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寒衣节结束后,尾尾就再次关了起来,失去自由,并且由于它在宴会上闹的那出,皇帝命人看管它看管得更频繁,对它从早到晚进行了一套严格的训化。


    姜水芙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更恨沈极昭,有时候路上碰见他了她就赶快逃离,她不想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气。


    她进不去关它的笼子,只能一日复一日地为它祈祷,希望它尽快康复,那些尾巴伤成那样,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


    说到伤口,她自己的手臂也伤得很深,那日她的血大颗大颗地在地面蜿蜒蔓延,何濡霜来给她医治时都吓了一跳。


    姜水芙不会一时用气,何濡霜欠她的,她就会大大方方地讨回来,她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这半个月来,东宫的格局已经渐渐变了,都知道要进新人了,其中一个还是太子极其偏袒的,传闻中在湖西的心上人。


    宴席上太子为了心上人斥责太子妃的事也传到了东宫,那些有眼力见儿的下人正在着手整理打扫其他的大殿,到时候太子吩咐起来时还能讨个赏头。


    碧华殿外,从来几道叽叽喳喳的谄媚恭维声:


    “何女娘稍后,奴婢马上去通报,太子殿下还在书房。”


    “何女娘累了吧,要不去喝喝茶,吃吃点心,东宫最近新研究出了许多花样,都是边关特有的。”


    这是明晃晃地暗示这些是太子殿下为即将入宫的何濡霜准备的,何濡霜也笑弯了唇,略带羞涩的表达来意:


    “我是来为太子妃医治的,不是来找太子。”


    里殿的蟠桃十分不屑,“装什么装呀!不是来找太子的还穿得那么花枝招展,像只求偶的花蜜蜂,嗡嗡嗡的吵死人!”


    蟠桃抱怨了许久,姜水芙打断她:“告诉她,没有诚意就不要来了。”


    蟠桃跺一跺脚,高兴地跑了出去,她一定要好好地为太子妃出口气。


    “太子妃说了,不想来就不用来了,假惺惺的,太子妃才不稀罕!太子妃永远都是正妻,这是太子亲口承诺的,一个妾罢了,还是个没入门的妾,竟敢巴巴地跑到东宫来,真是可笑!”


    蟠桃的话越说越小声,后天的话几乎听不见,她也不是没有脑子的,稍微撒撒气就够了。


    何濡霜倒是不在乎这等逞一时之能,只是听到了男人的脚步声,判断出来者何人后她就慢慢红了眼眶。


    她很有分寸,只让双眸覆上一层薄薄的水光,上下睫毛轻轻地开合,整张脸便润了起来,看起来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风韵。


    沈极昭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窘境,他用一如既往无甚特别的冷漠语气对蟠桃说:“不得无礼,何女娘是客,你在太子妃面前也这样吗?”


    他本来是随口一说,给何濡霜点面子罢了,可他突然想到,这个言行无状的婢女时时刻刻都待在姜水芙的身边,对她多少会产生影响,怪不得她完全变了个人。


    他冷了脸:


    “要是你再犯,洗衣的婢女还缺人!”


    蟠桃吓了一跳,惊于太子的到来,随后又气呼呼的,有些委屈。


    她是太子妃的婢女,难道不能为她打抱不平吗?他堂堂太子,居然为了一个未入门的女子斥责他正妻的婢女,如此这般下太子妃颜面的举动,以后岂不宠妾灭妻!太子妃太委屈了!


    何濡霜是开心的,见目的达到了,才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都是臣女的错,臣女不应该忘了太子妃一直在等臣女,也不应该让太子殿下操心,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抽出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些话是在说沈极昭在意她,为了见她,婢女一禀报,他就马不停蹄地赶来,连公务都可以暂且放下。


    蟠桃恨不得抓花她的脸,耀武扬威些什么呀!


    话音一落,碧华殿里就走出一到身影,语气十分难听:


    “不要在本宫这里调情!东宫这么大,随便一处假山假石都可以容纳你们二人!不过,在那之前,何女娘还是要来做完该做之事,言而无信之人,本宫最厌恶!最恶心!”


    姜水芙前面的话把他们比喻成偷情的男女,后面的话则是指桑骂槐,沈极昭纷纷听懂了,也接受了她的怒意。


    本以为沈极昭会黑着脸直接带着何濡霜走人,但他没有,他要纳妾了,她心里自然是不爽的。


    他走到姜水芙的面前安抚她:“太子妃的伤要紧,赶快进去吧!”


    姜水芙不领情,看了委屈的蟠桃一眼后警告他:


    “本宫的婢女不需要太子来管教,还望太子保持分寸,不要随随便便就多管闲事!蟠桃跟了本宫十几年


    ,没有人可以欺负她!”


    何濡霜被姜水芙不留情面的指责惊到了,这可是太子,她居然敢如此指责他!


    她默默看向这个十分威严的男人,他会怎么罚她?


    可出乎何濡霜的意料,沈极昭并没有很生气,更没有惩罚她的意思。


    他只是默默地想了很久,昨日一事,他需要让她知道:“孤不是”


    骗子。


    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姜水芙就再一次向他发出警告:“太子请留步,碧华殿很小,容不下你!”


    沈极昭看着碧华殿的大门迅速地关了起来,好像很是十分憎恶他一般。


    他被隔绝在外,他的拳头从方才到现在一直是握着的,良久之后,他才慢慢放缓了力道,鲜红的血从他的掌心流下。


    他丧失了思考判断的能力,不愿去想如今的种种,不愿承认她的变化,更不愿听他心里一直叫嚣的令人心惊肉跳,难以承受的声音。


    心中只有一句话,没事的,她只是在生气……


    姜水芙的伤情好了些,不再需要何濡霜来为她针灸止血,平日里换个药就好了。


    沈极昭把政务压了又压,时不时就要抽出点时间来去看姜水芙,但成功的概率很小,几乎是见不到她的。


    姜水芙一直推脱,不愿见他,她不想跟一个骗子再假模假样地相处,什么相敬如宾,见鬼去吧!


    沈极昭这么多年太子也不是白当的,采取威吓手段,趁她午睡时把所有婢女都赶了出去。


    他这才开始打量他的太子妃,几日不见,人倒是越发精神红润了。


    听小厨房说,她经常点些各地的特色菜,一吃吃几碗,他还担心会不会像上次一样把肚子吃坏,可她吃了好久,都没有任何不适。


    所以,她的胃口变大了,他才招了好多新的厨子给她做菜吃,本想让她尝尝他在边关时的美食,可她好像不喜欢,看了一眼就撤下去离了。


    他的手悄悄地抚上了她的眉,眉眼勾勒得不似从前那般约束,反而是大开大合极尽张扬,眉宇之间也洒脱了不少。


    他顺着她的睫毛,鼻梁,红腮一直往下,没有他的日子,她过得非常好。


    前些日子还中气十足地骂他,是他从没见过的模样,他产生正常的不悦反应的同时,更觉得她特别了。


    他好奇了,好奇她原本的模样,从前跟他在一时,他能感觉到她在控制或者说,在隐忍。


    他好像意识到了,以前的她,跟他在一起,并不自由,并不……快乐。


    所以,他想要弥补。


    他突然觉得,东宫好像也不需要太多人,她一个人也可以。


    但这只是一息的念头,沈极昭触碰到甜美入睡人儿的手臂,已经撕了她的衣袖,拿着药帮她抹。


    这伤口还是挺深的,皮肉都分离了,那只牲畜当真是畜牲,抓得这么狠,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她的伤口远远不止这些,只是他反思了下,当时他太急了,力气太大了,他推得她踉跄了好远。


    怀里的何濡霜又不放手,他没有空去接住她。


    她都伤成那样了,还抱着那个畜牲不撒手,他冒了火,况且众目睽睽之下,皇帝又看着,他只能“小惩大戒”。


    沈极昭刚上到一半,一秒前还听话地任由他摆布的人儿下一秒却美目横对,厌恶瞬间就涌现上来,踢开了他的手。


    “太子这是夜游了,游到本宫这儿可太可怕了,有病不看也不要来折磨我吧!”


    沈极昭说服自己习惯她的恶语相向,有些解释意味地告诉她上回的事:“孤上次丢下公务来碧华殿,不是为了她。”


    不是为了何濡霜,是因为他的太子妃,姜水芙,他想来看看她的伤势。


    躺在榻上的人儿起了身,对他的解释毫无反应,直接赶他出去:


    “我不想知道你口中的她是谁,我只想提醒太子一句,没有人拦你纳妾,也请你不要阻拦我讨厌你。”


    沈极昭心一惊,讨厌?她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狠心伤人的字!


    他内心深处那些疑惑奇怪不可置信终于落到了实处,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愿深想。


    她讨厌他,就讨厌吧!


    他会对她好的,她会不讨厌他的!


    沈极昭顾左右而言他:“孤继续帮你上药,孤知道,你不喜欢半途而废!”


    这是他的试探,试探她对他的感情,试探他绝不能触碰的底线,她可以暂时讨厌他,绝不能永远离开他!


    他太高傲,连试探也用的肯定语气,因为,只能是肯定的回答。


    姜水芙却立即否定了他:


    “很多人年少时都从一而终,不会对自己的选择后悔,可越往后越发现,早些半途而废才是及时止损,我认为,很对,不值得的东西,就该废弃,那些时光,就当浪费喂了狗。”


    及时止损?及时止她一见钟情的损?及时止她日日缠着他的损?及时止她为他做菜做拐杖做龅牙兔的损?及时止她要和他生子的损?


    沈极昭不接受,他的人生中,没有这四个字,他听不懂。


    他不接受明明是她先跑进自己的世界里,说要陪他一辈子,却反悔了。


    他不接受,几个字就决定他的未来。


    沈极昭冷静下来,他的记忆飘到了从前,那时她为了迎合他的口味,忍着眼泪吃辣,就为了能和他有话题可谈,可他却误认为是她在试探他,他甩了脸色,将她的心血全盘否定。


    他会对她好,会一步步拾起她对他的情意,他们会平静地过一辈子:


    “孤最近又招了一批厨子,做的菜都是合你胃口的,孤会备一大桌宴,在大殿等着你。”


    他本来想说在碧华殿办,可她都不愿他进,他也就不勉强了。


    女人,哄哄就好了。


    至于她说的“及时止损”,他不会放在心上……


    后面两天,沈极昭又雷打不动地去陪伴姜水芙了,只是像以往一样都吃了闭门羹。


    他不灰心,安心地处理政务之余安排席面进度。


    他几乎是一道一道的过目,仔仔细细地回想她那次做的她喜欢吃的菜有哪些,确保全是姜水芙喜欢的,甚至连火候,他都要挑剔。


    他的心越发安宁,原来他们之间,口味很相似,他喜欢的,她正巧也喜欢。


    这日,沈极昭早早就等着她,推了所有政务。


    他看着桌上的菜脸黑成锅底:


    “怎么回事,这道麻椒鱼头怎么没有藤椒,孤不是说了要多放点,而且要整颗整颗地放,否则,她会觉得淡了。”


    “这牡蛎怎么少了蒜,没有蒜就一股腥味儿,她下不去嘴。”


    “说了多少次了,这羊肉要肥的,全都挑些骨头怎么吃!”


    沈极昭几乎到了鸡蛋里挑骨头的份儿上,看哪道菜都不顺眼,连摆盘都要说几句。


    婢女们一个个被训得抬不起头,胆战心惊的,就差跪在地上请罪了,这到底是给谁安排的呀?太子殿下这么上心!


    一看就不是太子妃,太子妃不喜辣。


    沈极昭点了柱香,限她们在规定时间之内重新上好菜,这一耽搁,时间就来到了他们约定好的时间。


    他先是再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每一道菜,全都无误后,才端坐了身躯,整理了衣袍静静等候。


    他等了又等,她还没来,他想她可能有些贪玩,马上就回来了,就让人先温着这些菜。


    可是菜再被温,人不来,终究会冷,婢女问他是否要撤,沈极昭一口否定,斥责了婢女,她一会来了桌上全没了,她吃什么。


    时间来到了傍晚,沈极昭等着等着,身上已经黏糊糊的了,他决定先去沐浴,等沐浴完了,她应该就回来了。


    可他沐浴完后,她还是没有回来。


    沈极昭终于坐不住了,他冰冷的气


    势能冻了整个东宫,这个面色,是发怒的迹象。


    他要去找她。


    沈极昭带着人刚走出去,就看到了回来的姜水芙。


    他冲上前,本来想说这么晚怎么才回来,宫门都已经下钥了,他害怕她出事,带着人去找她。


    可到了嘴边就只剩:“你没事就好。”


    姜水芙潦草地行了个礼,之后无视他往里走。


    沈极昭却拦住了她:“孤叫人去热菜,你随孤一同去大殿,你答应孤了的!”


    姜水芙那时根本就没有说一个字,他怎么肯定她答应了的!可她觉得没必要废话:


    “反悔了!不行吗?”


    沈极昭咬了咬他的腮帮子,吞下这口气,面前的女人已经走了,他只能一把拽住她,银色月光洒落在他们二人,他突然灵光一现:


    “你上次说想看星星,今晚的月色很好,适合看星星,孤会为你解答所有。”


    姜水芙却干净利落地拒绝了:“不想看了!”


    沈极昭知道,她是不想和他看!


    他从来都是天之骄子,没有任何人敢驳他的话语,更没有任何人敢对他表露出明显的厌恶,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


    他的霸道强势出来了,给她最后通牒:“今日不看可以,孤送你回去。”


    姜水芙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又想进去蹭睡:“太子是寂寞吗?”


    沈极昭青筋隐隐跳跃,她竟然这么说他!她到底是怎么想他的!他就是那种只知道拿女人享乐的人?


    简直太侮辱他了!他从来没有被这般对待过!


    姜水芙不予理他,轻嗤着一溜烟儿就跑了,只留下一句:“别跟着我,东宫那么多人!”


    这句话单独听着没什么问题,但和前面那句话连在一起,就是大问题了!


    沈极昭的眼神已经幽深得不能再幽深了,深邃的眸子里皆是深不可测的火焰。


    姜水芙回到碧华殿后立即就睡了,她今日玩得太欢,累极了,一回来竟然还碰到了那个让她十分扫兴的人,一天的好心情都被他破坏了。


    可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蟠桃一脸紧张,挤眉皱眼地慌乱道:


    “太子气势汹汹地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有身手的侍卫!”——


    作者有话说:有的宝宝可能没看到作话,我再发一次,更新之后不要立即订哦,这样宝宝们可能会看到有点遭乱的内容,影响宝宝的心情,因为时间的问题,我发了之后还要改,最好第二天再订哦。


    下一章是一个重要的节点,直接关联着男主提亲的内容,大家可以猜猜还有什么伏笔没有用上啊


    第32章


    “孤说过要同你一起回来,你先回来等孤,孤不怪你。”


    蟠桃一脸着急,摇动着姜水芙的身躯,姜水芙本来睡得好好的,门外吵闹的声音惊了她一跳,她不耐极了,用被褥包着头试图隔绝那道厌恶的声音。


    外头寒风呼啸,方才还漫天繁星的晴朗夜瞬间变得深沉又可怖。


    一望无际的黑色幕布笼罩遮盖了整片人间,这时的东宫被迫沉浸在触手可及的乌压压之中。


    沈极昭一人独自立于寝殿之外,十步开外一排排精瘦健壮的侍卫正屏气凝神,等待着他的号令。


    只需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破重重坚固的障碍将碧华殿的防御拆解。


    沈极昭等了几息,眼神紧紧地盯着里头最后一盏的烛火,那烛火微弱,跳动得十分缓慢。


    他想,他进去之后一定要多点几盏,以前,他每次来的时候屋里都是灯火通明,不管多晚。


    他压制怒火静静地等待,可等来的结果竟然是屋里最后的一盏烛火也蹭得一下息了。


    他面前的那座他从来都可以畅通无阻的寝殿完完全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就像游走在不见天光的地狱之中。


    她怎么敢!


    沈极昭再次迈着沉重又急促的步伐上前了好几步,几乎是贴着门框,咬碎了牙降低声音。


    尊贵的太子第一次做这种求人的事,怕被人看到丢人:


    “孤来了,你给孤开门!”


    “夜深了,孤要在你这儿休息!孤名正言顺!”


    “太子妃,给孤开门!孤知道你没睡!”


    里头的人还是没有回应,姜水芙让蟠桃把窗牖关紧点,大晚上的,吵死她了,接着又倒头就睡,丝毫没有理会外头疯狗的叫唤。


    沈极昭一忍再忍,不想进去以后太闹腾,他毕竟不是来吵架的。


    他握紧了拳头,额头的青筋一蹦又一蹦,随时都可能炸。


    他又压了压嗓子,准备好好地跟她说。


    这时,一道脚步声传来,他以为是来开门的,他松开了掌心,调整了一下呼吸,免得让她看到他这副模样吓到她:“孤知道你会来,孤没等多久!”


    谁料,迎面而来的不是姜水芙假意恭恭敬敬的迎接,而是一声极其大声的“啪!”,他的耳朵要被震聋了。


    她不仅不给他开门,还嫌他吵到她睡觉了,把原本就严实的窗牖进一步关紧了,这是一点有关于他的声音也不想听啊!


    其实蟠桃的声音不大,反而因为顾忌沈极昭,动作都是特意悄悄的,目的就是不引人注意,可沈极昭是何人啊,习武又敏感,当然受不了别人这般拒绝!


    沈极昭无法冷静了,松开的手再次握紧成拳,狠狠地掐进掌心,抬手就是一顿敲。


    “砰砰砰!”


    他的力道又大,硬生生地把敲变成砸,这下子蟠桃慌极了,她又跑跑到姜水芙试探地问她可不可以放他进来。


    姜水芙晕乎乎的,别迫散漫地支起了身子,她的面色挤皱得难看,嘴里更是一股怨气,坚决地否定道:


    “你去那儿守着,有本事他就闯进来,到时候,这事传了出去,他的脸面和规矩都要丢完了!”


