,她只是单纯地观赏,并无其他戏谑与不屑。


    反正被逮到了,那她干脆光明正大地看,这种姿色,要是在风月馆里恐怕得要上不少


    钱呢。


    他并不在乎她的打量,只是她的这种习惯最好改掉,否则,他还不知道要封多少风月馆,关多少男子。


    因为沈极昭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眼里容不得沙子,连风尘也不许。


    要是谁敢觊觎他的人,他一定会用权势以及身份压死那个人。


    霎那间,大簇的海棠花瞬间快速落下,砸得她弯了身子,同时,不知道那儿起了一阵风,她是又弯了腰又迷了眼。


    这种情势之下,姜水芙哪里能继续观赏,只能捂住自己的眼睛,等待这一阵“袭击”过去。


    许久之后,她才渐渐睁开眼。


    只是她一睁眼就被吓一跳,这个男人什么时候从树上下来的?还一脸警惕看着她。


    又小气了。


    他又是故意的!


    切!谁稀罕!


    姜水芙上前一步伸出手掌心:“把人交给我,我才不想看见你!从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男人!”


    何碑卿从她的手掌擦边而过,完全不理她的要求。


    她生了气,追上去找他算账,可他却猛地一回头,一把剑就横在她的鼻尖前。


    冷不丁的动作又把她吓了一跳,她委屈又愤怒,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几次三番拿剑对着她,即使是沈极昭,他也不会这样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她的眼眶微微湿润,泪珠在里面滚了又滚,冒了又冒,持剑的男子观察到了她的异常,于是眉眼又皱又挑,接着频频后退。


    她这是要哭?


    天菩萨,她为什么要哭?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颤栗,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阵尖锐刺耳的噪声。


    他几乎是立即就想转身逃跑,他实在没经验,不知道女子的泪落了下来是怎样的光景。


    只是他的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样,并动不了。


    下一瞬,泪珠要落不落的人儿就抽出了他的剑,朝他刺去,新仇旧恨,她要一并算。


    何碑卿呆呆地看向手中空落落的剑鞘,直到剑刺了过来,剑上的火莲在他眼前不断放大又放大,他才回过神儿来。


    火莲剑一寸一寸接近他的胸膛,剑尖眼看着就要刺了进去,他猛然一躲,她这一招便落了空。


    她又变换新招式向他追去,势必要出口气,她虽然不会功夫,但精通骑射,自然有几分力道与招法。


    可这些对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来说未免太过轻松,他只用了一招就转换局势,在她留白的剑柄之下,擒住了他的火莲剑。


    于是场上的局面是,她握住剑柄上端,他握住剑柄下端。


    姜水芙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更气了,眼眶更湿了,手上争不过他,却也不甘直接将剑拱手相让,于是她依旧握着剑,只是增加了脚的攻击,朝他下半身攻去。


    何碑卿不慌不忙,仿佛早就预判了她,接着擒着剑带着她一个转身。


    她本以为她又失败了,面色已经涨红,泪水随时都要落下,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只是躲过了方才的一击,紧接着却剑锋一转,朝他自己下摆刺去。


    他的纱衣瞬间被划成片!


    他的动作并没有停,一剑一剑刺他自己,从下摆到腰间再到手臂,不多时,漫天都是鹅黄的碎片。


    姜水芙的手一直握住剑的,因此虽说是他刺的,但她也参与了。


    更是因为她不松手,他也没打算让她松手,她能感觉到剑端有时偏了些,好像刺进了他的肉里。


    她的气消了许多,刺到最后,他的纱衣已经破得贴不了身,她也注意到这个情况了,一直没看他一眼。


    只是她与他同握着一把剑,距离自然不会远到哪里去,她依稀能感觉到他洒落的呼吸。


    她移开了脸,不愿沾染一分一毫。


    这期间,他趁她不注意将剑夺了回去。


    “你别以为我……”


    她向他怒目看去,却在下一息迅速转回了眼,并且死死捂住。


    因为,院中响起了衣衫尽撕的声音。


    第44章


    “哗啦啦!”


    “嘶嘶嘶!”


    姜水芙使劲捂住自己的双眸,同时迅速转身,背对着举止怪异的男人呵斥他:


    “何碑卿,你发什么疯!”


    男人的动作并未因她的呵斥而停止,空荡的院子中反而响起了更加大力撕扯的声音。


    这刺耳的声音在整座院子里回荡,即使闭了眼,画面感却更强了。


    许是春风徐徐,男人的嗓音不自觉染上了些微惑意:


    “这清风海棠醉人,疯一回又如何?你当真不转身?”


    姜水芙不仅捂住眼睛,还捂住了耳朵,不听不听!


    她的脸越来越红,只是不是羞涩的红,而是气他手段卑劣。


    他竟然试图用这种手段逼走她,他以为这样,她就会放他一马?


    不过是白花花的皮肤罢了,男人都不守贞洁,她为何要守那些沉疴愚昧的规矩。


    她才不让他如愿。


    她心一狠,脚一跺,正准备转身继续找他算账,可不知是她跺得太过用力,头顶上的海棠竟然瞬间同时飘零。


    可飘落的方向却不是直直朝地,下一息的场景让她不禁眨大了双眼。


    一根枝头上数几十簇的海棠花瓣竟然飞舞成旋,细碎卷曲的花瓣彷佛被一股柔和又强大的力量卷在空中,饶着屋,饶着树,饶着她。


    这海棠一圈圈泛开,像是下起了一阵胭脂细雨,在暖黄光线的照映之下,一半粉黛一半梨白。


    如梦似幻,凝成了雾,空濛极了。


    霎那间,世间仿佛全是美好与美色,她抬眸痴痴地凝视着这密密匝匝的双色海棠。


    她伸出手,海棠就落入她的掌心,大小还不如她的指甲。


    又起一阵微风,掌心的海棠飞扬,带走身前一大片花雨,视线无所遮挡,她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花雨中心的人。


    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光洁裸身,而是一团藕荷色的身影,他握着剑跳跃飞舞,袖袍随之波动翻飞。


    海棠在他剑上蹦跳,春风被他剑尖划破,他的舞动行云流水,流转着华光。


    何碑卿见她终于转过身,剑气一凝,双臂大开大合,将他宽大的藕荷色锦袍伸展,勾勾唇道:


    “本想穿着广袖纱衣给你舞一曲,现在只能将就了,芙姑娘。”


    原来他内里还有一件袍子,这件袍子不如方才那般飘逸如仙,穿上却比之更加风姿绰约,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风流,更甚者,风骚。


    姜水芙随之眼眸一凝,舞剑?


    他是说过要给她舞一曲,所以方才他不是要吓她?


    是她误会他了?


    何碑卿看她疑惑的模样也不为自己辩解,手中剑一闪,开始正式舞剑,“我从不食言,芙姑娘看好了。”


    他唤她芙姑娘,不再是硬邦邦的女娘。


    只是姜水芙并没有注意到他对她称呼的改变,因为海棠已经落完了,满地的花瓣。


    何碑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下一息,他身轻如燕,剑起风涌。


    只见剑身通体火红,偏剑光如雪,轻盈地划过海棠瓣,不费吹灰之力就重新扬起了坠地的海棠。


    海棠跟着他的动作而飞旋,一时间,因为他衣袍的颜色,他竟与海棠完美融合,不分彼此。


    这次的剑舞多了许多力量,他的剑破风而行,一招一式翻腾跳跃,凌厉锋锐。


    他的藕荷色衣袍随着他的一跳一跃泼澜起伏,壮阔又靓丽,柔美如画卷。


    她虽然身在狭小的府邸,却放佛置身于山川河流,草原异域,桃林花树之下。


    有一种自由自在,旷心怡情的美。


    她想,比起做官,他或许,更喜欢自由。


    直到一曲舞快要结束,她才缓缓移开眼,想起自己的目的,上前一步:“快把人给我!”


    何碑卿舞剑舞得痛快极了,眼神亮亮的,像月光。


    这一曲不免让他出了些汗,他鼻尖上挂着一滴细珠,随后轻轻甩了甩头,只给了她一个很是无辜的眼神:?


    “你”


    她气得踩了他好几脚,他的汗差点弄脏她了,但都他插科打


    诨躲过去了。


    席面上。


    不断有嘲笑的声音:


    “江家老头都来了,他们家的孙女呢?太子妃呢?”


    “不对,应该说是被弃的前太子妃哪去儿了!不会躲着不敢见着人吧!”


    “哈哈哈!”


    宴席上最不少的就是八卦,要是哪家出了天大的丑闻,局面就会是现在这样,能捂住一个人的嘴,但捂不住所有人的。


    能捂住一时却捂不住一世。


    更何况,在场的人都是苏扬叫得出名儿的官。


    江宗南的拐杖往地上一震,“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①我们江家人最看不起这种人!”


    这本是一个对联,上联该接八,却忘八,下联原为儒家八德,分别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省略了“耻”,因此这对联暗喻的是王八无耻。


    方才嘲笑姜水芙的男子肚子里一点墨水都没有,听到这话根本反应不过来是在骂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当江府是啥名门望族啊,早就败落了,以前是能借着太子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现在!一个弃妇罢了!白白送给路边的乞丐都不要!”


    江宗南被气得火冒三丈,江府好歹往上数十几代都是鼎盛之家,直到上几代才逐渐没落。


    即使是如今的江府,依旧能稳稳屹立于苏扬。


    更何况,说他也就罢了,还欺负到他孙女的头上了!


    他连骂了好几句无耻小儿,他只恨自己不能跟他一样无耻,要不然他非要让这混蛋尝尝他足金拐杖的威力!


    就在那男子占尽上风之时,一道倦懒又透着冰的嗓音在整座庭院炸开:“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②”


    随着来人一步步走近,露出真面孔,知府立即起身,眼珠子放了光,身子弯得十分佝偻:“何大人!您终于来了!”


    他的做派太谄媚,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给何碑卿提鞋。


    他又抬高头颅睨着席下的人,这些个势利眼,方才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的笑话,这下人来了,他当然要扬眉吐气:


    “何大人方才是太忙了吧,其实朝政要紧,不用特意过来的,下官……”


    何碑卿直接打断了他的炫耀:“不是你三请四请请我来的吗?不过你如今竟然连阿猫阿狗都弄了来,我的洗尘宴你是当真不放在心上啊,知府大人!”


    这一声知府大人一出,他的双膝就控制不住地软了,费了好大劲儿才稳住身子。


    何碑卿从来对他们这些下属都是和颜悦色的,哪有这种阴阳怪气的时候啊。


    看来,他是生气了。


    知府看着是个会看眼色的,看他的身后跟着姜水芙,神色又不没有不喜厌恶,当即知道了怎么处理他的怒火。


    知府连忙拍着大腿喊冤,凶狠地喊来了府丁:


    “来人,马上把这个闹事儿的宵小鼠辈给我赶出去,从今往后,再不许他踏入半步!”


    那男子听不出好赖话,竟以为说的人不是他,对着旁边的姜水芙他们一家子嗤道:“快滚吧!”


