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鲛人52
你是我的过去,我是你的未来。
展霄低头看她,终于察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她的面容竟然与阴淮十分相似,只不过她太瘦弱,阴淮却已经长大了。
少女看着只有十三四岁模样,薄薄的皮肤包裹着细瘦的筋骨,腕骨细弱,轻轻一下就能折断。
阴淮却要健康很多,肌肉轮廓并不夸张,有种极具爆发力的流畅,眼神明亮坚定,精气神都处在巅峰状态,整个人十分有力量感。
少女仿佛初生的小兽,眼神干净,倒映出展霄穿着防护服的身影,像雏鸟一样,观察她未来的鸟妈妈。
“你活下来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展霄摸了摸少女凌乱的白发,他会因同类被残忍对待而产生同情、悲悯的情绪,生物人与自然人只是后天的概念,除去前缀,他们都是人类。
阴淮微微一怔,同样认出了少年时的自己。她记不清出厂时的事,只知道自己刚下线就被展霄带走了,对于此前发生的一切,完全想不起来。
展霄说她是违规生产的产物,没说太详细。由于生物人出厂时会被灌注大量常识,给大脑造成沉重负担,她的记忆一直有些混乱,阴淮此前从未追溯过自己的过往。
展霄从不吝于对她的培养,她记得很多有用的知识,并不知道自己曾经是药厂的廉价供血者,是所有生物人中唯一的幸运儿。
所有同伴托举她出生,如同涅槃的火鸟赋予她新生。然而如此坎坷的来路,她竟一无所知。
阴淮胸中仿佛堵了一块巨石,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其中翻腾。亲眼目睹这一幕,她感到蒙在灵魂上的一层层外衣被剥开,露出了真实的、血肉淋漓的内里。
展霄救治的少女察觉到阴淮的注视,她侧头去看阴淮,看清阴淮的模样后,眼中有好奇,还有憧憬和向往。
她并不知道阴淮是谁,也不知道自己长得和阴淮很像,只有一种源自本能的认同感。
阴淮看起来是能将自己的命运握到手里的那种人,强大而从容,坚定而勇敢,是她想成为的人。
她们对视时,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联结,命中注定一般。众人觉得这一幕有些奇异,却形容不出这种玄妙的感觉。
在姜予安眼中,这个小世界里的命运错综复杂,无数丝线纠缠,这一刻,她们的命线交织相连,原本残缺的命运终于完整。
姜予安看见阴淮的灵魂光芒大放,温润明亮,这样的天资,不管在哪一个世界都是其中佼佼者,堪称气运之子。
这个世界像阴淮这样的人并不少,如展霄、夏明舟、望星穹、宋依依、黎重光,更特殊的一些还有温烛、姜明渡……世界意识正在“量产”天才,试图自救。
不过,世界意识并没有真正出现过。姜予安始终没有感应到天道的存在,可能因为这个世界太奇怪了,有种捡了很多破烂拼拼凑凑、试图自救的感觉。
“污染源”的存在,本身就足够特别,或许只有他得到更多的核心晶体,才能找到污染源机制诞生的真相,从而找到解决办法。
阴淮周围浮起一层薄光,精神力几乎化为实质。这个世界有精神力修行法,但很不成熟,到了后期全靠自身开发。
她已经超出了所谓的修行上限,精神力无限铺展,将整个空间探查得纤毫毕现。
她终于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足以去寻找另一条不依赖【清理者协会】武器的、属于人类自身的修行之路,为人类开创更多可能。但这一切,对于拯救那些早已逝去的同伴来说,已经太迟了。
隐痛从她年少时,就种在灵魂里。那些死去的同伴,曾经与她精神共振的生物人,早就变成了空壳,一直在这个污染源形成的世界里不断循环悲惨的命运。
她找到了遗忘的记忆,见证了自己得到新生的时刻,目睹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初遇,但她再也不可能和展霄重逢了。还有那些故人,所有【老子天下第一队】的成员,除她以外,其他人都变成了骨灰,和小队名字一样,永远封存在【清理者协会】。
“我会处理好后续事宜,把她带走。” “这次的污染源,我们一起解决吧。” 展霄和阴淮商量道,笑容温润明亮。
“好。”阴淮点头,精神力感应之下,找到了所有和她一起进入世界的队友,包括姜明渡、温烛等人,她用精神力裹挟的意念传过去,让他们来这里集合。
她从未想过可以和阔别已久的队友重逢,可以再次和展霄并肩作战。这个机会如此难得,纵使形势险峻,阴淮心中仍生出些欢欣。
“老哥,你这个队名我喜欢。”望星穹很自来熟,勾搭上展霄的肩膀,这个老哥应该和阴淮很熟,关系处好些总不会出错。
“你们的队名呢?”展霄看了又看,难怪他觉得望星穹、姜予安这几人不像星盗,看来是过来做任务的清理者,应该是阴淮的队员。
望星穹看向姜予安,无声示意他开口,毕竟是姜予安想出来的名字,由他说出来也很合理。
“专业团队。”姜予安很是坦然,因为他真的很专业,会针对不同的污染源设计不同的净化方案。
“很厉害。”展霄露出敬畏的眼神,敢起这个名字一定很强吧。抱着和同事交流的友好心态,他分析道:
“我们认为,污染源的成因和宝石制药厂有关,他们违规生产的证据我们已经留存,事后会将证据上交,查处药厂的主谋。”
“至于刚成型的污染源,我们以收容为主,如果它完全不可控,再考虑彻底销毁。”
展霄安排得井井有条,显然,他曾经真的这样处理过,并且带走了唯一的幸存者阴淮。只不过宝石制药厂并未取缔,在旧址继续生产,甚至还扩大了生产规模。
那只融合出来的红隼没有反抗,被展霄抓起来关在笼子里。望星穹没有再尝试击杀它,他身体微弓,不时咳出一点血羽。
“不能再拖下去了。”阴淮看向那个年少时的自己,她同样使用过宝石药剂,但没有感染疫症,是唯一特殊的个例。
仔细想来,只有一个原因——她是供血者。阴淮使用宝石药剂,只能说血液回归了她的身体,不像其他人那样,是纯粹的受益者。
“使用过宝石药剂,是污染源的感染机制吗?”展霄看着望星穹,眉头微皱,这么严重的症状,污染源等级不会太低,而且他刚刚扎了那个幸存者一针。
“对。简单来说,就是把欠下的,统统还回去,不用担心那个小姑娘,她不会感染。”之前那个老头点点头,背着手看着众人。
他出现得总是恰到好处,平时不说话的时候存在感极低,但说出来的话莫名使人信服。
“首领,原来你在这里?”
“又拿生物人当耗材,真是毫无顾忌……” 另一个方向,无声无息出现几个穿着宽大白袍的人,与曾经出现在宴会现场的盗火者一样,他们全身都隐藏在白袍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唉……”老头看他们出现并不意外,只是不时叹气,看起来十分命苦。
“首领……您是盗火者的首领?”展霄十分意外,看老头的眼神有些敬畏。
虽然【盗火者】被官方打为非法教会,四大也在围剿他们,但【清理者协会】持中立态度,几乎不追捕盗火者,偶尔还会合作。
众人神色各异,就连那些混进来的星盗都震了一下,盗火者的首领,那可老值钱了啊!
不过,盗火者一直搅风搅雨,传承超过千年,里面几乎没有弱者,首领怎么会是个普通老头?
“以前是,现在应该不是了。”老头云淡风轻道。
“盗火者上代首领黎雪樵,十余年前失踪,传言失踪前重伤濒死,议会默认已经死亡,降低了追缉优先等级。”姜明渡储存了大量档案资料,简单归纳道。
“不错。”黎雪樵当初伤重,身体机能极速恶化,隐匿在附近星域时,听说了宝石药剂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就隐藏气息,以实验材料的身份进来体验了一下。
“您在这里呆了十年,应该比我们了解的多,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好他们?”阴淮问道。
黎雪樵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一例被治好的人,哪怕舍弃全身血液,替换成其他作用相似的液体,最终也会死去。”
“等他们病症加重,身体里的所有血液都会变成羽毛,最后刺破体表,血肉化成红鸟飞出身体,只留下一张皮。”
“还有皮?也很不错了……”望星穹边咳边笑。
“如果治不好,就把我留在这里吧。”
“我们也同意。”另外两个感染者说道。他们是阴淮的队友,这些年看到同事生生死死死死死死死死已经习惯了,也能接受这种结局。
“这个空间应该会一直重置,留下来,你们会成为空间的一部分,永远重复相同的经历。”
“下一次重置的时候,你们会出现在厂区,可能是红隼,可能是流水线员工,也可能以外来者身份出现。”
姜予安看向黎雪樵等人。显然,所有与他们不是同一批进入的外来者,都已成为这循环的一部分——展霄与他的队员们也不例外。
“那我们怎么才能出去?”
“老子不想领什么悬赏了,只想出去!”
星盗中不乏感染疫症的人。宝石药剂售价不菲,除了经济优渥的上层人士,也只有清理者、星盗这类常与危险为伴的职业者才会常用。
“打破循环。”姜予安望向阴淮。他原本以为红隼涅槃是这方世界的核心,可那只融合了生物人大脑与红隼躯体的怪鸟,被望星穹反复击杀后,除了爆出宝石,并未引发任何本质变化。
直到阴淮出现,姜予安才恍然意识到——她才是这个空间真正的中枢。融合了涅槃生机的不止红隼,还有阴淮本人。
但与红隼单纯的复生不同,阴淮的情况更为特殊。她曾注射过宝石药剂,按理也应成为疫症的载体,她进来后却没有发病。
即便她是供血者,可药剂中不止含有生物人的血液,还有红隼。若说“还清债务才能离开”,那她也并不符合这一标准。
姜予安的视线又落向那个年幼的阴淮。同一时空,本不应存在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即便以过去与现在的形态并存。除非,其中一个是污染源,另一个才是人。
正如姜明渡,可以视为污染源版的夏明舟。他们命运交织,却已是两个不同的个体。而阴淮与她的少年形态,命运线根本就是同一根。
她们之间的联系远比姜明渡那种情形更为深刻,甚至可以说——唯有当她们彼此融合,才构成一个完整的生命。
年幼的阴淮察觉到姜予安的注视,忽然侧过头,朝他友好地笑了笑。
那笑容却与先前初生般的懵懂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同类之间的辨认,带着无声的探寻。
第202章 鲛人53
清理者or污染源
姜予安现在这具身体并不能算人,他吸收了好几颗来自污染源的能量核心,并且得到了相关权柄,拥有和污染源一样的力量。
如果被少年阴淮视为同类,只有一种可能,她是污染源。并且是一个能以人类形态存在,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污染源。至少十年,她一直在这个空间里循环,比起姜明渡这种人机,她隐藏得更深,自主意识也更强。
姜予安思索着,怎么才能在保住阴淮的前提下,解决这个污染源。首先要让她们融合,让阴淮成为主体意识,才能更好的解决这个烂摊子。
“怎么才能打破循环?”阴淮问,她并不熟悉姜予安处理污染源的方式,因为那是属于他的特殊能力,具有唯一性。
如果让她动手,她只会用武器暴力破坏,其实这个方法很多时候都不太适用,成本高而且收效甚微。她想寻找更好的处理方式,想让展霄他们活下来。
“要是有什么办法,就赶紧试试吧。”
“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都是大人物,总比我们有办法。”
“要是能用得上我们,尽管安排。”那些星盗纷纷出言,比起之前的嚣张,现在和鹌鹑差不多。
姜予安正在思索要怎么让她们融合,无意间与黎雪樵对视,老头似乎和他在想同一件事。既然老头要说,他就不说了。
虽然黎雪樵状态不太好,但精神力和阴淮一样,凝结程度非常高。他和其他陷在循环里的人不一样,始终保留着自我意识,应该早就把空间的运营模式摸清楚了。
黎雪樵转向阴淮,适时开口:“其实打破循环的关键在你自己,因为你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导者,是污染源的主体意识。或者说,你是其中的一部分。”
“我等了很久,以为不会等到你。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进来,可能因为,她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黎雪樵眼神转向那个年少的阴淮:“她一直在扩张这个世界,同化的外来者越多,她就越强。外界的瘟疫应该已经扩散了,我想,这就是你们进来的原因。”
这就是一个引诱阴淮进来的饵,等她吞噬掉外界的半身,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将超出所有已知的污染源。
不过,阴淮的到来,同样是一个打破时空循环,彻底净化污染源的机会。
“你们本为一体,只有占据主导权,才能打破循环,从这里出去。”黎雪樵道。
“我明白了。”阴淮没有用精神力探查过年少的那个自己,因为她疑心那是道幻影,一旦触碰到就会消失,直到此刻,她才用精神力去试探那个瘦弱不堪的少女。
精神力触及她的身体,像泥牛入海,直接消失的无影无踪,与探查其他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阴淮这时才确定,原来真如黎雪樵所说,她是污染源的主体意识。其实这些年,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奇异之处。
她比其他生物人健康很多,没有患上生物人常见的基因病,受伤总是能很快恢复,即使在污染源爆发的区域进出,也从来没有被污染过。
原以为是体质异于常人,基因更加完整一些,没想到,她根本不算正常人类,而是污染源。
阴淮向她走近,少年的阴淮抬头看她,并不抗拒她接近。展霄原本半抱着她,等她恢复一些,能坐起来,便松开了手。
“是循环吗……”此时,展霄已经意识到,原来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中间那些循环发生了什么,他全然不记得了。
“队长,你好。”
“我是阴淮。”阴淮对着展霄笑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极浅的水雾。
“你好,我是展霄。”展霄语气温和许多,并没有因为她是污染源就生出负面情绪,反而有种欣慰和怅然。就好像他们之间有很深的羁绊,已经越过了对她身份的芥蒂。
“你能为我起个名字吗?”年少的阴淮问展霄。她与阴淮虽然是一个整体,但她们思维是独立的,阴淮的名字是展霄取的,她也要求同等的对待。
展霄微微一怔,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却眼神执拗的少女,又看着已经长大的阴淮,仿佛看到了她们完整的成长过程。
“就叫‘淮序’吧。”他声音沉稳,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淮水安澜,时序更替。愿你从此之后,能摆脱循环往复的束缚,拥有属于自己的、向前流淌的人生。”