    蟠桃听话地悄咪咪去抵着门,姜水芙继续半躺着休息。


    砸门的沈极昭不死心,一边敲一边:“孤的耐心有限,你了解孤,应该知道孤的脾性!”


    姜水芙已经捂住了耳朵,她从来不知道他居然是这么死皮赖脸的一个人,她下榻给自己倒了杯水,他说了那么多话,她还听渴了。


    “孤今日若进不去,整个东宫都别想安然无虞!”


    沈极昭又放狠话:“孤要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孤要进的屋没有进不去的,孤要的人,她逃不了!”


    “孤可以不计较,但是不要逼孤!”


    姜水芙听这就来气,他真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啊!她又不是泥人,凭什么要听他的!


    沈极昭的力道已经越来越大,无数名匠打造的整个大邶最为牢固的屋门已经微微有了颤动,她立即跑过去跟蟠桃一同守着。


    “孤给你三秒!”


    “三!”


    “二!”


    沈极昭气得已经浑身发颤,他这二十几年,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说“不”,他更从来没有像个犯错的丈夫被妻子关在外头面壁思过!


    他突然想到了那段乡下的日子,那个妇人就是这样把他的夫君被关了一夜,这种倒反天罡的风气是时候要整治了,他的太子妃不就学去了吗!


    “一!”


    姜水芙还是低估了他的霸道,没想到他宁愿被传出不利他名声的事,也要继续发疯。


    “咔嚓!嘶啦!”


    沈极昭破门而入,往日辉煌结实的防御之门都被他一脚踢烂了,木屑飞得到处都是,砸坏了屋里的可没有一片是伤到姜水芙和蟠桃。


    姜水芙只知他的霸道,没想到他更偏执!这下子,他必定要去皇帝那儿走一趟了,参他的折子肯定堆得很高。


    这就不仅仅是功高盖主了,还妄自狂大,唯我独尊!


    姜水芙被他的举动吓到了,双眼瞪得大大的,蟠桃一直护着她,两人相互取暖。


    直到一道压迫感十足的身影渐渐靠进她们,月色透过毫无阻碍的大门洒了进来,照在了有些畏缩懵乱的姜水芙身上。


    沈极昭居高临下,警


    告地给了蟠桃一个眼神,蟠桃下意识收回了护在姜水芙身上的手


    “孤抱你起来!”


    等到姜水芙被他抱起,要这么一路被抱到榻上去时,她才回过神儿,甩着身子着了地,并且毫不留情地痛骂他:


    “别碰我!你个疯子!不要命我还要!”


    一向风光霁月的男人第一次听到这么稀奇的字眼,他既愤怒又轻笑:“孤不会伤到你,孤知道你在旁边。”


    姜水芙嘲讽他:“你知道?那你也知道我后悔了吧!我后悔嫁给你,我不会再喜欢你了!不仅如此,我一秒都不想见到你!今日,你应该听得清清楚楚!”


    沈极昭可以容忍她口无遮拦,不能准许她说后悔,他一下子将她的腰揽过。


    “孤就当没听到,以后不许再说!孤为你准备的晚宴,你为什么不来?你不喜欢吗?可你还没看过!”


    姜水芙的怒火升了起来,他踢了她的门,毁了她的屋,还问她为什么!


    她直接斥骂:“你强势霸道又虚伪,任何人在你面前都要点头哈腰,我这个正妻,不也是吗?我伏低做小了三年,哦不,五年,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后,你还觉得不够是不是!只可惜,我不会再犯蠢了!”


    沈极昭被一连串的诘问砸晕了,他承认,从前她在他面前确实随时随小心翼翼,这是他造成的。


    他那时需要的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东宫掌权人,只用掌管后宫就可以。


    “以后不会了,孤会照顾你的感受。”


    姜水芙笑了,一脸狠笑:“照顾?所以太子才特意准备了晚宴是吗?我喜欢的?”


    说到这事,沈极昭像是急着证明些什么,他点点头:


    “孤准备的不仅仅是你上次亲手做的,还有各地的菜肴,菜色很多,你会喜欢的!孤现在让人送来?或者明日孤再重新准备?孤是特地为你准备的”


    高傲的男人用了试探的语气,告诉她他是用心的,希望她知道他在改了。


    心软不了一点的姜水芙觉得他不可理喻:


    “太子是要找我算账吗?我在东宫三年,有几次你是来了的?你做不到何必要求我!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


    沈极昭被噎住了,是啊,她等了他那么多次,一次也没抱怨过。


    姜水芙推着他往外赶,她要睡了。


    沈极昭不肯走,他捉住她的手:“孤厚脸皮一次又何防?孤会多抽时间!不会让你等久”


    他的话还没完,她就放弃了赶他走,“好吧。”


    男人十分意外,松了的气还没到肚子里就狠狠地竖起了眉,因为女人说了:


    “太子若不走也可以,本宫睡小榻便是了!”


    沈极昭不再后退,瞬间改变了气场,极具攻击性地朝她逼近:“你就这么不想见到孤?孤是你的夫君!”


    姜水芙的手指抵着他的胸膛,阻止他的靠近,但无用,他的攻势太猛,方寸之间,她已经被逼到破碎的圆桌之前。


    “你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夫君!你需要,全天下的女人都可以”


    男人已经青筋暴起,不仅是额角,脖颈,手背,甚至是面部的,都跳动得欢,看得出怒火冲天。


    他必须要教训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满口污言秽语的女人!


    姜水芙惊恐了,她忽然没有预兆地被扔到了榻上,她一转头,男人势在必得的面孔放大在她眼前。


    “啊!滚开!到底是太子,强要这般放肆无耻的行为都做得来!”


    “放肆?放肆的是孤吗?孤的夫人!孤明媒正娶,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入了皇室族谱,此生生同寝,死同穴的太子妃不容许孤睡,孤放肆一次又如何!”


    姜水芙往后躲,幸好这个榻比较大,但再大的榻对沈极昭来说都如巴掌一般小。


    他一把捉住了她的双脚,生生地借着力道爬她的身。


    霎那间,他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导权,将她锁在他的两臂之间,他的身子拱起,不碰到她,给她留最后一丝可以喘息的空间。


    姜水芙感受到了危险,她却死不松嘴,继续抒发她的火气:


    “我哪里说错了!三更半夜的,硬闯了进来,不是要泄火是什么!”


    沈极昭恨不得把她的脑瓜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他怒不可遏,头低一寸,与她更近一步:


    “孤要是想碰你,你以为还会要等到现在?泻火?孤现在确实一肚子的火,你准备怎么泄?”


    姜水芙抵住的手已经由一根变成了一整只,另一只手护住自己。


    “不可能!但可以不是!”


    沈极昭不懂她的意思,但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好词,他先一步掐她的腰。


    姜水芙受的气太多了,已经学不会忍了,“你若是觉得我这个夫人太放肆,我可以不是!”


    男人这下彻底被激怒了,浑身都炸了,头低了一寸又一寸,毫不犹豫地强吻上了身下的女人。


    女人不可置信,双眸圆鼓鼓的,泛起了水花,“唔唔唔!卑鄙!下流!”


    沈极昭死死钳住她乱动的双手,以不可控的力道去啃,她的双唇瞬间扭曲红得滴血。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强迫的一面,但他并不排斥,他的女人,一辈子都是他的,他啃得更深,撬开她的舌,搅了几番,随后让她死了这条心。


    “你休想!”


    姜水芙已经不能呼吸了,整个人天旋地转,迷迷糊糊,从前他们从没这样过,他一直都是直截了当,只办正事。


    她没有经验,不知如何去反抗,男人也是,只凭本能去胡乱汲取她的香甜,惩罚嘴硬的这个女人。


    越吻越控制不住,沈极昭已经彻底沦陷了这片温柔乡,咬破了她的唇,血丝不断蔓延,他却甘之如饴。


    “没有孤的允许,你一直都是孤的太子妃,孤,已经习惯你了!”


    看呐!嘴硬的明明是他,此时的沈极昭并没有意识到他对她的喜欢,或者说,他不肯拉下面子承认喜欢她。


    姜水芙真的很讨厌他这句话:“习惯?习惯你的女人多的是,是谁都不可能是我!我不会习惯每日傻傻地等你!不会习惯每日被你教训没规没矩!你最好快点习惯,因为现在,你要习惯的是我的怨憎。”


    沈极昭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沾满了血,是她的血,她伤口崩了。


    “是孤的错,孤马上给你包扎!”


    姜水芙却不在乎,她只想赶走他:“你走!你走了我就好了!”


    沈极昭哪里会走,哪里能走,他卸了心火:“孤不跟你闹了,等包扎完后孤就走。”


    姜水芙哼了声:“你碰了我,我觉得恶心!”


    她一直在擦她红润润的带血双唇,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唇色发白,她才堪堪住手。


    沈极昭死死咬住后糟牙,忍住他最受不了的话语,忍住他妻子的嫌弃,趁她去擦拭的时候,给她上药。


    他擦了多久,他就上了多久,她要挣扎,他便强势地禁锢住她。


    上完药后,姜水芙迅速抽回了手,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可以走了吧!”


    沈极昭深深地望向那个眼中真的只有厌恶的女人,他从前不屑一顾,现在想要共度一生的妻子。


    他突然来了句:“是不是孤不纳妾就不恶心了?”


    姜水芙目光瞬间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上,不屑又讽刺,说了句不相关的话:“谁说自己做的菜就是自己喜欢的,我喜欢的你不知道吧!”


    沈极昭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说的什么,接着一脸不可置信,原来,那些菜,她不喜欢吗?那喜欢的人是?


    他的双眉一皱,是他!因为他喜欢,所以她迎合,骗他说她也喜欢!


    所以,她做了一桌她难以下咽的菜,目的就是让他吃得开心。


    现在他想弥补,却做了一桌她最讨厌的菜!


    他太自大了,哪怕问一下宫人都不会这样!


    所以,她应该是一直喜欢吃甜的,他也不能确定,需要查证才能知道。


    姜水芙:“太子查证一个女人的喜爱太浪费时间了,太子还是尽早纳妾吧,太子纳妾后想找谁找谁,但我,真的不行,你碰一下,我都恨不得去吃避子药!”


    沈极昭方才的自责瞬间被火气压了大半,侮辱一个男人最好的方式莫过于此,她厌恶他的触碰竟到了如此地步,他内里五脏六腑翻涌,但他还剩一丝理智:


    “你气急了,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孤不会放心上,不会介意!”


    姜水芙继续赶他走:“你不想听就请出去!”


    沈极昭赖皮:“孤不走,孤


    要留下来,你喜欢吃的,孤都可以了解。”


    姜水芙气笑了,他还真是令她刮目相看啊!既然如此,那她就胡说八道了,谁也别想好过!


    “怎么?太子这是在违背自己的规矩?也是了,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说假话倒是信手拈来,只是,你是喜欢我吗?不舍得我?还是在挽留我?如果你求我,我就……”


    沈极昭猝不及防地一把擒住了她上好药的手,将这只手从头到尾保护着,确保不会再次崩开,随后欺身而上。


    他不断地咬噬她的肌肤,从脖颈到锁骨,处处都下了狠手,发泄着他的怒火。


    他气,他的尊严被她几句话就踩在了地上,他堂堂太子,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求人,不可能!


    更重要的是,他承认,他刚刚说了假话,她说要服避子药,他不可能不放心上,做不到不介意。


    “收回那句话!”


    姜水芙以为是‘你是喜欢我吗……’这句话,她唾骂了他一声,继续跟他较劲!


    她被咬得皮儿都破了,她倒抽几口气,他反倒越发过分,撕了她的衣裳,朝着锁骨下面而去。


    这是个危险地带,她开始痛斥他。


    沈极昭不住手,用牙一直磨。


    姜水芙左右躲避他的攻势,警告他:“放开,你要发情别在我这儿!”


    发情!居然用这词形容他!


    他便发情一次又如何,“孤若发情,也只找你!”


    沈极昭一直在攻城略地,弄得姜水芙难受极了,她没有察觉到他只是在发气,在咬噬她,不是想要碰她,他每咬一下就要问一句:


    “你收不收?”


    姜水芙再这么挣扎也没用,她索性不动了,一具躯体罢了,他有兴趣,让给他就是了。


    “好!”


    沈极昭以为她意识到了她不该说那句极其过分的话,她要改过自新,他眸中的水雾散了,他承认,他绝对不能从她嘴里听到那句话,太伤自尊了!


    他可是要成为九五之尊的人,没有一个女人敢做那样的事!


    姜水芙没有任何表情,催他:“你快点,不过再喝一副避子药而已。“


    轰隆隆,天上的雷好像迅速精准地集中在了沈极昭身上,他的眼里慢慢浮起血丝,红得吓人,身子也颤抖极了,各色的血管更是凸起,看起来浑身都爆极了:


    “你说什么?什么避子药?”


    她不想解释,过了几息,他理清了全貌,继续逼问她:


    “再喝一副?你喝过是吗?”


    姜水芙看他这副模样隐隐有些害怕,但她还是选择说出真相,当初她还会藏着掖着,可现在,没必要了。


    “你知道了,可以走了。”


    沈极昭却怒极反笑,大笑了三声,“哈哈哈……,孤的妻子,承孤的雨露,居然要服避子药!”


    笑着笑着,他的神情就迅速降温,像是真的被雷击中了一样,面色黑青,皮肤灰裂,散发出一种若不避而远之,必将同归于尽的危险气息!


    他的太子妃,真是好样的!


    “好,孤成全你!”——


    作者有话说:仿佛看到了火葬场在向我们招手,快了快了,马上了


    第33章


    沈极昭的动作很快,皇帝和皇后都参与到了纳妾的环节中,这次入主东宫的一共有两位,何濡霜是良娣,唐珊儿是良媛。


    整个流程都非常快,或许是准备了许久的原因,百姓得知这个消息后纷纷笑弯了眼,献上祝福。


    大街小巷之中到处都是沈极昭与良娣良媛般配的话语,一时间,好不热闹。


    百姓心中颇具威望,功成名就的太子这回的亲事是人人称赞,真正的大家闺秀才配得上他,完全没有当初姜水芙嫁入东宫时的戾气和惋惜。


    提亲的前一晚,沈极昭在书房坐了许久,这些日子,他刻意不去想那个让他颜面尽失,狼狈不堪的女人。


    她太厉害了,知道怎么拿捏他的下三寸,一击即让他失去任何反抗的能力。


    避子药,他人生第一次经历如此荒谬难堪的事情,每个与她缠绵的夜晚,她都偷偷地服用。


    原来所有邀请他共同沉溺的时刻,都是他在自欺欺人,她那么厌恶他,怎么可能要他的孩子。


    锦青进来了,拿着礼单给沈极昭过目,可沈极昭并没有想看的欲望,只一味黑着脸,目光凌厉穿透性极强的盯着桌上丑不拉几的龅牙兔。


    仔细看,这龅牙兔还皱巴巴的,一看就是被蹂躏过的,但是又给捡了回来,牙更歪了,笑嘻嘻的,找打。


    锦青也估摸出了几分男人的意思,毕竟这幅十分需要被哄的模样太明显了,只是他跟了他那么多年,也是头一次见。


    锦青试探着开口:“东宫并无异样。”


    果不其然,等到这个答案的沈极昭再一次把龅牙兔扔了出去,双目红猩地握紧了拳头,掌心之内已经深深浅浅,结痂后又破皮。


    锦青的头低得不能再低,把呼吸降得最小,生怕遭殃。


    许久之后,沈极昭才平缓了下来,却是一副别人欠了他一整个国库的模样。


    “你去处理就行,孤没有意见,但孤会一同去!”


    锦青知道,他是在较劲儿,跟太子妃较劲儿,也是在跟自己较劲儿-


    次日,姜水芙去打马球了,上次跟手帕之交约好的。


    这场马球她打得十分尽兴,挥杆的感觉让她忘却了所有,一时间,她好像回到了闺中之时,肆意挥洒的汗水让整张脸都容光焕发。


    她的这些友人也不扫她的兴,在她面前没有提过一句沈极昭,今日是他提亲的日子,她想必不好受。


    姜水芙哪里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这些日子,她一个人过得很好,至于东宫另一边发生的事情她一点也不关注。


    她换下衣裳后去跟她们汇合,不远就听到了她们的话:


    “你们知道吗?最近御史大夫家的女儿闹着要和离,可惨了!”


    “和离!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她是低嫁,夫婿的官比之自家不足,但就算如此,也没有多大胜算,他那个夫婿没有重大过错,名声也好,她不占理啊!若要和离,她的家族会以她为耻辱,恐怕家族还要褪一层皮啊!以后出去了也是人人不待见!”


    姜水芙的眼眸暗了一下,这世道,男子休妻容易,女子和离困难,要和离,等同于放弃自家前程,将自家的脸面送给别人踩。


    另个友人不以为意:“照我说啊,别和离,大不了谁也不管谁,各过各的呗!”


    这个友人见她来了,便要拉她入自己的阵营:“水芙,你说是不是啊?”


    这个问题,她没有回答。


    沈极昭一人走在最前头,后买跟着两排侍卫,各个都抬着不重样的聘礼,足足有整条街那么长,远远看去,场面重大极了。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对着这番场景大声恭贺,都希望能够得到太子的赏赐。


    沈极昭觉得聒噪极了,面色已经垮了,嘴角下抿,很不耐烦,顺序是先何府再唐府,这下连着两场,他不该来的,失策了。


    何府早就恭恭敬敬地等候了,何道阁和何碑卿紧张又期待,太子说他会亲自来下聘,这可是从未有过的荣宠啊!


    何濡霜更是精心打扮了,以最庄重的姿态去迎接她未来的夫君,未来大邶的君主。


    她高昂着头,往后她就是族中的一把重要交椅,一定能将百年世家的荣誉继续传承下去,荣登后位。


    姜水芙正巧经过何府,她看着流水似的,一箱一箱的东西被送进了水泄不通的何府,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聘礼。


    何府门前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喜气洋洋的沈极昭,他在跟他良娣,以及她的父兄交谈着,这几个人脸上的笑容太耀眼了。


    姜水芙就这样看着温和的日光悉数偏爱着何家人,女子脸上的羞涩与红


    润配合着男子勾着唇柔和的话语,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她确实看了有几息,直到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人群熙熙攘攘将她彻底挤了出去,她才收回视线回了东宫。


    蟠桃难以体会她的心情,只能猜测:“小姐,你还伤心是吗?”