    何碑卿愣了会儿,有些惊讶于他的愚蠢,姜水芙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她慢慢扶着老头子坐下,悄悄夺去他手中的拐杖,然后装作甩开障碍不经意往男子背脊使劲儿一扔,黄金的拐杖多重啊,那男子当即摊到在地哭嚎。


    “杀人啦,救命啊!”


    喊着喊着他就佝偻着背起身往姜水芙方向冲去,看模样是要动手。


    何碑卿及时制止他:


    “不过手滑而已,阁下是何人?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③”


    男子听到这话立即不管姜水芙了,硬生生转了个弯,正对着他直接给他跪了下去。


    他以为他是被何碑卿看上了,要让他青云直上,于是激动地给何碑卿磕头拜谢:“多谢何大人的青睐,小官一定好好为您效力!”


    对着蠢人说话,真是费力,何碑卿冷不丁哼笑了一声,哭笑不得地拍手叫好:


    “好好好!本官还有一建议,阁下何不以溺自照面!④”


    男子又听不懂,依旧满脸希冀地望着何碑卿,何碑卿轻飘飘地定了他的结局:“你只有两个选择,同风起,或,溺自照!”


    他的话语轻快,眼神却不是这么回事儿,幽深又晦暗,像是一座即将崩塌的大山,精准地朝着男子缓缓压死下去。


    那边的姜水芙扶着祖父坐下后,祖母就连忙上前给他顺气,她帮着递茶递水,心里憋着一口气,她看向何碑卿,既然他要替她出气,那她肯定接受。


    她替男子做了决定:“那就两个都来几回吧!”


    先绑着他放上天,再撒泡尿照照脸,洗洗脸。


    如此两遭,循环往复。


    那男子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要说从何碑卿嘴里出来的话他分辨不出好坏,可是从这个贱蹄子嘴里说出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有些害怕,嘴巴想说什么辩解,却在府丁拿着棍棒来擒他时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不停哀嚎,泗泪横流地求饶。


    这一出使得底下人窃窃私语,讨论的不是江家,而是何碑卿,他对江家的态度,对姜水芙的态度。


    他们方才是一起来的,又帮江府出了气。


    他到底什么意思?


    要知道为官之人绝不可能做无用功,一件事做了必要有利可图。


    而姜水芙现下只想带着祖父祖母离开,今日是她自作主张带他们来的,本来这劳什子洗尘宴与他们一点干系也没有,是舅舅的事,只不过舅舅有差事离开苏扬了,她才想带他们来透透气锻炼锻炼身子。


    何碑卿捕捉到了她的心情,大手一挥,下人们就捧着一盘盘刚出炉的佳肴往姜水芙那里去,他从高台走了下来,一步步来到了江宗南的面前。


    他双手作揖,真诚地躬身致歉:


    “今日之事是何某的错,何某一力承担,这都是京中的特色菜,知道二老不食油腻,因此全进行了改良,还有上贡的荆桃,何某得了些许,今日才运到府上,等会就送到二老府上,还望二老消消气,除此之外,何某改日必定登门拜访,以表歉意。”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对江宗南高看一眼,苏扬最大的官儿都同江家交好,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江府,要崛起了!


    江府,得罪不得了!


    从此往后,不会有任何人敢像今日这般说姜水芙半句不是!


    江宗南没想到一个京城三品大官居然会亲自向他道歉,还做足了姿态,何况这件事根本与他无关。


    他虽然老了,但是非分明,怎么可能迁怒于他,随即与他客套了几句,夸了他几句,接着就坐下来继续用膳,他想,他这么做应该是不想他的洗尘宴出了岔子。


    可他一旁的老婆子却看得比他清楚,何碑卿这一举动无意识告诉苏扬的所有官儿,他是罩着江府的。


    可江府与他毫无关系,并无人与他交好。


    此时,何碑卿转身回高台,步子却越来越慢,与姜水芙擦肩而过时,不极不明显地顿了顿,“我说了,我是来帮你的,芙姑娘现下相信了吗?”


    祖母的眼神很是敏锐,将这幅场景收入眼底……


    宴席结束后姜水芙带着祖父祖母回府,却在踏入府门的前一步措不及防地被人扯住手臂。


    “你不是向我要人吗”


    她不耐烦地掸去他的手,给了他个眼神,仿佛在斥责他出尔反尔的行为:你还好意思说!


    下一息,他突然邪气一笑,拿出帏帽往头上一盖,霎那间,他的大半个身子都被覆盖,瞧不出一丝他的容貌。


    “人不就在这儿吗?”——


    作者有话说:男主依旧在马上,不过大概两章左右出场


    ①——《聊斋志异三朝元老》


    ②——《诗经鄘风相鼠》


    ③——《上李邕》衍生


    ④——《大全集拾遗》


    第45章


    正堂。


    “祖父祖母,我可是你们的亲孙女儿,你们怎么能嫌


    弃我呢!上次还没给你们按一会儿竟然就把我赶出去了!”


    姜水芙嘟着纯唇向他们撒娇,又在给他们按肩揉背。


    祖母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点头道好,夸她有孝心,手艺好。


    她调皮地跳跑到江宗南的身后,对着他的耳朵哼了几声:“我知道祖父嫌弃我,我让你见识见识我真正的手艺!”


    下一瞬,她就朝几步之外的人投去一个眼神儿。


    江宗南来不急疑惑,他的肩上就突然多了双手。


    姜水芙给何碑卿让位子,自己悄摸摸地回到祖母身后,继续按揉了起来,祖母看着她,她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


    何碑卿一下手江宗南就挺直了身子,眼睛瞪圆了,看模样就知道他是舒服的。


    何碑卿的手法特殊,力道又大,按的又是身上的穴位筋骨之处,先是双手捏按,再是手肘捶,最后手指揉,可谓是刚柔并济。


    不到短短半柱香的时间,江宗南就感觉神清气爽,越按身子越舒畅。


    他这才回头看向戴着帷帽遮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又故意打趣道:“就知道不是我家芙儿,我家芙儿只会修整我这个糟老头子!”


    姜水芙不干了,立马把何碑卿推开去给她祖母按了,自己则是伸出了魔爪擒上了祖父,他被她擒得是苦不堪言,笑着投降:


    “哎哟哎哟!说笑的,芙儿最好,谁都比不上我们江家和姜家的宝贝珠子!”


    肩上的那双小手这才罢休,认真地按了起来。


    祖父祖母的年纪大了,身子也积攒了许多不舒和疼痛,她想让他们舒服些,经常会帮他们按摩,她要找云竹也是看中了他的手艺,要是云竹来按上一按,他们就会好受许多。


    只是没想到,云竹没来,来的却是这个男人。


    可是他为什么会知道她的意图?


    或许是他足够聪明,足够敏锐,可她总觉得,他一直在暗中调查她,盯着她。


    于是她越看他越生气,越看他越冒火,于是开始找他的茬儿:


    “你偷什么懒啊,要不是我看你快饿死了,又会几分手艺,我才不会给你饭吃!还给你买衣裳!要是再被我抓到,你就把衣裳给我脱下来!”


    她突然的脾气自然受到了祖父祖母的教训,祖父又替她向何碑卿赔不是,顺道好奇地问他:


    “阁下是专门学过吗?手艺那么好!既然你无处可去,不如就住在府上吧,我们江府会给你月银。”


    姜水芙自然不用担心他会答应,默默朝他暗哼了声,何碑卿也不出意外地拒绝了。


    “小人以前从过军,军中之人难免受伤,因此自己也学了好些本事,只是没想到受了很严重的伤,武功失了大半,留在军中也是拖后腿的存在,于是小人就来到了苏扬,小人从小也学了几分乐器舞蹈,便去卖艺,这不,就遇到了小姐,小姐可是我们风月”


    她眼见他越说越离谱,简直是胡编乱造,连风月馆都要说出来了,他就是在报复她。


    真是吃不了一点亏!


    小气!小气极了!


    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让她碰到了啊!


    要是让祖父祖母知道她去过那种地方,她恐怕往后两个月都不能出门了,那怎么能行!苏扬的花朝节马上要到了,她还要去看花灯呢!


    于是她立即打断了他,着急忙慌地把祖父的脸掰了回去:“祖父祖母,有人来了,送东西来了!”


    她真没说谎,确实有人来了,管家带着几个府外的人来了。


    他们每两人捧着一箱上下分层的匣子,模样小心极了,生怕磕碰了,放下之后躬身回话:


    “见过江老爷,这是我们大人送来的贡品,荆桃,总共三箱,您清点清点。”


    江宗南接下,给了人些赏银,又让他们代为向何碑卿道谢。


    可他不知道,何碑卿眼下就在他身边。


    这荆桃姜水芙当然吃过,她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各地的稀罕物都往东宫送,可小孩子喜欢啊,她朝着内院玩耍的人儿一喊:


    “虎哥儿,豆姐儿,妹宝!快来吃好吃的啦!来晚了就没有了哦!”


    不出一息,几个孩子就叽叽喳喳跑了来,双眼放光地围着这三箱贡品。


    江宗南见状也只能让下人拿去洗洗再端上来,不过免不了斥责她们几句,哪有一送来就迫不及待开箱的,倒像是没吃过一样,让人听了看笑话。


    姜水芙才不听,拿起洗好的荆桃就往祖父祖母的嘴里塞了两个,“这荆桃放不了多久,可不就要一送来就吃!


    孩子们吃得不亦乐乎,“哇!这叫荆桃啊!虎哥儿我见都没见过!豆姐儿你呢?”


    豆姐儿摇摇头:“没见过,不过这荆桃底下还放置的冰呢!一看就知道很贵重!阿姐从前就运来信说要给我们送些皇家的果子,阿姐,你真厉害!”


    姜水芙愣怔了几息,没想到豆姐儿会说这些,恐怕这些孩子都以为是她送的。


    从前她是说过要给他们运些贡品来吃,只是这种活儿必须要求到沈极昭那里,他又不上心,所以每回都是不了了之。


    不料想弟弟妹妹祖父祖母第一次吃的贡品,却是别的男子送的。


    这边两个大的翻来覆去地发出惊叹,小小的妹宝却聪明的很,已经比他们多吃了好几个了,姜水芙忍俊不禁地摸了摸她两个可爱的小揪揪。


    “阿姐,你也吃!”


    虎哥儿,豆姐儿不忘喂姜水芙,姜水芙欣然接下。


    不多时,妹宝又拿出两颗荆桃小脚吧嗒吧嗒地朝一个人跑去,踮起脚跟伸出圆乎乎的小手,眨巴着大眼睛笑嘻嘻地说:


    “姐夫,姐夫送来的,你要吃吗?很好吃的哦!”


    轰隆隆!天幕倏地闪过一声轰鸣,天色瞬间阴沉了下来,雨势快要降临。


    这突如其来的轰鸣可把这几个孩子吓到了,特别是妹宝,踮着的双脚一下子崴了,小手抓着面前的帏帽,直直地向前倒去。


    何碑卿迅速地接住她,妹宝顺势闯入他的帏帽,抱住了他的大腿,哭哭唧唧了起来,眼睛都眯成了缝。


    他望着脚下散落的两颗荆桃,被他踩得稀巴烂,幸好怀中的妹宝专注于哭,没看他一眼,他抱着她轻声哄着。


    心下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那两个字确实烫耳,烫得他浑身火烧。


    他又转念一想,小妹宝不是在叫他,而是以为荆桃是太子殿下送的吧。


    他鬼使神差地纠正道:“不是姐夫送的,是一个哥哥送的。”。


    “肩也按完了,荆桃你也吃了,你快走吧!”