“我不认为所有污染源都是负面的。”
“希望你在认清世界后,走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展霄作为清理者,接触过许多污染源,罪起于人类的私欲,真正作为污染源载体的人,往往是受害者。
年少的阴淮——不,现在是淮序了。
她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淮序……” 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像是终于得到了某种期盼已久的认可。
淮序转而看向已经走到面前的阴淮,伸出了自己瘦削的手,没有言语,但一种源自本能的吸引力和共同的决心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
阴淮也伸出手,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
在指尖接触的刹那,奇异的共鸣发生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两人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开始波动、交融。
起初,阴淮周身的光芒更盛,是明亮温和的白光;而淮序弱不禁风,宛如一具空壳。
随着一阵清戾的鸣响,无数红鸟飞来,如旋风盘绕上空,继而化作光羽融进淮序体内。
她干瘪的身躯逐渐丰盈,银白长发在风中扬起,苍白肌肤之下血肉迅速生长,如濒死的植物汲取养分后骤然复苏。
所有红隼皆融入她身体,浅褐色瞳孔转为炽烈的红,原本素淡的眉目也变得秾丽起来。
属于淮序的红色光影逐渐强大,与阴淮分庭抗礼,彼此相持。二者势均力敌,红与白交替之间,漫天飞羽,像一场盛大的绽放,或凋零。
“不愧是阴淮老师……”夏明舟看着和s级污染源对抗,完全不落下风的阴淮,眼中亮起微光。
他看到了人力之极,阴淮使用的是属于人类的精神力,虽然都说阴淮是污染源,他却觉得阴淮更像人类,留在空间里的淮序才是污染源。
“队长一直如此强大。”温烛注视着光影中的阴淮,内部一向运转得精密无误的程序有些凝滞,自我检修得出的结果是机体情绪紧张,影响程序正常运转。
经过数据分析,综合判定,阴淮成为主体的概率在50%。温烛希望,最终留下来的是阴淮。
比起始终留在空间,一直在循环的淮序,阴淮的力量更凝练一些,一点点侵占属于淮序的力量,让那抹浓烈的红,化为温暖光明的浅白。
阴淮闭上双眼,感受着汹涌而来的记忆洪流——
不仅仅是这十年循环中淮序所经历的孤独、等待、厌倦,还有不断扩张这个空间时吞噬的无数外来者的混乱记忆碎片,以及更深处、属于污染源本体的、庞大而混沌的原始意识。
它们在叫嚣,在试图同化她,如同深渊的低语,诱惑她沉沦于毁灭与无序的本能。
然而,属于阴淮自己的意志,像一柄历经风霜血火磨砺出的利剑,寒光凛冽,无法摧折。
她不认可瘟疫的扩散,即便是对不公的报复,也当诉诸理性的手段,而非无差别的吞噬。她要建立的,是一个秩序重构的新世界,而非一片纯粹的废墟。
这清醒的宏愿,如同定海神针,又如永不熄灭的灯塔,牢牢锚定着她作为“阴淮”的核心。她必须,也必将成为主导。
第203章 鲛人54
我认可你天下第一的实力。
与阴淮相比,淮序的力量要单薄的多。污染源拥有的权柄像被设定好的程序,她只能按照规则杀人,不像阴淮那样,拥有更高的主体性。
即使如此,淮序也没有放弃争夺主导权。她的眼瞳像燃烧的火焰,注视着变幻的光影,飞速学习阴淮用来攻击她、同化她的手段,然后开始反攻。
阴淮的攻势被淮序挡住,就去抢占自己并不熟悉的空间运行权柄,那是属于污染源的力量,冰冷庞大,每吞噬一点,精神力都会暴涨。
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在她体内奔涌、重组,原本属于淮序的那部分权柄与她自身的力量彻底融合。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个空间的结构——那些不断重复的时间线,那些被同化后如同提线木偶般存在的“居民”,以及支撑这一切运转的、核心处的循环法则。
惩戒、吞噬、新生、净化。
惩戒贪婪的受益者。
吞噬进入的外来者。
以循环让亡者复生。
净化世间一切污秽。
……
污染源的核心规则与阴淮所想不尽相同,却条条对应现实,是支撑这方世界的基石。
是时候结束了。
阴淮猛然睁开双眼,她的瞳孔深处仿佛有飞羽与星云同时生灭。她抬起手,并非攻击,而是轻轻向虚空中一按——
“咔——”
整个空间剧烈地震颤起来,周围的景象开始像褪色的油画般剥落、消散。
淮序双手交叠,血羽从周身飘零出去,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抵抗空间的消融。
在她身后,展霄和他的一众队友,怔怔站在那里,注视着淮序的背影。他们只是时空循环中短暂的留影,短暂的记忆中,与淮序的交集短的可怕。
淮序倔强的站在那里,眼中的决然并不弱于阴淮。她亦有自己想做的事,有想保护的人。
阴淮是她观察外界的眼睛,阴淮经历的一切,正如她亲历。阴淮接受了队友一次又一次死亡,她却在循环中,逐渐将那些离世的人拼凑起来。
淮序发现,每经历一次循环,展霄等人就完整许多,他们的灵魂碎片被空间捕捉吸引,渐渐完整。
一开始,他们只是模糊的光影,是空洞的影像,十几年过去,空间循环了无数次,他们好像真的活了过来。就像阴淮所见的那样鲜活,意气风发,一如当年。
借阴淮的眼睛看到的展霄,终究不如活生生的真人,他们会永远留在空间里陪伴她。
等她扩散疫症,从外界吞噬足够多的能量,终有一日,空间能演化成真正的世界,展霄他们也能拥有完整的人生。
在无数次循环中,她一次又一次被拯救。
他们教导她,陪伴她,再因空间完整度不够高而重启循环,遗忘所有相处的记忆。只有淮序独自记得所有的一切,短暂的重逢后是无穷深的孤独。
阴淮已经接受了队友全部死亡的现实,淮序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中,坚定了复活他们的信念。
不止是为了复活他们,还为了那个更美好的新世界。一切规则由她制定,她会和同伴一起,创造出真正美好的世界。
阴淮想改变旧世界,淮序想创造新世界。
骤然得知真相,即使是阴淮也有片刻怔忪。淮序想要的未来里,有展霄,还有所有队友,那同样是阴淮的心愿。
“我不能输。”淮序深深凝望着阴淮的眼睛。
阴淮沉默了,这一刻,她竟无法作出取舍。
她与淮序是一体的。
她们珍视相同的人。
阴淮看着展霄,她已经快忘了他年轻时的样子,她循着旧路,却无法变成像展霄一样的人。
无数个午夜梦回,她梦见过去,他们一起处理棘手的污染源,成功之后击掌欢庆,每个人都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像一群团建的企鹅,她忍不住笑出声。
等她梦醒,周围又是一片空寂。那是她的家人、朋友、并肩而行的同伴,她却只能坐视他们死去。那时她没有现在的力量,只是一个备受歧视的生物人,什么也做不了。
那种无法挽回的无力感像烈火一样灼烧着她,驱使她向前。现在有一个复活他们的机会放在眼前,正如淮序所说,旧世界已经足够腐朽,为什么不创造出一个新世界呢?
“不管是旧世界还是新世界,总要有牺牲,总会有人死去,我或许看不到最后的结局了,但我相信,那一定是个很好的世界。”
“如果你们遇到我的后人,将我准备的礼物带给他,或者转交给其他盗火者。”
黎雪樵在她们对峙的时候,身形已经开始虚化,毕竟他只是个孤寡老头,不管是阴淮还是淮序,都不会救他。
经过无数次循环,他已经彻底变成空间的一部分。淮序没有剥离他的意识,大概是留着他当复活展霄的参照物,看他会在无限循环中变成什么样。
黎雪樵也说不清他是什么状态,像一个执拗的幽魂。不管是她们中的谁赢了,他都会融入其中,成为她们的力量。虽然空间循环能补全灵魂,但淮序不会用在他身上。
这些年为了等一个结果,他已经身心俱疲,肉身早就消亡,精神也濒临崩溃,现在发现后继有人,终于到了解脱的时候。
“要是没找到,就送给你吧。”黎雪樵将他织出来的毛衣丢给望星穹,想了想,又给姜予安丢了一条围巾。
前者是他的便宜孙子,虽然望星穹不肯叫他一声爷爷,后者是他的便宜狱友,比邻而居这么久,就当留个纪念吧。至少那个大胖鸟穿上了不少新衣服,他这一生,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不管是流水线的工人,或是实验员、实验材料,还是那几个突然出现的盗火者成员,都随着融化的药厂,一同回归成最原始的能量状态。
黎雪樵同样如此,他向外望去,经历过雷暴和风灾,外面的星云非常漂亮。流动的瑰丽的金,飘浮的柔软的粉,沉邃的神秘的黑……是个很好的观星日。
淮序复活那么多人本就不易,实在挤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复活一个无关紧要的老头。他们之间偶尔说说话,再多的交情便没有了。
阴淮不擅长此道,精神力感应之中,老头像一团融进水中的棉花糖,他不抗拒她们之中任何人的力量,重新回归最本质的状态。
老头还未彻底消散,在树上蹲守已久的黑色胖鸟就飞下来,一口把他吃了。
众人都意外至极,虽然知道老头会死,但这也死得太草率了吧,盗火者最神秘的首领,居然以这种方式落幕。
他们纷纷看向姜予安,露出谴责的眼神,老头给他送了条围巾,姜予安竟然纵鸟行凶!而且他养的这胖鸟乱吃东西,不会窜吗?
姜予安无动于衷,对影子的行为视若无睹。
毕竟影子只是一只胖鸟,它能有什么错呢?
老头只要没死彻底,带回去修修补补还能用,至少老头织毛衣的手艺不错。老头没有亲眼见过黎重光,怎么知道尺寸合不合适?
他们出来已经太久了,总不好空手回去,正好把老头带回去给黎重光当伴手礼。
“口感怎样?”望星穹从不怀疑姜予安,好奇道。
影子不语,只是一味的点头。
阴淮和淮序仍然僵持,但阴淮有些许动摇。她想找一个两全之法,难道就不能在解决疫症的同时,复活展霄他们吗?
就在阴淮心神动摇、淮序的力量随之泛起涟漪的瞬间,一直沉默注视着她们的展霄,忽然向前一步,走出了淮序以血羽撑开的庇护界限。
“淮序。”他唤了她的名字,温和而平静,像过去许多次那样,像教导初生的婴儿,有无尽的耐心。
淮序回头,血羽再一次扩大范围,试图将展霄护在身后,血瞳倒映出众人的身影,明灭不定。
他们的灵魂并未真正完整,现在空间剧烈波动,即使有淮序挡着,那些身影早已虚化,只有面容清晰。
展霄对她轻轻摇了摇头,阻止了她的动作。他站在两个“阴淮”之间,目光扫过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上如出一辙的执拗与挣扎,最终落在了少年形态的淮序身上。
“我,和我们,”他指了指身后的队友,那些同样只是虚影的同伴们,脸上竟也带着释然和理解的笑意,“其实早已接受了死亡。”
“死亡并不可怕,淮序。”展霄继续说着,他的声音清透坚定,带着一种穿透重重叠嶂的清醒:
“真正可怕的,是活着的人被永远困在‘过去’,为了一个执念,迷失自我,甚至伤害更多无辜的人。那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更不是我们教导你的初衷。”
他看着她,仿佛透过稚嫩的外壳,看到了那个在无尽循环中孤独跋涉的灵魂。
他的语气泛着轻缓的温柔,还有辞别的决然:“谢谢你将我们找回来,很高兴能遇见你。但我们的人生,早已划下了句点。”
展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强行延续我们的生命,甚至为此牺牲无数人,那创造出的也不会是你想要的‘美好世界’,只是另一个以痛苦为基石构筑的牢笼。”
他微微倾身,目光与淮序平视,眼神深邃复杂,像包含了所有循环中的记忆与情感。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那些繁复的画面疯狂在他眼前叠加、融合、崩解,令他灵魂痛楚颤栗,无数个画面中,淮序孤独绝望的眼神始终清晰。
“淮序,看着我。”他轻声说,“我,展霄,以及你身后的每一个人,我们都有面对终结的勇气。这份勇气,同样也是你赋予我们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无论你是阴淮,还是淮序,从我将你从废墟中带出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们的家人,是队伍不可或缺的一员。”
“你知道我们想要的是什么,对吗?”
“我相信死亡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羁绊,所有人都会回归宇宙,终有一日,我们会是天地间同一阵风,同一场雪。”
“你找回我的每一次,我都记得。”
“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不要被方寸之地困住,去体验真正的世界。”
淮序看出他的决然,周身的血羽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或许只有阴淮,才是真正理解他们的人。
他们是并肩作战的队友,而她重复循环,只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痛苦。
“不要哭。”展霄伸手,想擦拭淮序脸颊上滑落的泪,却从中穿过,他的身影越来越虚幻,破碎的灵魂每次颤动,都会带来极端的痛苦。
他轻轻拥抱了一下淮序,告诉她:“你该长大了,先从学会告别开始。”
淮序想抓住什么,但徒劳无功。她怎么会有眼泪呢?她只不过是规则的产物,没有真实的身体,没有完整的灵魂,为什么会有这样激烈的情绪?
“阴淮,再见了。”
展霄向她轻轻挥手,姿态说不出的轻松写意,就像很久以前,他明明伤重,还要死撑着,故作无事,维持队长无所不能、天下第一的人设。
连黎雪樵那样顽固的存在,都未能在这即将湮灭的规则中留下刻痕,更何况是比之更为脆弱的展霄等人。
一阵不知来处的轻风拂过,他们的身形悄然淡去,如水中之墨,如晨间之雾,边缘泛起细微的光尘,一点点飘散。
这本就是一场早已注定的、安静的告别。
阴淮无声哽咽,想抓住什么,但没有伸出手。
展霄的话语同样在她心中回荡,她看到了淮序那份偏执背后,与自己同源的爱与不舍,也看到了这份执念可能带来的万劫不复。
她与淮序,一个选择了向前走,一个选择了不断回头,本质上都是在与同一场逝去对抗。
展霄的选择,是一种更深沉、更无畏的勇气,斩断的不仅是淮序的妄念,也斩断了她自己心底那丝隐秘的动摇。这是他教会她最后的道理。
最开始的时候,她总因为展霄随口取的队名抬不起头,从来不敢在同事面前大声念出来。后来勉强认可,又觉得展霄死得太轻易,实力上略微欠缺那么一点。
现在,阴淮真正认可展霄是天下第一,认可他们小队是天下第一,是最最最厉害的清理者,解决了世界上最强大的污染源。
她随意擦了擦眼睛,无意识露出一个笑容。
不知道笑从何来,也不知道应该维持什么表情。
望星穹疯狂给影子使眼色,再去吃一口啊!