    姜水芙轻笑,眉眼笑得柔美,整个人不似前几日那般锋芒毕露,现下越来越宁静平和。


    “大雁,你看到了吗?”


    他曾经问她要什么猎物,她只提了大雁,可这只猎场之中打来的大雁却被他一留再留,直到他纳妾之时才用上。


    自古以来,明媒正娶,正妻正室,方有大雁。


    姜水芙这才彻彻底底地悟了,原来他要她腾位置,或许沈极昭登基之时,又或许等不到,他就会降妻为妾。


    强求来的终究要还。


    但这个屈辱,她不受!


    她想,现在可以回答友人的问题,不,她要和离!她也十分高傲,不能忍受这般屈辱,她此前的高傲已经尽数回归了。


    只是,她须得想个办法顺利和离,不能拖累爹爹……


    提完亲后就进入了等待期间,只等大婚降临,新娘子们各个都忙得不可开交,都想在开年正月初九,也就是婚期的那天先承宠。


    沈极昭每日都很忙,忙的是连用膳的胃口都没有,他不能闲,只要有片刻休息之余他的思绪都会飘。


    就这样坚持了一个月后,终于,他忍不住了。


    锦青像往常一般汇报公务时,他突然清清嗓子,不自然极了,装作随口一问:“她呢?”


    锦青“啊?”了一声,不能怪他不懂沈极昭的心,而是从那天他自作主张试探过后,他就被罚了。


    这下子,他就以为沈极昭彻底放下太子妃了,也就没再多留意那边的情况。


    沈极昭不悦,“算了!”


    锦青的脑子里这才浮现了一个人,是太子妃!


    只是他也不太了解,只能磕磕绊绊的说些以前的话:“好像是无甚异常,整日应该还是吃吃喝喝,没着人禀报过要见您。”


    沈极昭的脸色立即难看了,“好像?应该?你是不是也应该被丢去慎刑司!”


    亏他还憋了那么久没问,这个大砖头每日只知道吃,还有脸说她,万一她要跟他道歉怎么办?万一她要跟他解释怎么办?一个月了,他可真行!


    锦青连忙下跪求饶,说一定会将功补过,沈极昭这才让他起来,随后期待着消息。


    又过了几日,跟沈极昭不同的是,锦青都要愁白了头发。


    太子妃这边实在是没什么不同的,跟以前不理太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每日种种花听听曲儿,气色好了不少,脸上也有笑了,不再是那段时间冷冰冰的模样,看起来整个人焕然一新,简直好极了。


    这一日,沈极昭等不住了,锦青只好老实地把实情告诉他,他久违地有了激烈情绪,龅牙兔颤了颤身子,不会又要扔它吧?


    沈极昭没有,他舍不得,只折断了手中的笔,发出一声冷笑:“呵!”


    锦青害怕极了,但他并没有发火,也没有说要不要继续观察,但锦青是谁啊,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的话早就见阎王了。


    又过了几日,锦青突然匆匆忙忙地闯了书房,“太子妃这几日把离您近的宫殿都收拾出来了,还置备了许多物件儿。”


    这是在为东宫添新人做准备,沈极昭追问:“她什么表情?”


    锦青低着头不敢直视他:“还说这等小事她会来安排,太子若还需要什么,可以告诉她,太子妃还笑,是真的笑,发自内心的”


    沈极昭一阵沉默,桌上摆了各式各样的毛笔,绝大部分都是极新,材质极好的。


    只有一支格格不入,材质低劣,毛质粗造,也只有这一支没怎么用过,却一直不缺抚摸。


    锦青已经瑟瑟发抖了,狭小的空间让他透不过气,他实在受不住胡编乱造了起来:


    “太子妃这是已经放下过去的种种了,想要和您重新开始。”


    沈极昭眸子突然一亮,随后又暗了下去,她的脾气,他也有几分了解。


    不可能的。


    这夜,避子药事后他头一次走到了她的寝殿门口,站了很久,久到天光大亮,他在她出来前离开了,一个背影都不敢留。


    接下来的几天,锦青每日都会来汇报,还真被他说中了,太子妃就是在向太子示好。


    不是给他些要他带给沈极昭询问的话语,就是重新修缮东宫,动草动木,说这样,人们每日就可以多多呼吸新鲜空气,对身体好,太子也是。


    沈极昭觉得很不真实,她是真的要和他重新开始吗?


    不管他心里多少疑惑,他还是开心的,原来,他比想象中的更在乎她,想要和她一起共度余生,其余的,他都可以自己咽下。


    这日,沈极昭终于出了书房,打算看看东宫被修缮成什么样了。


    他闲逛时突然碰见了姜水芙,这是他们时隔一个半月的再次相见,这样的猝不及防,这样的意外之外又在企图之中。


    他眼神落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她真的把自己养得很好,笑颜如花。


    他有些看傻了,等到人渐渐走近,他才收回眼神,躲闪地不看她。


    姜水芙看到他后一改往常的厌恶,似水温柔地向他行礼,邀约他:


    “殿下若是有空,不若,去赏赏花,臣妾种了很多花儿,很好看。”


    沈极昭没反应,直到她第二次邀约,他才确认不是幻听,嗯了声。


    姜水芙带着沈极昭单独地在园里逛了逛,满园的姹紫嫣红,她一个人说得起劲儿:


    “虽然是冬日了,还是有花儿重开,忘记过往凋谢的痛苦,欣然选择盛放,选择绽放笑容,太子殿下觉得呢?”


    沈极昭听懂了她的话,他浑身大半的血液都翻涌着,眼神也跳动着。


    她在向他求和,她要和他重做夫妻。


    他有些激动,用了很长时间去消化,在想怎么回答比较好。


    姜水芙继续讲着花:


    “这是长寿花,因花期很长而得名,今日我送太子殿下满园的长寿花,祝太子殿下千秋万载,日月长在,太子殿下接受吗?”


    沈极昭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原来他种了那么久的花,是要送给他的!


    他的嘴角上扬,同时内心涌现了占据整个心房的自责,他不该任由情绪主导,不该反复纠结所谓的尊严,所谓的骄傲。


    他是太子,却也是她的夫君。


    有问题,解决的方式不是只有吵架。


    他没有任何抵抗力,只能听从内心的声音脚步轻跌向她靠近:


    “孤喜欢,东宫你打理得很好,是孤从前一叶障目,往后,东宫不会有人越了你去,绝对不会!”


    这是他给她的权力,给她的特殊,其实他想说的是,只有她是他的夫人,妻子,他白头到老的女人。


    对,白头到老,他很喜欢这个词。


    姜水芙见他不生气了,也直截了当地了结了过去:


    “往后臣妾不会对你出言不逊了,也不会再闹了,从前的事,一笔勾销如何?”


    沈极昭本来以为避子药一事是他永远过不去的坎,但他内心的声音告诉他,和她在一起更重要,他以前,也做了许多让她伤心的事,他的错更多,他会好好弥补。


    “好,不提了,孤的错,孤不会再犯!我们……一起过日子。”


    两人笑了,只不过缘由不同,姜水芙自有她的谋算,沈极昭则是沉浸在和好的喜悦中。


    年关将近,东宫上下都煮了偃月形馄饨,姜水芙最喜欢吃,今年她要自己做。


    她和蟠桃撸起袖子从和面到剁馅,包,煮,全是她们一手完成,整个过程欢乐极了,碧华殿的笑声都传到了沈极昭的耳中。


    自从两人达成约定后,沈极昭就每隔几日去碧华殿陪她,一个月下来,两人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今日是冬节,他当然要来。


    他一进屋,满屋的飘香就洋溢到了他的鼻中,色香味俱全,他有些想吃,但是他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征得她的同意。


    姜水芙调皮一笑:“太子殿下,也有你的份儿,你不吃就给锦青吧?”


    沈极昭还没给锦青一个眼神,锦青一息之间就消失了,躲在树上拍着胸脯庆幸跑得快,这是太子好不容易得来的美妙时光,他可不能去打扰。


    沈极昭有些恍惚,这样的时光总觉得太不真实了,好像一场梦,随时会醒来。


    他这次吃得干干净净,不剩半点,还觉得不够,他又不好说,只能忍着。


    姜水芙还在吃,她是真的不吃辣,醋也不蘸,吃得清淡,十分享受。


    她很是兴奋:“今夜月亮好圆,想来真正过了年关的时候会更圆!”


    沈极昭看着她一副极其向往的模样悄悄弯了唇,慢慢靠近她,大手小心翼翼地去触摸她的脸庞,这个动作卡顿又缓慢,好像很是生疏。


    当他碰到她毛绒绒的面颊时,姜水芙瞬间怔住了,随后不假思索地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沈极昭同样有些愣,随后还是向前一步擦掉她面上的白色脏污,看的出来,她是小孩脾性,喜欢玩粉。


    他充满了笑意对她说:


    “冬节快乐,之后的岁除夜,父皇会举办宫宴,到时候我们和万民一同庆祝,那日除旧迎新,孤想和你一起过,你想要的新岁礼,孤若能做到,一定会给你!”


    这是沈极昭在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经过上次的教训之后,他决定还是直接问比较好,免得他准备好了她不喜欢,影响她的心情。


    姜水芙终于等到了,她很聪明,没有立即回答,只起身去给他重新包偃月形馄饨,转身狡黠地一笑:


    “太子殿下,我饿了,我们再包点吧!”


    沈极昭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后露出了此生最大的笑容,“好!”


    他的心思,她愿意成全,他很感谢。


    从前他不屑于要求,别人做了他也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但是如今,他理解了感谢这个词。


    他看着姜水芙为他包,为他煮,这才觉得世间万物都很惊奇,原来,这种平淡的日子,他也觉得挺好的,很好的。


    他亲自去呈,满满的一大碗,按理说就算再多,对他而言也是没有任何负担,他却觉得沉甸甸的,不敢走快一步,怕洒,怕落,怕她再一次对他失望。


    他吃着热乎乎的馄饨,她就坐在他的旁边,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他很贪恋,他开口措辞:


    “孤……,岁除夜上,你等着孤,不,孤等着你……”


    他想送她一个礼物,这个礼物她想要很久了,他做足了功课,她一定不会不喜欢。


    姜水芙装作不经意地问他:“那太子殿下能答应我一个愿望吗?”


    沈极昭当然毫无招架之力,“当然,是什么?”


    姜水芙当然不能现在说,搪塞过去:“这个愿望,更是你的愿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临走之前,他犹豫了许久,十分磨磨蹭蹭,像是下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最后,他的眼神认真又庄重地望着她:


    “若是你实在讨厌东宫,孤也可以试着当个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只有一个妻子。


    可惜,这句话注定不会说出口,姜水芙打断了他,“那日臣妾也会送太子殿下一个新岁礼!”


    沈极昭很高兴,直到她转身入殿,碧华殿的烛火灭了以后,他还是很高兴,这才慢慢转回书房。


    她说要送他新岁礼!


    一整晚,他都没睡,兴奋极了!整个东宫也得了两倍的赏!


    会是什么?是什么都可以!他都会接受,会告诉她他很喜欢!


    只是,他最想要的,她不要再叫太子殿下了,他也不会叫她太子妃了。


    他们是夫妻,不是冷冰冰的太子和太子妃。


    他承认,以前,是他错了。


    这晚,沈极昭走后碧华殿的烛火又重新亮了起来,忙碌的身影一直倒映在窗牖上,整夜如此,像是在收拾东西——


    作者有话说:龅牙兔和毛笔是乡下时候女鹅送给男主的,男主嘴硬,早就带了回来


    下一章火葬场,和离


    沈极昭:送什么都开心


    我:真的吗?说到做到哦


    第34章


    岁除很快就到了,这天,宫里很是热闹。


    宫女太监们终于能喘口气,得了赏钱能托人带回去给家人,也可以给自己买点荤食衣裳之类的,开心极了,又有盼头过下一年了。


    姜水芙的心情也很好,唇边挂着一抹大大的笑容,不是那种露齿灿烂的笑,而是抿唇平和的笑。


    她内心已经十分平静,全是将来的美好。


    到底还是等到这天了,三年前,她成婚时曾经暗暗发誓,一定不能有这一天,一转眼,时过境迁,才发现,其实这样,也很好。


    她很高兴,高兴自己有勇气去结束过往,展望未来。


    人生即将重新开始,她一定会吸取教训,好好爱自己,好好爱在意自己的人。


    沈极昭与她一道走在去往宫宴的路上,宫女祝他们万福金安,甜甜蜜蜜又一年,她依旧在笑。


    他很开心,一路发赏钱,好像发的赏钱越多,他们就能真的一同走下去,岁岁年年。


    一年一度的岁除夜向来都被办得极好,玉盘珍馐,贡品果子琳琅满目,王公大臣全都洋溢着笑脸,互相恭贺,期盼来年家庭幸福,升官加爵。


    何家和唐家因为身份的特殊,位置也提到了离沈极昭更近的方向。


    沈极昭走进来时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场景,他主动换了方向,走在她的左边,隔绝了她与这两家人的距离。


    姜水芙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何濡霜倒是注意到了。


    不过她以为他的目的是想要与她更近一点,她唤他唤得更勤了。


    再旁边的唐珊儿也怯怯地给沈极昭抛了个眼神,事已至此,她只能学着去争那点子稀薄的宠爱。


    沈极昭坐下之后更是深受奉承,周围的人都向他祝贺,新岁将至,新人入宫,得偿所愿,他应接不暇。


    东宫独一人的势力被打破,朝廷的势力也瞬息万变,他一直周旋,除了坐下之后问了她的愿望是什么之外,未有多余的话语。


    国宴开始了,皇帝坐在数尺高的阶梯之上,配冕冠、着衮龙服,腰束金玉大带,庄重地发表除旧迎新的话语。


    众人纷纷开始敬酒,气势雄伟,姜水芙也跟着一口干了,只是太急了,喝得脸都红了,沈极昭立即给她递了块花盖梨:


    “今年上贡了许多冻梨,甜的,你都尝尝。”


    姜水芙一咯噔,他不是在和他的岳丈们喝酒吗?怎么有空突然伸了只手出来,吓到她了。


    之后的沈极昭像是在弥补,一直照顾她用膳,又是夹菜递茶又是递解腻的贡品。


    不吃白不吃,未来帝王的服务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享受到的,不得不说,沈极昭是会平衡后宫的,想来以后真的能做到雨露均沾,制衡后妃。


    国宴每年岁除都有个习俗,要选一人为使者写下国泰民安的愿望,放入祈愿灯之中,上达神明,以表诚意。


    当然了,选为使者最重要的还是能近水楼台,得到神明的祝福,实现心中的愿望。


    在这个真龙天子的朝代,人们同样相信神明


    的存在。


    沈极昭从未当过使者,前几年一直都是他的其他兄弟或者位高权重的老臣,可如今,他想要争取这个机会。


    “父皇,儿臣想做使者!”


    皇帝来了兴趣,“哦?太子不是一向不参与的吗?这回怎么有了兴致?”


    沈极昭一直奉信的是谋事在人,人定胜天,如今竟然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这怎么不让皇帝感到奇怪呢。


    沈极昭话锋一转,坚定地请求:“儿臣想带一人,为儿臣铺纸研墨,还请父皇准允!”


    此话一出,底下人全都窃窃私语,太子想当使者已经是意外了,还向皇帝求了个人带着,这里面,不对劲!


    太子也有愿望吗?


    皇帝一听,终于知道他为何反常了,只是表面还是不显分毫,假意询问:


    “好,朕到要看看太子选哪个地位尊贵,得他重视的人!”


    皇帝此话一出,大家猜得更起劲儿了,人选各式各样,有猜唐珊儿的,毕竟她的身份在东宫最低,可是家世又不差,如此是给她一些甜头安抚。


    当然,大部分还是猜何濡霜的,她最得太子喜欢,带着她就是红袖添香,这是太子祈愿和她的婚姻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大殿中那么多人,就是没有人猜身份最正的姜水芙。


    沈极昭的脸已经冷下来了。


    候选人的两个女子,一个惶恐害怕,一个胸有成竹。


    何濡霜感受到了来自众人艳羡的视线,越发挺直了胸膛,嘴角的笑意已经控制不住了。


    姜水芙其实也有些好奇,这是一种把自己摘除在外,纯粹看戏的态度,她想要知道在喜好和平衡之间他会如何选。


    沈极昭越走越近,直到走到姜水芙的面前,大殿之中才安静下来,他伸出手先把她唇边的糕点屑擦去,随后在众人都惊愕的神情下,抓着她一步一步走到皇帝的面前。


    “儿臣和太子妃一同祈福!”


    姜水芙也是有点懵,只是表面并不彰显。


    皇帝准允,皇后也笑了:“太子妃嫁入皇家已经有年头了,最适合了。”


    众人这才缓缓醒悟,太子采取的怀柔政策,只不过安抚的不是唐珊儿,而是最需要安抚的太子妃。


    不亏是太子,处事周全。


    皇帝的那句话重要的是最后的“得他重视”这四个字,提前替沈极昭给姜水芙吃了颗定心丸,让她知道即使有新人,她的地位还是不能动摇的。


    皇后也是这个意思。


    这是皇室特有的手段,显而易见,这一家人都运用地炉火纯青。


    沈极昭环顾一圈,以冰冷的眼神提醒众人,好好吃自己的饭,嘴巴堵不上,眼睛也不想要了吗!


    只是,他不明白,明明是他心之所向,为何要被扣上平衡之术的帽子。


    姜水芙也是这么想的,她无奈地笑笑,好吧,陪他演最后一出戏吧。


    虽然是被迫的,但她也认认真真替沈极昭磨墨,替百姓祈福。


    沈极昭问她想写什么,她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眸子突然亮了:


    “希望所有的百姓都回家吧!”