    何碑卿一手制止住她关门的手,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过河拆桥,芙姑娘也太狠心了吧!”


    姜水芙停下来,十分认真地凝视着他:“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多管闲事呢?”


    何碑卿面对这种嘲讽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她对他,总是不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可是接下来的几个字却让他眼眸紧得一凝。


    “对我的事!或者说,对我!”


    多管闲事很常见,却独独对一个女子一人,还是几次三番,仔细品,就能觉出其他意味来。


    姜水芙真的有些疑惑,还有些怀疑,他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何碑卿眼眸不住凝滞了两息,心猛地一跳,她在胡说什么?


    说着无意,听着有心,他竟然读出了试探的意味,空气中隐隐约约飘着一丝似有若无的,不同寻常的,风月之情。


    随后他承认:“云竹他不愿意来,我问过他了,他不想见你,非推给我”


    她啪得一声用力关了门,他眼疾手快地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后一丝缝隙。


    他隔着狭小的门缝隙,不再开玩笑,一本正经地眨着眼睛:


    “我认为,我们算是朋友。”。


    这几日,姜水芙都在准备花朝节的花灯。


    这个节日在京中是二月中,可在苏扬却是四五月,四五月不冷不热,大家都会打扮得像花枝招展,有的还会装扮成十二花神,以此显示对花神们的喜爱。


    大家也都会亲自糊些花灯,然后在专门的场地比之谁的更好,更美,由大众选举出的最后赢家回获得的愿听坊奖励。


    今年的奖励


    是愿听坊的镇店之宝之一,整个大邶都只有一件的琼酥香黄,它可以用来净手,可以用来熏衣,也可以用来上妆,不可谓不珍重宝贵。


    姜水芙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她已经连续熬了好几个晚上设计花样了,不过都没有什么收获。


    又一个入夜,妹宝突然闯了进来,兴奋地欢呼:


    “阿姐,我在外头捡到了一片海棠!”


    姜水芙接过一看,很快便一嗤:“哼!他倒是锲而不舍!”


    这哪里是什么海棠,不过纸片折的而已,上面写着:五日后湄溪畔见。


    她又把纸条烧了,她仿佛能从他的字里行间读出他一次次重写的不平,或者说,委屈。


    那日的最后,他约她几日后相见,但因为她对他起了防备之心,又忙着制作花灯,所以不想去,他就天天换着法儿地给她递信,前日是虎哥儿,昨日是豆姐儿,今日


    她一把抱过妹宝,凑近闻了闻她,从她的嘴角故意擦了擦;“妹宝,你的嘴边怎么有东西啊!好像是甜甜的糖”


    她故意拖长了音,果然,妹宝立即瞪圆了眼睛,小手摇了又摇:


    “不是糖葫芦,不是糖葫芦!妹宝没吃糖葫芦,没吃的,没有人给妹宝买!”


    姜水芙就知道!她捏了捏她的鼻子算作惩罚,“再有下次花朝节我就不带你们出去了,你的兔子花灯也别想要了!”


    妹宝呜呜地点头。


    经过几天的努力与苦思冥想,姜水芙终于确定了设计图,她要做一个能拿在手里的花篮雀上灯。


    以花篮为外部造型,花篮里的花叶为辅,燕雀为中心的灯面。


    确定好图纸后她就开始制作了,她寻了好多竹条木条,宣纸彩绳,还有各式各样的珠子,连丝绸都选用的上等蜀锦。


    她势必要夺冠,所以晚上,她又挑灯奋战了。


    她正拿着小刀一笔一笔仔仔细细地削竹,此时,外头也传来一声石子砸上窗牖的声音。


    她没理,又砸了一声,她依旧没理,专注于自己的创作。


    她就这么刻了好久的竹条,外头也这么砸了好久的窗牖,两方都称得上执着。


    直到她的屋子的窗牖差点砸破了,她才气冲冲地停了手,起身健步如飞地打开窗牖,暴躁地冲躺在江府围墙上的男人喊道:


    “我知道是你,何碑卿,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跑我这儿来发什么疯!”——


    作者有话说:男主怒视着妹宝:姐夫在这儿,你乱叫,不给你买糖葫芦[愤怒]


    妹宝:呜呜呜,我要向阿姐告状[爆哭][爆哭]


    沈狗子:我错了[求你了][求你了]


    第46章


    湄溪畔。


    明月高悬,遥遥不可期,可世间总有镜花水月,总能短暂一梦,湖面之上,他得与明月相伴。


    他脚尖轻点水面,身姿犹如飞燕掠波,剑指苍穹,气势磅礴,矫若游龙,目光却时不时瞟向湖畔边的女子。


    可她的目光却一分都没有分给他。


    他的招式更加凌厉,似有翻山倒海之势,剑尖划破夜空,劈开一阵阵刺耳的风声,犹如丝帛被猛地撕砍。


    女子依旧端坐在湖水边,兀自糊着花灯,丝毫没有受到他的影响。


    她知道,这是他的花招,不过她就是不想理他。


    她突然发现何碑卿这人,有些像她家的虎哥儿妹宝,喜欢死皮赖脸,她若是不随了他的意,他就一直躺在她家围墙上扰她的清净,没办法,她只好把花灯一道带了来。


    何碑卿已经舞剑舞了好一会儿,他的轻功都要耗尽了,她还是不看他一眼。


    他也不在水上漂着了,火莲剑耷拉着缩回了剑鞘。


    只是他消停不过几息,又泼起了水,他的剑这搅一下,那搅一下,搅起的水花不可避免地朝姜水芙洒去。


    姜水芙向下抿抿唇,转换了方向,离他远了些。


    可水花像是追着她跑一样,又溅到了她的手上。


    她的脸已经皱成一团了,忍着不发火,不如他的愿,她又走远了些,护着制作花灯的材料,不让其受损一分。


    她拿起小刀专心致志地削完了所有的竹条,下一步就是剪裁宣纸,她要将宣纸做成立体的燕雀形象,她看着图上“栩栩如生”的燕雀,信心十足。


    突然间,她发现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他故意制造的动静,她的眼尾轻轻一扬,哼!还不就这点儿招数!


    她的眼尾扬啊扬,眸子一抬高发现他不见了,怪不得没动静。


    她立即丢下手中的东西,四处看了看,探寻他的身影,只是可惜,依旧没有他的踪迹。


    他带她来的地方是一片草地,空旷极了,在这月黑风高之夜,茫茫原野只剩她一个人。


    她的眉眼立即染上了愤怒,他竟然跑了,她高声大喊:“何碑卿!以后谁再信你的话谁就是大蠢蛋!”


    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她只能抱着她的所有工具打道回府。


    谁料,在她转身的瞬间,她手上的东西就被抢走了。


    一个高大魁梧,浑身黢黑,看不清面目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被吓到了,踉跄着连连后退了几步。


    她一退,他就进,她退得更快了,他不仅紧追不舍还伸出了手朝她抓来。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她一个弱女子肯定害怕,她只能拼命呼喊何碑卿。


    “何碑卿,你快出来啊!快出来!我理你还不行吗?我也不说你坏话了!你又大方,又好看,还会笑!笑起来更好看!”


    她这一退,终于退到了月光普照之地,那个身影也停住了脚,月光照出了他的真面目,不再逼近她。


    她还未喘口气,她就瞪大了眼睛,脸色涨红得像螃蟹一样。


    这个人分明就是何碑卿!


    又在耍她!


    她冲上前去一把推他质问他,他没有准备,被她推得向后栽去。


    “很好玩吗?大晚上逼我出来就是为了整我!”


    何碑卿无甚表情,但她就是知道他在憋笑,还是憋得脸红脖子粗的那种:


    “芙姑娘不理我,我只能无聊地四处逛了逛,只是没想到我在芙姑娘的眼中……那么好!又大方,又好看,还……”


    她打断他的调侃,一个劲儿地去抢他抢走的东西。


    “还给我!你还给我!这是我的机密,你不能看!”


    何碑卿一听这话来了兴致,把头顶上的图稿摊了开来,“确实称得上机密,线条流畅,色彩鲜明,只是你这是画的鸡还是鹅啊?”


    姜水芙更加冒火了,他是故意戏弄她的,于是踮着脚伸长了胳膊使劲儿去够,便够便冲他喊:


    “关你何事!你还给我!”


    可他比她高了一头多,她是又跳又蹦,就差踩着他往上爬了,她一直够不到不免情急,一个不慎,她就踩到了石子,身子就要向后摔去。


    说时迟那时快,何碑卿立即捉住她的手腕,她才没有摔,接着他将她用力向前一带,想让她身子回正,只是没控制好力度,或者说,他没料到她那么轻,他这一带差点就带到他的怀里去了。


    还好他及时往外推了下,他们才没有靠的那么近,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说不上远,就只剩两只拳头的距离。


    此时,他的眼神被迫凝视着她,她的双眸还是充满着怒意,只是多了一分惊,一分惧,月光投射之下,他竟然觉察出了一分……娇嗔,一分……美,以及一分……魅。


    他只觉,她……璨若星河,堪称绝色。


    不过这仅仅持续了两息,何碑卿就猛地松了手,退后几步,保持距离。


    姜水芙却向他铿锵有力地走来,一步一步,脚步声不断放大。


    在他听来,就像是擂鼓一般,一声一声,在他的耳边敲个不停,然而他的脚像是定住了一般,不得动弹。


    只能任由她肆无忌惮地侵袭而来。


    她离他越来越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从一尺到一寸,很快,她便来到了他的身侧,眼神直直地盯着他,随后俯身,贴近他。


    他终是醒了来,在她靠近之时退后一步,他退后的同时,她的手从他的手边划过,夺回了她的画,冷眼瞥了他一眼。


    何碑卿眼眸一松,她原来是要拿画。


    姜水芙席地而坐,接着鼓捣她的花灯。


    他平息了下呼吸,拿出酒具升起了火,他方才就是去拾树枝柴木的,他的动作很快,只是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瞟着她手上的花灯,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做这花灯,是为了不久后的花朝节吗?你想去参赛?”


    姜水芙点点头:“不行吗?我不仅要参赛,还要拿第一!”


    她把揉成一团的画稿铺平,然后看着稿子去剪裁宣纸。


    何碑卿也坐了下来,兀自用方才收集的湖水烤起了酒,遂眸子攸地一抬:“你喜欢那琼酥香黄?”


    姜水芙随口应下:“没有女子会不喜欢,就像你喜欢剑一样,我若送你一把好剑,你会否开心”


    何碑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否定:


    “不会!我只需一把剑!”


    姜水芙倒是对他有些高看,眼神落在他身上打量了几许,接着慢慢挺直了身子,好奇地抛给他个难题:


    “若有一天,你的剑坏了,你怎么办?”