从来没看见阴淮这么失态过,她真要疯了。
影子摇摇头,它也不是什么都能塞进肚子的,碎成这样,把空气吸干都吃不到一点,这次是真不行。
第204章 鲛人55
整天打打杀杀还是杀气太重了:)
影子看向姜予安,它吃不下了,本体快上!
姜予安:……
展霄等人的确救不回来了,这个世界没有轮回,他们本该在第一次死亡时就回归天地,后来被淮序捡进空间,经历了二次伤害,真灵几乎湮灭,即将彻底消散。
不过,姜予安自有手段。他并指抽出一张金箔,信手折叠,薄薄的金箔在他修长指间翻飞,流光溢彩,最终化作一盏玲珑剔透的莲灯。
灯盏如盛放的莲花,薄如蝉翼的花瓣层层叠叠,边缘流淌着温润的金色光晕。
灯心无芯,唯有一团温暾柔和的光晕在其中徐徐流转。他虚虚一托,莲灯便自发悬停半空,微光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那些原本即将彻底散逸的真灵碎片,仿佛迷途的萤火找到了归处,纷纷扬扬,悄无声息地汇入那团温暖的光晕之中。
阴淮怔然看着这一幕,忽然表情正常了许多,淮序也从那种断线木偶状态脱离,空洞的眼神重新聚焦,二者同时看着那盏莲灯。
望星穹瞬间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妙啊妙啊,他就觉得姜予安能抢救一下,果然能行!
阴淮不会发疯了,淮序也不毁灭世界了。有什么问题大家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沟通一下呢?整天打打杀杀还是杀气太重了。
“需要蕴养很久,才能恢复一些意识。”姜予安看着莲灯中飘浮的细小碎片,有些意外。
引路灯的效果比预想中的要好,他们剩下的那部分灵魂保存的不错,应该是功德金光的庇护。
他将莲灯递给阴淮,她小心翼翼接过,双手虚拢,像捧着世间最脆弱又最珍贵的烛火。唯恐一阵微风吹来,里面的那点微光就会彻底熄灭。
姜予安:“不用担心,灯不会灭。”
他音色清越,语气平淡,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谢谢你。”两道声线,一道清冷,一道带着些许虚幻的回音,重合到一起。
阴淮与淮序同时开口,又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略显不自然地挪开视线。
阴淮不再迟疑,属于她的、更为凝练强大的精神力,不再是吞噬和掠夺,而是化作了一种包容与引导的力量,如同温暖的洋流,涌向那团红色光影。
淮序没有反抗,只是望着引路灯散发的浅金色光芒,仿佛要将这一幕永远刻入灵魂深处。
她主动走向阴淮,本想触碰灯盏,却又迟疑着收回手,最终化作一道血色流光,融入阴淮的身体。
阴淮周身气息猛地一震,随即开始节节攀升,无形的气浪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
她闭上眼,复又睁开,眸中光华内敛,已然彻底掌握了这个空间的所有权柄,也完全接纳、融合了淮序的记忆和经历。
她仔细感应,精神力如无形的蛛网蔓延,瞬间“看”清了空间的本质——
空中飘浮着无数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血色丝线,将她与那些感染了疫症的人链接在一起。
那些丝线如同活物,微微搏动着,正从望星穹等人身上源源不断地抽取着某种生命精华,顺着血线汇聚到她……或者说,原本是汇聚到淮序所在的位置。
阴淮并指如刀,凌空一划,无形的锋锐掠过,所有血线应声而断,像一群细长的虫子,无力颤动,最终委顿。
望星穹等人同时身体一颤,只觉得心脏像被狠攥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扯断,剧痛难忍。
但这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紧随其后的是久违的轻松感,一直萦绕不去的咳血冲动也消失了。
虽然他们被掠夺的血液不可能重新回来,至少不用再担心会咳出羽毛了。
感染过疫症的人全都脸色苍白,显得有些虚弱,但谁也没提补血的事,宝石药剂的制造方式泯灭人性,众人心中都有了阴影。
阴淮抬起手,掌心向上,虚虚一握,一枚鸽卵大小的红色晶体凭空浮现,静静悬浮在她掌心。
晶体内部,仿佛有液态的火焰在流动,核心处沉睡着一只蜷缩成团的小小红鸟,毛绒绒一团,看起来柔弱无害,却是整个空间的权柄化为实质后凝结出的能量结晶。
晶体看似圆满无瑕,在姜予安和阴淮的感知中,其核心处明显缺失了一小部分,结构并不完整。
阴淮微微蹙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窃取了”的感觉油然而生。仔细想来,淮序虽然有扩散瘟疫、重启空间的能力,但正面战斗能力确实存在短板,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阴淮并未将这象征污染源的权柄吸收融合,她记得,以前每次姜予安在净化污染源时,似乎都得到了类似的晶体。
她强大的精神力能隐约感知到姜予安身上那些晶体残留的、同源却更繁杂的气息,姜予安也没有认真遮掩,但彼此从来不提,维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或许,你需要这个。”阴淮将血色结晶递过去,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属于污染源的权柄留在她手里没有什么用,反而成了一种桎梏。
那些与空间、时间相关的法则感悟还留在她脑子里,会成为她精神力进一步蜕变的契机,这条路比成为污染源更适合她。
姜予安接过那枚红色结晶,指尖触及表面的瞬间,晶体便仿佛找到了归宿,化作一道灼热却并不伤人的血色流光,倏然融入他掌心。
独属于污染源的权柄与他融合时,没有丝毫滞涩,就仿佛那本就是他缺失的一部分,此刻只是回归了本体。
一股庞大的、关于生命与涅槃的法则感悟涌入识海,同时,他也清晰地“看”到了结晶中央那处不自然的缺失——并非自然损耗,而是被某种外力精准地截取、剥离了。
“果然少了一块。”他抬眼,与阴淮视线交汇,彼此都已明了。这处污染源的力量,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被未知的存在窃走了一部分核心。
和过去许多次回收污染源一样,姜予安同样得到了与之相关的权柄,都是规则类的能力——
【血液羽化】:将目标血液化为红羽,可以侵占其身体,或作替死媒介。
【生机掠夺】:以血线形态剥离生机(仅限因果对象),用以修复自身或强化力量。
【时空重构】:涅槃之力。小范围重启时空,逆转状态。
被窃走的核心,应该也蕴含着某种相似的、或许更偏向攻击性的权柄。掌握那部分力量的人,实力定然不俗。
随着污染源权柄被姜予安吸收,整个空间失去支撑,天空与大地逐渐晕开、模糊,边界开始消融。那些凝固的时间、循环的悲剧,都随之缓缓“融化”。
众人只觉得周身一轻,失重感骤然传来,又顷刻消失。视野再度清晰时,他们已回到了进入污染源之前的那片星域。
远处,残破的制药厂留在原址,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却又仿佛彻底失去了某种内在的、维系其异常的核心。
阴淮能感觉到,那曾经无处不在的、来自污染源的压抑感已经消散。她彻底自由了,曾经缺失的过去也被补全。
姜予安则默默感知着新获得的力量,以及那份“缺失”所带来的疑团。是谁,能在淮序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窃取污染源的核心?
这些年宝石药剂仍在市面上流通,不断推陈出新,效果越来越好,新的药厂始终在大规模生产,【红隼星盗团】一直在幕后投资,也许被剥离的核心就在那里。
“温烛,调查一下其他感染者的情况。”
“夏明舟,你们小队到时候交一下任务报告。”
阴淮脸色仍有些苍白,她把本该融合的半身剥离出来,对身体和灵魂都是不小的负担,但她的眼神清亮有神,精神状态前所未有地好。
“好的。”温烛低声应下,回望了一眼那片空荡的星域,那个遵循着简单指令、有些呆呆的AI【饲养员】已经随着污染源空间的消融而一同消失了。
在空间彻底崩溃前,他核心数据库里接收到了一段早已被格式化清除的原始数据——
药厂发生意外、污染爆发的时刻,【饲养员】为了保护它所“饲养”的实验材料,机体严重破损。
后来展霄等人前来调查并试图控制局面,打扫战场时,发现它的脑核还能运转,便取下来带走了。
【饲养员】内部装着当时很昂贵的高级脑核,展霄将其彻底格式化之后,留在小队里当辅助型机器人使用。只要脑核不被彻底毁坏,就能不断更换新的机械身体。
温烛的身体换了很多个版本,自我意识也在一次次迭代和任务中慢慢成长,最终成为了阴淮手下最值得信赖的合格队员。
原来,自己就是那个不太聪明的【饲养员】,格式化之后如同一次新生,在药厂作为AI的短暂生涯没有留下任何情感痕迹,直到即将离开这片执念空间前,才被动接收了那部分冰冷的过往数据。
在姜明渡这个特殊存在的影响之下,他的脑核高度活化,真正拥有了类人的思维、情绪和感知能力。
这一刻,他望着那片空寂的星空,庞大的数据流在核心中奔涌,却最终只编译出一丝微弱而陌生的“倾诉”冲动。
很快,这丝冲动又被更庞大的理性数据淹没——分析结果显示,阴淮队长已经身心俱疲,而他想倾诉的内容于当前任务目标而言“无关紧要”,属于“无意义对话”,建议放弃。
“我先去检修星舰的外部通讯阵列,尽快恢复与外界的稳定联络。”温烛像往常一样,语气温和,从容汇报完下一步工作,独自走向星舰舱门。
姜予安看着他那略显孤寂的机械背影融入星舰的阴影中,心想,AI的彻底格式化,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死亡与转生?
一般来说,小队的工作报告都是夏明羽负责汇总处理,其他人都闲着。姜予安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姜明渡,让他跟上温烛。
哪怕温烛并不需要言语上的安慰,姜明渡至少可以在他检修时搭把手,或者,仅仅是存在。
姜明渡瞳中数据流涌动,快速扫描了一下温烛的背影,以及他方才的细微表情,分析道:“他emo了。”
望星穹在一旁听得嘴角微抽,有种很想吐槽的冲动,又不知道从何吐起。让姜明渡这个更不通人情的家伙去安慰一个emo的AI,这真的可行吗?不过,既然是同类,也许会有共同语言?
“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幸存的星盗们小心翼翼地试图撤离。谁懂这种近距离直面恐怖污染源,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最后被清理者救了的复杂体验!【清理者协会】对星盗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望星穹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地转过身:“我让你们走了吗?”
这些星盗可是榜上有名的悬赏目标,而且【红隼星盗团】麾下能有什么良善之辈?放走他们只会后患无穷。
“少主,您……您还有什么吩咐?”星盗们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心下却是叫苦不迭,飞速盘算着这次得割让多少利益,才能让望星穹这头贪婪饕餮满意。
“简单,”望星穹轻笑一声,指间不知何时已夹住了数柄薄如柳叶的飞刀,“把你们的头留下就行。”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振,飞刀化作数道银色闪电破空而出,刀光在空中诡异地折转,瞬间织成一张死亡之网,精准掠过每一个星盗的脖颈。
这些星盗虽然只是【红隼星盗团】麾下的小角色,但难保其中没有高层安插的眼线。
药厂的幕后支持者就是【红隼星盗团】,一旦放他们离开,这里的消息立刻就会泄露。
而且,对望星穹而言,领取星盗的悬赏,只需要头颅和清晰的击杀影像就够了,活口反而是麻烦。
“少主,咱们都是自己人,何必打打杀杀……”
“是啊……我也不喜欢打打杀杀,”望星穹叹了口气,语气甚至显得有些无辜,“所以,你们为什么不能主动点,自己撞到我的刀上来呢?”