    回家?


    好!回家!


    沈极昭很喜欢这句话,东宫就是她的家。


    祈福顺利完成了,这花灯将由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去放,沈极昭看着这承载着无数希望以及他个人私心的花灯越放越高。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希望能和她长长久久。


    群臣都仰望着天空真心希望国家繁荣昌盛,姜水芙心中云开雾散,她希望,等会儿,一切顺利。


    沈极昭不想让她误会,侧身看着一脸虔诚的女人,勾了勾唇,语气柔软:“孤选你,是从心。”


    姜水芙睁眼的同时双眸又闪又亮,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郑重极了,一字一句道:“你说过答应我一个愿望,现在我想要”


    沈极昭渐渐弯了腰,靠她近了许多,实则根本不是为了听她的愿望,她对他一直都是戒备的,两人之间也没什么肢体上的接触。


    所以,她现下这番举动,让他意乱神迷,他只能假意为了听清楚而接近她,感受久违的,渴望许久的气息。


    “你和我一同请命!”


    姜水芙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也不明说请什么命,拉着他就走上前,走到皇帝的面前,跪了下来。


    这番举动把所有人的视线都拉了回来,都看着这两个人。


    沈极昭看向她,她想要什么需要向皇帝求?不过他不在乎,他都会站在她那边:


    “别怕,孤会帮你。”


    姜水芙向他一笑,这笑分明美极了,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万年寒冰:


    “姜氏嫡女,无才无德,自请下堂!”


    嗯?


    大殿之上的所有人都一副疑惑的表情,疑惑是不是他们耳朵有问题,疑惑她是不是话没说完,让他们误解了。


    皇帝和皇后也是一样的表情,都在怀疑是不是离得太远,听不清话了。


    皇帝发话:“上前一步,你把话说清楚些!”


    姜水芙照做,往前挪了几步,沈极昭则是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她铿锵有力地复述了一遍,眼中是不可撼动的坚定:


    “皇上,臣女在位三年,依旧学不会规矩,太子也是知道的,反复教了臣女多次,臣女自觉无颜,不想拖累太子,自请下堂!”


    她特意放大了声音,确保殿中每一个人,就连在外头守卫的宫人和侍卫能听清。


    这下子不仅皇帝听清了,沈极昭也清醒了,臣女?


    臣女!


    好一个臣女!


    他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这几步路像是一条无尽的路,怎么走都不见阳光。


    他下跪,跟姜水芙一样向皇帝请命,不过请的是与她截然相反的事情:


    “太子妃说笑的,儿臣这就带她下去!”


    话甚至还没说完,他就俯身去禁锢姜水芙的手臂,力道大得她眉心一皱,但她依旧不动分毫。


    姜水芙不看他一眼,继续跪着,怎样都不肯跟他走。


    沈极昭只能松了松力道,他凑到她耳边语气轻柔几乎到了哄的地步:


    “别这样,孤知道你是嫌孤方才冷落你了,那些人碍你的眼了,你且等着,孤为你准备的,你一定会喜欢。”


    姜水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无悲无喜,没有他出尔反尔的气恼,也不想讨公道,只轻飘飘地道:“又不做数了。”


    她对他,就像是一个熟悉的陌路人,不抱有期待,自然不会有责备。


    沈极昭心很沉,她的表情让他一直以来做的心里建设全部崩塌,她不是要和他重新开始吗?


    他被噎了下:“除了这个,孤都答应你,先跟孤回去,不要意气用事,孤不会同意的,孤带你回去慢慢冷静。”


    皇帝看着这一出有几分恼,左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胡闹罢了,他没在意:


    “好了,有什么事下去再说,不要耽搁了正事!”


    沈极昭立即拉着她下去:“儿臣遵旨!”


    姜水芙却铁了心不离开:“不是胡闹,臣女不是胡闹,臣女想了很久,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臣女当了三年的太子妃,深知这个角色有多重要,臣女,担不起!”


    皇后见情况不妙,连忙制止她:


    “芙儿先下去,有什么委屈,母后替你做主,让大家见笑了,太子妃比较性情中人,大家继续用膳吧,这么个好日子,高高兴兴才好!”


    这是皇后在提醒她,今日场合重大,不要在这时候说些下不来台的话。


    或许,皇后潜意识里跟皇帝一样并没有把她的话当真,因为当初她对沈极昭的喜欢,实在是太强烈了。


    姜水芙依旧不走,头一次不听话,挺直了背脊无动于衷,“臣女有罪,自会领罚。”


    沈极昭继续跪了下来,陪在她身边:“无人要罚你,无人敢罚你,孤会保护你,你跟孤回去,好不好?”


    姜水芙当做没听见,依旧跪得笔直,不曾弯过一次腰。


    沈极昭慢慢红了眼,她是多么娇生惯养,平日里连他两次都受不住,如今却为了离开他,跪了许久,她不疼吗?


    他却觉得膝盖有些疼,密密麻麻的疼,骨头缝里都浸了。


    “你不是要和孤重新开始吗?你送给孤满园子的长寿花,你还给孤煮象征着团圆的偃月形馄饨,你都忘了吗?你忘了没关系,孤记着就行,孤,再说一遍,跟孤回去!”


    姜水芙知道,他骨子里是十分强势的,他给了她三次机会,已经没有耐心了。


    所以,她必须速战速决,再一次表明了态度,表情是从来有过的认真严肃。


    皇帝的身子前倾,前后冕冠十二旒,每旒十二玉珠都随之颤动,遮盖了他的双眼,即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他目光的怒意以及责备。


    “太子妃,你确定要离开东宫,离开太子?”


    姜水芙知道皇帝为何恼,她于众目睽睽之下不要太子妃的位置确实是伤了皇室的面子,何况,还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她早有应对:


    “臣女知道太子妃的位置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臣女放弃这个位置也不舍的,臣女与太子殿下三年的婚姻,臣女不会忘,以后会每时每刻祝福太子殿下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幸福欢乐!”


    她已经把自己放到了最低,夸赞太子妃这个位置,夸赞沈极昭,表明自己的不舍,表明自己对沈极昭并非嫌弃厌恶才要离开。


    果然,皇帝的脸色好了些,身子又仰了回去。


    沈极昭见皇帝这副模样大感不妙,他从她的手臂一寸寸下移,改为死死抓住她的手腕,这样人就跑不掉了。


    他的眼神波涛翻涌,深邃到了极致就冒了血丝,几乎是狠狠咬住后槽牙一字一字地挤:


    “你重说!孤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什么,孤都答应!什么,都可以!”


    这是沈极昭最后的让步,她讨厌什么,他都可以当个刽子手将人除去,即使是他未入门的妃子。


    她只要告诉他,哪怕只有一个眼神,他都可以暂时不纳。


    这个暂时,最起码是登基之前,他都不会,数十年的独宠,是他给她的承诺,再多,往后的事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姜水芙却没有看他一眼,重重地磕了个头:“还请皇上成全,请皇后成全!”


    这场面,群臣沸腾,都没想到向来对太子死心塌地的太子妃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简直像中邪了!


    何家和唐家更是吃惊,不过立场不同,她的决定,他们自然是高兴的,这样太子妃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大殿之中,只有一人不震惊,不疑惑,那就是姜盛。


    他就知道,他的女儿迟早会醒悟的,只不过,女儿长大了,也不提前跟他商量。


    他起身准备和姜水芙一同请罪,她的眼神就与他对视了,这是一个提醒和请求的眼神。


    彷佛在说:爹爹,让我来吧,我自己选择的也会自己结束,请你相信女儿。


    姜水芙不想再靠爹爹,当初她是他的女儿,才有机会嫁给沈极昭,现在,她是姜水芙,能凭自己的能力解决这件事。


    更何况,爹爹若是站了出来,一身拼死拼活才挣来的功名官爵都要尽数散去,以平皇室怒火。


    他只有置身事外,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自身。


    此前,是爹爹保护她,现在,她来保护爹爹,不管什么后果,她一人承担。


    她正打算继续请求皇帝,沈极昭就凌厉地一针见血,要她灭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是,大邶律法有言,休妻要事出有因,讲究休之有法,七出之罪,你不占任何一条,因此,孤不能休你!”


    他像是终于找回了主心骨,神色也不那么慌乱了,除去眼中一味儿的偏执和霸道。


    他不放手,她怎么离开他!


    她要离开,他不答应!


    姜水芙缓缓地侧身望向沈极昭,不卑不亢,不缓不急地搬出了律法:“七出者,无子,一也。”


    沈极昭立即反驳:“这不是你的错,况且此情况有个重要条件,五十岁以后无子才可作数!”


    姜水芙继续:“七出者,淫佚,二也。”


    沈极昭更是一口否认,“没有!你不是这样的人,不要再继续了。”


    姜水芙不听,一条一条细数:“七出者,不事舅姑,三也。”


    沈极昭也不认:“你对父皇和母后的好,他们都知道,阖宫上下也都夸赞你孝顺,孤也记在心里。”


    姜水芙的眸子越发自信,后面是口舌和盗窃和恶疾,沈极昭自然也统统否认。


    直到最后一出:“七出者,妒忌!太子殿下曾经告诫过臣女,这一条呢?”


    沈极昭迟钝了,他确实说过他善妒,也确实明明白白告诉她不能善妒,她还因此跟他闹了好久。


    但他想通了,这只是她在乎他的方法而已,若不在乎,就是现在这般,决绝地要离他而去。


    所以,善妒,没什么不好。


    她可不可以,继续善妒。


    他希望她一直善妒。


    只是关涉到律法,沈极昭不能明言,只能否认,语气更加坚定果断:


    “无稽之谈!不是你善妒,是孤未雨绸缪,严格来说,是孤误会你了,你温良贤淑,知礼受矩!”


    姜水芙由衷地笑了,笑得十分开怀,十分喜悦,甚至,十分解脱。


    有一种荒芜贫瘠的土地以后都将欣欣向荣成为原野的感觉。


    不对劲儿,非常不对劲儿,沈极昭看到她这副表情好像慢慢顿悟了,他正要阻止,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姜水芙收敛了笑意,此时此刻才进入正题,她内心充满了力量,义正言辞地表明真正的目的:


    “臣女感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所言臣女不敢反驳,所以,臣女,请的不是休妻,是和离!”——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算账,女鹅不会受委屈,会一一清算


    和离至少两章,三章也不是没可能,大家对于剧情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作者的视角有限,完结后会复盘的,(连载期间不会看太多评论,怕破防,但希望大家反馈,各种方式都是激励,我不知道写得好不好,小小的迷茫)


    下一本还是追妻火葬场呀!大家有什么想看的吗


    第35章


    不是休妻,请的是和离。


    群臣炸开了锅,姜水芙简直是胆大包天,居然敢请和离,普通百姓要和离尚且十分困难,更别提身为天皇贵胄的太子殿下,这简直是胡闹!


    “这怎么能行,太子妃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太子是何人!岂容她这般侮辱!”


    “是啊是啊!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如此倒反天罡之事,太子的身份极其尊贵,怎能签下和离书,以后岂不是被万民嘲笑!”


    这个时代,男子是天,只有天不纳地,没有地能掀了天的,沈极昭的皇室身份,注定了无论何事,他始终是唯一优先被考虑的存在。


    皇帝和皇后也皱了皱眉,他们也没想到一温顺的太子妃竟然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退一万步来说,太子可以休妻,太子妃不能和离,皇家脸面,大过于天。


    姜水芙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就知道,这事绝不容易,只是她不会放弃:


    “臣女嫁入东宫三年,这三年勤勤恳恳地做着分内之事,一来恭恭敬敬侍奉服侍太子殿下,以太子殿下为天,从不忤逆反驳,尽管自身疲惫,依旧满足太子殿下的所有要求,臣女认为,臣女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合格的妻子。”


    沈极昭随


    着她的话语回想此前种种,往事历历在目,女人温柔的关心,羞涩的笑意,主动的贴着他,不知不觉,恍然如梦。


    姜水芙继续:


    “二来,臣女尽心尽力孝顺舅姑,臣女有幸嫁入皇家,孝顺皇后皇上,臣女自然是竭尽全力,从不懈怠,所以,臣女自认为作为媳妇,也是合格的。”


    其实哪止合格,说是优异也不为过,这一点,帝后确实不能指摘她,尤其是皇帝,他有那么多个儿媳,没有一个能做到太子妃这样的,太子妃是极其用心的。


    沈极昭这时才醒悟,他的太子妃原来为他做了那么多,皇家规矩森严,感情自然也少,可她却为了他,把他都疏于照顾,无甚感情的父母当作亲人一般。


    他,当真错得离谱。


    铺垫的话说完了,姜水芙继而请旨:


    “臣女既无过错,太子殿下也如此说,那么和离自然也在情理之中,臣女的目的是想好聚好散。”


    闻言,帝后的眉头不再皱成线了。


    这三年,太子妃确实不容易,只是跟皇室的尊严比起来,还是不够看,皇帝并没有答应。


    沈极昭愣怔了许久,头一次低下高贵的头颅:“孤跟你道歉,孤,不和离也不休妻,你跟孤回去吧。”


    前些日子他想的是弥补,并没有道歉,道歉这件事对于储君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无人受得起。


    可他觉得她可以。


    姜水芙毫无松动。


    他又俯身贴在她的耳边提醒她,他知道这样有些卑鄙无耻,小人行径,他也没到有一天他会抛弃太子的清高:


    “你可知和离的后果是什么,你自己,你爹爹,甚至姜府满门,要付出什么代价你知道吗?你都不在乎吗?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不是提醒,是接近于警告的话语。


    婚姻之事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他们和离,她要受的会比当初嫁给他的更多。


    姜水芙不在乎,透露出丝丝疲惫:


    “臣女想回家了,太子殿下。”


    沈极昭双眸一颤,眼眶里的血丝汇络成网,根连着枝,枝生出根,随着眸子的转动,牵一发而动全身,透着难以置信和无法接受。


    回家,原来是这个回家!


    不是回到他身边。


    她口中的家,与他无关。


    这认知让他心中堵了一块大石头,他只能加重呼吸,言辞越发霸道,再一次擒住她的手腕靠近她,让她感受他的气息,她逃无可逃。


    沈极昭:“可是夫人,孤才是你的家!”


    一句夫人,一句霸道的孤才是你的家,说得强势极了,可他的尾音颤颤,莫名一股子难以察觉的委屈,没错,是委屈。


    她说,想要回家,却是没有他的家。


    他的“夫人”两字并不是随口说的,他承认,他有很多烂俗的规矩,不准她当着众人的面唤他夫君。


    他现下第一次抛弃规矩亲昵地唤她夫人,他既想挽回又想提醒她。


    她是他的夫人,一直都是,也只能是。


    姜水芙一口否认,神色坚毅:


    “不是,我自己才是自己的家!太子殿下,你不要太过理所当然地认为以前一直围着你转的人不会转身离去,你不值得。”


    沈极昭的强势让她没有了继续等待结果的耐心,皇帝一直不说话,她必须采取下一步计划。


    姜水芙请罪:


    “臣女请旨和离的心意不会变,但臣女深知此番行径实属不好给天下百姓交差,所以臣女在次立誓,和离之后,臣女愿意自请离京三年,这三年之内,臣女不会踏入京中一步,直到太子重娶,和新太子妃感情和美,直到东宫有了小主人,太子殿下有了血脉,帝后有了皇孙!”


    沈极昭耳边嘈杂又安静。


    她一句接着一句彻底把他推开的话在他的脑海里一直循环徘徊碰撞,撞得他乱极了,嗡嗡的吵得他听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声音,整个世界都只剩她绝情的话语。


    不会踏入京中一步!


    直到他有了新的妻子!


    直到新的妻子给他生了孩子!


    直到孩子能够承欢膝下,帝后能含饴弄孙!


    沈极昭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她可真狠啊!他原以为自己在朝堂上的手段已经够狠了,没想到,在她面前简直小菜一碟!


    轻而易举就置人于万劫不复之地,连个改过的机会都不给!


    他怒极了,她就这般恨他?宁愿离京,离她最爱的爹爹三年,也要离开他!


    他就如此十恶不赦吗?


    他期盼和她的孩子,一直努力耕耘,她服避子药就算了,她还要他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他不生,她就不回来!


    沈极昭松了她的手腕,又擒住她的腰,这种方式能让他急切地拉她入怀,与他贴近。


    他的脸一寸一寸逼近,直到两人之间进入了亲昵的距离之内,他掐了掐她的脸蛋子,不知是惩罚还是爱惜安慰。


    一字一句地问她:


    “夫人,这就是你送给孤的礼吗?”


    他好像真的在问她,没有任何讽刺之意,姜水芙不回答。


    诚然,她对沈极昭的了解只限于他会装,他看似诚心地提问,却绝不是想知道答案,她不知道他会出什么招。


    沈极昭捧着她的头亲近,他的唇几乎贴近了她的耳侧:


    “可惜了,孤不喜欢这个礼,孤讨厌这个礼,不过,孤倒是有礼送给你,你一定会喜欢!答应孤,收下之后重新送孤份礼,孤等着。”


    姜水芙的这个请罪其实包含了很多,三年不回京,百姓见不着人,沈极昭又新娶了,久而久之,就不会有人再以看戏的姿态调侃谈论这件事了。


    而且,姜盛之后在京中的处境也会更加小心翼翼,手中的权利不可避免地要让点出来,虽然这已是最优解。


    最重要的是,若是姜水芙再嫁,所嫁之人就不可能是京中的官宦世家子弟,但凡有点权势的都不会娶她,她后半辈子,很可能就在贫瘠之地随便嫁了。


    这个惩罚,是真的罚!和离的女子本就不易,没了家中的帮持,想也知道不可能过得比在东宫时好。


    皇帝思索了几下,觉得可行,人要做出选择就要付出代价,她选的,她就应该承受。


    皇后不忍,最后再问了姜水芙一遍:“太子妃,你真要如此吗?”