    他的火一下子烧得旺极了,炉子上的酒咕噜咕噜冒泡,好像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


    何碑卿思索再三,似是想象不到有什么事情场景能损他的剑。


    “所有的抉择之间,我必会护着剑!无聊人间,唯剑能抚慰我心。”


    姜水芙瘪瘪嘴,他好无趣哦。


    何碑卿低下头翻动地上她的工具,斜着唇打趣道:


    “动物花灯本就难做,立体度是一大难关,你的雀儿要是长这样,恐怕做出来就是鸡鹅,不过也可以,人家敬花神,你给花神献供品。”


    她冲他翻了个白眼,“不要来烦我!”


    何碑卿摇摇头,哼笑着拿起地上的笔墨,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笔尖一触,行云流水地画了起来。


    姜水芙一开始还不以为然,可越看他的画越不可置信,他的画工竟然这么好,雀儿的神态,体态,甚者是全身上下的羽毛,都被他完美地呈现出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画了不同侧面雀儿的不同部位,连折叠度都画出来了。


    他的画工,她见过能与之一较高下的也只有她那个前夫了。


    怎么他们一个二个,比她一个女子还擅丹青!


    他们小时候怕不是按着大家闺秀的规矩来培养的!


    何碑卿停笔,图稿完成,他又拿削好的竹条一根根编织了起来,这活儿极其要求功力,不仅要手灵活,还要有整体轮廓的构造能力,他静下心来,竹条在他手里不停变换。


    只是他还没编织多久,姜水芙就一把抢了过去,不让他编了。


    “这是我的花灯,你不许碰!”


    她的花灯,她要自己做,要自己赢!


    何碑卿只好罢手,继续去看照着他的酒。


    火候差不多了,他第一口给了她:


    “要不要尝尝?这湖水清澈,又吸收了日月精华,煮出来的酒别有一番滋味!”


    姜水芙才不要,她一直沉浸在编织她的花灯,很是认真,额角都冒出了细小的汗珠,眼睛里却始终闪着微光,霎那间,月光都失了光泽。


    何碑卿躺在草地上,一只腿屈起,昂头灌下一口酒,越喝越肆意,眼神挂在她的身上,到最后,他干脆爬到她身边盯着她。


    盯她的脸,盯她的眼,等盯到她的唇的时候,又移开眼神,往上盯,不知疲惫。


    他突然醉得厉害,笑得邪魅:


    “芙姑娘,你比我好看!你这么好看,嫁得也那样早。”


    很快,姜水芙就察觉到了异样,哪儿来的血?她缓缓转头顺着血流的来处看去。


    “你把自己喝吐血了?”


    他笑她关心则乱,“这是陈年旧伤,上次,我说的不是假的,我差点就不能握剑了,不过不用管它,流一会自己就不流了。”


    姜水芙找到了他的伤口,手腕处的一个口子,上面还有些竹条的毛刺,想来是刚才削的时候误伤了。


    她本不想管,可到底是因为她才伤的,她也只能咬牙给他医治。


    她迅速扯了他的衣角给他包扎,语气凶狠地警告他:


    “谁关心你了!算你欠我一回!你可别死在我面前!否则我高低在你身上戳几个洞消消气!”


    只是这个受伤的男人非常不配合,不停乱动,闹着不要包扎,说怕疼!


    她真的没见过他这种男人,哪个大男人怕疼的啊!


    看来他真是醉晕过去了,他还不停吵着要喝酒:“你不让我喝,我就不让你碰!”


    姜水芙立即起身抱着她的东西走了,谁要碰他啊!


    只是她走着走着又走回来了,拿起竹酒舀给半死不活,半阖着眼,哼哼唧唧的男人喂了一口。


    “嗷呜!”


    她却反被他喂了一口,何碑卿突然睁大了眼,把竹酒舀往她嘴边一推,“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她猝不及防吞了一大口酒,咳嗽个不停。


    他把她推倒,她枕着大片劲草抬头望天,放松极了。


    他指着数万里之隔的明月:“我们一起赏月吧!你看那月亮,像不像你的眼睛……”。


    姜水芙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江府,只是头有些疼,昨日她被他喂了口酒之后感觉味道不错,又喝了好多,后果就是躺在草地里睡晕了过去。


    糟了,她的花灯!


    她立即下榻,视线一下子捕捉到了花灯的存在。


    什么都没少。


    桌案上还摆放着他画的图纸,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粗细长短不一的竹条,这些竹条甚至都已经按着图纸上的走势弯折好了弧度。


    留给她的,也只有把它们一根根拼起来,粘起来,这种不会伤手的活儿——


    作者有话说:男主花朝节出场,使劲儿追妻,当他发现追不到,有了危机感时,就要……强制了


    第47章


    清晨的阳光总是那么明媚,那么灿烂,金色的光丝斜斜地洒照在一间小院里。


    墙头上的鸟儿因此披上了一层霓裳外衣,它们叽叽喳喳地站成一排,像是在庆祝这个节日,又像是迫不及待地等着里面的人儿出来。


    “阿姐,阿姐出来了!祖父阿爹快看!”


    虎哥儿蹦蹦跳跳地欢呼,院子里的所有江府男子都已经等候多时。


    今日是花朝节,女子们都要好好打扮,所以姜水芙就主动挑起了大梁,给府里的女子一个个都弄妆画眉。


    这一来,时间不免久了些。


    “吱呀!”一声,门羞涩地开了,里面的女子缓缓亮相。


    首先是舅娘,她虽已上了年纪,但身材丰腴盈润,又一身淡紫罗绮云裙,盘起的青丝用以紫藤花簪定,面上妆容浓而不艳,眉心更一点纯白的玉兰钿点缀,魅丽之余又不乏清新,手腕上还绑着霞紫的丝帛。


    舅舅一下子看呆了,立即弹起来站定,都忘了去迎接。


    直到舅娘来到了他身边,假装嗔怒地揪了揪他的耳朵,他才回过神,悄悄拉着她的手摸了摸。


    只是还没拉一会儿小手,豆姐儿和小妹宝就跑了出来,她们俩的装扮就可爱了许多。


    一个梳着垂挂髻,两侧都簪了好些个布灵布灵、栩栩如生的蝴蝶。


    一个梳着


    元宝髻,满头簪满了鹅黄和霞红的糖果珠子,看上去真真呆萌极了。


    她们跑到爹娘身边求夸求抱,舅舅只能偷摸偷香了一口,随即抱起这两个讨债小鬼。


    最后就是姜水芙扶着祖母出来了,全场瞬间安静,瞪大了眼睛,就连祖父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虎哥儿大声地夸赞:“哇!祖母好漂亮!简直比学堂最好看的妙小娘还美!”


    祖母被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逗玩他:“妙小娘是谁啊?我们虎哥儿这么上心!”


    虎哥儿不说话了,反而把头藏了起来,这一幕逗得大家合不拢嘴。


    姜水芙今日特意给祖母上了层薄薄的粉,只见她一身翠梧缀玉衫,头上的翡翠玉簪被换成了绿牡丹,看上去年轻了至少十岁。


    姜水芙很是满意她的手艺,亲自把祖母带到祖父面前:


    “祖父,祖母今日可美?你可要好好牵着她,一步都不许放开,要不然别的老汉可要抢走她了!”


    祖父笑吟吟地牵起了祖母的手,“老婆子哪日不美!”


    眼见着全家人都欢声笑语,幸幸福福的模样,她很是开心,今日他们要一起踏春。


    相比于所有人,姜水芙的打扮反而是最素净的,只将乌黑的头发全部编成一个侧边麻花辫,麻花辫上缀了几颗暖黄的小花,穿插了几许相应颜色的珠花,手腕上绑了红色帛丝。


    但即使是布裙荆钗,依旧难掩芳华……


    踏青地到了,目之所及是大片洒金碧桃,绚丽极了,姜水芙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小妹宝拿着竹筐紧跟她后头兴奋地说:


    “妹宝要去摘花,摘花做糖饼吃!阿姐和我一起!”


    姜水芙捏了捏她的脸蛋,眉眼笑开了花,假装不应。


    “妹宝的腿太短了,恐怕连枝头都够不到,我才不跟你一道呢!”


    今日的人实在是多,放眼望去,没有一棵碧桃树下是没有人的。


    所有人都将带来的五色彩纸、丝帛挂在枝头上,姜水芙也和江家人一道挑了个高枝挂了上去。


    这是花朝节的习俗,赏红,目的是祈求花木繁盛。


    挂上丝帛之后,祖父祖母去了一旁专门的露天亭台休息,舅舅和舅娘则是躲着孩子去赏花幽会了。


    豆姐儿和虎哥儿都去一旁跟同龄的小伙伴玩耍去了,只有小妹宝太小了,姜水芙要亲自看着。


    她围着姜水芙转个不停,姜水芙找了个粗壮高大,一看就有好些树龄的歪脖子碧桃树,手一抬,就摘到了低枝的花。


    “好厉害,阿姐好厉害!我也要摘!


    她兴奋极了,跳起来小手抓了又抓,十分渴望亲自摘到一片桃花,却怎么也不行,随即就要呜呜咽咽了起来。


    姜水芙在她哭出声之前把她抱了起来,小妹宝一睁眼就是触手可及的粉白桃花,她终于摘下一朵。


    “小妹宝平日糖饼没少吃吧,阿姐都要抱不动了!”


    姜水芙调侃道。


    小妹宝笑得可开心了,一朵又一朵桃花丢入竹筐中,姜水芙也用另一只手摘了几朵,只是坚持了一柱香,她手上的力气就越来越小,小妹宝还一直动个不停,于是她就把她放了下来。


    “小妹宝乖,阿姐给你摘好不好?”


    姜水芙立即起身给她摘上头更大更艳的花。


    可妹宝一直闹着要自己摘,竟然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手脚并用地爬起了树,刚好这棵树歪了歪脖子,方便了妹宝爬,不出几息,她就从粗壮的主干爬到了分枝处,姜水芙一转头,就看见这令人寒毛颤栗的一幕。


    此时的妹宝竟然爬到跟她差不多的高度了!


    她控制自己不要惊呼,免得吓到了妹宝,可是下一瞬,在她去抱她下来的时候妹宝却突然脚一滑,小手也跟着松了开,腾空向后仰去了。


    姜水芙立即伸手去护她,只是比不上她摔坠的速度。


    周围的人包括祖父祖母也都注意到了这一幕,纷纷倒吸凉气。


    眼见妹宝就要后空翻坠地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十分有力的大手出现了,精准又迅速地接住了她。


    妹宝哭得像个小花猫,害怕极了,被抱着怀里后依旧哭得响亮,势必要哭个天翻地覆不成,那只强有力的大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背,哄着:


    “不哭了,不哭就给你买糖葫芦吃哦。”


    小妹宝果然就渐渐止住了哭声,她抬起头泪水盈盈地指着头顶的桃花:“我要花,漂亮的花花!”