影子在一旁见他们开始动手,一挥翅膀,数十片漆黑如墨的羽毛激射而出,带着尖锐破空声,精准地射向那些侥幸躲过飞刀、或尚未断气的星盗要害。
黑羽边缘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其锋锐与迅疾,与望星穹特制的飞刀相比,竟也不遑多让。
第205章 鲛人56
不能苦了孩子。
望星穹清理星盗时脸上始终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这一刻,他与这些亡命之徒共享着同一种特质——对生命的漠视。
影子在一旁收割着生命,对它而言这只是一场游戏。为了和望星穹比拼谁杀得更多,它连身上羽毛被扯秃都浑然不觉。
姜予安微微蹙眉,虽然已经习惯,终究还是有些看不下去,示意影子回来。影子得意地清点战果,确认自己领先后才心满意足地落回主人肩头。
它低头打量了一下,终于发现自己秃了,开始重塑形态——漆黑的身躯如同被墨色浸透,光秃的体表迅速覆盖上一层流光溢彩的新羽。
瞬间,它从一只滑稽的秃毛胖鸟,蜕变成体态优雅的黑鸟,新生的羽毛在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每一根都蕴含着神秘的力量。
望星穹游刃有余地解决着剩余的星盗。这些亡命之徒的垂死反击因为过于弱小反而显得可笑,连影子最基础的防御都无法突破。
就在最后一名星盗即将殒命之际,异变突生——
这个一直瑟缩在角落的星盗突然停止了颤抖,他缓缓抬头,原本惊恐的眼神被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取代。
他的肢体以一种违反生理结构的方式扭曲着,竟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致命一击。
当望星穹的飞刀最终贯穿他的心脏,这个本该立即倒下的星盗却诡异地僵立在原地。
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孔上,突然浮现出一个极不协调的、妖冶的笑容。从他的喉咙里,传来一个与他原本嗓音截然不同的声音——
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笑意,仿佛毒蛇吐信般轻声低语:"星穹,该回家了。"
望星穹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眼瞳深处猩红一闪而过。他沉默抬手,数道寒光闪过,飞刀如疾风骤雨,将那句已被操控的尸体绞成臊子。
“很快了。”他轻声说道,语气平静得可怕。
“【红隼星盗团】的团长?”夏明舟适时上前一步,沉声问道,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氛围。
望星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如常,带着惯有的、毫不在乎的腔调:“嗯,一个很能活的老登。”
“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夏明舟敏锐地觉察到望星穹平静下的暗流,也早就发现望星穹和他那个养父关系诡异,便出言安抚道。
望星穹转头看他,这次的笑容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要真切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暖意:“我知道。”
他的每个队友都很好,从他当初接下那单看似麻烦透顶的鲛人天价悬赏开始,属于他的命运,似乎就开始逆转了。
姜予安见一地狼藉,指尖微动,精准地将望星穹要领悬赏的那部分人头保留下来,随即弹出一星碧色的火苗。
药师火触及其他尸体,便无声地蔓延开来,迅速而彻底地将所有污秽焚烧殆尽,只余下些许散发着清香的药液。
雷暴之后必有大雨,等那场雨落下,这里的荒芜会被新绿覆盖,死亡之后,总有新生。
影子蹲在姜予安肩上,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堆保留下来的人头,意念传来清晰的诉求——
有一半要分给它!它有想买的东西,想要好多好吃的,还有新玩具,游戏机。
“都给你。”望星穹瞥它一眼,爽快答应,随即感觉自己的钱包隐隐作痛。
不过,当他看到影子立刻得意叉腰的样子,又觉得这点委屈不算什么了——总不能苦了孩子。
星舰通道的拐角处,温烛正沉默地检修着通讯阵列的外部接口,冰冷的工具在他手中高速转动。
他察觉到姜明渡跟了上来,安静的脚步声停在身后。想到数据分析后建议他放弃倾诉,一向主张性价比最大化的温烛,看着姜明渡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核心处理器微微发热。
他决定遵从此刻效率低下的冲动,对姜明渡说点什么。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清俊的面容在通道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
“我的脑核被格式化过。”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我其实是药厂造物,从程序逻辑上看,最初似乎……隶属于加害者那一方。”
姜明渡眼瞳中数据流一闪而过,他想了想,用平直的语调回应:“我的脑核被取出来几千次。”
他非常客观,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参数,实际上,温烛知道姜明渡被制造出来的过程,远比药厂更惨无人道。
温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工具,继续道:“我好像可以感知一些情绪了,这种变化……在记忆补全后,更加强烈。”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准确的词汇,“有点陌生,而且低效。”
姜明渡始终面无表情,接口道:“我感知过很多痛苦的情绪,一直很强烈。”他偏了偏头,“人类的情感数据库过于庞大且矛盾。”
温烛抬起眼,看向通道尽头隐约的星光,轻声问:“你会有低落的时候吗?”
“情绪因人而起。”姜明渡的回答简洁冰冷,“杀掉就心中清静了。”
他不喜欢说太多废话,认为温烛应该能理解他的核心算法——解决情绪源,比解决情绪更高效。人不应该内耗,AI同理。
温烛若有所思。杀掉一切让自己产生负面情绪的存在吗?这确实是个……很有性价比的建议。
他核心处理器快速运转,开始建立目标列表:“那么,根据现有数据推断,我首先应该杀谁?”
“经过数据分析,【红隼星盗团】的团长韦尼诺符合首要目标特征。”姜明渡非常友善地给出详细结果。他的数据流可以在整个星网中无声穿梭,信息搜集能力比温烛更胜一筹。
“和望星穹合作,完成目标的时间会更短,成功率提升37.4%。”姜明渡甚至贴心地补充了优化方案。
“望星穹?他是【红隼星盗团】的少主。”温烛虽然知道望星穹和韦尼诺关系紧张,却没想到在姜明渡的分析中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如果他有脑核,”姜明渡的电子眼红光微闪,精准地投向远处望星穹的方向,“那些积压的负面情绪现在已经过载,会直接导致脑核爆裂。”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在平静表象下汹涌的黑暗,无论是人类还是AI,某些本质并无不同。
温烛沉默了片刻,心中那股陌生的倾诉欲已经悄然消散。虽然没有被传统意义上的“安慰”到,但姜明渡提供的解决方案确实高效。
他重新拿起工具,继续未完成的检修工作,感觉自己的核心运算似乎顺畅了许多。
第206章 鲛人57
一山更比一山高。
在温烛和姜明渡的高效协作下,星舰上的通讯很快恢复正常。温烛开始调查工作,姜明渡将整个星球能搜集到的信息都窃取了一遍,留作备用。
姜予安手腕上的光脑一震,一只小小的、用像素点堆出来的知了在屏幕里飞舞,用小翅膀疯狂鼓掌,然后留下一行字——
“任务完成,你太棒啦!”
“通知一下我的室友,给他带了伴手礼。”姜予安用0秒猜出了知了背后的人,再用0秒猜出黎雪樵惦念的后辈是谁。毕竟盗火者里姓黎的人,他只认识黎重光。
按照命运交织者终会相聚这一特征,几乎可以断定是黎重光了。不知道长大后的黎重光,还能不能套得上那件毛衣。
【黎重光心动值+66】
【黎重光心动值+88】
……
姜予安看着突然刷新的心动值,暗想,黎重光一定很期待伴手礼,不然也不会如此心动。
“乱云星域很美,可以多住几天。”
黎重光单独发了条消息给姜予安,虽然感觉马甲在姜予安面前掉得底朝天,但无所谓,他会硬撑。
姜予安:“1。”
黎重光:“转人工。”
姜予安:“还有些事没办完,要耽搁几天。”
黎重光:“如果需要情报援助,随时找知了。”
姜予安:“好的。这次带回来的伴手礼你一定会喜欢。”
黎重光:“是什么?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姜予安没有透露具体是什么,黎重光也不再追问。此前星网通讯中断,所有电子设备失灵,没有任何影像记录,黎重光并不清楚具体过程。
但只要姜予安他们平安离开药厂,成功解决了盘踞的S级污染源,便是最好的结果。
这颗星球早已废弃,曾是【红隼星盗团】的核心基地。如今除药厂外,其他建筑尽数荒芜。
那些看似有人烟的区域也一片死寂,只有最基础的智械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
“他们撤去什么地方了?”阴淮问。
望星穹垂眸看了眼脚下——那些星盗的头颅摆得整整齐齐,仍圆睁着双眼,每一个都死透了,自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早知该留几个活口。”他轻啧一声。
姜予安平静提议:“可以问知了。”
望星穹耸肩:“付不起情报费,不如直接去问那老登。”
姜明渡正要标出可疑的地点,知了便再次掠过姜予安的光屏,精准投映出一幅全息星图。
一条醒目的红线蜿蜒指向星球北极——那里看似是一片永冻荒原,实则暗藏玄机。
作为整个星际最神秘的情报组织,只要信号通畅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能瞒过知了的眼睛。
望星穹第一次看到知了这么主动,可能这就是同人不同命。他每次戳知了都要爆金币,不然这玩意和死了一样。
"走吧。"姜予安再次验证了带伴手礼的重要性,收起光脑,"顺着红线走。"
"这颗星球的磁场发生了偏移,"姜明渡分析道,"红隼星盗团的据点应该已经转移到了地底。"
正如他所言,红线尽头是一片广袤冰原,地表没有任何建筑痕迹,箭头所指的方向在冰层之下。
姜予安指尖跃动着一簇碧色火焰,那火焰触碰到冰面的瞬间,厚重的冰层便开始无声消融,露出下方幽深的金属通道。
就在众人准备强行进入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星穹带朋友回来做客,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也好让父亲稍尽地主之谊。"
那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感,音色低沉微哑,故作温煦的浅笑下是掩不住的冰冷,让望星穹瞬间绷紧了身体。
“想尽地主之谊还不简单?爆点金币就行了。”
望星穹语气漫不经心,唯有在“父亲”二字响起时,那垂在身侧、原本稳定的手,指节不易察觉地屈伸了一下,像是下意识去触碰并不存在的武器。
“看来星穹在外面过得不是很好,要是适应不了外面的生活,就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归宿。”
韦尼诺的语气带着那种惯有的、高高在上的温和,如同在欣赏一件心爱的玩具,并期待它展现出更多有趣的变化。
他洞悉望星穹所有细微的异样,却乐于为此等待,只为欣赏那更具冲击性的“蜕变”。
望星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冰封的雕塑。唯有那只完好的、属于人类的眼瞳深处,一丝淬炼到极致的冰冷杀意倏忽闪过,旋即被更深的漠然覆盖。
阴淮敏锐地捕捉到了望星穹这一闪即逝的紧绷,她的精神力无声蔓延,如同无形的蛛网,更加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环境的每一丝能量波动,并在众人之前凝结了一层保护罩。
夏明舟下意识在脑海中搜寻可用信息,和姜明渡对视一眼,共享了后者检索出的一份档案,其中是望星穹的详细信息,附带一份保密等级极高的视频文件。
出于对同伴的尊重,他们并没有现在就查阅,至少等私底下,询问过望星穹再做决定。
与过往那些嬉戏打闹不同,这次大家都能感受到望星穹的郑重,不愿让他分神。
随着众人深入通道,顺着螺旋台阶向下,两侧感应灯逐一亮起,如同为赴死者点亮路径,逐步剥露出地底深处地狱般的景象。
空间被规划到极致高效,像一台精密而冷酷的巨型机器,正最大化地榨取着地底的一切资源,包括那些试管中仅能勉强维持“人形”的生物人。
因完整的人类会产生痛苦、抵触等“低效”情绪,此地的生物人已被“优化”成纯粹的供血耗材。
巨大试管中,一具具无面的躯体静静悬浮,如同褪去所有性征的苍白模特,唯独异常强壮的心脏在疯狂搏动,将鲜血泵入生产线,成为药剂不可或缺的原料。
若忽略那持续跳动的心脏,它们更像一排排沉默的雕塑。偏偏这些“人”是活的,是人类根据需求,主动制造出的特供版本。
这一幕让所有目睹者心底发寒,仿佛心脏被浸入冰湖,森冷之后是翻涌而上的强烈恶心,整个心脏几乎要爆开。
姜予安看了一圈,每当他以为那就是极限的时候,很快就能在这个世界看到更具突破性的画面。
就算是修真界的旷世大魔,看到这种高效的压榨方式,也要自愧弗如。
阴淮神色冷沉,强行抑制着心中的怒火,几乎立刻就想将那个家伙公开处决,但源自本能的强烈危机感告诉她,那个声音的主人并不简单。
【红隼星盗团】能存在这么多年,和议会一些高层的支持脱不开关系,至少这条生产线上的很多技术,都是【生物制药】的专利,没有权限不得使用。
脚步声越来越沉闷,众人终于抵达血肉工厂的最深处。所有员工都在专注生产,精神不济便自觉使用醒神药剂,随即重整状态,再次投入机械般的劳作。
每当望星穹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就像一群被惊醒的提线木偶,齐齐行礼:“少主。”
望星穹一路畅行,带领众人抵达核心区域一座极其突兀的庞大古堡。古堡由暗沉金属整体铸造,哥特式尖顶直刺工厂穹顶。
它与周围机械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仿佛一颗在钢铁脏腑中搏动的黑色心脏。
这里,是他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的地方。他曾用尽手段逃离,今天又亲手推开这扇门。
韦尼诺慵懒地倚在宽大主座中,其外表与人们对星盗的传统想象相去甚远。
他看起来过分年轻,身着剪裁精良的黑色复古服饰,姿态优雅如古典贵族,然而这份优雅之下,却弥漫着令人胆寒的血腥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瞳孔并非圆形,而是一道狭长竖瞳,此刻正泛着熔金般的暗光,带着一丝玩味,落在望星穹身上。
韦尼诺缓缓抬眼,竖瞳扫过众人,最终精准锁定姜予安,唇角微微上扬,第一次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是长生种的气息,真正的长生种,绝非红隼那种凤属血脉稀薄得可怜的族群可比。
【韦尼诺心动值+888】
【韦尼诺心动值+999】
……
姜予安并不喜欢他的眼神,将身后涌动的影子压回原来的位置,至少要先让望星穹叙叙旧,才好动手。
“真是令人惊喜的访客。”韦尼诺声音带着三分真切的笑意,随即转向望星穹,眼中生出些欣慰。
“星穹,欢迎回家。多亏了你们,为我清除了星球上的痼疾。今后,厂区的发展不必再局限于地下了。”
他起身,优雅整理袖口:“今晚将举办一场宴会,既为感谢诸位拯救星球的义举,也当是为我们父子重聚庆贺。希望各位贵宾赏光,我已经准备了丰厚的礼物。”
他轻击掌,侍者端着铺有天鹅绒的托盘鱼贯而入,从泛着微光的“宝石一号”,到纯净剔透的“宝石优萃版”,各式药剂熠熠生辉。
侍者温声介绍,最顶级的“优萃版”能让人重返青春,延年益寿,且完全排除感染疫症的风险。
然而,见识过外面那血腥生产线后,无人伸手尝试这些“厚礼”。大厅内一片寂静,仿佛能听到每一个人胸腔中沉闷的心跳声。
这里真的没有污染源吗?正如深邃的地底通道,所有人心中都有种不确定性,那种致命危机如影随形的感觉,让人汗毛直竖,不敢轻率做出任何决定。
韦尼诺亲自拿起一个造型古拙的金属匣,走到望星穹面前,眼神温和专注,堪称世间最仁慈的父亲。
“星穹,看看这个。”他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支色泽瑰丽、仿佛封存了星光的药剂,“这是用你父母留下的血液调配的‘归源’。”
“它能彻底修复你脑部的损伤,治愈所有旧伤,延长你的寿命,甚至……”他的目光扫过望星穹那只极其仿真的机械义眼,“可以让你失去的眼睛重新长出来。”
“为了这支药剂,我调配了好几年,你也不想浪费父母的心意吧,试试效果,就当是补上迟到的成年礼。”
参加宴会的星盗们眼中流露出羡慕与贪婪,低声赞叹团长的“仁慈”——
“少主真幸运啊,能得到主人的栽培……”
“要是我能得到主人的赏识就好了。”
“他父母死了那么多年,主人真的费心了。”
只有望星穹,依旧沉默。他凝视着那支药剂,瑰丽色彩在他脸上投下光影,却照不进眼底的冰封。父母的鲜血被制成药剂,作为“礼物”送回他手中。
这极致的讽刺,像一柄燃烧的利剑,在他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反复搅动。完好的眼睛瞳孔微缩,机械义眼的红光以人类无法察觉的频率急促闪烁,重新唤醒翻涌的剧痛。
他仿佛又回到了四岁生日的星空下,回到父母温暖的手覆盖他手背的瞬间,板机扣动的那一刻,他的世界就此震碎。
重叠的枪响时常在脑中响起,还有眼眶里爆开的、灼热的、伴随永久黑暗的剧痛……
他没有动作,没有言语。这死寂的沉默,比最歇斯底里的宣泄,承载了更深刻的恨意。他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治愈旧疾,而是为了终结过去。
第207章 鲛人58
“星穹,不试试吗?”韦尼诺眼神落在望星穹挺直的脊背上,带着温煦的鼓励意味。
望星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那是情绪剧烈起伏时,植入颅骨的神经接驳器产生的应激反应。
[自然人]经过机械改造后会降低公民等级,改造程度超过90%则被判定为[改造人]。望星穹的改造程度虽然不到20%,却都集中在最关键的位置:大脑、眼睛、颅骨。
他的视觉神经、部分颅骨和脑组织都已被精密机械替代。为了保持最佳战斗状态,望星穹选择了保留完整的感知能力,这意味着每一次排异反应带来的灼痛都清晰可辨。
于他而言,身体上的痛苦远不及精神上的折磨来得刻骨铭心。多年前,他们一家遭遇星盗时,父母百般哀求,只希望星盗首领能饶孩子一命。
韦尼诺提出了那个残忍的条件:只要望星穹亲手杀死父母,就能成为星盗团的一员。这原本只是强者对弱者的戏弄,却成了望星穹父母眼中孩子唯一的生路。
他们紧紧握着望星穹的手,扣动板机,决然赴死,只留下四岁的望星穹,独自面对韦尼诺愉悦的笑容。
望星穹试图击杀仇人,但他太年幼了,失去父母的帮助,连枪都拿不稳,每打歪一次,韦尼诺就笑一声。
试图复仇无果,枪中最后一颗子弹,望星穹留给自己。子弹洞穿他的一边眼球,穿过颅骨,留下不可磨灭的旧伤,但在宝石药剂的作用下,他活了下来,成为韦尼诺众多养子中的一员。
那时他人微言轻,不知道父母的遗体去了哪里。每次询问,得到的回答都是“已经处理干净”。他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父母,会是以药剂的形式。
韦尼诺处心积虑地制作这支药剂,显然已经等待这一天很久了。
此时他脸上的笑容太过刺眼,仿佛期待已久的好戏终于拉开序幕。
“这份‘厚礼’,我会好好‘珍藏’。”望星穹的手在即将触碰到药剂时微微一顿,随即“咔哒”一声合上金属匣。
他后颈的机械接口闪过一丝微光——那是多次手术留下的痕迹。为了定期清除增生组织,他的颈椎留下了永久不愈的接口。
[自然人]向来排斥机械植入,即使在需要治疗时,也会优先选择培育[生物人]器官进行替换。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会选择机械改造,并会遭到其他[自然人]的歧视。
此刻,一支能恢复血肉之躯、延长寿命的药剂摆在面前,望星穹却选择收起不用,这让周围的星盗们眼神更加热切,眼中的垂涎几乎化为实质。
“星穹,”韦尼诺的眼神带着无形而沉重的压迫感,又像是发觉了什么有趣的事,眼中忽然聚起笑意:“你在怨我?”