    姜水芙含笑不语,她向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很是坚定,对沈极昭是这样,现在亦是如此。


    这场闹剧已经够了,见状,皇帝大手一挥,“朕准”


    姜水芙眼看胜利在望,已经准备领旨谢恩,一道雄浑急促的声音阻拦道:“慢着!儿臣有要事启奏!”


    是沈极昭,她看他的眼神已经染上了丝丝愤怒,他到底要干嘛?


    沈极昭给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他列举了重重罪证,层层线索,密密麻麻的字据和口供让众人瞬间慌乱了起来,各个都伸长脖颈想要看看是不是自己的把柄落在了沈极昭手里,脸上看戏的神情再也维持不住。


    沈极昭欣赏够了这些人恐惧的模样才开口:


    “儿臣要检举顺天府尹,光禄寺卿,通政司参议”


    这几人分别是高珠霞,王含溪,曹兰姿的父亲,余下的陆陆续续还有接近十人,弹劾的力度不可谓不大。


    这些人悉数求饶喊冤,一时间,场面比方才还热闹。


    沈极昭办事,向来不留余地,因为证据确凿,这些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官员都被押入后审。


    当然,皇帝是何人,有些手里有实权不方便动的人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比如王含溪的父亲,王氏家族的首领。


    皇帝只抓了几个小的杀鸡敬猴。


    这个道理,太子不会不明白,怎么如今会犯这种错误!


    皇帝对沈极昭不免有怪罪,可是沈极昭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死咬着王氏家族不放,给的证据一波接着一波,他不治罪都不行。


    王氏被罚了俸禄,还被迫分


    了些权出去,他,皇帝的脸色越发青,气不打一处来破天荒地罚了沈极昭。


    沈极昭早有预料,他没有黑脸,也没有半点不平,反而嘴角悄悄扬了扬,抓住最后的希望对一旁的姜水芙说:


    “那些欺负你的人,孤不是不罚,只是一直在收集证据,从今往后,无人再敢欺负你,你,可以跟孤回家了吗?”


    姜水芙疑惑极了,真是半点没想到他竟是为了帮她出气,他明明知道皇帝会生气,他还是这么做了。


    她却没有一丝感动,只觉得必须要离开他,她发现,他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更有可能,她从来都不曾了解他!


    她不废话,语气越发坚定:“太子殿下,还请成全臣女!”


    沈极昭的表情像是要裂开了一般,他嘴角的笑还停留在脸上,可眉眼下蹙,脸上的皮肉随之扯动,看上去极不协调。


    他怒极反笑,笑得大声,“孤说了很多遍了,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心情不佳的皇帝只想快点结束今日这场宴席,“传朕旨意,太子妃姜氏自觉不能胜任太子妃一职,而今岁除佳宴,太子仁慈,朕也不忍看两人继续磋磨,特赐太子妃和”


    和离!


    姜水芙很是欣喜,这旨终究是请下来了,可是,她还没开心多久,沈君极昭:“想得美!”


    她大吃一惊,他的手,他的手


    满是鲜血!


    下一秒,他就压了下来,倒在她怀里,众人都震惊极了,皇后立即宣太医,皇帝也终止了下旨。


    沈极昭不愿在这里治,两只大手都牢牢地抓住姜水芙,不给她一点机会逃走,像是猎人死死咬住猎物一般,嘴里一直闹着:


    “孤要回东宫!回东宫!”


    他一直盯住她,双眼腥红,“跟孤回东宫,回东宫!”


    第36章


    沈极昭一路把姜水芙拉到了东宫,他的血顺着她的手腕不停地流,染红了她的衫裙和鞋尖,她浑身上下都是他血的味道,她不悦地拧了拧眉。


    “你不是最为骄傲吗?堂堂太子也会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招数,圣旨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沈极昭不放手,一直禁锢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向他的书房,姜水芙倒是没有挣扎,以以往的经验,那只是无用功,她只是颇为嫌弃地捂住了鼻口,驱除他的气息。


    突然,他慢下脚步,与她撞了个满怀,他贴着她不让她有任何可以后退躲避的空间:


    “你与孤,是鸳鸯戏水,水乳交融的关系,区区血水而已,比起我们的味道还差的远了!”


    姜水芙剜了他一眼,“太子殿下不装了?不是都站不住了吗?要死不活的模样还有心情说骚话!”


    沈极昭不说话,狠狠地盯着她,恨不得把她盯出个洞,她说他发骚!


    嗬!方才在大殿时她明明还说即使离开他她也不会忘了他,不舍得他。


    这个女人,到底有几副面孔!


    他咽下她嘲讽的话语,拉着她继续走。


    终于到了书房,整个东宫的禁地,沈极昭这才松了手。


    姜水芙知道,他脾气,倔的很,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所以她直白地问他:


    “太子殿下,你还要干什么,一下说明白吧!臣女最后陪你放肆一回!”


    沈极昭转了转她的身子,让她抬头。


    “孤找钦天监算过了,今夜是最佳的观星时机,这个位置,是全东宫观赏位置最好的地方,所以,孤带你来了。”


    姜水芙的眼眸望向天空的同时,天空瞬间炸开了火树银花,不同与一般的花朵形状,燃起的全是星星状的火花。


    这场火树银花一直燃放着,砰砰砰的声音,盛大极了,她也确实看得出神,没有女子不会喜欢。


    东宫的所有婢女和太监都跑来观赏这场景,天空绽开了无数的星星,划过天际又坠落,坠落后立即接连新的花火。


    霎那间,整个夜空都亮极了,星星点点像是树荫下的斑驳,映得中心位的姜水芙光芒加身,如混沌暗夜中的若隐若现神女一般。


    她此刻是真的十分沉浸,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暂时被片绚烂的星幕压盖住了。


    沈极昭的心渐渐不再紧绷,她是喜欢的,他凑到她的脸庞望着她说:


    “孤打听过了,你喜欢放焰火,也喜欢看星星,孤想着,等到火花结束,天上的星星会更亮,所以,孤为你准备了漫天的星海。”


    火树银花足足炸了半炷香,久到沈极昭手上的血慢慢地干了,她看花火,他看她。


    他发现,她的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微光比天上所有星星都还亮。


    火花结束,取而代之的是真真正正,永恒的星星,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令她震惊,她无法自拔,凝视着欣赏。


    “孤第一眼就看到它了,没想到你也是,这颗最亮的是织女星,象征着男女之间的……”


    姜水芙打断他的讲解,不要他出声,他以为吵到她了,也不想打扰她安安静静看星星,于是闭了嘴。


    她的神情全部舒展,眼神柔和,嘴唇也勾起一抹平缓的弧度,此时此刻,她十分惬意,被治愈到了。


    突然觉得,这世间万物都有不同的活法,她也很向往新的生活。


    沈极昭答应她看星星很久了,一直都没有机会付出行动,岁除佳节,他本来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想要和她一起看,没想到她居然会在这日提出和离。


    他知道是他的错,许诺道:


    “你什么时候想看星星,孤都会陪你!”


    许久之后,姜水芙才收回眼神:“这星星,我确实喜欢,我将上次的话收回。”


    上次她说,她不想看了。


    沈极昭眉眼缓和了很多,嘴角微微地扬了,只是他的唇扬到半路,她就硬生生地冻僵了他的嘴角:


    “我才发现,看星星,自己一个人就够了,星星好看,不是因为有别人的陪伴,一个人,就够了!”


    她反复强调了一个人就够了,他有些恍惚,突然想起了她第一次说要看星星的场面。


    那时的她眼睛里就是满天繁星,是为他盛放的。


    “夫君带我看的星星我能看一整夜!夫君要为我讲解天上的每一颗星星哦!”


    到后来,他失约之后,他于众目睽睽之下说她想要一夫一妻这件事简直荒唐妖异,她回道:“夫君,还要看星星吗?”


    再后来,他们彻底闹僵的时候,她说了那么久的星星她说弃就弃:“不想看了。”


    而现在,他就站在她旁边陪她看星星,满足她最初的愿望,她却不稀罕了,她说她一个人就够了!


    这一步步的变化是怎么来的呢?为何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她不需要他了,连看星星这种小事也不需要。


    沈极昭后退半步,他有些迷茫,难道她真的要离开自己了吗?


    “所以,从夫君,到太子,再到太子殿下就是你的一个人就够了?”


    因为一个人就够了,所以对他的称呼也越来越疏离陌生,从妻子对丈夫亲昵的爱称,到外人面前因保持规矩而唤的太子,再到陌路人尊称的太子殿下。


    “所以,才不要孤讲解?”


    因为一个人够了,他的讲解还没出口就被叫停,连同她过去对他的情感。


    对她来说,都过去了。


    姜水芙低头收回了目光,蟠桃早早就拿着东西候在旁边。


    接下来她的一句话把沈极昭从无望的悬崖拉了回来:


    “太子殿下,方才的和离不是我送你的礼物,送你的礼,是这些!”


    沈极昭又燃起了希望,“什么礼?”


    蟠桃端着礼递到沈极昭面前,他只一眼,就认出了这些东西。


    他在乡下送她的桃红色纱裙,她那从不离身的玉镯,还有她亲手为他做的寝衣,那个艳极了的,一次都未得他青睐的寝衣。


    这寝衣,怎么会


    在她手里?


    想起来,确实好久没看到了。


    姜水芙的语气轻描淡写,话语却并不柔和:


    “这寝衣,是我为你熬了许多个日日夜夜制成的,我改了很多次,怕你不满意,下雨了,我甚至都是把它护在怀里的,你不喜欢,也不爱护,我不能指摘你什么,只是,我觉得不值得,现在,我把它收了回来,太子殿下可能都忘了它的存在了吧。”


    沈极昭想要否认,却发现他无法否认,最后只能厚着脸皮承认:“孤太忙了。”


    姜水芙点点头:


    “太子殿下是很忙,从我入东宫以来每日都是这样,你忙到不准我询问你的去向,忙到不准我问你何时回来,忙到答应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忙到我所有的付出都被扣上了不规矩的帽子,其实,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所有事情都能排在我的前面。”


    沈极昭的手心又掐紧了,刚止住的血又迅速地冒了出来,他下意识向前踉跄了一步他:“孤,孤”


    沈极昭始终说不出喜欢二字,在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他从未说过对人说过喜欢,那是他不该有的情绪,也是不符他身份的讨好。


    而且,喜欢,这种情绪太陌生,他识别不出来。


    姜水芙又指着纱裙,吐了一口气道:


    “这件裙子是你送我的,我很珍惜,上次生辰宴也穿了,不是因为它好看,颜色鲜艳,而是因为,它是你送的,你第一次靠双手挣钱,就给我买了它,我真的很感动,也真的很喜欢,它,是你真正意义上第一个送我的礼,可现在,没有了你的标记,它就是一件十分普通,普通到我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的存在,我想,我不会再穿它了,所以把它还给你。”


    沈极昭的脚步又一近,原来,曾经她那么喜欢他送的东西,喜欢他,现在她说不会多看它一眼,其实不会多看一眼的,是他。


    他如鲠在喉,心间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酸意和苦楚。


    姜水芙瞟了一眼曾经最令她心痛的玉镯,现在也能轻轻一笑了:


    “这个玉镯就更可笑了,你跟我说它是个破铜烂铁,又旧又老,要我卖了它,我实话告诉你,我以为这是你送我的及笄礼,所以才一直戴在手上,从不离身,为了这个镯子我被你罚了禁足,却还是不肯同意它只是你口中所说的破旧无用的器物,若是当初,没有它,我不会入东宫,但既然是个错误,我就认,物归原主,你帮我还给皇后吧。”


    沈极昭犹如被天神降下了一道雷劫,他已经脸色苍白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那么爱惜这个镯子,为了这个镯子,一向顺从的她竟然第一次跟他顶嘴,三年了,她时时刻刻都戴着的镯子竟是这个来由。


    他讨厌这个镯子是因为她喜欢它,而她喜欢这个镯子是因为喜欢他。


    而他做了什么,罚她,要她卖了,出言诋毁她最看重的东西,他到底做了什么!


    所以,生辰宴过后,她就取了那镯子,也代表把他踢出心里了,因为知道了真相,对他彻底失望了。


    而他,错过了她的生辰宴,违背了自己的承诺,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镯子竟是他的催命符。


    他很想上前靠近她,可他不自觉地却后退了,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他失去了靠近她的资格。


    姜水芙不再多说:“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还给你,我与你,再不相欠!”


    沈极昭的反应很快,他虽然没有资格,却依旧遵循自己的内心:“孤不收,这些东西你孤都不收!”


    姜水芙不语,蟠桃就从装衣裳的篮子里拿来了剪子,递给了她。


    她接过之后,接着就毫不犹豫地做了件令沈极昭眼眶发红,红到分不清是手上的血更红还是眼里的情绪更激烈的事。


    “嘶拉嘶拉!”


    桃红色与正红色交相重叠,从成片成堆到布条丝状,最后碎得完全。


    她将他送她的纱裙剪烂了,更将送他的寝衣亲自剪了又扯,那寝衣,已经破得没眼看了,再也拼不起来了。


    沈极昭的双眼红得与兔子一般无二,手心的血流淌到地面,将那些碎片浸得暗极了,再也不复从前半点模样。


    “你……,你……,为何?”


    姜水芙动作利索狠辣,神态却平和极了,话语极其轻缓:“你不收,我留着也无用。”


    落到沈极昭的耳里却犹如泰山压顶,他被封在一座伸手不见五指的山下,动弹不得,没有任何余地逃走。


    可他是谁啊?死到临头都要使劲挣扎,直到最后一丝力气用完,都不认的人。


    沈极昭的眸子恍然醒悟,拉着她进了书房。


    这次,他的力度很轻,因为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强求她了。


    他一脚踹开书房的门:“你跟孤来,孤有东西给你看!”


    姜水芙从来没有进来过他的书房,他的书房很大,密密麻麻地全是书信,她不敢多看,他却把她拉到了书案前。


    她瞪大了双眼,走近一瞧,惊奇极了。


    沈极昭拿起书案上立着的丑不拉几的龅牙兔,龅牙兔的牙齿已经外翻了,身子也瘪得不成样子。


    他见状心下一虚,立即找补道:


    “孤会请最好的手艺人救活它!这是你专门给孤做的,给孤一个人做的,孤都记得,所以早就带了回来!”


    姜水芙不语,眼睛不甚在意地眨了眨眼。


    他又继续拿起了桌上那只格格不入的毛笔,像是误入富家公子特定游园会的穷酸子弟一般。


    “孤说,孤想要毛笔,你就花了大半的钱给孤买了,那时候我们已经连饭都吃不上了!回宫后,孤虽然有很多笔,却一直都留着它!”


    “还有你给孤捡木头做的拐杖,给孤买的衣服,孤全部都带了回来,在我们启程回宫的第二天,孤,一直都没跟你说。”


    沈极昭只是不愿意承认,在她求着要他把乡下的所有东西带回京之前,他就已经派人去取了。


    这种行为,他做了之后才觉失态,所以,他一直装作没听到,不回应她。


    “我们,不会不相欠,孤,愿意欠着你!”


    她接过他塞给的这两样东西,先是爱惜地抚了抚,像是回忆起了昔日共同经历的往事,眼神有一瞬间的柔和。


    “你说的对,还未到两不相欠的地步!”


    沈极昭喜不自胜,哪怕手段拙劣了些,但只要能留住她,他就还有机会。


    但下一息,“咔嚓!”


    一声清脆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落在整座书房,砸在他的心房上。


    接着,又是“嗒嗒!”


    他的心房很是沉重,被蹂躏成一团,方才上升的迅速下降。


    毛笔被折断了!龅牙兔被踩破了!


    他们之间最后几样有联系的东西都没有了,都被她亲手毁了,毁得一干二净!


    不,还有!拐杖,他的拐杖!


    沈极昭连忙看向姜水芙,她却早早地注意到了拐杖,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个拐杖,所以,她一进来就看到了。


    她拿着桌上的烛火烧了拐杖,没有任何加工的拐杖就是一根最最普通老旧的木头,一下子就燃了。


    火焰从拐杖头部逐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了起来,火越烧越大。


    眼看着拐杖就要被烧个大半,沈极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用手去救剩下的部分,他的手本来就在流血,这下更是直接肿起了泡,血肉模糊,流脓生疮。


    他却感受不到疼一般


    ,直到将火全部扑灭了才罢手。


    他看着满地的狼藉,不经意地问她,好像这样,就算他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他也能装作没听到:


    “我们,不是这个结局不行吗?”


    姜水芙微微一嗤笑:“我们,哪有我们?”


    沈极昭的手不稳地颤了下,手中的拐杖也滚了好远。


    这个答案,比否定还否定。


    她又提醒他他的身份:“太子殿下!”


    他与她,是太子殿下和臣女的关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联系了,更没有“我们”。


    “水芙,孤从未这般唤过你,你,重新想想吗?”


    “沈极昭,我也从未这般叫过你,你,成全我吧!”


    刹那之间,外头传来一声高亢阴柔的声音:


    “圣旨到!姜氏嫡女姜水芙接旨!”


    姜氏嫡女!沈极昭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他的太子妃,只是姜氏嫡女,姜水芙。


    和离的圣旨到了!


    姜水芙平静地接过,嘴角绽开了笑容,谢恩。


    送走皇帝身边的太监之后,她也要走了,她的东西全部都收拾好了,提着就能走。


    沈极昭在她走出殿门之前跟她解释:


    “孤……没有骗你,是孤的血,不是它的血……”


    姜水芙停顿了,他说的它,应该是尾尾,他答应了她要救它,所以他割的血不是它的,而是他的。


    所以,方才他的手才轻而易举地能被他自己再次划伤,得来这个拖延的机会。


    她叹了口气,这下子,完完全全作为一个外人,一个过路人,对他发出最后的提醒:


    “太子殿下,以后喜欢一个人的话,莫要再这样对她了,女子,是要被疼爱的。”


    沈极昭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她在教他如何爱人!


    去爱别人!


    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口吻!