    姜水芙这才松了口气,朝不远处的祖父祖母投去一个人已经安全的眼神。


    救下妹宝的男子将她轻轻抱正了些,她就立即笑出了鼻涕泡,这个高度,她可以轻轻松松想摘哪朵就摘哪朵了,他还摘了个花骨朵儿亲自别在她的耳后。


    姜水芙这才注意到来人,他今日一身浅灰布衣,身上粘了好些泥灰,不远处还洒了满地的茵陈,一看就知道他是去挑菜了,还挑得满载而归,每簇茵陈都毛茸茸的,生命力旺盛极了。


    这也是花朝节的习俗,只是她没想到他堂堂一个将军,竟然也会就干这种农户的活儿。


    不似以前一见面就呛他,此刻她郑重地向他道谢:


    “谢谢你,何碑卿,今日多亏了你,妹宝是我们家最小的,所以宠得多了些,你放她下来吧。”


    何碑卿闻言眼睛亮了亮,这是她第一次对他露出这种除排斥怒怼以外的情绪,细看,有感激,有脆弱,还有半点模糊的,不知真假的依赖。


    他瞬间有些参悟了,怪不得自古英雄爱救美。


    他的眼眸闪着细碎的波澜,怀中的小娃娃不愿意下来,死死扒着他的衣裳不放手。


    姜水芙干脆上手去抱她,她的手即将抓住妹宝时,男人眸中的明媚更加闪烁,一个飞身跃上了粗壮的碧桃树干上。


    妹宝在他怀里震撼地俯身看着树下的一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姜水芙愣住了,伸出的双手也定住了,不知道不过一息的时间人怎么就不见了。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将妹宝的恐惧尽收眼底,她焦急地吼道:


    “你什么臭毛病啊!动不动就上树!快放妹宝下来!我妹宝可娇贵了!她害怕的!”


    她发现了,何碑卿这人,喜欢上树,喜欢上墙,跟个拘不住的猴儿一样,哪还有当初奉旨下苏扬时的半点正经和规矩。


    然而她这点子气恼,在他看来,就只是冒着傻气的小姑娘而已。


    此时“恐惧”的妹宝突然兴奋地不停拍拍小手:“哇塞!好好看,全是花儿,全是蝴蝶,都是我的!”


    姜水芙的紧张瞬间化为乌有,妹宝哪里是害怕,分明是喜欢极了,她有些郁闷地双手环胸,不想理他们了。


    何碑卿任由妹宝在他怀中嬉笑玩闹,他都能稳稳地保护好她,这一点姜水芙也知道。


    他一手环擒妹宝,一手伸了下去,红唇勾起灿烂的笑:


    “寂寞闲愁不少,落英缤纷难得,人比花娇更欢喜,要不要上来,芙姑娘?”


    姜水芙看都没看他的手一眼,兀自跑了。


    何碑卿眼神跟随着她,她一直跑到桃林之外,他便不得窥见。


    他收回眼神,慢慢悠悠地呼吸,暖阳微风,花香人影,飘飘零零,上了心头。


    直到树下传来少女娇俏的声音,他才抬眼去看。


    “妹宝,下来扑蝴蝶呀!”


    只见树下的少女拿着罗兜抬头望着他身边的妹宝,笑弯了眼蛊惑着人,她话音一落就跑了起来,一手高举着罗兜,一手向他们招手。


    她跑得十分尽情,风吹起她的裙摆,裙摆抚过地上的花草,掀起一阵心潮。


    少女眉眼绽开,各色蝴蝶饶着她飞,饶着她转,饶着她笑。


    回首间,烂漫明艳。


    倏地,树上的男子指尖也落了蝶,薄薄一笑。


    另一边凉亭的祖父祖母煮茶对饮,好不惬意。


    由于树下扑蝶,树上赏景的两人实在太过显眼,在场的人都不禁发出艳羡,一女子戳了戳身边刚新婚的男子:


    “真是好一对壁人啊,这么年轻,连孩子都


    有了!”


    说完,女子还娇羞地嗔了一眼男子,意思是要他加把劲儿,男子也红了脸。


    江宗南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脸色瞬间难看,站了起来,本想过去却踌躇不前,不知道他这个做祖父的该如何。


    祖母递给他一盏茶:“孩子的事就随她去吧,总归上过一回当,会长记性的!”。


    踏青一结束很快便到了晚上,晚上的活动更多,赛花灯,祭百花神


    “哇!阿姐,你是花神下凡吗?好好好美!”


    “快看,这是真花神啊!”


    “太美了,简直不似凡间女子!”


    过往百姓全都驻足,只见一女子头顶云鬓流娥髻,发髻右侧簪了几朵石榴花叶,花叶红似火,绿似竹。


    仔细一看,花叶之下还隐藏着宝石的光泽,那是火石榴宝石,光泽明艳红润,天地之间,谁不能与之争锋。


    除此之外,几许青丝垂在胸前,微微卷曲。


    她一身红绡烟雾蓝纱千水裙,完美将石榴的颜色融合了进去,花瓣红橙,枝叶绿蓝,更别提眉黛含烟,眼如秋水,衣袂生花。


    刹那间,她一站定,所有的花灯都不及她璀璨。


    她手中还提着一盏花篮雀上灯,花篮中的没有大朵大朵的石榴花,只有清新的雪柳洋兰,以及几颗小小的石榴果实,是她亲自勾织的,那雀儿更是活灵活现,仿佛能飞出篮中。


    姜水芙就这般引人注目地走到赛花灯处,她指尖轻轻一提,将花灯挂在了树枝上。


    众人一下子沸腾了:“你们看,那雀儿竟然还会动!”——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男主出场


    第48章


    赛花灯是在苏扬数十年的几棵老树下进行的,这几棵老树粗壮结实,枝繁叶茂,彼此之间间隔不过几尺,枝叶交缠,分不清你我,远远看去,只见一片郁郁葱葱。


    炎炎夏日里,经常有许多人躲着乘凉,也非常适合群众聚集观赏,这也是苏扬的一大景点。


    赛花灯没有明确的时间限制,只要在戌时之前,路过的人只要想来都能来。


    规则是各位参赛人选将自己的花灯挂在这几棵老树的枝头之上,人们会根据自己的喜好各自为自己喜欢的花灯绑上一个赏红用的丝帛,结束时谁花灯上的丝帛最多,谁就获胜。


    但是挂花灯也是有讲究的,花灯挂得高了人们绑不上丝帛,挂得低了,又不易被远处的人们观赏。


    因此,姜水芙特意来得早早的,挑了个合适的枝头挂了上去。


    虽然她对自己的花灯非常有信心,但酒香也抵不过巷子太深嘛,那琼酥香黄,她非要不可。


    “哇!这娘子的雀儿灯竟然还会动,雀儿好像在扇动羽毛啄花篮里的花儿啊!”


    “还真是,这雀儿真会动啊!嘴都啄上了一瓣花!”


    “天哪!好厉害,阿娘,我也要雀儿花灯,你给我做!”


    姜水芙的花灯一出场,原本人数寥寥无几的老树下一下子就涌上了一圈人。


    他们个个都睁圆了眼,一眨不眨地观赏着花篮雀上灯,随后发出了惊叹,她的花篮上也因此绑了许多丝帛。


    她的花灯激起了挂花灯的热潮,过节日嘛,总归图个热闹,不一会儿,树头上挂的花灯越来越多,比之前任何花朝节的花灯都要多。


    而树上的那些花灯也各有所长,各有各的美,有花草,莲花灯,狮子灯,绛纱灯


    所有的花灯都是用心制作,精细打磨的,动物的神态惟妙惟肖,植物的色彩丰富逼真,都像是实物一般。


    这场赛花灯真是百花齐放,各有千秋,让人眼花缭乱,心情愉悦。


    这里的场景远远的只见人头攒动,纷纷为花灯绑上丝帛,彩绸飘扬。


    目前场上最高的票数仍然是花篮雀儿灯,而且一骑绝尘,远远超出别的花灯。


    姜水芙的笑越发明媚,照这样子,不出多时,她就能获胜了,她身边的几个孩子也都很高兴,玩着手上的花灯向别的小孩子炫耀个不停:


    “这是我阿姐给我们做的!好看吧!你想玩吗?”


    豆姐儿手上拿的是鲤鱼灯,虎哥儿拿的是关刀灯,小妹宝拿的是兔子灯。


    只是下一息,她的笑容就被迫戛然而止,下面的事告诉她,人不能高兴得太早。


    她的花篮雀上灯由于制作时要求轻盈,不能有过多的灯体,否则她的雀儿容易被忽略,整体效果也将大打折扣。


    而一般花灯底部都会设有环扣,以便人们绑上丝帛,即使她已经将底部全都设满了环扣,可毕竟灯体小,空间有限,她也没预料到她的花灯竟然那么受欢迎,环扣用完了,人们只能绑在花篮上,甚至是雀儿上。


    这样一来,雀儿就容易遭到破坏,而这雀儿之所以能扇动羽毛就是因为双脚处设置了机关,牵着它的翅膀。


    可,好巧不巧。


    “阿姐,我们雀儿的脚坏了!”


    小妹宝的这句话让姜水芙使劲儿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相信,她的雀儿不能动了,机关被破坏了。


    这样一来,她的花灯就失了许多意趣,而且,这机关是她打磨改良了许多次的成果,为的就是一鸣惊人。


    雀儿没了生机,动不了了,原本的丝帛也跑到别人那里去了,虽然还是有不少人因为她的美貌给了她,但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要赢得光彩。


    她的眉眼拧了又拧,嘴角也蔫儿答答的,上前拿下她战陨的花灯,心里急得不行,她这可怎么办啊?


    “我有办法,交给我吧!”


    这时,一道熟悉、犹如山泉般清亮的嗓音突然在她耳后响起,接着这个人便从背后伸出了手,划过她的小臂到达她的手心。


    姜水芙头一侧,刚好看到了他低下来的侧脸,他的侧脸比之正脸更为好看,鼻尖挺拔,红唇如花。


    他的侧脸不断下划,划到她的肩膀时,戛然而止。


    这个位置,他刚好可以接过她手中崴脚的雀儿灯。


    又是何碑卿。


    这个她已经数不清多少次遇到的人。


    何碑卿立即对他手中破损的花灯进行查看,双手不断摆弄着它的脚部。


    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皱过一下眉,抿过一下唇,所以,她乐观地挑了挑眉:


    “应该很容易吧?”


    他给了一个完全相反的答案,这不是机关与线之间断了那么简单,是整个机关从中间断开了,也就是现在这个机关没了任何用处。


    姜水芙抿抿唇,那他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害他误会?


    何碑卿捕捉到了她的不屑,饶有趣味地与她对视:“难不代表我做不到!”


    人潮拥挤,来来往往的看客实在太多,一不小心,身后的人就挤了上来,力道之大,一下子挤得姜水芙与旁边的人撞了起来。


    她顾不上自己,只伸出手去护住妹宝他们。


    只是她的力量还是敌不过外界多数人的挤碰。


    眼见她要被冲得摔倒,下一息,手腕上多了一只男性气息的大手。


    何碑卿稳稳地抓住她的手腕,他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来,她慢慢地就站稳了,别人再碰撞她也不会倒。


    这一阵人潮结束,他立即松了手,姜水芙也收回手腕转动了几下,十分不适应,两人陷入了短暂的僵局。


    直到……


    “要吃糖葫芦吗?”