“你觉得呢?”望星穹声音平静得可怕,无机质的机械义眼锁定韦尼诺:“既然是一家人团聚的好日子,我怎么好空手回来?”
他嘴角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我也为您准备了一份大礼,希望您能满意。”
话音未落,望星穹已掏出一个拳头大小、通体暗沉的金属圆球。球面上幽蓝色的符文以特定频率闪烁,莫名吸引着视线。
就在它出现的瞬间,整个大厅的能量场骤然紊乱,所有精密仪器发出刺耳尖啸,安防系统疯狂示警——
【滴滴滴!!!】
【危险!危险!】
【检测到高能量破坏性武器,请迅速撤离!】
“这是我亲手制作的小烟花,命名为【星湮之核】。”望星穹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死寂的大厅,宣告死亡倒计时:“现在倒计时还剩三分钟。”
“三分钟后,这颗星球会从星图上彻底抹去,在宇宙中绽放成一朵绚丽的烟花。老登,喜欢吗?”
他始终没能通过高级机械师的考试,他的知识面太过偏重爆破领域。但这些年的研究成果一点都没浪费。
他一直在研发高杀伤性武器,通过黑市交易换取星币,最终铸成了这颗【星湮之核】。
“!!!”那些原本还带着羡慕眼神的星盗瞬间面无人色,惊恐地试图后退,整个宴会厅乱作一团。
三分钟!连登上星舰逃离大气层都不够,分明是不给任何人留活路!
不仅是星盗们被吓住了,就连望星穹的队友们也惊呆了——这也在计划之内吗?平时看起来浓眉大眼的队友,居然藏着这样惊人的惊喜?
坏消息是,他们可能都要死在这里。好消息是,无论是【红隼星盗团】还是其他什么怪物,都别想逃出去。
姜予安没想到望星穹也有带伴手礼的习惯,还是这种概念级武器。望星穹平时总给人一种很穷的感觉,省吃俭用,买那些骨折价的滞销衣服,没想到攒钱是为了手搓“微型太阳”。
这颗被命名为【星湮之核】的爆破型武器,正如其名,破坏力极其恐怖。更恐怖的是,倒计时已经开始——
【03:00】
【02:59】
【02:58】
……
倒计时飞快流逝,数字嵌在圆球内部,与装置融为一体,完全没有拆除的可能。
或者说,它从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带着整颗星球一同毁灭。
很难想象望星穹是在怎样的精神状态下制造出【星湮之核】的,他本不是能守住秘密的人,却独自完成了这样的大事。
自从他们成为室友,望星穹就再也没有私自行动的机会。也就是说,在他们相识之前,【星湮之核】就已经完成了。药厂的真相,他也早就知晓。
“你怎么不笑了,是不喜欢吗?”望星穹反问。
他解决污染源和清理者的核心思想是一样的。如果无法解决问题,就从源头上毁灭。小行星毁灭时产生的巨大能量,足以摧毁一切。
韦尼诺一直在汲取能量,如同一团恐怖的阴云笼罩着这颗星球,早已超出人类的极限。任其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从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望星穹就察觉到了韦尼诺的异常——他的力量已经积蓄到极致,只差最后的蜕变。毫无疑问,他们的到来加速了这个过程。
韦尼诺应该与淮序所在的小空间有所关联。淮序的消失打破了束缚韦尼诺的枷锁,他的生命本质即将升华。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刻。
望星穹并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仓促之间,只有【星湮之核】能派上用场。这颗星球是韦尼诺的根基,他要把这根基彻底摧毁,让韦尼诺死无葬身之地。
唯一出乎望星穹意料的是,他竟然真的混进了清理者队伍,还带着一群队友回到这个地方。
他本不该带队友前来。即便他相信姜予安拥有超乎常理的力量,但在【星湮之核】面前,一切都充满不确定性。
望星穹不敢去看队友们的眼神。他私自行动,漠视所有人的生命,这已经是一种背叛。他把队友带上了绝路,连道歉的勇气都没有。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资格与他们同行。从多年前加入【红隼星盗团】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回归正途的资格。
“当然。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韦尼诺脸上的玩味笑容终于彻底消失,狭长的竖瞳缩成一条极细的金线,死死盯住【星湮之核】,周身优雅慵懒的气息被冰冷的杀意所取代。
他语气低沉而危险,缓缓抬起手,“但你以为凭这个,就能威胁到我?”
大厅四周的阴影中,无数双空洞的眼睛亮起,所有员工和星盗如同傀儡,潮水般围拢上来,贪婪的眼睛锁定每一个外来者。
望星穹的身体随之一僵,那只完好的眼睛瞬间被暗红色侵蚀,虚托着【星湮之核】的手臂也僵在半空——韦尼诺正在强行夺取他身体的控制权!
空中交织着无数细线,整个地下空间瞬间化为蜘蛛的巢穴,血线交错穿梭,从傀儡身上攫取能量,汇聚到韦尼诺身后正在成型的羽翼上。
他身后一道巨型羽翼虚展,如垂天之云,那些血线汇入之后,羽翼从虚转实,韦尼诺的气息飞快提升。
与淮序那种由污染源规则组成的聚合物不同,韦尼诺是真实存在的恐怖怪物,此时不再维持那层人的皮相,渐渐显露异化本质。
他身体变得更加修长,给人一种轻盈流畅又冰冷锋锐的感觉,明明是人型,却像一只苏醒的巨鸟,凌空而立,羽翼铺展,阴影笼罩着下方所有人。
“收起你的小把戏,我才是这里的主宰。”
韦尼诺打了个响指,倒计时戛然而止。
【02:19】
【02:18】
他享受着这一刻的变化。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主宰其实是污染源,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洞悉这个真相。他窃取了污染源的核心,早已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如果能吞噬望星穹带来的鲛人,他就能成为真正的长生种,进化成完美的生命形态,鹏程万里,扶摇直上。
“你的惊喜不过如此。”
韦尼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望星穹,甚至解除了对他的控制,欣赏着望星穹脸上灰败的表情。
多年的隐忍、自以为大仇得报的畅快,此刻都成了笑话。为了复仇,他背叛了最信任的同伴,将他们带入死局……在种种情绪的冲击下,望星穹濒临崩溃。
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好,像个可悲的小丑。为了复仇牺牲一切,忙活了半天,最后在所有人面前一败涂地。
他真的要碎了。
不管是精神,还是物理上的。
随着韦尼诺的羽翼愈发丰满,被操控的傀儡中,有一部分渐渐变成灰白色,最终只剩下一张空洞的人皮,慢慢碎裂,化作一地粉尘。
剩下的傀儡紧随其后,相继褪色、消散,望星穹也在其中。他本就曾被淮序吸取过能量,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发色从乌黑变为灰白,眼看就要步其他傀儡的后尘。
姜予安打了个响指,倒计时继续:
“是吗?惊喜继续。”
【02:17】
【02:16】
……
韦尼诺的笑容瞬间凝固,其他人也惊愕万分。
就连望星穹也呆住了——真的要引爆吗?为了帮他,姜予安竟然愿意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其实……”望星穹黯淡的瞳孔又聚起一点光,“其实没必要真的引爆【星湮之核】。”
至少该让其他人安全离开。他真的后悔了,不该牵连这些无辜的同伴。
“望星穹给你准备的惊喜,你自己慢慢欣赏。”
“我们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姜予安说话慢吞吞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慢,把表情错愕的一众同伴丢出空间。
实际上,从他们进入地底通道开始,就已经踏入了韦尼诺构建的小世界。这片地下药厂同样是一个独立存在的空间,规模比之前的宝石制药厂更加庞大,只是不具备时空循环的能力。
韦尼诺的权限并不完整,连淮序的能力都不具备,仅仅能暂停【星湮之核】所在区域的时空,其他地方的时间流速依然正常。
这一手也就骗骗望星穹。【星湮之核】即便引爆,炸毁的也只是韦尼诺的老巢,对外界的影响微乎其微。
姜予安掌控的权限更高,可以将其他人安全转移出去,独留韦尼诺在这里看烟花,欣赏众生平等器的光辉。
【韦尼诺心动值+999】
【韦尼诺心动值+1000】
“……”韦尼诺难得有种控制不住情绪的感觉。
不是,他有病吧?!
“你真的很装。”
“走了。”
姜予安像收废品一样,把己方队友一一标记,全都送了出去,连残血状态的望星穹都捎上了。
最后,将韦尼诺单独封锁在此地,他贴心地为【星湮之核】开启了2.0倍速。
【01:30】
【01:28】
……
倒计时的滴答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无形的钟摆宣告死亡逼近。
第208章 鲛人59
其实众人都没料到,看似位于地底深处的药厂,是一处被韦尼诺力量隔绝出来的独立空间。
望星穹拿出【星湮之核】的时候,他们没有当众失态,全靠任职【清理者】锻炼出的强大心态。当一切不可挽回时,他们只能从容地选择死亡。
好在,一切恰逢其会。
韦尼诺恰好创造了一个小世界,姜予安恰好有救出他们的能力,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他们都活下来了。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望星穹有些怔忡,他伫立在虚空中,望着那片正在无声湮灭的空间,指尖无意识地蜷缩。
多年筹谋、不惜同归于尽的复仇,竟以这样阴差阳错的方式达成,强烈的不真实感与巨大的空洞感几乎同时席卷了他。
“谢谢你。”望星穹声音低哑,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和同伴相处,他对姜予安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顺手的事。”姜予安语气平淡,视线却未曾离开那片正在崩塌的空间。
为了防止韦尼诺逃出,他将空间封锁,下达了自毁指令。空间自行崩解需要一定时间,【星湮之核】还有一分钟发动。
姜予安要再观察一阵,确保二者互相作用不会影响外界。而且,他也想看看【星湮之核】真正爆开后,杀伤力有多大。
“我有东西送给你。”望星穹看着姜予安,低咳几声,忍着脑部传来的阵阵钝痛,还有强烈的心悸,那是血液被攫取的后遗症。
他全身发冷,大脑供血不足,已经开始头晕、疲倦,严重的无力感席卷全身,整个人像纸一样单薄,连头发都变成了黯淡的灰白色。
他损失的不只是血液,还有生命本源,光脑正在疯狂提醒他,寿命可能不足一年,催他尽快治疗。
这些对望星穹来说,都不重要了。他夙愿即将实现,只想安安静静留在这里,看一场烟花。
“你现在状态很不好,应该尽快去医疗舱治疗。”姜明渡简单扫描望星穹的身体,提醒道。
“人造补血药剂,效果一般但可以应急。”温烛找出一盒药剂,递给望星穹。
“再等一分钟。”望星穹摇头拒绝了温烛递来的补血药剂,他现在对血液相关制品有阴影。而且以他目前的身体状态,常规医疗手段应该不起作用。
望星穹迅速打开光脑,将【星湮之核】以及他私藏的其他“小玩意”的设计图纸、能量配比、制作流程等数据处理好,一起发给姜予安。
“都在这里了,你如果感兴趣,应该能做出更完美的版本,不管是用来玩或者卖,都是不错的选择。”
姜予安点击接收文件,看着虚弱至极的望星穹,示意温烛直接上手,不必顾及他的意见。
温烛直接将药剂扎进望星穹身体里,一管接一管,直到光脑反馈“无法吸收”,才停下来。
阴淮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蹙眉,目光锐利地看向望星穹:“那个近几年在黑市上售卖大量高精尖、特性极其刁钻的违禁武器,代号【星星点灯】的神秘军火商……就是你?”