    他没有做到一个丈夫的责任,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爱,所以提醒他,让他不要这么对下一个女子!


    她,倒是慷慨大方!


    他意识到,先放手会更好,她需要他的放手。


    既然她这般想要离开他,他也不强求,他,沈极昭,怎么可能缺一个女子。


    只是他的心口鼓囊囊的,硌得他难受,他摸了摸。


    嗬,原来是他用他亲自下河捕的蚌珠串成的手环。


    本来是当做生辰礼送她的,终究还是没送出去。


    他起身,恢复了从前的淡漠,若无其事地随口一问,只是关心一个认识过的人:


    “孤给你想要的,你……要去哪儿?”——


    作者有话说:段评已开,终于和离了


    第37章


    沈极昭并没有等到姜水芙的回复,东宫内缓缓走来一道身影,这道身影不惑之年却十分挺拔,故意阻挡了他的大半视线,直让他再也看不到她。


    姜盛向他作揖,话语恭敬神态却颇有几分趾高气昂,扬眉吐气之姿:


    “太子殿下,老臣曾说过小女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错了开头,错了过程,却绝不会错结局,今日,老臣是来接小女回家的,从前啊,小女最喜欢老臣去接玩耍的她回家,她虽然不说,可老臣却知道,她从小就失恃,本质上是有些害怕的,所以她特别喜欢被宠被爱,被捧在手掌心的感觉,她当初对你一见钟情时,老臣就告知过她,她嫁过去后不会有人接她回家,送她去玩,哄她别哭,可她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老臣怎么罚也没用。”


    沈极昭不语,也无任何神情。


    她既然是那么需要被宠爱的人,为何会嫁给他,嫁给他后为何从未表现出来,只一味地扮成贤良淑德的太子妃?


    是因为他!少女情窦初开的爱慕全都一股脑儿地给了他!


    他手心的血无止境地流,流满了一地,快要蔓延至姜盛的脚尖时,他冷不丁挪开了脚步,不想沾到分毫。


    这个动作,跟姜水芙如出一辙,他们,都同样厌恶他。


    幸好往事如烟,姜盛舒了口大气:


    “但小女有犯错的资本,老臣会一直等着她,为她兜底,三年来,太子殿下从未叫过老臣一声岳父,老臣更自知担不起,从未幻想过,所以,这一天,老臣一点都不意外,老臣,终于等到了!”


    话毕,姜盛的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笑,眼里全是光明,他转身走向姜书芙,自然又爱惜地接过姜水芙手上的包袱,“芙儿,跟爹回家!”


    姜水芙会心一笑,双眸里全是回归的温情和对未来的向往,不管什么时候,爹爹都是对她最好的。


    她突然间感觉回到了闺中之时,她还是那个喜欢抱着爹爹撒娇的小女儿模样。


    她冲上去挽着他因历经风霜而皮肉松垮的胳膊:


    “爹爹,对不起,女儿回来晚了,女儿想吃扁食,今夜,是岁除,是团圆夜。”


    姜盛点点头,慈爱极了:


    “爹爹给娇娇煮,娇娇想吃多少都有!娇娇回来了,我们姜府的年才是年,今年爹爹,一定很开心!”


    姜水芙听到这话眼眶瞬间湿润了,面对皇帝皇后的压迫她没有哭,面对沈极昭的强势霸道,她亦没有屈服。


    可是,她的爹爹,世上最在乎她的人,她却没有尽到承欢膝下的义务。


    这几年,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冷冰冰的宫殿去讨好别人,奢求一点都得不来的宠爱,而给她爱给的触手可及的男人,却当了太久的孤家寡人。


    时隔许久,在东宫意味着不守规矩、矫情、令人厌烦的泪水再次流了出来,她摇摇头,微微哽咽道:


    “不是爹爹,不是你煮,娇娇煮,娇娇煮给爹爹吃,娇娇祝爹爹岁岁年年身体康健,平安喜乐!”


    姜盛很是欣喜,也很是心疼,他的娇娇怎么懂事了,竟会下厨了!


    可她为什么要懂事啊?他宁愿她还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他会保护她一辈子。


    他摸了摸她乖巧的头,疼惜极了。


    蟠桃被这一幕感动到了,也深觉扬眉吐气,再也不想忍了,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沈极昭。


    哼,他这个唯我独尊的大王八,终于被抛弃了。


    她故意换了称呼,头也不回,大摇大摆地跟着姜水芙他们离开了。


    “小姐,我们走!再也不回来!”


    小姐!


    这两个字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


    是啊,她已经不是太子妃了,变回了从前姜府最宠爱的独女,姜水芙。


    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沈极昭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喜悦和激动,耳里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和慰问关心,他已经彻彻底底是个外人了。


    她的字字句句,表情神态都与他无关。


    他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盯着他的前太子妃,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内的最后一个拐角。


    她们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传到他耳里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姐终于想通了!”


    原来,这场婚姻,一开始竟只有她一人是抱有希望的。


    世人觉得她配不上他,他也不喜她,就连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不会长久,她却硬生生地坚持了三年。


    可已经坚持了三年,为何要中途放弃?若是他,他不会,他看不起轻易放弃的人,也不会在乎轻易放弃他的人。


    许久之后,沈极昭转身回了书房。


    这一夜,书房的烛火通明,他继续履行他太子的职责,仿佛一切从没发生过。


    姜水芙回家之后说到做到,煮了一大锅扁食,还炒了好多菜,姜盛也没闲着,不舍得他的娇娇那么辛苦,于是跟着一起做,氛围其乐融融,整个姜府都多了好多生机。


    用完膳,她就一直在跟姜盛聊天谈话,聊了好多好多,好像想把这几年的生活都说给她最亲近的爹爹听,不过都是挑的好听的话说。


    姜盛一一听着,手上的酒就没有停下来过,她越是这般笑嘻嘻的模样,越能证明她过得很是委屈。


    报喜不报忧,他的娇娇当真让他心疼极了。


    子时到来,这五年终于过去了,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姜盛举起酒盏祝福道:“娇娇,爹爹欢迎你回家!”


    姜水芙笑嘻嘻的,心里却不是滋味:“爹爹,你都老了,以后我为你撑腰吧!”


    新年降临,皇


    帝还是仁慈,念着姜水芙的功劳,让她初五再走。


    这几日,她哪里也没去,一直再陪爹爹,此去一别,将三年不见。


    这场婚姻的代价也太大了,三年又三年,爹爹没有她的陪伴整整六年,她,最亏欠的人就是他了。


    不过,她,再也不会为不值得的人浪费一点时间了。


    尽管姜水芙不出门,可是她和离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大街小巷都是谈论这件事的人。


    无一例外,她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可令人意外的是,她却没有听到任何抨击和批判她的声音,或者说,他们这下学乖了,知道背着人对她指指点点,偷偷摸摸地骂她不知好歹。


    要说除了这事之外,还有一事也令百姓议论纷纷,沈极昭的婚期定在正月初九,也就是前脚和离,下一刻就迎新人入宫。


    这几日,唐家和何家可谓是各种明争暗斗,都想要太子妃的位置,这个时机可太好了,本以为还要混个几年,谁知突然就掉了个馅饼下来。


    因此,最近的几天,沈极昭不是意外偶遇唐珊儿就是误听何濡霜弹琴唱曲儿。


    他没有任何表示,没有任何偏向,只任由她们斗得不可开交。


    姜水芙也听了一嘴他的两位妃子争奇斗艳的过程,十分乐得清净,多亏了他,才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


    最后的一日中,她约了手帕之交尽情地玩耍,投壶,骑马,斗蛐蛐儿一个不落。


    日子很快就来到了出发的这一天。


    她此行的目的地,是苏扬,她外祖那里。


    临行时,姜盛握着她的手嘱咐了许久,又是要她多穿点衣裳,不要光顾着爱美,又是让她吃得不要太油腻,路上担心水土不服。


    姜水芙一一应下,“爹爹也是,要注意身体,不要太晚回家了,好好保养着,娇娇日后回来爹爹不胖十斤我可不应!”


    姜盛大笑道:“好吧,娇娇尽管回去,外祖他们也想你了,爹爹也会经常去看你的,三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候爹爹辞了官带你去游遍山川。”


    姜水芙连忙正色道:“爹爹不要这样,爹爹有爹爹想做的事,娇娇已经长大了,不用爹爹牺牲自己来成全我,你这样,我不安心,更何况,娇娇说了,要成为你的依靠,你就乖乖地等着我,到时候,我接你去享福!”


    姜盛感慨万分,眼眶不自然地润了。


    这时,本来安静的姜府门前突然多了好多人。


    前太子妃和离的条件百姓自然也知道,这下子好多人去围观,这可是第一个敢与皇室和离的女子,唾弃的同时也对她多了很多好奇。


    虽然百姓们收敛了许多,不敢当面指责姜水芙,毕竟她有权有势的爹爹就在眼前。


    却还是有隐隐约约难听的声音冒了出来,类似于:


    “不害臊,怎么有脸和离!”


    “快滚吧,滚出京城,真是丢人现眼!”


    “要是我的女儿,我直接把她浸猪笼了!”


    诸如此类的话层出不穷,姜水芙倒是听惯了,可听惯了不代表要一直忍,但是这个节骨眼上,她只能忍。


    这就是皇帝想要的,所有所有的脏水都只能泼她一个人身上,因为这是她主动请来的。


    可姜盛忍不住,正要开口斥责,抓几个以儆效尤,一道雄厚极有尊威的声音传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谁敢!”


    只见方才还把姜府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立即整整齐齐不约而同地让了一条道出来。


    这条道路的中央缓缓走出了一个人,他脚踩黑金麒麟玉锦靴,每走一步都透露出不可仰望的威压,犹如踏在每一个人的心口上,稍令他不快,就让人的命脉直接碎得稀烂。


    再往上看,墨色锦缎宝相花纹衣袍亮得人不敢直视,独特的上位者气势散发得淋漓尽致。


    来人头戴白玉瑞兽戏珠冠,全部的头发都簪了起来,看起来气色好极了,丝毫没有半点难过、情绪不佳的模样。


    姜水芙眉头一皱,沈极昭怎么来了?是嫌“欢送”她的阵仗还不够大是吗?


    她没什么好跟他说的,拍拍姜盛的手:“爹爹别生气,娇娇这就走了,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是要姜盛不要发怒,他的处境本就艰难,行为再不收敛,恐不好收场。


    姜盛见状也只好按下,向沈极昭行礼。


    沈极昭免了他们的礼,嘴角似有若无地擒了抹淡极了的笑,只是这笑分明一点也没有笑意:


    “孤倒是要看看,今日谁的嘴不想要了,孤好帮他割了浸猪笼!”


    百姓一听他的威胁纷纷不敢继续了,头埋得很低,个个当起了缩头乌龟。


    “是啊,殿下最讨厌乱嚼舌根的人,臣女当初回来的时候也深受其扰,还好殿下替臣女做了主,姜女娘,你就放心吧,殿下良善,不会任由他们这般妄议皇室!”


    醋味这么重,恨不得明明白白告诉她沈极昭帮她说话只是出于维护皇室,跟她这个前太子妃一点关系也没有。


    姜水芙抬了眸子,果不其然是何濡霜,她来宣誓主权吗?真是吃饱了撑的!


    “姜女娘,你真的要走吗?太子妃你真的不当了吗?”


    这回说话的是唐珊儿,她一脸苦相,嘴瘪得很,她一点也不想入东宫,这几天她好累啊,天天都要被迫争宠。


    姜水芙不当太子妃了,何濡霜当了怎么办,她那么假惺惺,万一趁着狗太子不在把她关起来打怎么办?


    她还是喜欢姜水芙当太子妃。


    此话一出,何濡霜给了唐珊儿一个稍有凌厉的眼神,真是个蠢的,万一她后悔了怎么办。


    沈极昭的眼神也暗戳戳地转到了她身上,拇指不自觉抚了抚虎口,随性又肆意,只是拇指的力度越来越深。


    姜水芙无奈笑笑:“东宫的烤兔应该好吃的,良媛可以尝尝。”


    唐珊儿的脸更苦了,何濡霜则是无甚表情,沈极昭是什么人啊,再回来,他第一个不同意!


    是的,沈极昭多高傲,他不屑道:“不要误会,孤只是碰巧罢了。”


    姜水芙怎么会误会,她难道还会自以为他对她还有情,不舍她吗?


    可笑。


    今日这出一看就是他和他的良娣良媛在培养感情。


    时间到了,她必须走了,抱了爹爹后就上了马车,可沈极昭他一直不走,碍着他的身份和她留在京城的爹爹,她还是跟他道了别:


    “恭喜太子殿下得遇良人,过几日就是你的大喜之日,臣女祝你们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这句话是真的,她最希望的是他早生贵子,这样她才好回来见爹爹。


    沈极昭不回答,脸色一如既往的淡漠,让人有一种想揍他一顿让他别那么装的冲动。


    她渐渐走远,因为不舍爹爹,她掀了帘子远远地望着姜府,爹爹让她快走,不要担心她,直到要出城了,她才坐了回去。


    只是沈极昭的声音不绝于耳,从她上马车到现在,他一直在跟他的两个妃子说着话,这下她闭目养神,他的话就十分清晰地灌进了她的耳:


    “孤听说有一个地方山好水好风景好,孤的亲人也在那里,孤,不日也会去。”


    “那濡霜也要去……”


    终于,姜水芙出了京,沈极昭的眼神渐渐收了回来,没了兴致,立即丢下这两人打道回府……


    一别两月,姜水芙终于到了苏扬。


    苏扬可是个好地方,刚刚入春,满城的春色让人移不开眼,花儿草儿,树上的果实都笑开了脸。


    她们马不停蹄地赶往外祖江家。


    江家的人一早就收到消息知道姜水芙要回来,也知道是今日到。


    只是当她到了江府时,门外空无一人,没有一个人来迎接她。


    往常她回来总是一大家子人要来给她接风的啊。


    她有些疑惑,这一路上她也听了不少和离妇人回娘家被嫌弃的事情,所以,外祖是不欢迎她吗?


    她才不会这么想!外祖对她好得很,外祖母也很喜欢她!


    她敲了敲门,没人应,不死心,继续敲,敲了许久,里面的人可能


    被她敲烦了,开了条缝,冒了几个头出来:


    “阿姐,阿姐,你回来了!”


    是虎哥儿,小妹宝,还有豆姐儿!


    “我们好想你!但是你先出去躲一阵子吧,先不要回来!”


    不等姜水芙细问,威严十足又充满怒意的声音砸了下来:“跪下!”——


    作者有话说:过两日会稳定下来,更新频率,这几日搬家,不好意思,感谢宝宝的等待


    第38章


    “跪下!”


    这道威严又苍老的声音再一次砸了下来,砸得整个姜府瞬间陷入一种巨大的诡异和忐忑之中,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姜水芙凝眸一看,一道佝偻削瘦却傲骨加身,背脊虽弯,头却仍旧不肯低一寸的身影缓缓拄着拐杖走来。


    随后停在了离她三尺开外,居高临下,气势十足地发号施令。


    这是她的祖父,江宗南。


    她的视线一转,祖母也在这里。


    祖母的脸色也不好看,原本慈祥的面孔多了许多严肃,嘴抿成了一条直线,抹额上的正红色宝石也越发暗沉,透露着勿近的生人气息。


    祖母身边还站着姨娘姨父,舅父和舅母,都是她十分亲近的亲人,他们皆一脸无奈,眼里充满了对她的心疼。


    闻言,虎哥儿,小妹宝,豆姐儿几个孙辈害怕地率先跪了下来。


    姜水芙现下弄清楚了情况,祖父生气了,所以连门都不给她开,她只能乖乖巧巧地跪了下来。


    “不孝孙姜水芙回来了,还请祖父祖母不要动怒,当心身子。”


    江宗南并没有消气,中气十足地斥道:“回来?我们江家,可容不下和离的妇人!”


    姜水芙的眼中没有被打击的惶恐,没有被家人恶语相向的委屈,她知道,祖父祖母不会的,她双眸坚定,挺直的腰背渐渐地弯了下去,跪着磕了一个头:


    “是孙女错了,孙女违背了祖父母的教导,辜负了母亲的遗愿,江家有训,事事必先以自己为先,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旁人都是不起眼的烂菜叶子,孙女不该为了一片烂菜叶子而失去自我,孙女可以不爱人,但一定要爱自己!”


    祖母的脸色不再冰冷,祖父却还是没有缓和,她又继续细数自己的错:


    “孙女错得离谱,不该为了一个男人失去自己的尊严,不该为一个男人彻头彻尾改变自己,委屈自己,更不该,今日跪在这里反省自己,因为,祖父祖母,最见不得我下跪受罚了!”


    祖父祖母见不得她跪,她却跪了许久,为了一个男人,这是她最大的错。


    祖母的脸色好转了些,她抹额上的红宝石这才悠悠转醒,流转起来,散发出应有的光芒,她叹了叹气:


    “好了,起来吧,回去把家训抄了几十遍也就罢了,可不许再有下次了,男人都是过眼云烟,多的是,娇娇才是宝!”


    姜水芙知道祖母心软,许久不见祖母了,她的白头发又多了许多,她恨不得一头扎进她的怀里。


    只是祖父还没发话,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听候发落。


    她小心翼翼望着他的模样让老爷子更加愤怒,黄金打造的拐杖往地面上一狠狠敲,气都不顺了许多:


    “我们养了你十几年,结果你这才回去五年,性子就畏畏缩缩的,不起来等着我这把老骨头去扶你吗?”


    “嫁的是什么人啊!嫁过去受气做下人的吗?简直荒唐!到底是皇家,各个都是手脚全断的,好好的姑娘被折磨成这样!和离?休夫还不错!”


    祖父足足骂了沈极昭半炷香,幸好这里离京城很远,要不然江府铁定被屠满门。


    直到姜水芙的腿受不住晃了一下,他才堪堪住嘴,随后支出了黄金拐杖的一头,软了气息道:


    “起来!回到了我们江家,没有委屈巴巴的,但是,家法不可免,来人!”