    何碑卿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三根糖葫芦。


    三个小孩一看到眼睛都冒光了,纷纷去抢他手里的东西,他抬高手,让他们排好队,小孩立即不吵不闹了,等着那串甜滋滋的糖葫芦。


    这几个小孩吃得不亦乐乎,妹宝更是吃得满嘴红圈圈。


    姜水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糖葫芦跟修花灯有什么


    关系。


    “见者有份,怎么能少了芙姑娘的呢!”


    突然间,她的面前也多了个糖葫芦,他不停晃晃手中的糖葫芦,邀功似地请她吃。


    他怎么又变出来了一根?


    而且竟然还有她的份儿!


    她这根比他们的更大更圆,红彤彤的,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姜水芙摇摇头,她又不是小孩!


    岂料,他说了一句:


    “你下午说虎哥儿娇贵,豆姐儿娇贵,妹宝娇贵,想必芙姑娘也是,既是娇贵长大,和他们也并无不同,娇贵不是幼童的独有权利。”


    娇贵不是幼童的独有权利。


    这句话原来可以这样说。


    可在她从前的经历中,她听到的是:


    你要为后宫表率!


    不能有丝毫出格的举动!


    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和作用!


    要规规矩矩的,否则怎配正妻!


    好像从她嫁了人,她就不再拥有任性娇贵的权利,所有人都默认这一点。


    可凭什么不能呢?


    姜水芙缓慢抬了手,坚定地拿走糖葫芦,咬了一口,又酸又甜,是她喜欢的口味,她会心一笑:


    “好吃。”


    只是她吃得再开心,依旧不能躲避她方才的迷茫,原来即使前尘尽散,也不能完全抹平他对她的规训。


    这辈子,她,不想再见他一眼。


    何碑卿拿着妹宝们吃干净的竹签,将竹签折了又折,在原先机关的基础上,三下五除二的竟然重新做了个更坚固更牢靠的机关。


    他轻快地笑着,猛地将花灯递到她的手里,“雀儿又能飞了,今夜,你必能夺魁!”


    姜水芙抱着修好的花灯,呆呆地看着他招揽人气。


    “我们这雀儿灯不仅会飞、扇动翅膀,现下还能摇头晃脑,上下左右地给大家啄啄花,若是喜欢这雀上灯的话,丝帛就绑在我手上吧。”


    绑他手上,就不会弄坏花灯了。


    没想到,他心细如发。


    修好的花灯功能更多了,雀儿那副左啄啄右啄啄的呆憨模样让众人都笑弯了腰,得了更多的青睐。


    姜水芙看着他卖力的模样,手臂上绑满了各色的丝帛,绑得他的肉都硬得充血了,良久,她终于露出了笑容。


    毫无悬念,这场赛花灯的最后赢家就是她。


    可她却没得到她想要的琼酥香黄。


    “真不好意思,这琼酥香黄实在是不能给,给不了,娘子就体谅我们一下吧,这件事是我们的错,虽然没有琼酥香黄,可我们愿意补偿,这样吧,我们赠一对点翠白玉耳铛,保证在整个苏扬也是绝无仅有!”


    姜水芙不满意这个说法,明明说好的,怎么能临时变?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愿听坊的人只能点头哈腰地求饶:


    “这不能说啊!我们只是个做生意的,求求娘子别为难了!反正就是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到最后,愿听坊才说了句模模糊糊的话。


    “已经名花有主了!”


    何碑卿一听这话眼色立即变了,眸中的晦暗跳跃了几许。


    姜水芙边走边抱怨:


    “你说怎么能这样,到手的琼酥香黄都跑了!哼!名花到底是谁嘛,谁那么不得了!”


    天色已经暗得完全,几个孩子已经被舅舅逮回去了,现下只剩她和何碑卿。


    街上热闹依旧,好多人都在寺庙前祭百花神,熙熙攘攘,吵吵闹闹,欢声笑语。


    街上也不缺美娘子,一路上她已经碰见荷花,杏花,桃花,玉簪花等等好多“花神”了,她们都相互颔首打招呼,还相互送了小礼物。


    姜水芙正忙着赠礼,忽然后背被人戳了戳,她动了动肩膀,让他别烦,后背的手指头并不停歇,又戳了戳,点了点,弄得她有些痒。


    她终是回了头,语气不善地质问:“你”


    干嘛?


    还没质问出口何碑卿就措不及防地提举起了花灯,眉目流转地笑了笑:


    “吃花糕吗?”


    她的眼眸一低,只见她的花篮雀上灯上坠着一包刚出炉的、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花糕,花糕的旁边同样坠着一盒缠枝雕花蓋盒。


    盒子里是什么?


    她拿起一看,闻了闻,双眸猛地一动,定定地望向他。


    他很是随性,并没有对上她的视线,反而找了个石头坐着,又屈起了腿,懒懒地道:


    “芙姑娘喜欢香料,我刚好闲来无聊,也略通一二,索性做了一盒,芙姑娘可嫌弃?”


    他竟然亲自做了一盒香料,给她,因为,她喜欢?


    姜水芙不是很理解其中的逻辑,不理解他的行为。


    但是他做的香料真的很好闻,比她用过的所有香料还好闻。


    闻起来好像是用花儿制成的,具体是什么花,她却闻不出来,只知道很香,但不浓郁,却又能持久不散。


    她知道,这种香绝不是随便做做就行的,一定是费了大功夫。


    这种香,女子最喜欢。


    她有些动心,便收下了,倏地狡黠一笑:


    “跟我走!”


    何碑卿被她拉着跑了起来,二人略过无数背景人一直跑,一直跑到寺庙前才停下。


    姜水芙跑得气喘吁吁,眸中却亮极了,她跳过身正对他:


    “民间一直有传说,给百花神祭香,百花神就能圆你一个愿望,我也不是什么吝啬之人,你送了我东西,我就把我的愿望送你,这样,你就有两个愿望可以许了!”


    她拿着香递给何碑卿,接着率先跪了下去,祭百花神,她都快拜完了,他还傻愣着没有行动,她就催他:


    “快点呀!百花神早一点听到你的愿望就能早点帮你实现啊!”


    何碑卿走到她身边,只是依旧没有下跪,直到她拜完了,起了身,她又催了催他,他才缓缓祭拜。


    他有什么愿望呢?


    他细细地想。


    祭百花神过后,姜水芙又亲自给他系了根红丝帛,“挂在树枝上吧,我知道你肯定没有挂过,你不挂的话,百花神怎么保佑你呢?”


    何碑卿轻抚摩挲着手腕上的丝帛,保佑他?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希望他被保佑。


    他点点头,轻笑一声,“好。”


    他走到大树前一个飞跃就上去了,在挂之前看了眼树下远处的姜水芙,她正提着手上的花灯逗弄着雀儿,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他却被她头上一闪一闪的石榴宝石簪子吸引到了,这簪子,真的很配她。


    他看她开心,本应该跟着她一起扬唇,可不知为何,嘴角始终勾不起很大的弧度。


    他想,或许是因为,今年的花朝节是他过得最开心的节日了吧。


    下一息,他就真的一点也笑不出来了,方才还平静的寺庙竟然瞬间燃起了火光,吞噬着树下的人儿,偏偏她还浑然不觉。


    “小心,快跑!”


    何碑卿边吼边飞身去救她,姜水芙被这一吼和身后不断向前逃跑的人潮吓到了,手中的花灯被撞飞了,直朝着火光处去。


    她下意识就朝着花灯而去,她的花灯,好歹让她争了个第一,她不能让它有事。


    她也不是没脑子就去救,那花灯还没被撞到火光正中间处,离着火的地方还有些距离,她现在去救肯定来得及。


    她跑得飞快,嘴角一勾,眼见着就要救下花灯,只差十步左右的距离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寺庙设置了许多鲜花簪的架子,这鲜花架子竟然着了,直直向她砸去。


    “啊!”


    姜水芙看着头顶上冒着熊熊烈火的木架叫出了声,以它坠落的速度,她必定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值此危在旦夕之际,她的腰上却凭空多了只男子的手。


    这只手一如既往的青筋虬起,血管似乎随时要爆裂一般,他的力道依旧大,只是刻意放松了些许,怕弄疼她。


    男子擒住她的腰,像是护住了他的全世界一般,他面上全是树叶划


    伤的、密密麻麻的细口,灰尘和砂砾黏了进去,好些伤口都化脓了。


    他轻声细语地哄着她:


    “没事了,水芙!别害怕!我来了!”


    何碑卿的飞身不得已转了向,双脚再也不能向前动半步,不远处的这一幕令他震惊极了。


    他来了!他竟然来了!两个月的路程,他仅仅半个月就到了!


    姜水芙想象中的烈火砸身的痛感并没有来袭,反而被全方位地护在了一男子的怀里。


    她以为是何碑卿,他救她救得那么及时,肯定受伤了吧,她愧疚地抬了头,关心道:


    “你没”


    然而,她的话语并没有说出口,只是瞳孔无限放大,嘴巴也跟着张圆了,足足这样持续了好久好久。


    她顿感耳边劈下了一道接着一道的雷,劈得她没有任何知觉和能力去辨别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直到何碑卿跪下,向这个男人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安!”


    姜水芙才缓缓回过神儿来,终于相信了眼前这一幕是真的。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沈极昭!


    “怎么是你!”


    她缓了一口气开始挣扎——


    作者有话说:男主终于出场了,让我们一人给他一巴掌欢迎欢迎他


    第49章


    姜水芙被面前不断放大的面庞吓得浑身毛孔都战栗了,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远在千里之外,待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的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小小的苏扬!


    还十分巧合地救下了她!


    甚至于他的手现在还在她的腰上,擒得她生疼!


    他擒住她的腰还不够,竟然下意识将她向他胸膛揽去,一息之间,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只剩一个拳头的距离。


    他的呼吸炙热又快速,强势地洒落在她的鼻尖处,瞬间就包裹笼罩住了她整个面庞。


    她的大脑再一次宕机死沉了,整个人的力道瞬间松得完全,还没开始反抗挣扎就没了。


    沈极昭感受到了她脆弱害怕,于是另一只极有力量的粗糙大手也覆了上去,紧紧地将怀中的女人拥紧了。


    “别害怕,孤不会让你受伤的!”


    他的语气不再似以前那般冰冷漠然,多了许多柔情关心,眉眼也不再淡漠得一成不变,而是将他此刻的情绪完全外露了出来。


    他的情绪复杂,却不过两个字:想念,想念,想念。


    此刻见到了她,更是:开心,开心,开心。


    她离开的这几个月,他不是没有尝试走出来过,可任何女子都不似她那般能入他的心。


    他只能接受她,他只要她。


    所以,他来了,他要挽回她。


    过去几个月他的心麻木又空荡,愤怒又惆怅,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心被填得满满的,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他见到她,所有的不平,怒意,苦涩,难熬全部都消散无踪。


    见到她就好。


    姜水芙却没有他复杂情绪的任一一点,只是由方才的震惊,在他变成了现在的十分想要逃离。


    她不想见到他,一眼都不想,不管他是因为什么来的苏扬,她都不会跟他有什么交集。


    他不该救她,她也不会感激他分毫。


    这么想着,她猛地回过神儿来调动凝聚起浑身的力量,双手推上他的胸膛,指甲都嵌入了他的肉里。


    “太子殿下,民女跟你不熟,不但不熟,还十分厌恶你,你不能这般唤我!我不喜欢,也不接受!”