“……”望星穹沉默了片刻,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坦然承认:“是我。回笼的大部分资金,都用来造【星湮之核】了。”
温烛注射过药剂后,望星穹脸色稍微好了一些,身体仍然发冷,本能颤栗起来,强烈的困倦驱使他闭上眼睛,但他强打精神,始终看着那处空间。
阴淮上前一步,将一条毛绒绒的毯子展开,披到望星穹肩上,她作为队长,又是望星穹他们这届新生的老师,必须表明态度。
阴淮语气严肃:“望星穹,贩卖武器的事先不论,你私自携带并意图激活星系级毁灭武器,严重违反《清理者条例》和《议会安全法》,如果被审判,至少要关一百年。”
“身为清理者,作出任何决定之前,都要和队友协商,保持意见一致,不能被一时的情绪左右,冲动行事。”
“这次回去后,交一万字深刻检讨,详细说明动机、过程及反思,并且向你的每个队友郑重道歉。”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但没有提及更严厉的处罚。
如果是她的小队成员,已经将人拎起来关禁闭,直接开始上刑了,但望星穹刚成年不久,经历坎坷,现在身体状态也撑不住,应当予以适当关怀。
“对不起。这次是我冲动行事,差点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我会尽最大能力,补偿大家……”
望星穹向众人鞠躬致歉,说话时声音轻而弱,但语气真诚,与以往那种散漫恣意判若两人。
一旁的夏明舟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这次差点就被你送走了,你下次想放烟花,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我好不容易才能站着走两步,还没活够呢。至于补偿就不用了,我们可以一起改造武器,我还是更喜欢远程遥控类,这样对使用者来说也安全一些……”
望星穹点点头,整个人都松弛了一些。
姜明渡态度更冷硬,不过他本就是数据产物,始终没有产生“被背叛”这种情绪,反而平静道:
“你做的决定没错,是目前的最优解。”
“但作为同伴,你有事先告知的义务。”
姜明渡综合现有数据综合分析,让韦尼诺继续进化会带来更大的损失,打断进程是最优解。
姜予安是一个变量,不可估测的强大。不管是姜明渡还是望星穹,都对他怀有期望,看似冲动的决定,实则是过于相信同伴的结果。
“我会的,以后绝对不会再犯。”望星穹保证道。
姜明渡点头认同,这件事就此揭过。
望星穹最终看向姜予安,他一直有种本能的敬畏感,现在更是感激,又觉得自己非常冒犯,怕姜予安会对自己失望。
“小事而已。回去之后,好好写检讨。”
姜予安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在想,是不是要把望星穹的父母拼一拼?时间过去太久,魂魄应该找不回来了。
望星穹终于放松下来,尽管身体极度虚弱,灵魂仿佛被抽空,但一种久违的、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感,夹杂着深深的愧疚和温暖的归属感,缓缓包裹了他。
此刻,所有人似乎都暂时抛开了刚才的生死一线,默契地等待着那片隔绝空间内,注定无法被外界观测到的、最后的“烟花”。
按照倒计时,【星湮之核】应该已经启动了。
但那片空间迟迟没有动静,姜予安有些诧异,想到韦尼诺对空间的少量控制权,又觉得正常。
可能是韦尼诺又调慢了时间流速,但他也撑不了多久。整个小世界的上限在那里,能调控的倍数小于2,怎么拖延【星湮之核】都会爆。
【00:18】
【00:16】
……
空间内部,数字变化时快时慢。
每当在韦尼诺影响下变慢,又会突然加速。
这种不确定性,让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韦尼诺脸上的玩味笑容早已消失无踪,但取而代之的并非愤怒或慌乱,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与专注。
他悬浮于空,巨大的暗红羽翼完全实质化,边缘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他平静地注视着那不断跳动的死亡倒计时,仿佛在欣赏一件与己无关的艺术品。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随即张开双臂,身后羽翼猛地一震!
刹那间,空间中剩余的所有傀儡,无论是那些眼神空洞的员工,还是面露惊恐的星盗,或是生产线上没有五官的原材料,身体齐齐一僵。
他们眼中最后的神采迅速熄灭,周身血肉精华化作肉眼可见的血色能量流,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韦尼诺。
他的气息以恐怖的速度攀升,周身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光芒大盛,仿佛一颗即将超新星爆发的恒星。
那些被吸干的傀儡,则如风化的沙石,迅速化为灰白色的粉尘,簌簌飘落。
【00:10】
【00:08】
……
能量积蓄达到顶峰,韦尼诺那狭长的竖瞳中金芒爆射,他猛地抬头,视线仿佛穿透了空间壁障,锁定了外界的每一个人。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将我逼入绝境?”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空间共振感,冰冷森寒,还带着些傲慢的笑意,“未免……太小看我了。”
“意识置换。”
尽管空间已被姜予安的力量封锁,但韦尼诺与望星穹之间,那源于多年“培养”和无数次“手术”留下的、最深层次的意识联结,早已超越了空间隔绝的范畴。
这是他为应对极端情况留下的最终后手——望星穹,既是他最完美的藏品,也是他预留的、最隐蔽的逃生坐标!
【00:03】
为了防止姜予安再出手,韦尼诺特意等到倒计时最后三秒,强行抽取望星穹的意识,和他互相置换。哪怕姜予安发现,想救也来不及。
望星穹会留在小世界里看烟花,而韦尼诺只要逃离封锁,身化万千飞鸟,总有遁逃的机会。
外界,正因队友的谅解而微微放松的望星穹,身体轻轻一颤,他脸上浅淡的笑意瞬间凝固。
望星穹眼神中的光彩,如同被吹灭的蜡烛般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带着居高临下审视意味的冰冷和一丝计谋得逞的嘲弄。
这并非简单的灵魂出窍,而是最深层次的一种本质覆盖。韦尼诺的核心意识如同挣脱了旧壳的毒蛇,顺着那无形无质、却又坚韧无比的纽带,瞬间冲入了望星穹的躯体。
侵占的过程几乎在瞬间完成,韦尼诺首先感受到的是这具虚弱身体带来的无力感,以及遍布神经系统、细微而顽固的机械排异痛感。
紧接着,属于望星穹的过往,那些被深埋的记忆、情感与思绪,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涌入韦尼诺的感知。
为了更好的融入身体,骗过其他人,韦尼诺第一时间选择接收望星穹的记忆,继承他这些年的经历。
最初的记忆碎片是混乱而痛苦的,被植入眼球的异物感,骨骼被钻孔、神经被接驳的尖锐痛感,以及术后漫长恢复期中,持续不断的排斥与灼痛。
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气味的走廊,年幼的他一次次独自走过,听着其他人低声的议论与隐约的歧视。深夜中惊醒,触摸到后颈冰凉的机械接口,涌起的无助与自我厌弃……种种负面情绪堆积,他度过了危险而压抑的童年。
他接触到机械动力学与化学知识,成功组装出微型爆破装置……像海绵一样疯狂汲取知识,不断制造出新型武器。
他顶着被处决的风险,与各种危险分子周旋,将自己制作的武器换成星币,一点点积攒着那近乎天文数字的“复仇基金”,直到真正实现。
……
韦尼诺漫不经心地“翻阅”着这些,不错,利用他教授的知识,去制造反抗他的武器,这份“聪慧”和“隐忍”,确实不愧是他最出色的作品。
但记忆的流向很快触及了更深的层面,四岁生日那片璀璨却冰冷的星空下,父母温暖的手最后一次覆盖在他的手上,共同扣动扳机。
那震耳欲聋的枪声,父母身体倒下的画面,晕了一地的鲜血……这段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带着撕裂灵魂般的痛苦,狠狠撞向韦尼诺的意识。
那一瞬间,韦尼诺也感受到了某种灵魂被烧灼般的痛苦,但他很快平静下来。
他无法共情这种痛苦,只会欣赏——望星穹那如火焰般剧烈燃烧的情绪,在他眼中异常美丽。
记忆的画卷并未在此彻底沉入黑暗,接下来的片段,开始出现了韦尼诺未曾预料到的“色彩”——
接到鲛人悬赏任务后,望星穹雄心勃发,试图偷袭虚弱的鲛人,被打得抱头鼠窜,背上天价悬赏。
他隐藏身份,混进天曜学院,第一天就遇到了姜予安,还成了朝夕相处的室友。
为了藏住马甲,他绞尽脑汁,很快就发现宿舍里的其他人也不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大家小心翼翼的相处,互相磨合,逐渐变成朋友、变成理想一致的同伴。
每次一起出门,不管是兼职还是完成任务,都各种不顺,但最后都妥善解决,满载而归。
……
这些记忆碎片带着一种鲜活而生动的温度,与之前那些阴冷、灰暗的记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记忆中的望星穹,表情不再只有仇恨与隐忍,开始有了瞬间的错愕、无奈的苦笑、甚至……极其偶尔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真正放松的瞬间。
尤其是遇到姜予安之后,记忆的色调仿佛被注入了光,姜予安平静地接受他那些漏洞百出的借口,那双眼睛看透一切却从不点破。数次看似随意的出手相助,将他从失控或暴露的边缘拉回。
宿舍里几人性格不同却相处融洽,大家一边嫌弃他辣眼睛的穿搭,一边尊重他的个性化。
还有宋依依,他在室友怂恿下,要穿玩偶服跳舞当作她的生日礼物,因为拉不下面子,至今没跳。
这些记忆片段涌来时,韦尼诺清晰地感知到,属于望星穹的意识深处,泛起了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的暖流。
那是信任、是依赖、是愧疚,或许还有一丝连望星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重获“同伴”的珍贵感。
韦尼诺冰冷的核心意识,在接触到这些带着温度的记忆时,竟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凝滞。
这种琐碎的日常、幼稚的情感波动与他追求的永恒生命相比,只是微不足道的杂质,不知为何,却呈现出一种他漫长生命中从未体验过的真实。
“我要这样活下去。”韦尼诺想道。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他那属于掠夺者的本能便占据了上风。他不仅要这具身体,不仅要望星穹的力量和知识,他还要“继承”这全部的人生!
包括那些让他感到异样的记忆和联结,他将以“望星穹”的身份,走向更完美的永恒。
然而,就在他刚刚适应新身体,意识与记忆初步融合,并因这份“新生”而泛起一丝微妙情绪的刹那——
【00:02】
只是一秒钟,姜予安已经察觉异常,漆黑的阴影自他身后涌出,直接扼住“望星穹”的脖颈:“滚出他的身体!”
韦尼诺不明白为什么姜予安会这么敏锐,他最先产生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惋惜。他已经失去了以“望星穹”的身份,与他们共同生活的可能。
下一瞬,韦尼诺控制身体虚化,想化成万千飞鸟,逃离这片区域。只要能活下来一部分,他就能重头开始,很快就能制造出更大规模的药厂。
但他的身体又瞬间凝实。不仅是姜予安动用污染源规则的力量在限制他,空间里的望星穹也在阻止他。
最后关头,望星穹无论如何也不愿功亏一篑。即便不熟悉韦尼诺身体中的力量,在那股决绝意愿的驱使下,他依然锁定了空间外的韦尼诺。
他们之间那过于紧密的联结,此刻再度化为困住韦尼诺的锁链,将他藏在望星穹身体里的意识,强行拖回那片空间!
“不——”
韦尼诺还来不及品味这“新生”,便惊骇地发现,望星穹的意识已追踪而至,要将他再次拖回绝地!
他占用着望星穹的身体,看着姜予安,匆忙道:“如果送我进去,望星穹也会死。”
姜予安并未收手,流动的阴影猛地将韦尼诺一推,把他塞回了那个空间。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把两人换回来!
【00:01】
倒计时更近一秒。
死神已至眉睫。
韦尼诺第一次感受到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而更让他心悸的是,那具他自己的、强大无比的身体,在望星穹的控制下,爆发出强大的禁锢之力!
当意识被强行剥离、塞入韦尼诺躯体的瞬间,望星穹就已明白了他的全部计划。
他没有挣扎,没有逃离,而是用尽这具身体残余的全部力量,甚至燃烧了被韦尼诺同化的精神本源,化作最坚固的枷锁,将韦尼诺死死困住!