    在场的人都瞪大了眼,祖母心疼地劝道:


    “老爷子,人才刚回来,舟车劳顿的,身子骨都坐散了,你还要罚她,我第一个不同意!”


    姜水芙却摇摇头,要祖母不要担心:“祖母,祖父说得对,我既违背了家规,自然要受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孙女甘愿受罚!”


    只有记住这个教训才没有下一次!


    因此这个罚,她受!


    江宗南接过竹板,深呼吸了一口气,眼里满是决绝和藏在深处的心疼。


    “啪啪啪!”


    板子一个一个打了下来,江宗南虽然人老了,力气却是一点不含糊,这十板子下来,姜水芙的手心已经出血了,皮开肉绽的,她硬是忍着不吭一声。


    祖母和府中的所有人都不忍看这一幕,虎哥儿他们更是被大人蒙住了眼睛。


    最后一板落下,江宗南已经微微红了眼眶,扶着她起身,他年纪已经大了,身子不甚利索,可抚着她的时候却是极其稳当,她能感觉到,他是用了浑身的力气和爱的。


    她很开心,这么多人无条件地爱她。


    江宗南立下誓言:


    “娇娇,江府永远是你的后盾,祖父母会养你一辈子!”


    姜水府不像以前挨打了又哭又闹,她只是静静地嗯了一声,眼里都是笑意,用这种方式安慰祖父她不疼。


    祖母、舅父和姨母给她请大夫的请大夫,查看她伤势的查看伤势,连虎哥儿他们都来为她呼了呼手心,安慰她。


    祖父却走了,他的背影已经不复方才的直挺了,细细辨别,他的脚步又缓又重,好似已经抬不起步子了,很累,很无奈,很痛心。


    原来,这场婚姻,让她的家人伤透了心,她选的人,她的眼光,真的很差……


    这场板子之后,姜水芙被祖母逼着在床上躺了三天,哪也不让她走,她无聊极了,幸好有虎哥儿这几个孩子陪她玩,只是小孩子口无遮拦:


    “阿姐,你为什么不在京城待了啊?京城不是可好玩了吗,你不是最喜欢玩了吗?”


    小妹宝挠挠头,发出了疑问:“阿姐,你和离了,我们是不是就没有姐夫了呀?”


    豆姐儿最大,也最懂事:“你傻啊,本来也就没有姐夫,我们可是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他那么大官儿,哪稀罕我们呀!也没给我们买过一串糖葫芦!”


    小妹宝坏笑:“那阿姐可以重新找姐夫啊,苏扬那么多男子,阿姐可要好好挑,要挑个大方的,我们要吃最甜最大的糖葫芦!”


    姜水芙笑了笑,这些个小屁孩太精灵了,他们哪里是关心她找夫婿啊,分明是借着这个由头找她要吃的,他们都流口水了。


    “好,你们想吃什么,阿姐都给你们买!”


    终于,又躺了十几天后,她可以出去见见日光了。


    姜水芙带着蟠桃来到了一个极其快乐,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地方。


    蟠桃两眼放光,又纠结又兴奋:“小姐,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小妹宝他们虽然贪吃,但话说的还是有理。


    她和离了!


    没有夫家了!


    独身一人了!


    如此这般,她何不潇潇洒洒一番!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不负人间!


    姜水芙看蟠桃一脸好奇期待却依旧装得一本真经的模样故意逗她:“那你别去!”


    蟠桃才不应,“小姐去哪儿我去哪儿!”


    姜水芙弹了弹她的脑袋瓜,随后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进去了:“老鸨,给我点你们这里最红的招牌!”


    没错,这里是苏扬最大的风月场所,专门点清倌消遣的地方。


    很快,一个长相清秀,桃花眼,挺翘鼻,薄红唇的男子走了进来,他骨节分明的手里还抱着琴。


    蟠桃第一次看这种小倌,脸都红了,却还是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生怕漏了一个表情,哦不,一个琴音。


    小倌演奏的琴声悠扬婉约,若是懂琴的人定要夸上一句天籁之音,可姜水芙不懂啊,但这不影响她点了点头。


    不错,这小倌长得真不错,虽然跟沈极昭比差远了,但


    是她看他看了五年,早就看腻了。


    这五年,她天天对着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那张脸给了他,简直是可惜了,她从没有机会欣赏过他的笑,不知道那幅皮囊换个人会发挥得多惊为天人。


    姜水芙本来就是看脸的,说难听点就是有些好色,要不然她能对沈极昭一见钟情,继而浪费了五年的光阴吗?


    这下子,她听着曲儿吃着糕点,享受着最舒服的待遇,她从来不知道,人生还能这样快活,怪不得男人都喜欢去逛花楼。


    “小姐,这曲可还喜欢?奴家还有独家秘方,小姐要不要体验一下?”


    姜水芙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两眼一眯:“什么独家秘方?”


    小倌笑得温润,嘴角勾起了一抹恰好的弧度,这笑,明媚又不失阳刚,她才知道,会笑的男人有多好看。


    小倌凑上前来对她小声地说了几句,她的脸色越来越多变,很是吃惊,像是打开了新门世界的大门一般。


    她慢慢回正了身子,又仰了回去,再三思索,身后的蟠桃已经按耐不住了,她索性随了她的意:“蟠桃,你去!”


    蟠桃很是激动,脸上爬满离开螃蟹红,手心也紧张地掐了又掐,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呢!


    她扭捏了一会儿,最终大步一迈趴了下来。


    结束后,姜水芙走在大街上继续逛,继续挥金如土,享受新的美好人生,身后的蟠桃眉眼舒展极了,气色红润发光,还哼着曲儿。


    她好奇地问她:“怎么?他的技术很好吗?”


    蟠桃笑得很是张扬,“可不吗,小姐,那小倌的手法可妙极了,一下子就把我多年疼痛的肩背揉开了,我现在肩不酸了,腰不疼了,简直浑身通畅!”


    姜水芙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这样舒服吗?她的眼珠子转了又转,那下次,她也去试试?


    苏扬风月场所里的小倌或着女子都是卖艺不卖身,她根本不会担心他们会有甚出格的举动,大家各取所需,你看戏听曲儿,他们挣钱,如此而已。


    她也是憋了太久了,跟一个冰山生活了三年,虽然冰山后来化了不少,但依旧不解风情,活儿还烂,这下和离了,当然天高海阔任鸟飞鱼游,她要好好犒劳自己。


    看男人,准确的说,是纯纯地欣赏男人,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她还是更喜欢魁梧有力的,身材好的,有块块砖头的,下次,下次吧。


    这边的姜水芙开心得不亦乐乎,京中的沈极昭脸色黑得比煤炭还狠,嘴角的血腥咽不下去。


    锦青帮他包扎伤口,端了药给他,劝他喝:


    “殿下,你休息一下吧,身体已经受不了了,您身上还有伤,本来早就该好的,可拖了一个月还在流血,再不吃药,身子可就垮了!”


    这两个月,沈极昭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没日没夜地扑在了政务之上,还要忙着出京抓人,这个过程中,免不了受伤。


    他拒绝治疗,药总是喝一口就砸了,身体越来越差,心情再也维持不了从前的淡漠,动不动就发火。


    本来他早就该完婚,可东宫现在除了他,空旷得可怕,连烛火燃烧的声音他都听得见,他又一次砸了药:“滚!给孤滚,孤不需要你的关心!”


    没有人关心他,他也不需要别人的关心。


    无论是他的父母,还是他的下属,都是别人。


    沈极昭的婚期没有如期举行,姜水芙走了之后他就求到了皇帝面前,借口朝政之事紧急要延迟婚期。


    皇帝把他痛骂了一顿,撤了他的几个案子,这在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中,还是头一次“失策”,头一次受怎么重的罚。


    没办法,他看到那两个女人就烦,一个装,一个蠢,纳了进来东宫岂不是要闹翻天,本来是想直接退了这两门亲事,但皇帝绝不会同意这般胡闹之事。


    况且,那个女人才与他和离,他就退了亲,传出去未免说他放不下她这种荒唐话,皇帝更不会准许堂堂太子居然敢耽于儿女情长。


    锦青着急了,继续劝:“殿下,这两个月您已经做了很多了,皇上早就消气了,您不必这般劳累!”


    沈极昭哼了声,嘴角的血又冒了出来:“是啊!两个月了!不对,是两个月十九天了!”


    锦青疑惑地问了一声:“什么?”


    沈极昭抬了眸子,眸子冻人得很,冒了邪气出来,恨不得将他凌迟处死:


    “谁跟你说孤放不下她,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孤会在意吗?孤要什么女人没有,燕瘦环肥,美的丰腴的,孤一个眼神,东宫都摆不下了,咳咳咳!”


    他越说越激动,红猩迅速布满了眼眶,血丝日积月累,已经比蜘蛛网还密了。


    锦青一副见鬼了眼神看向他,完了,太子殿下已经开始幻听了,他什么时候提到过太子妃,哦不,前太子妃啊?


    锦青还是有经验,很快判断出了一个结果,太子殿下放不下前太子妃,在这里撒泼打滚赖皮呢!


    他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给了建议,或者说,给了沈极昭想要的台阶:


    “殿下,苏扬的飞鸽,您要看看吗?”


    姜水芙要去苏扬,沈极昭一开始就知道,他早已安排了人跟着暗中保护加监视,只是已经两个月了,他没有传过一次飞鸽。


    沈极昭一直尽力让她别离开东宫,别离开他,他跟她道歉,向她许诺,甚至可以为了她抛弃后宫。


    他更向她证明他以前最不屑的,藏起来的情绪:他在乎她,所以她送的东西他都带了回来。


    可她还是走了,走得干干脆脆,他当然有气,高傲如他,不会准许他再次低头。


    他几乎是用吼的,脸色铁青。


    “谁跟你说孤喜欢她?孤才不会,她那么容易就抛,离开了孤,孤对她只有恨,孤最恨这种半途而废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越发愤怒,他不会承认,但事实就是,她抛弃了他!


    是的,她抛弃了他!


    他的呼吸突然慢了下来,渐渐归于平静。


    锦青恨不得立即挂在树上,逃离这里,他太可怕了,情绪太异常。


    许久之后,沈极昭睁开了眼,眼里清明了些,可依旧有化不开的混浊,他又恢复了大权在握的上位者姿态:


    “吩咐下去,孤要宠幸别的女人!”


    她抛弃他?他也可以!。


    姜水芙很是开心,第一次去逛了“窑子”,感觉还不错,她的身份虽然特殊,可是苏扬没有几个人认得她,她已经离开了五年了。


    因此她可以堂堂正正地去消遣,离上次去逛风月馆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她对那小倌的本事念念不忘,想体验一番,蟠桃说得那么神,她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此。


    只是她不能去勤快了,祖父祖母虽然宠她,可也不许她做出这般特立独行之事。


    这大半个月,她打马游街,肆意快活,今日,她去了一个说书馆。


    这个说书馆可热闹了,宾客满座,台上说书的老先生讲得是唾沫横飞,很是起劲儿。


    “上次我们说到狐妖与帝王的故事,这个帝王不似传统皇帝,心中无甚情爱,后宫也如同虚置,可他一碰到狐妖却是一眼万年,双眸怎么也移不开,眼里全是熊熊燃烧的欲以及对她的势在必得,狐妖多风情万种啊,勾得帝王是无心朝政,夜夜笙歌啊!”


    说到这桃色之事,台下不乏男子,都笑歪了嘴,其中一风流男子按耐不住了,打趣着说:


    “红颜祸水嘛,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再再正常不过,不过,最近京中也有一桩韵事!”


    京城是众人瞩目之地,京城中的事,谁不想听一嘴,回去好显摆,有人好奇地问:“哦?怎么说?是哪个纨绔子弟?”


    风流男子摇摇头:“才不是什么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混混,那可是整个大邶最尊贵的年轻男子!”


    此话一出,大家都知道这个年轻男子的真面目了,最尊贵的除了太子沈极昭还有谁。


    姜水芙递到嘴里的茶水瞬间涩了点,怎么都到千里之外了还能听到他的消息。


    但,他怎么了?


    还跟红颜有关?他不是最重规矩了吗?


    有生之年能听到他为美色破戒也是一桩稀奇事,她默默地侧了耳——


    作者有话说:下章开启百分之70的防盗,提前告诉宝宝


    们一下。


    第39章


    台下的风流子弟双眼一眯,笑得邪气十足,挺着胸膛揭晓这个谜底:


    “听说啊,东宫的那一位似乎是嫌两个妃子还不够,这段日子以来,又招了好多个侍寝的宫女,一天一换,一晚一人,东宫都快要住不下了!”


    底下有男子附和:


    “太子殿下终于想通了,我要是他,肯定一夜数女,想必是两位妃子还未入宫,身边无人,这才找女人泄火,不过,再尊贵又怎样,男子嘛,总是不能免俗!不亏是太子,精力也太足了!”


    沈极昭贤德的名声十分深入人心,他又一向洁身自好,现下出了这种花边事儿,大家当然要调侃几句,不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揶揄,更精准的说,是艳羡。


    谁不艳羡太子的身份,谁不想夜夜美人在怀!


    姜水芙自下苏扬之后就没有关注过沈极昭,因此并不知道他没有成婚的事,她的眉头稍挑,这倒让她有些意外。


    听到后面,她就笑了,也是,以前还称的上是高冷禁欲,但哪成想是装的啊!他可是那种不碰都硬的人,怎么可能忍得住!


    他们还在冷战中时,他就几次三番地想与她行夫妻之事,她走了,总要有人补上吧!


    姜水芙听到这里已经没了兴趣,正打算离开就听到方才那人转移话题,嚼起了舌根:


    “听闻前太子妃就是咱们苏扬的人,钟鸣鼎食的江府出来的!可怜江府两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要这么被戳脊梁骨,老了老了,临了时被孙女害得脸面丢尽,见不得人!”


    台下哄堂大笑,纷纷嘲讽着江府。


    “是啊,是啊,江府不是自诩清流,到头来还不是出了这么个逆女,当真丢人!”


    “这前太子妃啊,不知廉耻,也就是仗着她那个总督父亲才求来这桩婚事,她外祖家只剩个七品芝麻官的舅舅在撑着,哪里配得上太子殿下啊!就是太子仁慈,顾着她陪睡了那么多年,虽然厌弃了但也没休妻!和离?谁会信这个说辞啊!”


    台下的人笑得起劲儿,虽然他们看不起江府,可他们都很羡慕嫉妒,嫉妒江府搭上了姜盛,嫉妒姜水芙曾经攀上了太子,因此人人都想要拉踩一下。


    姜水芙冷笑一声,京城的人她动不得,苏扬的人竟然也管不住嘴,她又没做甚伤天害理的事,他们凭什么这么欺辱她,不仅欺辱她,还欺辱她的祖父祖母!


    正当她准备反击回去时,一道懒洋洋却不乏英勇的声音先她一步驳斥众人:


    “一群大男人围着欺负一个女子,倒是令本将军开了眼,女子不是男子的附属品,自然也有和离的权利,婚姻不幸福,为什么全是女子的错?敢于开始,也敢于结束,这种勇气不是谁都有的,你们,就没有,本将军赌你们今日走不出这茶馆!”


    他的语气和善,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狠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众人一下子慌乱了,他们都是些色厉内荏的人,本官?竟把官员招来了!


    姜水芙看向缓缓走进来的男人,他一袭竹青色的劲装矫健十足,身后跟着一排带刀侍卫,有点熟悉,但想不太起来。


    她收回目光,不需要他帮忙,她自己就可以:


    “我就是你们口中低贱不知羞耻的前太子妃,姜水芙,我和离,太子殿下准许,皇帝皇后准许,你们倒是不乐意了,我江府虽是小门小户,可要关个人让他一辈子待在牢里也不成问题,你们谁想试试吗?”


    众人没想到他们斥责的对象就在眼前,就算没了太子妃的身份,江府和姜府都是他们惹不起的,因此前一息还尽情嘲讽的人此刻纷纷夹起了尾巴,不敢说一个字。


    男子没想到她会直接使用威胁的手段,人只有威胁到自身利益的时候才会乖觉,果不其然,这些个人纷纷道歉。


    他对她这种十分省事儿的做法表示赞同,他的双眸清澈又直白,没有太多弯弯绕绕,对身后的侍卫道:“没听见吗?还不动手!”


    一时间,众人傻眼了,直到他们被擒住才反应过来,哭天喊地地求饶。


    男子给了个正经的理由,以聚众闹事,反对皇帝决策的理由将众人押入大牢。


    姜水芙没有理会这些人的求助,她说的是真的,若他们继续欺辱江家,她不介意关他们个几年。


    只是,这人是谁?又为何要帮她?她略带怀疑的目光投向他,仔仔细细打量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他好像是何濡霜的哥哥,叫


    男子看出了她的迟钝,弯弯唇,他的唇很有血色,跟女子涂了口脂一般红,朝她道:“下官何碑卿,奉旨前往苏扬。”


    他的唇实在抢眼,姜水芙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点点头感谢道:


    “多谢何将军的出手相助,我早就不是太子妃了,你不用对我自称下官,你我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此后也不会再见,再见也当不识!”


    何濡霜毕竟是她曾经夫婿的妃子,她毕竟是他的妹妹,她不想跟他有何牵扯,一点都不想。


    何碑卿跟沈极昭真的是很不一样的人,沈极昭是外冷内更冷,装得一副温和的模样。


    何碑卿虽是武将,英姿勃发,浓眉如剑,眼神似鹰隼般锋利,浑身却有一股淡淡的侠气,话语也温柔许多:


    “姜女娘言重了,何某不是那等小肚鸡肠困于家宅之人,相信你也不是,今日实属巧合,还望姜女娘莫怪。”


    姜水芙摇摇头,虽然她不需要,但他帮了她,她不会拎不清,“何将军莅临苏扬,想必苏扬的知府高兴极了,到时候我们江家一定带着厚礼上门拜访!”