    她能感觉到他的胸膛滚烫,他的双手更是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滚烫到快要将她的腰灼伤。


    她扭动着身子,摆脱他的触碰何禁锢。


    沈极昭听到厌恶两个字心一下子凉透了,眼神都涣散了,双手紧握成了拳状。


    她还是那么恨他,可他还贪恋她,贪恋她的所有,哪怕她的厌恶他也照单全收。


    她趁他失神的间隙猛地一推,他就被推得远远的,她嫌弃地擦了擦触碰到他的双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污之物一样。


    沈极昭承受不住,却始终不肯移开眼,偏要将她的所有动作都收入眼里,刻入心里。


    他不放手,总有一天,她会回心转意的。


    他大口呼了一口气,拳头松了松,再度向她走去,拥住了她。


    “啪嗒!”


    原来是火势蔓延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燃了全部鲜花架子。


    木头做的架子烧得旺极了,火随风飘荡,树枝上的丝帛就着了,丝帛着了,枝丫跟着燃了起来。


    很快,一根粗壮的枝干坠落。


    他再次揽住她的腰,迅速一个飞身,带着她离开这里,她刚开始还不停挣扎,可他一抱着她往屋檐上飞的时候,她就不动了。


    这下,她是真的害怕了。


    沈极昭恨自己卑劣,只能用这种方式如愿,短暂地感知她的气息。


    树下的何碑卿早已去搬救兵了,他们又在屋檐之上,可以说现下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安静极了。


    沈极昭的双眸一直凝视着姜水芙,凝视着她皱拧的眉眼,凝视着她的紧抿的双唇,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不愿意跟他待在一起,他知道。


    果不其然,她背对着他哼气:“放我下去!我要回家!你若不放我下去,我就喊人了,堂堂太子竟然抢夺民女,传出去你太子的名声还要不要!”


    姜水芙当然知道他是故意把她“掳”到屋檐上来的,不过她不知道他的目何在。


    她不愿看他,沈极昭就乖乖地饶到她身前,温声细语地说:


    “在孤面前,你不用自称民女,孤与你,好歹做了多年的夫妻!”


    他本来想说,孤只认她做他的妻子,可是以她现在对他的态度,她只会更加厌恶他。


    只是他还是低估了姜水芙对他的恨意,她讨厌他离她那么近,她用力一推他,也没考虑他会不会摔下去,随即怒斥道:


    “太子殿下觉得好玩吗?我们已经和离了,我,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我不知道你今日这一出是要干嘛,或许只是出于不忍见死不救,但我不需要,我认为,和离之后,就该当对方死了一样!”


    沈极昭被她推得差一点就要摔下去了,他愣是死死扣住瓦片才一个翻身又回到了屋檐上。


    他对她这个举动十分意外吃惊,他的双眸冒出了一丝害怕,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怕,他追不回她。


    姜水芙却并不打算这般收场,她郑重地告知他他们以后的结局:


    “太子殿下,不管你要在苏扬待多久,我们还是提前把话说清楚吧,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往后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过你的阳关道,我希望即使以后不慎遇见,就当不识,或许是我多话了,太子殿下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沈极昭摇摇头,“孤不”


    他不要!不要这般井水不犯河水!


    他的态还没表,她接下来的话就彻底冻住了他才活过来不久的心:


    “毕竟,在我心中,你已经死了!”


    轰隆隆!沈极昭仿佛一下子被击穿了心脏,击得他浑身的血液都从滚烫瞬间冻成了冰块,不能流转分毫!


    她说什么?当他死了?


    在她心里,他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


    他捂住疼痛不已,千疮百孔的心脏,眼眶里迅速泛起了血丝,血丝几乎是顷刻间就聚集成了大片大片的、交缠不清的、血红色经络。


    姜水芙看到他这副模样以为他是生气她咒他死,于是


    她抱着公平的原则补了一句:“当然,你也可以同我一般看作我也”


    她的话没说全,沈极昭就泛着狠意冲她走了来,措不及防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一个字。


    仔细一看,他的眸中弥漫着一丝恐惧。


    失去她的恐惧,她不能这样说自己。


    姜水芙趁机咬上了他的手,用尽了力气咬得他破皮,血都冒出来了,沈极昭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眉都不皱一下。


    反而又擒住了她的腰,这次,他不是堪堪抚上,而是环抱住,接着在她预感不妙的目光下,抱着她跳了下去。


    姜水芙立即松了口,双手掐住了他的后背,边掐边骂:“疯子!沈极昭!你去死不要带上我啊!”


    岂料,她说完这句话,抱着她的男子像是报复她一样,身子竟然一崴,好似下一息就要失了力道带着她直直向地面栽去一般。


    姜水芙不停地尖叫,手指甲掐得更狠了,将他的后背掐得血肉模糊。


    她只有一个想法:要是有一分一毫的损伤,他也别想好过。


    可她的警告并没有使他收敛分毫,反而坠落得更快了,完全没有上来时候的那种轻松和安全。


    他来真的!


    姜水芙开始恐惧了,她不想死啊!她还有爹爹、祖父祖母、豆姐儿虎哥儿妹宝


    “呜呜呜!呜呜呜!”


    她索性哭了起来,哭得天昏地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所有她在乎的人的名字都念了一遍。


    沈极昭无力地勾起一个嘴角,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生死关头总要喊一喊,只是这次,没有他的名字了,她不会在意他,不会说,和他死在一起也不错。


    “沈极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怎么这么倒霉,眼睛瞎了嫁给你受活寡也就罢了,现在连命都”


    沈极昭一下子又有力气了,她还是提到了他,他很是开心,随即拼尽了力气将她换了个方向,拿他的身体给她当肉垫,又用剑向下顶住。


    姜水芙偷摸地瞄了一眼现在的情况,随即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啊!”


    可是想象当中的那副血浆横流的场景并没有到来,反而她安全落了地,一点伤都没受。


    她足足愣了好久,久到她身下的男人发出莫名的笑声:


    “哈哈哈!”


    沈极昭竟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大半夜的,他这一笑,十分瘆人。


    他还嫌不够,双眼像是野狼盯着食物一般放了光:


    “说话可要算数,不要放过孤!”


    不会放过他,他很喜欢这句话,只要能和她纠缠,他就开心,不管以什么形式。


    姜水芙缓了过来,立即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呸了一声:“卑鄙!无耻!肮脏!有病!”


    敢情他搞这一出是就是为了这句话?她不可置信地剜了他好几眼。


    不过这事是她误会他了,沈极昭方才不是故意吓她的,而是在赶路的途中他受了太多伤。


    他想早点见到她,所以从来没有医治过,一直硬拖了大半个月,刚才又被她掐得狠了,于是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姜水芙骂完后就直接转身走人,一刻都不想跟他多待,只是她走着走着身侧就多了一个身影,沈极昭撑着最后一口气向她表明真心:


    “孤只是想送你回家,孤希望你好好的,从前的事,都是孤的错,水芙,给孤一个机会好不好?”


    姜水芙冷漠极了,根本不回应他的话,连一个眼神也不给他。


    可下一息,她的肩上就突然压下来了极重的重量,她毫无防备,瞬间就被压倒了。


    她的身上流着一股一股的血——


    作者有话说:男主追妻开始,现在的他还是那么强势,不过会一步步改的,当然,这个过程不那么容易,尤其是他破大防的时候,会带些强制


    第50章


    日上三竿了,正午的阳光斜斜地照在被褥里人儿的面上,姜水芙昨夜回来的晚,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寺庙着火,沈极昭的突然出现,都让她疲惫不堪。


    昨夜回府的路上,沈极昭昏迷倒在她的身上,把她压得浑身是血,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后背已经溃烂了,不仅是后背,腹部手臂都不同程度地冒了血,整个人像是浸泡在血水里一般。


    她嫌恶地推开他,捂着鼻子立即跑开了,根本不关心他的伤势会不会危及性命,连唯一施舍给他的一眼都是责怪他弄脏了她。


    她任由他一人倒在路边,倒在血泊中,他那模样,任何过路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但,这些都不关她的事,姜水芙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小姐,蟠桃回来了,给你带了好多的青州特色糕点,小姐想我了吗?”


    蟠桃的声音从院子外就传了来,兴奋又雀跃,她来这么一出,姜水芙的困意自然被她闹没了。


    蟠桃的老家在青州,姜水芙的二舅舅江郡玉前些日子刚好要到青州去办事,蟠桃便求着姜水芙让江郡玉带着她一道回去,这不,就去了一旬,今日才回来。


    姜水芙被她缠得紧,她一张小嘴叭叭叭的讲了好多青州的事。


    说她姐姐成亲了,说她弟弟上学堂了,还说什么青州来了个富商贵人,带动着青州人都分了一杯羹,青州好多官员都抢着跟他搭上关系呢。


    江郡玉去青州除了办正事,也有自己的私心,他知道各州知府不对付,而苏扬知府手上也不干净,他便想趁机而入,偷摸着想求见拉拢青州知府。


    青州知府一旦同意,这苏扬的知府说不定就要换人了。


    可他半路竟然遇见一老者突发疾病,周围人都不肯帮忙,他想起家中也有年迈的父母,便不忍心上前帮了一把,送去就医,好在情况不错,老者平平安安,可他却因此误了时机,知府不愿见他了。


    那几天,他愁得头发都白了几分。


    可谁都料不到,当他再次登门时,竟然偶遇了青州轻易不见官员的富商贵人,而贵人竟然二话不说地将他带了进去。


    后来才知,那富商贵人竟是那老者的家人,所以他这举动,是为报恩。


    江郡玉也抓住了机会,带着自己的诚意和灵活的脑袋去见了富商贵人。


    富商贵人或许是被他的计谋所打动,又或许是出于救命之恩,而他为人又比较老实,便同意将他引进给更贵的贵人,带着他一道赚钱升官,这不,江郡玉高兴极了。


    江郡玉混到现在还只是个芝麻大的官儿,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江家,因为妻子孩子。


    他不想背井离乡,离开苏扬,其实若是他卯足了劲儿想挣前途,大概也能爬到京中。


    可是江老头子也就是她的祖父,其实一直都想光耀门楣,重拾江府往日荣耀,这个机会可真是雪中送炭,让人欲罢不能。


    因此江郡玉一回来,当天晚上他就摆了一桌的菜肴说要庆祝。


    祖父询问了许多有关那富商贵人的身份,又问了许多富商贵人处事的细节,合作的细节,细细思索了许久才松了眉,道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江水芙原本跟祖父一样心中有些怀疑,这么巧的事让她二舅舅碰上了?还要带他升官?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莫不是骗子吧?


    只是祖父都那么说了,二舅舅又不是个没脑子的,说不定真是二舅舅的运气来了,她就尽捡些好话奉承道:


    “恭喜二舅舅,二舅舅以后就是大官了,芙儿要紧紧抱着舅舅的大腿呢!”


    江郡玉连连摆手,“哪有哪有!姐夫才是大官呢!”