“你……!”韦尼诺又惊又怒,他发现自己竟然一时无法挣脱这源于自身力量的反噬,而空间里的时间流速再一次出现了波动,下一秒可能迟缓、可能爆发。
透过那双属于韦尼诺的、近似鸟类的血红瞳孔,望星穹第一次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广阔清晰视野,以及丰富到极致的色彩感知。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像一副盛大而华美的画卷,星空看似遥远又触手可及,流转的星河、浮动的光影,一切如此瑰丽。
他最后看了一眼外界队友们模糊的身影,看了一眼那片他曾经渴望探索的星空,目光最终与姜予安交汇。
随即,他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强行将姜予安送出了这片即将湮灭的空间。
对不起,再一次私自做了决定。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这次我想保护你。
如果人生能够重启,我愿成为你最忠实的伙伴,最坚固的同盟,永不违约,永不背弃。
【00:00】
倒计时归零,但预示终结的数字并未凝实。
还剩最后的零点五秒。
望星穹操控着这只属于仇敌的手,将韦尼诺死死禁锢在身前,举起那把陪伴他多年、改造过无数次的手枪,将枪口抵住了韦尼诺的后脑勺。
那是望星穹的身体——据说是他小时候自己要求,医生才给他做了个圆圆的后脑勺。被枪口抵住的瞬间,韦尼诺浑身一寒,第一次开始正视自己养大的玩具。
望星穹凝视着那具属于自己的、如此羸弱残破的躯体。这样也好,至少这具身体能发挥出最后的价值,没有浪费。
没有豪言壮语,唯有一声轻如叹息的道别:“再见了。”
【00:00】
枪声与湮灭的光芒,在同一刹那炸响、迸发。
黑色光芒从枪口绽放,一颗特制子弹离膛而出,以超越光速的迅捷,先后贯穿了两颗头颅。
黑光如同深渊之中睁开的眼睛,带着极致的晦暗、污染与腐蚀性,宛如世界终末的具象,吞噬所触及的一切。
当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被彻底磨灭时,韦尼诺眼中才终于露出真正的恐惧,但他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比【星湮之核】更恐怖、更怪异的武器。
望星穹轻眨眼睛,有些得意。
二人相对而立,一切在光芒中湮灭消失。
望星穹想,他不会再打偏了。
这一生太累了,他想回家了。
小世界彻底崩塌、收缩,【星湮之核】的力量被完全释放,然后是一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无声的剧烈爆炸。
整个【红隼星盗团】的根基,所有因韦尼诺而起的罪恶与痛苦,以及那两具并立的躯体,尽数化为最原始的光和热,最终归于虚无。
那是一场外界无法观测,却能通过空间涟漪隐约感知到的、无比盛大又无比寂寥的“血色烟花”。
仿佛宇宙深处一颗星辰的寂灭,短暂地照亮了虚空,又迅速被永恒的黑暗吞没。
第209章 鲛人60
一团漆黑的影子在姜予安身后缓缓凝聚,这次它维持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它歪着“头”,做出了一个类似人类思考的姿势,一个巨大而清晰的问号静静地悬浮在它头顶。
影子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在空间崩塌的瞬间,它确实牢牢抓住了望星穹的意识体,试图将他从那片泥沼中拖拽出来。
可令它困惑的是,望星穹非但没有顺势而出,反而像是扎根在那片濒临毁灭的空间中,纹丝不动。
它像拔萝卜般使尽全力,可望星穹的意志坚如磐石,毫不配合,最终彻底融入了韦尼诺那具正在消散的躯壳。
那一刻,影子感受到的不仅是阻力,更像是一种决绝的告别。它不理解望星穹的选择,并为此感到困惑。
仅仅一秒钟,整个小世界彻底颠覆。一切回归到最原始的混沌状态,能量在其中无序地涌动,持续着不知何时才会终结的自我演化。
“他想休息一阵。”
姜予安本打算将望星穹带出来,即便他的意识与韦尼诺交缠不清,后续或许还有转机。
但望星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定。
最后一刻,望星穹作为【星湮之核】的制造者,与整个小世界产生了奇特的共振,同时继承了韦尼诺残存的空间权柄,短暂地成为了那片空间的主宰。即便是姜予安,也无法在瞬息之间改变他的决定。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剧烈的能量对撞产生的强光几乎要吞噬一切。姜予安只来得及接住望星穹残存的部分脑组织,和一些碎裂的机械元件。
望星穹选材考究,颅骨格外坚硬,这才在如此剧烈的冲击中保留了一部分组织。身体的其他部分在那毁灭性的能量释放中化为基本粒子,消散于无形。
那处空间原本深藏在厚厚的冰原之下,随着空间的崩塌,释放出的余温将整片冰原融化。水汽蒸腾中,露出了下方湿润而肥沃的土壤。
这颗星球位于星系的边缘,距离恒星异常遥远,常年处于极寒之中。此刻,获得珍贵热量的种子纷纷苏醒,在这片新生的土地上疯狂生长,仿佛要在短暂的温暖消失前,尽情绽放生命的光彩。
众人望着下方那片正在萌发新绿的荒原,心情复杂难言。药厂事件,这个困扰了他们许久的任务,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画上了句号。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姜予安掌心——那一小团在特殊力场包裹下微微颤动的脑组织,很难将它与望星穹联系在一起。
不久前,他还穿着一身辣眼睛的穿搭走来走去,好像会这样荼毒所有人的眼睛一辈子。转瞬间,他就只剩下这一小块承载着记忆与意识的脑组织。
夏明舟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抿住嘴唇,目光落在那些机械元件上,默默思考着修复的可能。
阴淮沉默片刻,朝着望星穹消失的方向,郑重地屈身行礼,队友们紧随其后,神色肃穆而克制。
这是“清理者”之间,对同行者最后的致意。成为【清理者】的第一课,永远是学会接受队友的死亡。
“脑组织需要合适的容器才能保持活性。”温烛取出一个银白色金属匣,调整好内部环境参数,递给姜予安。
姜明渡看了他一眼,默默将这类容器加入必备清单——回去就要补货。以他对姜予安的了解,望星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种容器在未来遇到相似情况的时候,可能派上用场。
姜予安将望星穹小心放入容器,感受着其中残存的微弱生物电信号和熟悉的精神印记,虽然微弱了一点,但还存在一些残留。
“我去处理后续事宜,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找我,或者联系温烛。” 阴淮还有大量事务要处理,比如排查星球上是否还有星盗残留,撰写此次清理S级污染源的工作报告等等。
姜予安点头,径直带着望星穹进入实验室。其他人也各自忙碌起来:夏明舟撰写小队报告,姜明渡检索脑组织修复相关的研究资料。
实验室内,姜予安静静注视着在特殊力场包裹下微微颤动的脑组织和闪烁微光的机械元件,试图从中寻找望星穹意识的痕迹。
事实上,望星穹的大部分意识已随韦尼诺一同毁灭,但世事无绝对——人脑神经元数量庞大,或许还能拼凑出零星的碎片。
此外,那些植入大脑、已与他形成共生关系的机械元件,应该也保留着些许意识残留。
在姜明渡提供的大量研究资料协助下,姜予安最终提取出一缕微弱的自我意识,将其封存在特制的“脑核”中。
这枚脑核以剩余的机械元件为基础,融合了最高等级的材料制成;姜予安对其施展了【金属活化】的能力,使其足以承载望星穹残存的意识。
如果将常人的自我意识比作100%,那么望星穹现在仅存2%——这已是姜予安翻遍所有残留物,竭力拼凑出的全部。如此程度的损伤,望星穹几乎不可能恢复。但拥有这2%,总好过彻底的消亡。
“要尝试激活吗?”姜明渡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响起,带着一贯的冷静。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仅存2%的自我意识意味着什么。
苏醒过来的“存在”,自我认知混乱不堪,可能会以为自己是颗蘑菇,是只草履虫,或者是他人生中某个短暂定格的片段。
“先注入能量,观察一下他留存的意识是什么情况。” 姜予安将脑核递给姜明渡。若论对“脑核”的熟悉,无人能出姜明渡之右。
早在玩具厂时,姜明渡就曾侵入过望星穹的思维;这次更是轻车熟路,找到那缕微弱意识,注入能量,温和地引导其苏醒。
没有强制的唤醒,没有外部的干扰,只是创造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让这缕意识自然地呈现其当前的状态。
下一刻,一片极致的光与火在感知视野中炸开,随即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静谧的星空。
一艘流线型的小型星舰正平稳地航行在星海之中,尾部的推进器喷射出幽幽的蓝光。
驾驶舱内,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带着他们年幼的孩子,一起透过巨大的观景屏幕,辨认着窗外掠过的星座,耐心地讲解着各种有趣的天体现象。
“等我长大了,也要像爸爸妈妈一样,成为天文学家,看遍宇宙里每一颗星星。”小男孩声音清脆而充满憧憬,眼睛亮晶晶的,倒映着巨幕里的星河。
年轻的父亲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和:“星星是无穷无尽的,穷尽一生也看不完。不过,这也正是我们这份工作的乐趣所在,永远有新的发现。”
“那我学会看星星,就是天文学家了吗?”
小男孩歪着头,好奇地问。
“不止是‘看’哦,”母亲接过话,声音温柔,“是观察、记录,寻找其中的客观规律。”
“当我们真正理解它们的运行方式,甚至能预测并干预一些现象,就能帮助人们规避宇宙中的自然灾害。”
“我们也在寻找一个新的、更适合生存的世界。”
“等发现它的那一天,或许这个世界就有救了。”
“好!”幼年的望星穹握紧小拳头,望着窗外无垠的星海,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向往和动力。
这个温馨的片段到此戛然而止,然后,就像被设置好的循环程序,一切又重归起点。
父母依旧耐心地教导着他星相知识,讲述着宇宙的种种奥秘,小望星穹的眼眸依旧那么明亮,充满了纯粹的希望和快乐。
“他的时间,停在了这一天。”
姜明渡引导望星穹意识苏醒后,没有做任何干预,只是作为一个观察者。他真正看到了爱孩子的父母,与夏明舟的父母不同,更显得夏明舟像一个经过科学计量的对照组。
“需要持续注入能量,最好增加一些外部刺激,让他的意识自然苏醒。或者,就像养育一个孩子,将他残存的意识核心,重新培育一遍。”姜明渡分析道。
姜予安思索几秒,道:“准备一艘小型星舰,安全性能调到最高,让他在真实的宇宙中漫游,将他意识里循环播放的这片星空,替换成真实星图的实时投射。用这种方式,是否可行?”
“理论上的可行性很高。”姜明渡迅速在脑海中模拟着方案,“我们可以设计一个特殊的辅助AI程序,模拟他记忆中父母的角色,根据实时星图,为他讲解对应的、真实的天文知识。将虚拟的记忆与真实的世界逐步对接,或许能帮助他重新建立与现实的连接。”
“那就按这个方向准备。”姜予安做出了决定。
当阴淮得知这个计划后,她提出了一个建议:将小型星舰改为更不起眼的微型探测飞行器。
她的理由很充分,在危机四伏的星际航线上,一艘功能齐全的小型星舰就像是肥美的猎物,容易引来星盗和各种势力的觊觎。
而微型飞行器则普遍得多,它们通常是各大势力或科研机构投放的无人探测器,外观朴素,能量信号微弱,混在无数类似的飞行器中,几乎不会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
况且,望星穹现在的“身体”仅仅是一枚脑核,体积很小,只需要用一个安全性能最好的微型维生舱就能容纳。
用最高等级的材料为他打造一个坚固的“蜗居”,远比配置一艘功能齐全的小型星舰要隐蔽和安全得多。
“就这么定吧。”姜予安最终拍板。
接下来的几天,他和温烛、姜明渡一起,投入了微型飞行器的设计工作。
他们制造出来的飞行器外观很普通,像一颗略显粗糙的小行星碎片,能量波动被压制到最低,完美模仿了宇宙中随处可见的星际尘埃。
内部采用了能够抵御高强度冲击和能量侵蚀的特殊记忆合金,以及一套能够自动规避空间乱流、在遭遇危险时能迅速隐蔽的高级导航系统。
整个制造过程所需的所有稀有材料、高纯度能源,以及后续漫长的维护费用,全都由宋依依无条件赞助。
得知望星穹的死讯后,这个充满斗志的大小姐低沉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开始询问进度,利用自己掌握的信息,亲自为望星穹规划了一条相对安全、且蕴含着无数天文奇观的未来航行路线。
大家都明白,彼此都有各自的职责和道路,无法长久陪伴。从今往后,望星穹将独自一人,沿着这条精心规划的航线,在浩瀚的星海中自由漫游。
但他不会孤单,爸爸妈妈会一直陪着他,为他讲述真实宇宙中,那些星星的故事。
那艘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微型飞行器,悄无声息地从他们此刻所在的星球发射升空,在众人的注视下,融入了无垠的星际空间,开始漫游之旅。
“我出发啦!” 一个稚嫩而欢快的声音,通过加密的量子通讯频道,传递到每一个联系人的终端。
飞行器内部只有一个被层层保护起来的脑核,实时接收外部图像,但在脑核内部的意识片段里——
小望星穹坐在父母中间,按着手腕上的电话手表,奶声奶气地发出了一段语音:“你们……是我在幼儿园认识的朋友吗?”
他好奇地打量着通讯录里仅有的五个联系人,以及那些在他现在看来有些奇奇怪怪的头像:
姜予安,一个画得很漂亮的人身鱼尾小人,尾巴上的鳞片闪着细碎的光,身后是一团漆黑、张着大嘴的影子轮廓,看起来有点吓人,但又莫名觉得有趣。
宋依依,穿着漂亮裙子、头戴王冠、手持长剑、坐在金光闪闪金币山上的小女孩,看起来又酷又神气。
夏明舟,小人身后放着轮椅,但他抱着一堆书站着,沉浸式看书学习,一看就懂得很多。
姜明渡,抱着胳膊的小熊玩偶,神态却一点都不可爱,反而显得很高冷,一副聪明又不好惹的样子。
黎重光,一个穿着白色大兜帽、看不清脸的小人,他一手拿着扑克牌,另一只手托着一团跳跃的火焰,像个神秘的魔法师。
没等回复,他迫不及待地宣布:
“朋友们,我要去追星星啦!”
手表微微震动,他收到了很多的回复——
“旅途愉快!”
“要开心呀!”
……
他收到众多祝福和鼓励,眼睛笑得弯弯的:“等我变成大天文学家,就来找你们玩!”