    收复失地,驱除外族的肱骨之臣,朝廷最年轻的武将亲自来视察苏扬这种小地方,少不了大肆接风。


    何碑卿望着她客套地笑笑:“那就恭候佳音了。”


    姜水芙转身离去,他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凝了几瞬……


    东宫。


    是夜,一个衣着大胆,胸前冰凉的女人缓缓抱着琵琶推门进了屋,她将琵琶搁置在毛茸茸的地衣上,眸子水光盈盈地望向极其尊贵的男子,接着开始弹奏曲目。


    她弹的是一曲靡靡之音的曲儿,一定让男子沉溺其中,最适合她初次承宠了。


    一曲毕,她的眼睛都要抽筋了,头顶的男人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把眼睛闭了起来,她只好再接再厉:


    “太子殿下,奴”


    上座的男人面无表情,冰冷地打断了她:“别叫孤太子殿下!”


    侍寝宫女有些不知所措,不叫太子殿下,那叫什么?


    她摸不着头脑,只能试探着上手:“那奴婢来帮太子更衣?”


    沈极昭寒气更重了,紧闭的双眸瞬间睁开了,发射出冰冷又戾气的眸光,手心紧了紧,手背的青筋慢慢突起。


    “也别叫孤太子!”


    侍寝宫女眉心一拧,他这是何意?她的手慢慢触碰他,见他没有反对,也不多想了,很是开心,紧接着,一双柔弱无骨的芊芊素手攀了上去,从他的小腿一直向上划。


    沈极昭也一直放任她,任由她粘腻恶心地挑勾他,任由她媚眼如丝地取悦他。


    他需要新的女人,需要迈出新的一步才忍住没一脚踹飞她。


    她触碰的地带越来越危险,一直从他的小腿一路划到了他力量随时可能迸发的大腿处。


    他的大腿精壮有力,线条流畅,蕴含无限疯狂。


    宫女低了头,俯身去贴近沈极昭。


    “郎君,奴婢来服侍您”


    她的尾音拉得很长,在暗夜之中春情十足,就在她即将得逞之时,一无所动的男人瞬间一把掐住了她的脸,恶狠狠地审视她:


    “谁准你这么叫孤?凭你也配!”


    宫女吓惨了,立即道歉,是她会错意了吗?他不准她叫天子殿下,也不准她叫太子,所以她以为他是想要些床笫之间调情的话语。


    沈极昭再一次放


    狠话,眼神无情极了,像是对待狱中的犯人一般:“你别碰孤,脏!”


    宫女不敢了,顾不得委屈拼命求饶。


    他嫌恶极了,迅速松开了她的下颌,用帕子反复擦了擦手和腿,一股风骚味儿!恶心极了!


    “滚!都给孤滚!”


    很快,宫女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寝殿中,只剩下沈极昭一个人,他的头好疼,他一直扶着额头。


    此刻,空旷的寝殿传来熟悉的声音,这声音从满是关怀到断情绝爱:


    “夫君,妾身给你做了汤药,你趁热喝,当心着凉了!”


    “夫君,妾身听话,都听你的!你别生气!”


    “太子,无人拦你纳妾,你也不要阻我讨厌你!”


    “太子殿下,以后遇见喜欢的人,莫要再这样了!”


    他的头好乱,脑海中全是那个抛弃他的女人。


    他一听到宫女唤他太子殿下,他就想到她绝情地说要与他和离,他喉咙就发痒。


    他一听到宫女唤他太子,他就想到她与他闹脾气时生动又骄傲的表情,乱了心弦。


    他一听到宫女极其暧昧,似情人呓语般地唤他郎君,他脑子里的最后一根紧绷的弦再也受不住纠缠的拉扯,嘣地断了。


    “夫君”二字,只有她能叫!也只有她能够与他做尽暧昧亲昵之事!


    他突然发现,他的世界,好像,全是她的声音!


    无论何种称呼,只能她唤他!


    别的女子,是侵犯!侵犯他的禁地!侵犯她的特权!


    沈极昭深呼吸了几遭,额角的青筋跳得要爆开了,他的双眸释放出强势:


    “凭什么你想嫁就嫁,想离开就离开,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招惹了孤又不负责到底,孤准了吗!”


    他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早就下定了决心现在才敢直视,他坚定极了,眸中凝着束束锋芒,穿破了层层晦暗的乌云,整个人豁然开朗。


    “来人,孤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锦青很快就呈上了信件,沈极昭的手紧紧握着,先是一顿,随后雷厉风行地撕了开,一目十行,可才读到第一行他就慢了下来。


    风月馆?


    沈极昭仔仔细细地看,认认真真地咀嚼每一个字,反反复复地确认他的眼睛没瞎。


    最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手中的信件已经被他蹂躏得变形了,丝毫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先是气得通红,再是青得发紫,完全不能接受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居然背着他这么快就找了别人。


    随后脸色彻底惨白了下来,偏偏他的神情又黑得可怕,于是面孔就是白中带黑,像极了地狱中青面獠牙的勾魂使者,笑得狰狞:


    “好极了!好极了!去青楼找男人?哈哈哈……”


    他足足笑了半响,整座大殿都密密麻麻地充斥着他的怒火。


    直到假笑实在维持不住,喉咙痒得不行,一口气上不来吐了鲜红的血,他将唇边的血拭去,血划在半边脸上,眼里尽是极端的偏执,发号施令:


    “传信给何碑卿,准备候驾!孤!要去捉她!”


    没错,何碑卿是他故意派去苏扬的,除开公务之外,她也是他的任务——


    作者有话说:前面一章增加了一点内容,先买了前一章的宝宝可以回去重看一下,要不然连不起来


    第40章


    这日风朗气清,难得的好天气,至上日姜水芙茶馆听书被人欺辱一事已经过了数日。


    这下子全苏扬都知道她回江府的消息了,一时间,她又登上了风口浪尖。


    不过她暂时腾不出手来理会收拾这些杂嘴之人,她要去风月楼,找上次那个小倌。


    至于为什么要今日去,自然是有说法的,风月楼一年一度的花魁节到了,风月楼会在今日擢选出男女两名花魁,这么热闹的事,她肯定要来凑个数儿。


    不出意料,楼里高朋满座,不上进的达官子弟成群结队地排排坐着,都等着等会儿评选花魁,春风一度。


    姜水芙因为是新客,花费的银钱并不多,因此只能被安排在最外圈,随便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着。


    她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对此很是新奇,双眼睁得圆溜溜的,这也让她发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


    苏扬算不上大的城池,虽然风水养人,地方官员也多,可有正经差事的官员却不敢直晃晃地出入这种烟花之地。


    他们不着调的儿子侄子来也就罢了,可今日,一楼二楼明显多了很多官场面孔,有熟悉的,跟她舅舅有过来往的,也有陌生的,口音不对,想必是隔壁的官儿。


    这么回事?一场小小的花魁宴罢了,怎么会惊动这么多官员?


    二楼观赏角度好,却离主台太远,因此二楼的这些官员大抵是官职半高不低的,一楼除了姜水芙这种不值钱的边角位置就只有中心那一圈还剩着。


    时间快到了,中心那一圈渐渐被姗姗来迟的人占据了,令姜水芙吃惊的是,知府竟然也来了!


    更意外的是,中心圈还余下一个正中心的位置,这个位置最为尊贵,是整座楼馆的焦点,所有的位置都以此为中心散开排列。


    看来今日,花魁的用途可大了。


    姜水芙余光又转了一圈,幸好,只要舅舅和姨父不来就行,不过,料他们也不敢来,家里的娘子管的严。


    花魁宴很快开始,她也不管那么多,专心沉浸在欣赏美人的花容月貌和男子的不同美感之中。


    一轮才艺展示过后,首先选的是男子花魁,每人手里一票,上次那个小倌也在。


    而风月楼确实名不虚传,让她大开眼界,她也是今日才知道天下男子有这么多风格。


    不仅有儒雅斯文奏乐抚琴之辈,亦有风流倜傥不羁纵舞之人,更有肌肉偾张难掩男子气息之流。


    可在这一众风格各异的男子之中,上次的小倌却丝毫不逊色,虽然没有挺拔的身姿,却端的一副清正温润的姿态,不显眼却让人难以忽视。


    小倌也看到她了,他刚要开始弹奏,在此之前朝她微微一笑,不同于上次精心的一弹,这次更加随性,琴音从指尖流出,虽指法收敛了不少,传入耳中却依旧动人。


    或者说,动人的不是琴音,而是他的面容与眼神。


    他时不时向她投去眼神,眼尾略有红腥,勾着她一般,诉说着什么。


    他这副模样自然引得台下众人心痒痒。


    姜水芙倒是欣赏不来他的琴,转眼就移开了视线,“弹的这是什么,我都要睡着了,这水平也敢来献丑,快下去吧!”


    她的话引起了一波人对这小倌的斥骂,因为花魁之间的竞争,也是需要额外的手段的。


    她还是更喜欢看健硕的男子,因此她的那一片票投给了肌肉男子,此般薄肌厚背,劲瘦壮硕的男人确实不多见。


    场上不乏有好男风之徒,各个都神色风流邪恶,有了看中之人。


    擢选花魁这事本来就是一个噱头,对于普通百姓是卖艺不卖身,可碰上了达官贵人,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尤其是花魁,一般都是上位者的囊中之物。


    很快,男子的花魁选出了,是一曲琴音便动人心弦的小倌。


    他不是长相最好看的,身材最好的,眼神最媚的,可是他是最清冷又柔情的。


    他面若桃红,眉眼柔和,皮肤细腻,最合当下男风之爱好,想要引人折了他。


    小倌夺了魁,肯定是高兴的,只是他眼中的笑意却并不达眼底,稍稍僵硬


    地站着,台下不乏揶揄好色的眼神,他仿佛浑身被扒光,被人肆意打量,肆意侵犯他。


    姜水芙知道,他想要这个花魁,花魁的身份有利于他的生存,却又不敢要,因为要了,就代表着要去伺候权贵。


    要不然他也不会刻意收敛水平,她更不会说那些话了。


    只是事已至此,她亦不能帮他,于是立即起身。


    男子的花魁选完了,她也可以去办正事了。


    女子的花魁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之中,不过清一色都是些大美人,清冷的,狐媚的,应有尽有。


    姜水芙带着蟠桃离开座位,只是人太多了,这些人又两眼放光,盯着台上的美人不肯移开视线,活活像饿死鬼。


    人多了就容易出事故,尽管她如何注意,还是一个不留神被推搡了下。


    这些饿死鬼嫌她太碍眼了,推得十分用力,她身子瞬间踉踉跄跄,很快就要摔倒在地。


    在她即将面朝地花容失色之时,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雄性气息十足的手轻易地擒住她的肩膀,稳住了她的身子。


    姜水芙警铃大作,又是这双大手,从前无数次她都被一双经脉暴起的手接住,她不禁有些颤抖。


    抬头的瞬间,那只大手似乎是意识到了她的紧张,松了手。


    只是这一松手,她又倾斜了要倒地,就在她以为今日逃不开此劫之时,一把未出鞘的赤焰火莲剑拦腰救了她。


    与此同时,一道不羁的嗓音出声:“好巧,姜女娘。”


    姜水芙放心了,她竟然有一瞬间以为此人是远在京城的沈极昭。


    但仔细一想,怎么可能,他来这里做甚,京城那么多事,又有美人,失心疯才会来吧。


    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的蟠桃见状去扶住姜水芙,只是姜水芙重心不稳,蟠桃拉扯的时候她越发不稳。


    何碑卿却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她的眸子朝他望了一眼,他朝她勾了勾唇。


    她明白,这是他客套的笑,男女授受不亲,他并不想为救她搭上自己的名声。


    此种情况下,揽腰是最好的选择,可他要是揽了她的腰,又怎能说的清楚。


    她也不愿被人触碰,只好紧紧地握住腰下的剑,依靠着剑的力道试图站直身子。


    只是这剑太过硌人,上面火莲的纹路烧得她手心一烫,她的指尖不受控地划过剑身,面前这男人却眉心微动,小幅度地扯回了剑。


    姜水芙瞬间向前一扑,何碑卿只好再次将剑递给了她,不过,这次,只堪堪给了她剑端。


    她抓住这剑端,身后的蟠桃发挥她的力量一下子抓住了她,将她身子回正。


    她拍了拍胸口,缓过来后悄咪咪地剜了他一眼,他倒是喜爱他的剑,她娇嫩的指甲难不成能真的给他的宝贝划个口子吗?


    除此之外,她的眼神带着点点疑惑,怎么又是他。


    何碑卿不知道她为什么每次看到他都要露出这种表情,他也不想深究,只收回了手中的剑,爱惜地抚了抚:


    “姜女娘上次的话不准,今日,我们又遇见了,想必,此后也多的是机会见面,只是,下官不曾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女娘。”


    姜水芙听懂了他的意思,却又不明白她来逛青楼,干他何事。


    她又仔细地打量了他,穿得像个花蝴蝶似的,暗红色的袍子,不亏是来消遣的,配上他的红唇,当真招女人的很。


    她不屑道:


    “将军百忙之中都能抽空来,我为何来不得?”


    这是她在说他不仅多管闲事,还讽刺他为了女人不务正业。


    何碑卿笑了,方才的疏离到连剑都舍不得递给她的模样彻底消失了,眸子流转,泛了星光,笑得如沐春风,红唇更加鲜艳:


    “姜女娘好生伶俐,下官受教了,日后必定改过向善,不过女娘还是快些离开吧,此地不适合你,若再待下去,恐有灾祸。”


    姜水芙不服,上下打量他,随后学着那些臭男人揶揄道:“灾祸?也是,如此烟花之地没有火星是不可能的,只是何将军不怕引火烧身吗?”


    他一个大将军,堂而皇之地来找乐子,当真不怕传出去有损他的威名吗?


    她又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原本热闹的花魁之争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众人都将目光移到了他们的身上,准确来说,是何碑卿的身上。


    她心下了然了,原来今日的主角是他啊!


    何碑卿面对姜水芙的嘲讽左耳进右耳出,也不觉难堪,只是默默地将他的剑挂在腰间。


    姜水芙继续嘲讽道:


    “想必那正中心位子是你的吧?将军好雅兴,敢情这些花魁是为将军准备的啊,我可不敢耽误将军,免得将军捆了我入狱。”


    何碑卿推拒道:“女娘是何身份,况且从前在京中你我两家也有交道情,下官自然不敢捆你,若说下官一定要与女娘有什么接触,那我,便是来帮你的,此话,一直当真。”


    姜水芙咂咂舌,交情,若说他们两家从前有什么交情的话,也只有你来我往的上书弹劾的交情。


    她不想再待下去了,带着蟠桃离开了,一步步快速迈出了风月楼的大门。


    何碑卿却再她跨出最后一步时再次出声提醒她:


    “姜女娘聪慧,下官也从不说谎,只是下官观女娘方向感不大好,恐会迷路,还望女娘安全到家便好。”


    姜水芙暗嗤一声,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凭什么管她!


    何碑卿则是往她的反方向走,两人一南一北,渐行渐远,直至再也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花魁之争继续上演,正主来了之后,楼里更加热闹,每个官员脸上都洋溢着谄媚的笑。


    何碑卿颇为无聊地坐在大堂,美人纷纷向他靠近,又是抛媚眼又是投怀送抱喂酒,他笑得放荡,继而不动声色地推开她们:


    “佳人虽好看,酒就免了。”


    知府也打听清楚了,何碑卿是不喝酒的,他立即给了那女子一个眼神,女子惶恐地退下了。


    女子花魁也选出来了,何碑卿不再浪费时间,慢悠悠地起身,准备上楼:“时间到了!”


    知府一听,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嘴角都笑烂了,神秘地问道:“不知何大人是哪一派的呢?花魁可不止一个!”


    何碑卿若有所指地叹了口气:“性子倒是野,不听劝,长满了尖锐的刺爪,只好费费心思了。”


    知府一个劲儿地点头,心中有了思量。


    另一边,本该回府的姜水芙却躺在了风月楼二楼的美人榻上,一边尝着应季的果子一边笑颜如花。


    方才由于何碑卿的出现,她成了众人的焦点,为了避风头,她只好先走人,但她决定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她今日来,就是要来享乐的。


    本来她是想找上次的小倌,可是他已然成了花魁,她没有资格要来他,不过,经过方才那一出,她还是看中了几个别的。


    她叫了数十个孔武有力,宽肩窄腰的肌肉男子给她和蟠桃表演武术,给她们斟酒。


    男子们身着清一色的红色衣袍,内里空荡荡的,一个大动作就能看清里面的春色。


    “好!好!本小姐就喜欢你们这种一块块肌肉的!”


    姜水芙有些报复心理,沈极昭的身材也是顶好的,可每次都只有榻上的时候她能摸上一摸,他又惯会使坏,摸了几下他就要罚她,叫她再也没有空贪他的便宜。


    现下她有机会能一睹,自然看的起劲儿。


    正跳到最令人热血沸腾之时,大门就突然被撞开了,闯进来了一排带刀侍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些男子全都压跪在地。


    姜水芙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惊到了,她还没弄清情况,就见闯进来的人自动让了一行路出来。


    中间让出来的道路宽阔极了,一阵结实又轻慢的脚步声充斥着整间屋子。


    随后来人露出暗红的袍子,何碑卿惋惜道:


    “姜女娘还是迷路了!”


    姜水芙恍然大悟,他原来早就算准了她的行踪,故意放话威胁她的。


    他现在的出现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要她离开!


    何碑卿没有一丝一毫的强势和霸道,依旧露出了笑容,公事公办地劝道:


    “此地不适合你,还请姜女娘移步!”


    姜水芙有些怒了,他的话语在她眼里就是耐心告急,再次催促。


    她腮帮子鼓鼓的,他这人,太奇


    怪了,他与她分明一点关系也没有,他非要来与她作对!


    莫不是为了他的妹妹,故意找她的麻烦。


    她沉了脸色:


    “何将军今日的衣裳颜色倒是跟这些男子的差不多,你要我走,不如,你替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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