    大舅舅姜郡堰也连道恭喜,桌上的妹宝等孩子们也随着大舅娘说了几声好话。


    这些年,江郡玉受了姜盛不少帮助,心里虽然感激却不乏失落,也想自己有能力升官,如今得了这个机会,他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这顿饭吃得大家都开开心心,其乐融融的,江府头上的阴霾好不容易地扫了扫。


    这几日,一直有东西送进江府,不,准确来说,是送到姜水芙的手里。


    姜水芙看着这些绫罗绸缎,玉器珠子就频频冷笑。


    能送出这种东西的还能有谁,他还是那个臭习惯,尽拿些死物丢给她,她统统叫人扔了出去。


    在家待也待够了,她决定出去玩玩。


    “蟠桃,我们走!”


    可她们一出去,意外发现江府大


    门前竟然缩着许多人,有百姓有乞丐,还有许多经营着的小本生意的老板,尤其是姜水芙喜欢的包子铺,老板竟然都不卖包子了。


    “人出来了,我们快走!”


    这些人看她出来了,纷纷散了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假模假样地忙着。


    蟠桃叹叹气:


    “小姐,你扔的东西没有人来收回,全部被这些人给捡了,这些人见这般轻易就得了钱财,于是便专门守在门边,等着再有东西甩出来”


    姜水芙的心情难以言喻,人总是不知足,一旦生了贪念就不可自拔,失了原本的生活。


    谁知,人群一散开,她刚走几步就碰上了不远处不要脸的男人,她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走过他。


    沈极昭以为她没瞧见他,便迈着沉重的步伐,拖着伤势惨重的身体一步步靠近她,她加快了步伐,又转了好些方向,就是不愿见他一眼。


    他紧跟着她,但也仅此而已,她不愿意同他有交集,他就放慢步子,看她逛街也很知足。


    他眼见她买了好些女儿家的用品,她很是开心地佩戴着,穿试着


    他的眸子微微一暗,他送了她那么多的东西,她一个也看不上吗?


    他知道,她看不上的是他。


    一个不注意,人儿便不见了,沈极昭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寻她,幸好,不出几息,他就寻到了她的身影,可她的方向却让他虎躯一震。


    他极快地跑了过去,伤口因为剧烈走动而崩裂开了,他却无所察觉,毫不在乎地冲上去,与抓好药的姜水芙撞个正着。


    他焦急地询问她:


    “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孤看看行吗?”


    姜水芙不听他说的一个字,直接避他避得远远的,转身就朝着前方而去,没有前几日那般对他讨厌嫌弃的动作,甚至连一个的眼神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就像她说的那般,她与他,不曾相识。


    她,当他死了一般。


    沈极昭还是悄咪咪地跟了上去,观察她走路时的一举一动,探究她到底受没受伤。


    走着走着,他就顿时停住了脚。


    她去见的人,是何碑卿?


    姜水芙也停住了脚。


    何碑卿拿着她的花篮雀上灯一步步缓慢向她走来,只是他的手动作呆滞,有些许颤巍,随后站定,一如既往地勾出了一个散漫的笑:


    “芙姑娘,你的花灯放某这儿放了好久,某特意来还给你。”


    姜水芙愣住了,她的花灯没有被烧毁,他救了她的花灯!


    所以他的整个手臂都伤了,虽然他的衣袖将他的手臂包得严严实实,可她还是能看出他的伤势。


    因为他的整个手臂一动不动,走路时连一丝幅度都没有。


    她冷不丁又措不及防地抓起了他的手臂,把他往一旁的石头上拉。


    何碑卿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任由她拉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盯着她,看着她低头眉眼担心的模样,心中凝滞了几息。


    直到她拉到石头边,她双手一按,准备将他按下坐着的时候,他猛地后退一步,踉跄了几步,手臂也因此渗了血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袖,渐渐透滴了下来,一滴在她的脚边。


    姜水芙丝毫不介意脚边的那滴血弄脏她的衣裙,她跨了一步,上前追着他眉眼弯得戏谑:


    “何碑卿,只是上药而已,你在怕什么?”


    或许是这几步的后退令他呼吸有些急促,他噙着一丝慌地瞄了她一眼,见她眸子里都是明亮的光,他眸中的惊色才渐渐平复了下来,随即就要张口。


    姜水芙看出了他要推拒告辞,于是不等他开口,直接把药塞到他手里,“擦吧,你不是怕疼吗,这药有止疼的作用!”


    何碑卿握着手中的药,她居然还记得他随口胡扯的话。


    于是他的双睫不停地扇,小幅度地扑腾张合,红唇也更加有血色,润得艳极了。


    他心中纠缠了几下,那团线又缠又绕,最终,他还是抬眸望向了她。


    只见姜水芙兀自坐在石头上逗着她的雀儿玩,不经意流露出的孩子气让他心一松,随后抬起脚步走向她,在她旁边蹲了下来。


    他将药搁在石头上,连衣袖都不掀起,只沾了点药膏就要往手背上涂。


    她却突然提问:“对了,你看见我的火石榴宝石簪子了吗?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何碑卿涂药的手暂停,细细回想,“可能是落在火里了吧,火一烧,簪子就废了。”


    姜水芙一想还真有可能,她撅撅嘴,有些难过。


    何碑卿看着她伤心的表情看了几息,没有出言安慰,然而当他要继续上药时,他那只受伤的手背就已经感到冰冰凉凉。


    原来是姜水芙趁他不备之时,亲自用竹片给他手背上上了药,她郑重地向他道谢:


    “虽然你我之间时常不对付,但你替我救了花灯,两次!又给我买了糖葫芦!还送了我独一无二的香料,说实话,我有些感动,我……想谢谢你!”


    何碑卿听这话眼神一直闪烁,不知道如何回答,更是不敢继续听下去,也不敢继续让她继续替他上药了,他就要收回手,她却突然话锋一转:


    “可是现在,堂堂大将军居然在防我?或者说,不是防,而是怕!”


    何碑卿眼眸一跳,立即否定:“不是的,只是”


    姜水芙倏地一笑,眼眸一抬,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只是你一直在帮他监视我,对吗?”


    何碑卿怔住了,他无话可说,半个字都辩解不出。


    她洞若观火,将他的表情统统收入眼底,又无甚大事地移开目光,继续用竹片给他上药,口中的问题却没有停:


    “或许应该说,你怕的不是我,而是他,对吗?”


    因为怕他,所以何碑卿才像一开始一样,对她自称某,而不是,我。


    她这一问,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可他知道,她不是,她很是聪明,聪明到沈极昭救下她的那日,她只一眼,就知道自己在她身边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姜水芙却摇摇头:


    “我区区一个小女子,论聪明心计,哪比得上你们啊!你们才很是厉害,原本我还只是怀疑,直到我收到了这琼酥香黄”


    她停住了上药的手,从衣袖里摸出一盒香料,她吸了吸气,一股不俗的气味飘入她的鼻中,她赞叹道:


    “不亏是琼酥香黄,香气细腻又醉人,不过只在我衣袖里待了一小会儿,就时不时有蝴蝶飞来停驻我的衣裙,真真是难得一见,原来是这么个‘名花’!原来我才是那个‘名花’!”


    她的语气明明从始至终都轻快极速了,可何碑卿却越听越低沉,他的头也垂了又垂。


    她却不停下,非要一次性问个遍:


    “所以,风月馆被封是因为他?所以,你问我喜欢是否琼酥香黄也是因为他?甚至,你问我他若回头找我我会怎样,也是因为他?因为这一桩桩一件件,你早就替他了解清楚了,是吧?”


    要说姜水芙前几日还疑惑沈极昭为何来苏扬,那么现在,她就一清二楚。


    他那日于火海中救下她并且要求给他一个机会,她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不仅没有放在心上,可以说是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当真。


    他可是太子,高傲又冷情,怎么可能回头寻一个主动与他和离,害他名声沦为笑柄的女子


    他那么重规矩,在所有人眼里,她不过一介废弃之身,就算她死乞白赖地想重新回到他身边,他都不可能给她一个眼神!


    否则,他的规矩可不就碎了一地,往后人人都能踩上他一脚!


    所以,她将他那日的话归结于失心疯,就像女子每月要来癸水一样,他也会时不时发会儿疯,一时兴起罢了,根本连一炷香都坚持不了。


    可直到那香的出现,他是怎么知道她喜欢那香的?又大费周章扣下了香只为送给她?


    再结合她一直以来都觉得自


    己被偷偷盯着的直觉,她就恍然大悟了。


    他说的话是真的,他是真的想吃她这棵回头草,就如今日这般,以为不要脸地跟着她,她就会回头看他。


    所以,他从她下苏扬开始就布了局,派了何碑卿来看着她!


    这等心计,她自愧不如。


    这边的何碑卿被这几连问问得当真是后槽牙都要碎了,他刚上完药的手背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痒意,从他的手背一直蔓延至他的胸膛。


    他承认,她说的是真的,他和沈极昭一样卑劣。


    姜水芙却不怪他:“你也是听命行事,在苏扬的这段时日,你在,确实解了我的乏”


    他带她去纵马,去看湖,她都很开心,这不是假话。


    她突然狡黠一笑:


    “所以,我也送你一份礼”


    何碑卿不知道她要作何,又要送他什么礼,眉头微微拧了拧。


    姜水芙的身子却蓦然前倾,接着慢慢悠悠一字一字地吐着,像是戏水的鱼儿那般狡猾:


    “他在那儿看着呢!”


    何碑卿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他这才注意到身后强势地扑来一股凉飕飕的戾气。


    姜水芙说完就起身走了人,他回头一看!


    太子殿下!


    他来了多久了?看到了什么?


    何碑卿自嘲一笑,原来她给他上药只是为了报复他,以太子殿下的性格,看到他认定的女人与别的男子挨得近了,哪怕只是简简单单连肌肤都没碰到,他也会发怒的。


    太子之怒,轻易不能平。


    她还说不怪他?


    不过她想借别人的手罚他,他受着便是……


    “属下并无二心,芙姑娘只是因为我恰巧救了她的花灯感谢我而已,殿下不要误会!”


    沈极昭高坐高台,看着跪在石砖上的何碑卿一动不动地受着罚。


    这石砖硬极了,又刚下过雨,跪上个一炷香湿气一定会侵入他的双腿,受苦寒之气。


    沈极昭轻飘飘地接受他的解释:“孤当然知道,她是故意报复你的。”


    何碑卿双眼尽是迷茫,抬眸望着上座威严极强的男人,沈极昭的目光彷佛回到了久远之前,许久,他才发话为他解答:


    “孤见过她爱慕孤时的眼神,所以,孤知道她对你并无感情!”


    这句话,何碑卿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失落,只是身子跪得越发直了。


    沈极昭很满意他的反应,悠悠道出他真正的目的:


    “孤让你跪并不是因为这个,孤只是提醒你,如此而已。”


    沈极昭不允许她的女人与别的男子有何身体上的接触,那日失火,何碑卿也飞身去救她了,只是,他比他早一步。


    他知道这件事不该怪他,所以,他也没有怪他,否则就不会只是罚跪这么简单了——


    作者有话说:沈狗子:她看何碑卿的眼神一丝情意都没有!


    本妲:这可不一定哦


    女鹅:他做局?


    本妲:这才哪儿到哪儿[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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