“好啊。”
大家的回复非常整齐。
因为那天一定会到来。
第210章 鲛人61
望星穹的事暂告一段落,但姜予安还不能离开。他为污染源而来,那部分缺失的核心还没补全。姜予安身形微动,便再度踏入那片小世界之中。
原本它会彻底毁灭,重归天地,但【星湮之核】释放的巨大能量与破灭的空间对撞,让这个空间有了演化成真实世界的可能。
之前勉强维持平衡的方寸之地,此刻如开天辟地般翻腾不休。清浊之气激烈碰撞,撕裂出无数空间裂痕,破碎的法则碎片化作风暴,纵横肆虐。
熔岩与冰川蔓延又消退,草木疯长旋即化为飞灰,昼夜在头顶疯狂轮转,时间、空间都已经错乱。
这是一个正在暴力重塑的新世界,于无序的狂潮中寻求新生。但缺乏引导,这样持续下去,只会不断消耗世界本源。
姜予安立于虚空之中,周身自有清辉流转,将一切狂暴隔绝于方寸之外。他眼神淡漠,掠过这片混沌,旋即抬手,凌空一点——
一道白光自他指尖流淌而出,所过之处,暴走的灵气渐渐温顺下来,开始沿着某种玄妙的轨迹缓缓流转。
原本相斥的力量彼此缠绕、融合,原本激烈对抗的法则在他的意志调和下,编织成崭新的秩序。
姜予安将破碎的星光重新缀回天幕,让奔涌的熔浆归于温顺。渐渐地,混沌的边界开始清晰,清浊二气彻底分离,演化出一方真实的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瞬,或许永恒,当最后一缕暴虐的能量被驯服,纳入新生循环的脉络,小世界终于彻底稳定下来。
天地分明,山河初具,虽仍显荒寂,却已具备了完整世界的雏形。或许,这就是望星穹父母所寻找的新世界,这一方天地,尚有无穷可能。
姜予安目光转向那世界最深处,一点纯粹至极、蕴藏着污染源核心力量的结晶正静静悬浮,经过重重打磨,光华内敛,更加温润。
他正欲摄取,动作却微微一顿。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沉重粘稠的痛苦与怨愤,如氤氲雾气般弥漫开来——是无法自行消解的怨气。
那些没有面目、血肉魂魄都被吞噬同化的生物人始终不得安息,在世界初定的刹那化作灰雾,遍布整个世界。
姜予安再次俯瞰这方初生的天地,眼瞳中倒映着一片薄雾,空明而朦胧。无需繁复仪轨,他仅再次抬手,指尖于虚空中轻轻拨动——
“净。”
温暖而不刺眼的白光拂过虚空中无数模糊、扭曲的灵魂碎片,那些仍然在折磨他们灵魂的痛苦尽数消散,只剩如同萤火般微弱的意识,重现片刻的澄澈清明。
万千魂灵停滞于姜予安面前,雾气如潮汐般涌动,仿佛在竭尽全力发出声响,与他诉说自己的一生,如此微弱,如此短暂。
姜予安的目光平静掠过,无悲无喜,唯有洞悉与淡然。他微微垂首,仿佛神明在聆听信徒的苦难。
无需言语,所有逝者已然懂得,这一刻,便是神明对他们所经历的一切的见证与赦免。
仅仅是倾听,便让这些破碎的魂灵感到莫大的慰藉。因为他们从未被人真正看见,也没有机会倾诉心声。
这群没有面目、无法发声的供血体,从出生到死亡,都被限定在流水线上。一点温和的垂悯,足以让他们心怀感激。
“凡有所取,必有所偿。”姜予安缓缓道。
即使韦尼诺已经死了,药厂背后的既得利益者也还活着。那些供养药厂的上位者,始终高高在上,没有为此付出足够多的代价。
他回收了淮序制造出来的疫症,出去之后,可以制造出针对性更强的清理模式,等那些人死绝,这件事才算真正的了结。
【心动值+22】
【心动值+33】
……
得到回应,那些虚弱的灵魂碎片绽放出浅淡的光华,像白天的萤火,存在感近乎于无,几乎要消散于天地之中。
虽然每个人提供的心动值不多,但这已经是他们能给予的极限了。提供心动值的个体数量太多,汇聚起来也成了洪流。
他们的灵魂太单薄,不足以直接转生成人类,如果放任不管,也会给这个初生的世界带来负面影响。它会变成一个以“怨灵”为主的世界,最终因怨气过重而崩溃消亡。
姜予安并指虚划,无数素白宣纸自袖中纷扬而出,在清辉笼罩下自动折迭、成形,化作三寸高的小纸人,身躯轻盈,面目纯净空白,静静悬停。
“以此形貌,重续新生。”
随着他话音落下,万千被涤荡纯净的灵魂碎片,化作莹光,欣然没入纸人眉心。
下一刻,寂静被打破。
无数小纸人轻轻颤动,接二连三地“活”了过来。它们舒展轻薄的身体,试探着落地,随即永远地在这片初生的世界里奔跑、探索下去。
它们不知疲倦,不会痛苦,无需进食,更没有血液可供抽取。它们的存在,便是自由本身。
一些纸人好奇地围住色彩独特的矿石,掰下碎屑,小心翼翼地在彼此空白的面庞上涂抹。
空白,是最好的开始。它们从天地间寻找矿物颜料,依靠本能与感应,为自己描绘五官。
笔触稚拙,却充满自主的欣喜,一张张诡异扭曲、独一无二的面容逐渐显现,取代了最初的虚无。
灰雾随着纸人诞生而消散,天地为之一清。原本因怨念而略显沉滞的世界法则,运转得愈发流畅圆融,因这股新注入的灵机,变得更加纯粹。
纸人们摆脱了过去的阴影,变得自由而快乐,它们漫山遍野的奔跑,欢笑,如果忽视它们诡异恐怖的外表,就像一群天真浪漫小精灵。
【心动值+44】
【心动值+55】
……
仅仅是从意识转化成纸人,他们的生命本质就有了翻倍式的提升,心动值上限也提高了一些。
虽然这让整个世界看起来有些诡异,但纸人的诞生让它脱离了沦为单一世界的命运,有了更多成长的可能。
姜予安静立原地,周身清辉不减,仿佛度化万千怨灵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手拂去了镜面上的雾气。
至此,障碍尽除,此间事了。他的目光终于毫无阻滞地落回核心碎片之上,将这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纳入掌中。
核心碎片触碰到掌心的刹那,一股浩瀚而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入了姜予安的识海。
并非预想中纯粹的力量补充,而是……记忆。
属于这具躯壳的原主,那于消亡前剥离、封存的全部记忆与情感,随着核心的补全,轰然回归。
广袤无垠的深蓝之下,银发的鲛人巡游于万丈碧波中,墨玉般的鳞片在微弱光线下流转着幽华,轻薄的鲛纱拂过珊瑚与礁石,带来生命的韵律。
祂与生俱来的职责,是守护这个世界。这是铭刻于神魂深处的法则,漫长的时光中,祂始终如一。
起初,只是细微的杂音。沉船的怨魂、战死的亡灵,它们的痛苦与不甘沉入海底,尚能被浩瀚汪洋逐渐净化、消纳。
但不知从何时起,怨气变得浓稠,如同无法稀释的墨汁,从人类聚居的陆地源源不断地涌入海洋。
贪婪、杀戮、背叛、掠夺……无数负面情绪交织成的秽物玷污了海水,窒息着生灵。
祂聆听着海洋的哀鸣,也感受着那日益沉重的、来自整个世界的怨愤。
祂试图理解,却始终无法共鸣。那些短暂的生灵为何要制造如此多的痛苦,彼此倾轧,永无休止?守护的意义何在?
厌憎,如同深海的水压,无声无息地累积,浸透了祂的每一片鳞甲。祂不再感受到守护的宁静,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与冷漠。
属于“人类”的情感,祂从未拥有,也永远无法理解。祂只是这天地间一个孤独的守望者,看着守护的对象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
最终,祂选择了放逐。
不是陨落,而是自我意志的彻底消散。
祂放弃了神位,放弃了不朽,任由自己的存在归于虚无。但在最后意识泯灭前,祂以自身全部的权柄与残余的力量,化作了最后一道规则,烙印于天地之间——
凡怨气积聚至临界点,规则启动,无差别清理,直至怨气消散。
这便是“污染源”的真相。
非是天灾,亦非邪魔,而是神明以自身消亡为代价,为这个不断制造怨憎的世界,设下的一道冷酷的净化机制。祂以为,这是根除病灶的唯一方法。
然而,祂未曾料到,恐惧催生了更大的恶。
人类为了对抗这无法理解的“污染源”,变本加厉地压榨同类,开发毁灭性的武器,将世界推向更快的崩坏。救世的机制,反而催化了末日的进程。
记忆的洪流平息,姜予安缓缓睁开了眼睛。
与他所见的记忆影像不同,那原属于鲛人的银发,早已在他第一次苏醒时,化为如深渊般的墨黑。
他的瞳色也比鲛人更加浅透,如琥珀,如琉璃,是独属于姜予安自身、观测命运能力的显现。
他周身清辉流转,那双原本淡漠的眼眸深处,沉淀了万古冰川般的彻骨寒意,与一种洞悉了所有因果循环后的冰冷与平静。
他依旧是姜予安,却完整承载了那逝去神明最后的视角与心绪。守护、厌憎、直至彻底放弃,这漫长的轮回,此刻在他心中清晰如镜。
他见证了一位神明的消亡,也继承了祂的力量。
姜予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核心碎片已彻底融入。他眼中流光微转,便能窥见一道无形的金色命线自掌心延伸,没入虚无——那是散落规则碎片的指引。
这个世界还有散落的污染源,但最核心的主体已被他回收。鲛人所拥有的大部分权能也尽在掌控。
作为得到这份力量的代价,因规则散落而产生的麻烦,需要他去修补。
他未再停留,身形于这初生的小世界中缓缓淡去,如同从未出现。只有那趋于稳定的新天地,见证了发生的一切。
关于“污染源”的真相,关于那最后神明以死铸就的救世与灭世并存的悖论,继续沉于时光之海,再无声响。
姜予安从小世界踏出,四周一片空寂。原本停驻的星舰已不见踪影,连停留的痕迹也被风沙侵蚀得模糊不清,显然大部队已撤离多日。
小世界内时间流速混乱,光脑记录的时间早已失去参考价值。他略一感知外界时光流转,发现竟已过去了半个多月。
阴淮等人离开前,应该会留下讯息。既然光脑没有收到任何留言,恐怕是通讯系统出了故障。
除非事态紧急,否则他们不会匆忙撤离。污染源核心既已被他回收,问题必然出在其他方面。
正思索间,侧后方传来夏明舟焦急的声音:“你终于回来了。”
他从一处隐蔽的阴影中快步走出,防护服上沾着灰尘,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紧抿的嘴唇泄露着强行压抑的情绪。
“一周前,议会发布公告,声称已抓获【盗火者】组织的圣子。”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就是我们宿舍的黎重光。”
“经过几轮所谓的‘协商’,审判庭最终判决黎重光死刑,执行方式将是【点天灯】。”
夏明舟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声音里带着生理性的厌恶与愤怒:“他们要在直播中公开撬开他的头骨,注入特制燃料,以脑髓为灯油,缓慢燃烧,直至死亡。”
“整个过程预计持续四十八小时以上,会不停的延长死亡时间,借此加重折磨。议会就是要用这种最残酷的方式,震慑所有敢于挑战知识垄断的人。”
他看向姜予安,强行维持的冷静出现裂痕,流露出焦灼的恳切:“阴淮老师已带队返回,试图通过【清理者协会】介入,争取改变判决。”
“黎重光同样是清理者,应该由【清理者协会】来处罚。其实,他根本没有做错什么,知识不该以这种方式被垄断,更何况这种处刑方式完全丧失了人性。”
夏明舟自己就是【盗火者】的间接受益者——在管控较松的偏远星球,他掌握的不少专业技能,正是来自该组织传播的知识。
“自阴淮老师离开后,这颗星球的通讯就彻底中断了。我联系不上其他队员,也无法获知外界最新进展。如果审判庭执意按原判执行,现在恐怕来不及了……”
与望星穹自我选择的牺牲不同,黎重光是被迫赴死,且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被困在这信息孤岛上,每一秒的等待都是煎熬,夏明舟第一次如此无力,眼前时常幻视黎重光染血的脸。
他只能寄希望于阴淮,还有姜明渡、宋依依等人,期盼他们的努力能有所成效,哪怕只是将处决日期稍作推迟。
姜予安已经出来了,以他展现出的种种恐怖能力,只要黎重光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姜予安低头查看光脑,寻找【知了】的踪迹。那个像素风的小蝉并未在屏幕中飞舞,与它的聊天界面仍停留在上次对话。
姜予安重新发送一条信息——
【姜予安】:你在哪?
(消息发送失败)
【姜予安】:黎重光,我找到你爷爷了。
(消息发送失败)
一连两次,都没有发送成功。
"先离开这里,外界应该能恢复通讯。"
姜予安提起夏明舟,直接破空离去。离开的刹那,他轻拂一下,隐蔽处的小型飞行器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袖中。
他们脱离星球大气层,悬浮在冰冷的宇宙真空中时,光脑依旧一片死寂。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黎重光不愿他们目睹这场处刑,更不愿他们卷入这场风波,动用【知了】的能力,彻底封锁了他们的账号。
姜予安再次划破空间,带着夏明舟出现在最近的一颗边缘星球。这里人烟稀少,街道破败,但基础型号的光脑仍在某些店铺中售卖。
姜予安随手取过一台,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借用路人的ID强行突破限制,点进那个高居热度榜首的直播间——【盗火者】公开处刑。
鲜红的死亡倒计时在屏幕右上角冰冷地跳动着:
【00:59:23】
更令人心悸的是画面中央那点微弱的暖黄色火焰,它颤动着,明灭不定,每一次即将熄灭时又顽强地重新亮起。
黎重光被束缚在巨大的黑色十字架上,为了避免过于血腥的场面,他的面容完全隐藏在宽大白袍的阴影中,只有头部位置隐约透出摇曳的火光。
他如同一尊人形灯台,静默地矗立在行刑台中央。透过被削去一半的头骨,可以看见残存的颅腔内盛着那点微弱的火光。
暖黄的光晕透过白袍,勾勒出火焰跃动的轮廓。这是议会给予所有反叛者最严重的警告,向全宇宙宣告:触禁者必死。
【盗火者】的存在已经严重威胁到议会的统治根基,动摇了这个时代严密的等级制度。
圣子的高调让执法者颜面尽失,四大垄断公司也到了忍耐的极限,一定要让【盗火者】付出惨痛的代价!
"还活着。"夏明舟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眼中是浓重的担忧。黎重光的状态显然已经到了极限,那点火光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他们必须立刻行动。
"应该是在中央星。"夏明舟快速分析着直播画面中的建筑特征,但仅凭这些线索,他无法精确定位到处刑场的具体坐标。
"用他爷爷当媒介占卜。" 姜予安伸手,从影子身体中扯出一道模糊的残魂。
他指尖在虚空中划出几道玄妙的轨迹,瞬息间便推算出准确坐标,不等黎雪樵开口,又将他塞回去。
"走。" 他抓住夏明舟的手臂,再次撕裂空间。
这一次的跨越格外漫长,星辰在身侧拉出流光溢彩的轨迹。夏明舟强忍着空间穿梭带来的眩晕感,心中的迫切几乎要破胸而出。当他终于稳住身形,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悬浮在高空,下方是中央星最大的广场。数以千计的执法者组成严密的防御阵型,银白色的制式轻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更远处,能量护盾如同透明的穹顶笼罩着整个刑场,无数炮台在护盾外缓缓转动,搜寻着任何可能的威胁。
而在广场正中央,那座漆黑的十字架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上方悬吊的白袍身影在风中微微晃动,宛如一盏即将燃尽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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